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州却不答应:“我不累,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将案子理清楚吧,也省得旁人说咱们官府仗势欺人。若因我坏了衙门的名声,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庐阳县衙门现在还有什么名声?
郑深算是看出来了,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县令这是要拿周家立威。
这事本是周家不对,如今撞上了硬茬子,那也是他们活该。
郑深笑着说:“还是大人考虑周详,那依大人看此事当如何处理?”
他一句话又将皮球踢了回来。
只短短一个照面,陈云州就看出来了,这个郑深滑不溜秋的,跟泥鳅似的。
罢了,左右也没指望这个上班时间开小差,不知溜到哪里去浪的县丞。
陈云州笑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事还是将当事人的另一方周老太太请过来双方对质,辨个明明白白吧,郑大人意下如何?”
这要求合情合理,郑深连忙安排了两个衙役驱车前去接周老太太。
此去周家村,来回得一个时辰左右,时间不短,郑深又旧话重提:“陈大人,外面风大,咱们进衙门里等候吧。”
陈云州摆手:“不急,对了,衙门里有多余的钉子、锤子吗?”
他要钉子、锤子做什么?莫不是亲自动刑惩罚周家人?
周大壮兄弟面如土色,打了个寒颤。
衙役们齐刷刷地看向郑深。
郑深被这些没眼色的气得肝疼,皱眉催促:“还不快去给陈大人拿。”
“是,是,小人这就去拿。”柯九连忙跑进了衙门。
过了一会儿,他举着两根寸余长的铁钉和一把铁锤出来,递给了陈云州。
陈云州温和笑道:“有梯子吗?借我一用。”
柯九这回学聪明了,连忙点头:“有的,有的,陈大人稍等。”
他很快就搬了一架木梯过来。
陈云州示意他将梯子驾在匾额上方的墙壁上,然后拿着锤子和铁钉就要上去。
大家这才明白他要做什么,一个个连忙上前抢这差事:“陈大人,让小的来吧,小的爬梯最厉害了。”
陈云州没有拒绝,含笑将铁钉和锤子递给了最近的柯九,然后按住梯子的两侧道:“我帮你扶着梯子。”
柯九受宠若惊,连忙说:“使不得,大人使不得。”
陈云州轻笑着说:“无妨,我也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又没比你多一只眼睛,少一个鼻孔,有什么使不得的?”
这话逗得在场的百姓哈哈大笑起来。
只有郑深若有所思。
这个新县令好生放得下身段。
听说他是去年的状元郎,如此年轻的状元,说是天之骄子也不为过,但做人做事却讲原则又没有傲气,平易近人。
今天这事传开,只怕城中百姓都要对其交口称赞了。
就是不知道这位新县令是生性平和不爱摆架子,还是特意做给人看的。
将快掉下来的牌匾钉好后,又等了一会儿,两个衙役带着周老太太两口子来了。
应该是从两个衙役口中得知了陈云州的身份,老两口一下车就跪地磕头求饶:“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鬼迷心窍,知错了……”
陈云州板着脸:“起来,你们这样子弄得好像是我仗势欺人,逼你们承认的,都起来。”
见他动了怒,郑深连忙给柯九使眼色。
柯九连忙将人扶了起来,叮嘱道:“陈大人平易近人,问你们什么就说什么。”
周家老两口连忙点头:“是,是……”
陈云州看着周老太太:“你说是我们的马车撞了你,马车哪个地方撞到了你?”
周老太太瑟缩了一下,疯狂摇头:“我……老身胡说八道的,没有这回事,没有……”
“哪个地方撞的你,说!”陈云州厉声呵斥。
周老太太吓了一跳,眼泪都滚了出来,看起来可怜极了。
但此时此刻,陈云州再也对她升不起丝毫的同情心:“你儿子说我们的马车撞了你,你也没否认,说吧,到底是马车哪里撞的你,前面还是后面,侧面还是马儿撞的你?”
周老太太六神无主,哆哆嗦嗦地随意指了个地方:“侧面,马车侧面!”
陈云州让刘春将马车赶了过来,指着马车两侧说:“你说是侧面对吧?”
周老太太点头:“对,就是侧面。”
陈云州示意老太太:“你将左边裤腿挽起来,让大家看看你的伤。”
周老太太颤颤巍巍地挽起裤腿,将小腿上的伤亮在人前。
陈云州指着她小腿上那团青紫冷冷地说:“大家都看见了,她这伤明显是圆形的,应该是被什么圆形的重物击打所致,大家再看看我们的马车后面的木板,四四方方的,如何能撞出圆形的伤?而且她伤的是小腿,我们马车的这块板子在成人腰部的位置,即便是撞也只能撞到她的腰肢上方,背部左右的位置,怎么会伤到小腿那么低的地方?”
