关于我飞升后还要回来收债这件事—— by三水小草
三水小草  发于:2024年05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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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无法无天的在天上,另一个满手是血的在地上。
想到这突然跳出来要立道统的蔺无执,各宗门的掌门和长老又是一阵头疼。
“我记得,蔺无执蔺掌院,是异界来的修士。”
听见耳边的传音,永星山的山长吴丛辛转头看向不远处坐着的玉容派掌门。
对方正在看他。
吴丛辛低下了头,他明白对方的意思,是怨他没有想办法把这煞星早早送走,让她有了在九陵界坐大的机会。
不用别人来说,他现在都快后悔死了!在心里一个接一个地抽自己的耳刮子。
早知如此,当年她要离开的时候,怎么就非要跟她要十块极品灵石呢?
还不是因为她从传说中物资丰饶修行无忧的玄泱界来,就觉得她一定身家颇丰!
还不是因为她年纪轻轻已经是元婴修士,就认定了她身上一定有宝贝!
永星山号称是守护界门,其实这些年里也干了不少偷鸡摸狗的勾当,从其他世界来到九陵界的修士早就被他们视作了自己锅里的肥羊,有些修为高本事大的,刚来的时候他们永星山奈何不了,没关系,你要走,总得交了“过门费”才行。
当年的蔺无执交不出“过门费”,被吴丛辛带着弟子们硬生生拦在了界门之外。
要是早知道会给九陵界留下这么一位煞星……
过去两千多年修为也不过元婴境界的永星门掌门突然一阵后怕。
幸好当年他也不过是嘲讽了两句蔺无执的穷酸,没逼出她的杀性来。
幸好,幸好呀!
刚刚给他传信的玉容派掌门见他脸上一时忧愤一时欢喜,还以为就他是有了什么能对付蔺无执的法子,连忙又传音给他:
“咱们这些九陵界宗门断不能被蔺掌院挟制,吴山长你有什么对付她的法子,千万别藏私。”
法子?什么法子?
吴丛辛正没头没脑地庆幸着,就见要走下擂台的蔺无执又收到了一封传信。
看了信的蔺无执抬起头,正好看向他。
瞬间,吴丛辛感觉到自己后颈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永星山,劫掠异界修士温嫣。”
身为永星山山长的吴丛辛在众人的目光中“唰”地站了起来。
“我山门中竟然有此事?!蔺掌院放心!既然有苦主相告,我定会把此事查清楚!不管是谁,长老也好,管事也罢,就算是我的亲传弟子、我亲儿子,只要让我查到有胆敢劫掠异界修士的,我定严惩不贷!”
蔺无执抬了下眉头。
吴丛辛的态度让她十分意外。
意外的人又何止是她?
刚刚憋了一口气想要声援吴丛辛的玉容派掌门被他这做派整岔了气儿,刚喝进嘴里的茶水都喷了出来。
“巫山长有心了,苦主并不知道为恶之人姓名,只知道他身穿永星山道袍,腰上挂着六星牌,是金丹后期修为,左手与挠骨相连之处有一颗小痣。”
“好好好,多谢蔺掌院详细告知,此事我永星山定会给天下一个交代!”
“啊……嗯,行,吴山长你……”蔺无执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对吴丛辛点了点头。
吴丛辛恨不能在自己左脸写上“公正”,右脸写上“严明”,端着一张脸又坐了回去。
“呸!胆小如鼠!”
听见玉容派掌门传音骂自己,吴丛辛只把脸扬得更高了些。
温嫣的状子并不是最后一份。
蔺无执下了擂台刚喝了两口水,又有新的传信到了。
这次是散修余从云状告东洲梧桐城城主为夺宝而构陷其母余乐宁与魔族勾结,为捏造罪证,梧桐城城主纪和永杀死梧桐城百姓十余口,更引魔物黑风吼入梧桐城,令数千低阶修士被魔物震聋了耳朵。
“余从云,余随风。”
蔺无执看向自己的徒弟青书。
“余随风就是你之前收留的女子吧?”她抬手指了指耳朵。
青书点头。
“余随风现下在戏梦仙都,知道了有她阿姐的消息她定高兴。”
蔺无执“嗯”了一声,咧嘴笑了。
鏖战日久,她一身煞气,就算笑也跟平常不同。
青书捏着她的手腕,以灵水荡涤她经脉上的暗伤,轻声说:
“我已经传信给了红药和青苇,让她不要再传信过来,直接把人带过来。”
性情沉稳的医修劝说自己的恩师:
“师父你凭着她们的传信就动手,威吓有余,信服不足,还是该让人面对面指认才好。”
蔺无执点了点头。
“对了,余随风的耳朵好了吧?”