刘春的马车后面就一个空架子,也就是放了一块一寸多厚的木板,木板平整,撞过去,不可能留下圆形的伤痕,更别提这高度严重不符。
围观的百姓纷纷点头:“是啊,怎么也不可能撞到她小腿的位置啊。太可恶了,这不是诬陷人家陈大人吗?”
“我听陈大人的车夫说,他们半路遇到周老太太,见其可怜,顺路捎了她一程,结果周家不但不感恩,反而诬陷陈大人,还讹了陈大人两块碎银子。”
“你们不知道吧,周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我有个表侄女就嫁到了周家隔壁的村子,听说周家的人啊经常在路上讹诈外乡人,他们周家男丁多,人多势众,很多外乡人都只有捏着鼻子认了。”
看见周遭百姓的指指点点,周家人臊得面红耳赤,周老汉立即冲周老太太使了一记眼色。
周老太太绞着双手,两眼带泪:“老身,老身年纪大了,记错了,是马惊吓到了老身,老身摔在了一块木桩上受的伤。”
不到黄河心不死。陈云州侧头对柯九说:“打半桶水过来,再拿块胰子或是皂角之类的。”
柯九点头,蹬蹬蹬地跑进了衙门,不一会儿便拎着一桶水过来:“陈大人,都带来了。”
陈云州提起半桶水,哗地一声泼在了周老太太的腿上。
“啊……”周老太太放声尖叫。
周大壮怒目而视:“陈大人莫非是想屈打成招?”
陈云州不理会他的色厉内荏,将胰子递给刚才与他聊天的那个热心阿婶:“婶子,帮我个忙,用这胰子轻轻擦擦周老太太的伤处。”
闻言,周家人齐齐变脸。
周老汉站了出来,声泪俱佳地说:“大人,小人一家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大人,小人知错了,大人,求求您,别折腾我家老婆子了,银子小人都还给你,求求您饶了小人一家吧。”
啧啧,好大一股茶味。
一个糟老头子这副作态,恶心。
陈云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冲婶子投去个鼓励的眼神。
大婶被陈云州这笑容晃得眼花,心说陈大人这么好看,这么和气的一个人,肯定不会污蔑周家人。她拿着胰子几步上前,轻轻擦拭了一下周老太太小腿。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好几道惊呼。
“掉色……她根本没受伤。”
“原来是抹的颜料啊,多亏了陈大人明察秋毫,不然铁定被他们骗过去,周家人真是太恶心了。”
”这周老太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没想到竟是这种人。老话说得好啊,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人果然不能只看表面。”
人群哗然,纷纷声讨周家。
忽地,一刚挤进来的汉子纳闷地问道:“啥?什么周老太太,这不是我舅子他们村那个曲婆子吗?站在她旁边那老头子是谁啊?不像是她男人啊!”
不但伤是假的,就连身份都是假的,那这老婆子跟周老汉是啥关系?她在外面跟周家勾结,她男人儿女知道不?
围观的百姓嗅到了八卦的气息顿时两眼放光,齐齐扭头盯着曲婆子。
曲婆子被人揭了老底,气血上涌,脑袋一歪,晕了过去,直接证实了众人的猜测。
敲诈勒索案变成狗血剧,这个转折是陈云州都没想到的。
但不等他开口,脑子里突然冒出一道诡异的声音。
【拥护值达到一百,恭喜宿主开启体制内升职加薪小助手,本助手将竭诚为您服务!】
什么东西?
这是迟来的金手指吗?
思索片刻,陈云州在脑海里问道:【你是系统?】
小助手:【是的。】
挺高冷的。
这金手指也来得太迟了吧,陈云州心里有一万个问号,他捡最重要的问:【拥护值是什么?】
小助手:【拥护值是别人对你的认可程度。】
陈云州扫了一圈周围看热闹的百姓,有些一言难尽,他平易近人跟他们聊天,下令钉好县衙的牌匾,揪出周家人的阴谋这拥护值都没过百,偏偏等到周老太太变曲婆子拥护值突然就暴涨了。
只能说,八卦看热闹是人类的天性。
揉了揉眉心,他又问:【我现在的拥护值有多少?这拥护值有什么用?】
小助手:【101,拥护值可购买相应的商品,目前宿主拥护值过低,只能开启货架第一层。】
随后,陈云州脑海里自动浮现出一层货架,上面只有六样东西,还有相应的标价。
红薯,1000/500克,玉米2000/500克,土豆4000/500克,西红柿6000/500克,辣椒8000/500克,可乐9999/瓶。
靠,全是好东西,好想要,可他一样都买不起。
陈云州试图跟对方砍价:【小助手,你们这价格不合理吧?红薯在乡下都是喂猪的,不值钱,几毛一斤农民伯伯都肯卖,你这1000拥护值也太贵了吧。】
等了好一会儿,对方都不吭声。
砍价失败,眼不见心不烦,陈云州利落地退出了系统,抬头便看到周老汉连滚带爬扑了过去扶着曲婆子,扯着嗓子撕心裂肺地吼道:“大壮,三壮,你们娘气晕了,快,背你们娘去医馆啊!”
这老头子真是把先声夺人玩得明明白白的。
但陈云州可不会给他们开溜的机会。
他给柯九使了个眼色。
柯九立即待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周老汉连忙冲到最前面,一边抹眼泪,一边低头哈腰地恳求:“差爷,您行行好,先让我家老婆子去医馆看病吧,求求您了……”
这要求合情合理,柯九要是不答应,万一这婆子有个什么意外,最后都要算他头上。柯九不知所措,回头看陈云州。
陈云州笑着说:“不急,咱们官府就要急百姓之所急。病人病情来得突然,不宜挪动,你们还是先将她放在地上,县衙这就派人去请大夫。”
“陈大人,小的就是大夫。”人群中一个瘦弱的中年男人举起了手。
陈云州抬头望去:“那感情好,有劳这位先生替阿婆看看。”
大夫就在眼前,周家人的理由站不住脚,只得将曲婆子放了下来。大夫挤进来,蹲下身给曲婆子诊脉。
周家三个男人面面相觑。
陈云州示意柯九带人看着他们,然后将先前说话的那名汉子叫了过来:“你确定躺在地上的是曲婆子,而不是周老太太?”
汉子挠了挠腮:“大人,小的不认识什么周老太太,小的只认识曲婆子,就是她,不会错的。对了,曲婆子的男人在东大街那边卖香椿芽,他肯定不会认错人。”
陈云州叫来两个衙役:“你们带这位大哥去将曲婆子的男人带过来。”
话音刚落陈云州脑海里突然冒出一堆的机械音:拥护值+1……
眨眼的功夫,拥护值就加了13点。
陈云州哭笑不得,觉得这系统不应该叫“体制内升职加薪小助手”,而是应该叫“八卦系统”。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拥护值上涨总是件愉快的事,虽然9999的快乐肥宅水还很遥远,但这么下去烤红薯还是有希望的。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那大夫已经给曲婆子把完了脉,他抬头对陈云州道:“大人,这婆子脉象平稳有力,没什么大碍。”
陈云州明白了。
果然,这曲婆子看情况不利,假装晕倒,想借此脱身。他就说嘛,哪有人晕得这么及时的。
“这样啊,”陈云州冲柯九抬了抬下巴,“再去提桶水来,泼在曲婆子的头上!”
他倒要看看这曲婆子能装到什么时候。
曲婆子听到这话就急了,她年岁不小了,天气这么冷,要是泼一身冷水,她全身都要湿透,肯定得生病。她家隔壁的小媳妇就是去年去河边洗衣服不慎落水感染了风寒走的,她这把老骨头可吃不消。
想到这里,她连忙翻身爬了起来,正打算跪下开口求饶脸上就挨了重重一巴掌。
“贱人!你说去你表侄家了,结果跑去找野男人,我们曲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你不要脸,老子还要呢!”
曲老汉气急败坏,骂骂咧咧地抬起手又给了曲婆子一巴掌,打得曲婆子嘴巴都歪了。
陈云州皱了皱眉,示意柯九:“拉住他。”
柯九上前拽住老汉的胳膊:“住手,这是衙门。”
曲老汉气冲冲地说:“差爷,这女人好生可恶。说她表姐小时候救过她的命,她要报答,三天两头往她表侄家跑,老……老头子我还真以为她是去看望她表姐的,结果……我这张老脸都没地方搁啊!”