“……是,已经好了,用了鹅尊给的灵药。”
听见“鹅尊”这俩字,蔺无执憋不住笑出了声。
“你别说,它给的那一锅东西可真是好东西……还有吧?”
“装了两千瓶,还有一千七百三十六瓶。”
“省着点儿用。”
青书看向自己师父的脸。
那灵药是几十年前,鹅尊在枯岛给她们的,那时正
逢魔族想要入凡人境作乱,她们青竹道院所有人都赶赴枯岛,鹅尊见她们为了凡人境受伤,就突然掏出了一大锅“灵药”。
青书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她的师父好像知道,却不肯说,只是再三叮嘱这东西一定要好好用。
说完了,她师父就去凡人境的结界外守着,一守就守到了神尊从凡人境出来。
青书能猜到那药是了不得的东西,就像她徒弟红药丹田发生的异变一样,甚至无法宣之于口。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每次用灵液救人之前,向神尊多供奉一碗扒肘子。
红亮亮的扒肘子,虚无山下镇子上一家老字号肉铺做的,她的徒弟们最喜欢了,在山中苦修的时候做梦都在想。
神尊一定也喜欢。
西洲魔渊外,秦四喜看着趴在云端的天道猫猫,有些好奇:
“天道也会着凉?”
刚刚打了个喷嚏的小猫猫吸着鼻子阻止自己继续打喷嚏,绿色的眼睛看向秦四喜身旁那只同样好奇的鹅。
哼!臭鹅!把煮……把泡……把……喵呜!反正是把它堂堂天道沾过的水给了青竹道院的医修用,平白给青竹道院加了气运。
那些医修还不知道那水是什么,每次都还要感谢秦四喜和这只臭鹅!
气死猫了!
“你就这么让褚澜之去了魔界?”
天道猫猫想起正事,努力看向魔渊深处,当然了,褚澜之走了它才敢现身,现在是看不见人的。
“嗯,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秦四喜抬手挠了下猫猫的下巴。
天道猫猫打了个滚,小云朵飘开了一截,又慢吞吞蹭了回来。
绿色的猫眼睛看着神色平淡的神君,天道猫猫忽然说:
“其实,你对他是有恨的吧?”
秦四喜抬头看向它。
每天都认认真真发天雷的天道猫猫现在毛发凌乱得像个白色鸡毛掸子,它翘起前腿开始舔,后腿也跟着翘了起来,看起来格外傻。
“你对他是有过期待的。”
用粉色的小舌头舔毛,不耽误天道猫猫说话。
“第五鸿和你,有过一点点师徒情分,一点点相濡以沫的陪伴,更多是居高临下的欺辱和你的恨意。”
“宗佑是骗了你,可你早早就知道啦!所以宗佑对你的亏欠,在你算计了他,让他不能再见你之后,你是放下了的。”
“呲溜——”天道猫猫一脸沉迷,从自己的后腿根一下子舔到了自己的爪尖尖。
“只有褚澜之,在凡人境,你不止爱他,你也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同伴。”
天道猫猫趴在云头看了万年的人世浮沉,也知道了很多本不该猫猫知道的道理。
情爱,对很多人来说不过是一时,唯有“同志、同袍”的“同路人”,在这些人眼里才是最重要的。
情爱是花。
“同路”是不孤
折月皆萝对盛九幽,秦四喜对文柳和绿腰,她那些在黄泉的旧日同伴……还有褚时。
“褚澜之不知道,他心心念念再也得不到的东西,曾经是就在他的手中。”
世道太平,是褚时对秦四喜的诺言,又何尝不是秦四喜对褚时的?