曲婆子见周围的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还对她指指点点的,再也不敢耍花样,捂住脸大哭起来:“冤枉啊,我跟周老汉什么关系都没有。是,是他们找我去路上逮来往的客商肥羊,勒索成功,每次分我两成的钱。我财迷心窍,为了钱就答应了他们。”
“今天我按照原计划在路边装作上山砍柴扭伤了脚,等着肥羊上钩,然后就遇到了陈大人和他的随从,他们好心搭我一程。我,我看他们只有两个人,又是第一次来庐阳县,就生了歹心,将他们带去了周家,我不是人,我该打。”
说着还真的扬手给自己两耳光,一副真心悔改的模样。
但陈云州已经见识过她的狡诈,哪还会被她这副模样给迷惑。
陈云州没出声,其他人更不会开口了。
曲婆子唱了一阵独角戏,见没人搭理,只得讪讪地放下了手,低声啜泣。
这时陈云州才开了口:“你是什么时候跟周家合谋的?”
曲婆子吞吞吐吐的:“去,去年……不,前年三月。”
陈云州又问:“除了你,还有其他的人吗?”
曲婆子点头:“有的,有的,他们好像还找了几个人组成团伙,具体有哪些人老身不知道。有时候周老汉也会自己去路上寻找目标,此外,他们周家村的老太太、老头子甚至是小孩子都会到路上、城里寻找目标。周老汉说,老人小孩容易让那些客商放下戒心,比较容易网住大鱼。老身都是按照他说的做的。”
好家伙,这是已经形成了一张专门针对外地人的团伙组织了啊。反正不管是谁,逮着落单或势单力薄的商旅就往周家带,搞到了钱大家一起分。
这个团伙恐怕有好几十,甚至是上百人。
如此大的团伙,频繁作案,虽然针对的是如浮萍般的外乡人,但要说官府一点都不知情,肯定不可能。甚至这县衙里就有人跟他们是一伙儿的或是他们的保护伞。
难怪先前周大壮、三壮兄弟看着他到县衙报官也半点都不惧呢。
陈云州不是没有工作经验,只有满腔热血的愣头青。
当初大学毕业刚到乡下时工作时他也遇到过很多困难,走过许多弯路。
上辈子的经验告诉他凡事不可操之过急。
他初来乍到,虽有县令之职,但却没有任何的根基,也没有自己的亲信,贸然清洗县衙是件很不理智的事,弄不好狗急跳墙都可能把自己搭进去。
所以在摸清楚县衙乃至庐阳县的状况,在培养出自己的亲信之前,都不适合大动干戈。
他现在要做的是想办法摸清状况,拉拢一部分可以拉拢的人。
心里有了计较,陈云州对忐忑不安的王捕头说:“王捕头,你点些人去周家,将周家的男丁全部抓捕关入大牢,明日开堂审问。”
王捕头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陈云州。
他一直担心陈云州记恨先前的事,要给他小鞋穿,万万没想到,陈云州竟会将抓捕犯人的工作交给他。
他心里顿时松了口气,大人还愿意用他,说明大人已经不计较他先前的冒犯了。
他连忙站了出来恭敬地行礼道:“是,小人定不负大人使命!”
【拥护值+3】
陈云州挑了挑眉,这个系统倒是好东西,不光是可以攒钱买快乐肥宅水,而且还可以判断一个人是真心还是假意。
看来王捕头不是周家的保护伞,可以给他多一点的信任。
想到这里,陈云州又额外嘱咐了一句:“带人将周家的值钱物品一并查封带回县衙。等审讯之后,这些赃物若寻不到原主就收缴县衙库房,优先用于给衙门的官差发放俸禄。”
这话刚一出,拥护值蹭蹭蹭地涨,一口气涨了十六点。
陈云州意外的同时又开发了系统的新功能,这是不是说明在场有十几名衙门中的人跟周家没有关系。他不清楚具体有哪些人,但王捕头多半是清楚的,一会儿看王捕头点名就知道了。
果然,王捕头一口气点了十八个人。这些人个个都一脸喜色,格外积极。
而没点到的李三脸上虽是在笑,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这些人的表现间接证实了陈云州的猜测。
陈云州不动声色地将那十八个人的名字和长相记在心里,将他们纳入可任用的考察名单,以后可以进一步观察,若是品行过关,能力又还行,可慢慢培养成自己的亲信。
王捕头带队出发后,郑深这才上前说道:“陈大人,既是明日再审,那先将周家父子和曲婆子关入大牢中吧?”