守着山海镇,守着南江府,守着凡人境的山山水水,也守着褚时——秦四喜是渴望着这样度过她一生的。
所以,同样是被骗,秦四喜对宗佑说永生不见,却会横跨九陵界的浩瀚大海,去东洲爬炼心云阶。
秦四喜以自己的凡人之躯爬上去,也不过是为了再见褚澜之一面,她想见的不是那个舍她而去的负心人,而是那个曾经与她有过誓言的同路人。
褚澜之错过了,炼心云阶让凡人秦四喜坚定了以凡人之身整改凡间水脉的志向,也让她一点点把褚时这个人从自己的心里挖掉了。
面带笑容的沧海神君垂下了眼眸。
“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山海镇猫耳山小院里的秦四喜,她短暂地有过一个爱侣,又失去了,她努力向前走,走到南江岸边,走到泯江之畔,走到九曲江的洪涝之地……
在翻滚的江水中,那一切都过去了。
“有褚澜之在,魔界至少能有一二百年都在内斗,正好,这是九陵界修士的机会。”
天道猫猫没有吭声。
为了这个机会,秦四喜毫不犹豫把九陵界的清越仙君逼得堕魔。
“褚澜之堕魔的消息瞒不了多久。”
“也不必一味瞒着。”
秦四喜将鹅抱在怀里。
“晚上我回小院儿,戏梦仙都外面那条河的虾正是好吃的时候,我晚上做点儿你尝尝?我现在做饭的手艺可比以前好了不少。”
当鸟的时候学的。
天道猫猫本来还想矜持下,见秦四喜抱着臭鹅就要瞬移,它连忙说:
“我要炸的!”
“好!”
秦四喜消失在原地,天道猫猫收回了刚刚不小心伸出去的小爪,它理了理自己的毛,端庄坐好。
“你都听到了。”
魔渊里,一道灰色的雾气渐渐显现。
褚澜之看向那只猫。
“多谢你帮我解惑,也多谢你,替我遮掩行迹。”
天道猫猫并没有看褚澜之,它看着自己胸前挂着的铃铛。
“你既然要做魔主,以后我就不会再在你面前现身,你也不必再找我。”
褚澜之深深行了一礼。
“从前我总觉自己被天道针对,如今堕魔,才知道从前种种自以为是的艰辛,皆是天道眷顾。”
“以后不会再有了。”天道猫猫的身形渐渐化去,成了白色的云朵。
褚澜之低着头,掌心一翻,露出了那片绿色的竹叶。
这是他法相。
法相,便是修真者的执念所化。
他的执念一直都在,却早就被他割舍,法相知道他悖逆本心,又怎么会完整呢?
看着竹叶在自己手中再次碎去,褚澜之苦笑一声,转身看向魔渊深处。
许久之后,他一步步走了进去。

第193章 新火
北洲的长钳虾,秋冬囤肉,春日攒鲜,到了春末时节,连荼蘼花都花期过半,也正是吃虾最好吃的时候。
随性院的堂屋里时时发出脆响,是秦四喜将虾壳掰开的声音。
“你一个。”
“你一个。”
失去了味觉的某个神君蹲在方寸大的小院子里找到了消磨时光的好法子
——剥虾壳。
剥出来虾肉喂给鹅,再剥出来虾肉喂给猫。
鹅抻着脖子,猫探着头,四只眼睛黑的绿的都盯着秦四喜的手,实在是平时罕见的乖巧。
“我就说,我现在做饭的手艺比以前好了,信了吧?”
刚离了水的长钳虾哪用什么好厨艺?煮熟了就是锅里鲜!
不过是看在虾的面子上,无论鹅还是天道猫猫都懒得和秦四喜计较罢了。
夕昔在一旁看着,眼睛笑眯起来,像是两道弯月。
“鹅前辈,猫前辈,要不要尝尝烤虾丸?也让秦前辈歇歇。”
这是她特意去烤肉铺子买来的新鲜玩意儿,正是卖得红火的时候,她在烤肉铺子门前可是排了好一会儿呢。
“先留着!”
鹅从秦四喜的嘴里叨了虾,小眼睛里满是精明。
虾肉丸子放在储物袋里坏不了,让秦四喜勤勤恳恳剥虾壳自己还不会吃的时候可实在不多!
鹅看了天道猫猫一眼。
要是没有这只猫就更好了,就是四喜伺候一鹅!
但是看见天道猫猫身上凌乱的长毛,鹅只是瞪了它一眼,就转开了小脑袋。
鹅不跟猫毛掸子计较。
“秦前辈,文判官跟我说我再去黄泉就能突破元婴了。”
夕昔搬着小凳子坐在自家前辈的椅子旁边。
不过百多年光景,她竟然从一个筑基修士到了可以突破元婴的境界,要是说出去,定能吓坏九陵界传说中的一群“绝世天骄”。
秦四喜抬头看了她一眼,笑着说:
“挺好,我虽然不懂修真者的修炼法子,但是我看你你与天地的因果都稳妥,可见你的修炼平稳得很,文判官是折月惊澜?她既然说了你就去做,要是不放心,过几天蔺无执回来了,你拿着你那本修炼的书再问问她,你不也算是她师妹吗?”
听秦前辈说自己是蔺掌院的师妹,夕昔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下。
“好,前辈,我听你的。”
说完,夕昔就坐在那儿掏出了她的那本修炼功法。
她这本功法需要滋养神魂,因为她不被黄泉所束缚,在黄泉修炼比在修真界快多了。
除了黄泉之外,这个小小的随性院里,她的修为进境也很快。
手里的修炼法看着看着,夕昔的目光慢悠悠飘到了在剥虾壳的秦前辈脸上。
“前辈,我之前修炼的时候突然生了心魔劫,但是我一下子就好了。”
“这么厉害?”
“嗯。”
小小的院子里灵气充溢,各色繁花不计时节地开着,一株月纱海棠是前几年弱水沉箫送来的,此时正开得娇怯。
还有一种花叫覆雪荼蘼,正好在侧边门前的花架上,红色的花瓣只要被阳光照了就会从花瓣外面一点点褪色成雪白,叶子也是同样,一架子的荼蘼花,架上是白,架下是红花绿叶,“覆雪”二字因此而来。
看着那些花,夕昔笑着说:
“我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别人的心魔劫都是什么‘求不得’、‘怨憎会’,到了我这儿,我就是看见自己一遍一遍地走在黄泉路上,走黄泉路,过奈何桥,每次都有人跟我说什么,我都摇头。”
午后的阳光照在覆雪荼蘼上,白色的花瓣几乎要被烫成金色的。
夕昔认认真真说着自己的“心魔劫”。
“后来,我听清了,有人问我‘你不后悔吗’?我都摇头。”
秦四喜剥虾壳的手慢了下来。
鹅和天道猫猫也都看向了说话的女子。
夕昔却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了笑:“然后,我突然看见了秦前辈,前辈坐在海边的礁石上跟我说话,我一下子就醒过来了,心魔劫也过去了。”
天道猫猫舔了舔爪子,仿佛突然对这个小修士有了些兴趣。
飘飘摇摇,它飘到了夕昔的面前。
舔着爪子飘过去,又舔着后腿儿飘回来,啥也没说。
只是它绿色的眼睛瞟了秦四喜一眼。
秦四喜:“……”
怎么说呢,一只猫猫一边舔着爪爪一边试图暗示你“我有话咱俩悄悄说”的样子,非常……非常……
有个词叫鬼鬼祟祟,天道猫猫这做派可以说是“猫猫祟祟”了。
鹅看见了猫的样子,展开翅膀,拍在了天道猫猫的屁股上。
“喵!”
一猫一鹅立刻又打得白毛乱飞,小纸鹅也飞速跑出来助阵。
秦四喜无奈地给这两位祖宗让开地方,对夕昔说:
“咱们出去逛逛,不带它俩,你正好带我在城里溜达溜达。”
可以逛街吗?!
鹅和猫同时停住了,被鹅用翅膀扇下来的猫毛还晃晃悠悠在半空中飘着。
“逛街,鹅也去!”
“喵也去!”
秦四喜先看了鹅一眼,又看向天道猫猫:
“学鹅就学呗,你这腔调怎么还比鹅甜了那么两分?”
天道猫猫:“……”
一直坐在栏杆上的小纸人一直在看着,偶尔晃晃小脚,看着鹅和猫打架,它还会外头,好像看热闹看笑了似的。
秦四喜领着鹅抱着猫,衣袖从栏杆上拂过,小纸人就轻飘飘地贴在她的衣角上。
这个小纸人自然就是陆小六的魂魄所在,安安稳稳坐在秦四喜的袖子里,探头探脑,他自己还玩得挺高兴。
“好好一个胳膊,还坐了两层……幸好你现在坐不到我头上了。”
秦四喜这话是对鹅说的。
鹅梗着脖子没理她。
柔软的纸页划过手腕儿,是陆小六在看热闹,秦四喜勾了下唇角,步子比平时稳了几分。
上次从戏梦仙都离开,是弱水沉箫吐血那天,细算起来也没过去,秦四喜却觉得这戏梦仙都和之前又不一样了。
春花笼着戏梦仙都,在暮色中,柔软的天光穿过繁叶浓花映在往来之人的身上脸上。
男子依然以轻纱遮面,穿的衣裳依旧多是罗裙。
女子的着装就随意多了,有男装,有女装,有人间境流行的绣裤配短袍,还有青竹道院女修们在阔袍里面直接只穿了件裹胸的穿法,都好看。
像是无数种花。
秦四喜边走边看,看见一片片发光的绿叶自半空落下,快到行人头顶的时候,落叶就消失了。
戏梦仙都,就像她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样,幻象堆叠,如梦如幻。
她正想问夕昔是不是这城里又要过什么节,就见有人向半空中射出了一道灵力。
“北洲牤山修士裘胜衣心怀冤屈,请开兰台!”
说话的人是个脸上有疤痕的女子,只见她的灵力落在了那落叶幻影上,那片叶子竟然就变成了一张薄薄的信笺落在她手中。
在女子手中的信笺渐渐生出了字。
那些字又渐渐飘到了半空中。
“牤山修士裘胜衣状告南洲修士卢昉借口宗门同气连枝,抢夺牤山派镇派之宝,勾结杀死牤山派上下一百六十三人。”
一字又一字,从黑到红,像是洒在了半空的血痕。
红色的光几乎融入暮色,又清晰地映在所有人的眼中。
等到那些字迹淡去,戏梦楼外突然出现了一座青色的石台。
高台上有一口钟,钟声响了三声,整座喧嚣的戏梦仙瞬间安静了下来。
“冤屈响,兰台现”穿着黑衣的甲士出现在了裘胜衣的面前。
“裘道友,请上兰台。”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裘胜衣颤抖的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伤,抬脚走上了兰台。
“秦前辈,这是弱水前辈模仿星台建出的兰台,若是这人有冤屈,讲清原委,请出兰台,就能登台陈冤。”
圆滚滚的石头烧到炽热,一勺水浇下去,热气蒸腾,铁架上的蚌贝都轻轻张开了口,露出了内里汁丰鲜浓的贝肉。
鹅和猫都眼巴巴看着,想买来尝尝。
秦四喜掏了灵石,买了三十个,鹅十个,猫十个,夕昔十个。
小纸人没有嘴,神君没有味觉,那就不用吃了。
摊主手上戴着特制的手套,拿起一个开了口的贝,直接撬掉壳子,又刮了下贝柱,壳里的汤水还是满满当当。
秦四喜一个喂鹅,一个喂猫,一个给了夕昔。
接过半熟的贝肉,夕昔一口连汤带肉吸进嘴里,被鲜美滋味顶得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此时的兰台上,裘胜衣拿出了卢昉作恶的证据,一点点讲述最让她痛苦的过往。
许多人都在兰台下面听着,听卢昉对牤山派如何威逼利诱,如何巧言令色,在痛下杀手之时又是如何的丧心病狂。
“我门中弟子,最小不过五岁,刚刚测过灵根,连《黄庭经》都还未曾学过一篇,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还是被卢昉派人所杀,一剑枭首……”
群情激奋,秦四喜没有往人堆里挤,仍是站在买贝肉的铺子边上。
“她讲完了冤情,再如何?将那卢昉抓来杀了?”
“兰台没有前辈您的星台那般神异,凡是被控诉之人都可以自辩,也可以拿出证据,等他也说完,兰台上会落下叶子,叶子不一定飘到谁头上,头上落了叶子的人就是这次的‘兰台官’,这些人可以对此次事情争论,然后用‘兰签’作票,论定此案。”
九陵界的各大宗门内“戒律森严”,在宗门之外却总是“疏于管教”,从没有什么能真正能让这些宗门弟子付出代价的手段。
戏梦仙都的“兰台定案”之法真的能将大宗门弟子绳之以法,受到了无数散修追捧,千里迢迢来告状的人大概也正在路上。
秦四喜在意的却不止如此。
“论定之后呢?就直接处置了?”
夕昔摇头:“无罪自然放了,还要把告状之人问清楚,至于被认定了罪行轻的会关大牢,最轻大概关一百二十年。”
修真者的一百二十年不算什么,岁月久长,年岁早成了淡去的数字。
秦四喜淡淡点了点头。
“被告之人怎么抓来?怎么杀?”
“大概是弱水长辈用了什么秘宝,只要兰台钟响,就去搜寻被告之人,戏梦仙都的甲卫只要跟着就好,至于处置手段……等几天戏梦仙都复查妥当,会一并处置。”
唇角勾了下,秦四喜脸上的笑渐渐真切。
“老板,您这贝,再来五十个。”
“好好好。”
夕昔看见自家前辈双眼有光,仿佛看见了什么宝贝,笑着说:
“前辈……您部下的星台就像是这滚烫的石头,戏梦仙都的兰台则是热气,石头能把蚌烤熟了,石头上冒出来的热气也能烘羊,真厉害。”
“不一样。”
秦四喜摇头。
“最重要的不是石头,是火。”
人们仰着头看着兰台上的裘胜衣。
红艳的暮色笼罩之下,整座城都仿佛被点燃一般。
“我不过浇了瓢水,很多人就知道了可以这般去做,便也就都来做,也都能做成……这难么?”
秦四喜说着话,一抬手,把原本要喂鹅的贝肉放进了自己嘴里。
鹅一直看着,愤怒地瞪大了小眼睛。
舌尖没有吃到味道,秦四喜却没意识到,她看着不远处的兰台,仿佛在看着晨间的日出,春日的新树,又仿佛在屋檐下听到了稚嫩的鸟啼
——总之,那些新的,是新的火焰。

“掌门,山下又来人了,一百多人,都是来找青竹道院盛掌院告状的。”
圣济玄门内门长老百里芝走到百里蓁面前,说话的语气轻缓。
百里蓁皱着眉,轻轻揉了揉额角。
“让他们在山下等着,过两日,青竹道院的道友们就会下山了。”
这句话说完,百里蓁的心里轻轻一松。
一个月,蔺无执在圣济玄门一掌挑翻了十三派的化神长老,顺便受理了上百份“诉状”,打残、打死了曾经为恶的修士一百七十余人。
蔺无执是体修,武器就是那双大掌,在手段繁多,喜好法器、法术或者符篆阵法的法修眼里,她的手段简单到用两个字就能概括,一个字是“撕”,另一个字是“捣”。
所以所谓“打残”就是被撕了胳膊腿、一拳捣进丹田。
所谓“打死”就是被人拽着胳膊腿从中间撕开,又或者一记重肘捣碎心脉。
凶狠粗暴,令人胆寒。
一个月,青竹道院过往那些与世无争,只知道种地和穿着草鞋到处跑的傻名声是彻底没了,整个九陵界的修士说起“虚无山青竹道院”六个字,无论是高高在上的大宗门长老还是最不入流的散修,那表情动作都惊人的相似。
先挤挤眼睛,再指指天上。
跟他说话那人就会猛点头:“我知道我知道!那一群女修!”
说完,还要双手往中间一抓再一分——这是在模仿蔺无执将人撕成两半儿的动作。
可见名声之凶残。
圣济玄门的比斗台被血水浸了一次又一次,连圣济玄门的弟子都忍不住绕道走,仿佛那上面的石纹都已经被血浸透了似的。
“掌门,如今礼送青竹道院下山,倒有几分撇清的意思。”
说话的是坐在一旁的女子,跟容貌端庄华美的百里蓁不同,同样穿着一身绣金法袍,衬出的是清丽雅致之美,正是圣济玄门派驻北洲的长老百里蔚。
百里蓁看向她,淡淡一笑:
“蔚娘这些年在北洲,倒是把胆量养大了。”
言下之意竟是把“撇清”这事儿给认下了。
百里蔚端起一旁的灵茶轻轻喝了一口:
“阿姊,事到如今,圣济玄门真的能置身事外吗?”
那么多人因为一张状纸就死在了圣济玄门的比斗台上,场子是圣济玄门给的,人是圣济玄门请的,说是给青竹道院的立道统做个见证,结果远远近近心里眼里都被呲了一身血。
圣济玄门说自己不是青竹道院同伙儿,谁信啊?
百里蓁没有立刻回答。
一道光从门外照进来,渐渐倾斜成了现在的样子,百里蓁看了好一会儿,说:
“蔚娘,咱们宗门之中死了五个人。”
死了五个人,所以呢?
百里蔚看着百里蓁。
她和百里蓁,还有此时站在那不吭声的内门长老百里芝,再加
上圣济玄门新上任的戒律长老百里茉自小都是一起长大的,一起受教,一起读书,也一起被宗门打压。
最难的时候,她们四个人除了百里蓁之外都被逼嫁给了圣济玄门里的外姓长老,花样年岁成了数千岁老人的“道侣”。
现在,百里蓁是大权在握的掌门,威逼她们的百里覃早就灰飞烟灭,她们反倒不如从前亲近了。
深吸了一口气,百里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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