陈云州笑道:“听郑大人的。”
郑深叫来几个差役将四人捆绑着押走,然后又邀请陈云州:“陈大人从京城远道而来,辛苦了,今日便由下官做东,咱们边喝酒边聊聊庐阳的情况,陈大人意下如何?”
陈云州现在口袋比脸还干净,有人请吃饭不吃白不吃,而且这种必要的应酬也是免不了的。
他拱手道:“那就多谢郑大人了,粗茶淡饭即可,最要紧的是跟郑大人喝酒。”
“好,陈大人真是个爽快人。”郑深哈哈大笑,最后将陈云州带去了县衙旁边的一个叫百花酿的酒楼。
酒楼不算奢华,不过干净整洁安静,倒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落座后,郑深先举杯自罚:“陈大人,下官无能,让周家在眼皮子底下为祸一方这么久,实在是惭愧,请大人责罚。”
陈云州连忙按住了他的酒杯:“郑大人言重了,周家人针对的是外地商旅,每次只是索要一些钱财,很多人抱着舍财免灾的想法,也没闹大,大人又没长千里眼顺风耳,这如何能事事皆知?此事怪不得大人。”
郑深摇摇头:“话是如此,下官难辞其咎啊,就让下官自罚三杯吧。”
话说到这份上,陈云州只得松开手,摇头道:“大人真是对自己太严格了。”
此话听到郑深耳中,颇觉讽刺,可对面的陈云州一脸真诚,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讪讪地笑了笑,扯开了话题:“陈大人今天真是明察秋毫,实在是令人佩服。”
陈云州摆手:“郑大人过奖了,不过是眼睛尖一些罢了。”
郑深起身给陈云州斟满了酒,笑着说:“陈大人,下官很好奇,大人是如何看出曲婆子腿上的伤是假的?实不相瞒,下官当时一点都没看出来。”
不止是他,在场那么多看热闹的百姓和衙役都一样。
陈云州放下酒杯说:“这是因为你们没看到她先前的伤。撞伤、碰伤这类暴力重击所导致的伤害,伤处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化,尤其是刚受伤那一阵,起初颜色较浅,然后会慢慢变深,红肿。但从上午到现在,好几个时辰了,那曲婆子的伤并无变化,也没肿起来。”
郑深错愕极了:“大人可真是心细如发啊,这等微末的变化都被大人留意到了,下官实在是惭愧。”
陈云州笑了笑:“哪里哪里,是郑大人没瞧见过她先前的伤痕。另外,庐阳县偏僻,最近天气不好,来往的客商并不多,能不能碰到肥羊完全看运气。周家和曲婆子也没法保证每次出门都能逮着肥羊,若每次都事先给自己来一下,万一扑了个空岂不是白受罪,还得自己搭药钱进去,太不值当了。因此,我怀疑曲婆子腿上的伤有猫腻,便大胆一试。”
缜密的推理,细致的观察,两者相互配合验证,难怪他那么笃定地让人泼曲婆子水呢。
这一刻,郑深是真服了,他举起酒杯,一脸真诚地说:“陈大人不愧是今科状元,这份才智实在是令人佩服,下官敬陈大人一杯。”
端是情真意切。
陈云州也含笑举起了酒杯,但心里却在叹气,哎,跟这些老狐狸打交道就是没意思,半点都不实诚,嘴上称兄道弟,把你夸成一朵花,可拥护值却不动如山,没劲儿!
从酒楼出来已是满天繁星,陈云州和郑深在酒楼门口道别。
随从孔泗拿了一件褐色披风过来披在郑深的肩膀上:“老爷,马车在路边。”
郑深负手望着天空中清冷的星子和拂面的冷风,轻轻摆手:“不用,今日我想走走。”
“是。”孔泗挥手示意车夫先回去,自己则安静地跟在郑深的身后。
郑深沿着庐阳县南北最长的大街——长河街慢慢地走。
暮色降临,大街上已经没什么行人了,街道两旁的店铺也大多关了门,只有点点昏黄的灯光混杂着食物烹饪的味道从门缝从溜了出来,给这寂寥的夜晚添加了几分烟火气。
孔泗看着郑深削瘦的侧脸有些心疼:“老爷,晚上天气凉,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郑深轻笑一声:“不急。孔泗,对这位新县令,你怎么看?”
孔泗思量稍许道:“老爷,小的斗胆了啊,这位新县令到县里第一天就这么高调,恐怕是个不安分的主。”
郑深笑了:“他是圣上任命的县令,去年的状元郎,高调一些又何妨?十八岁的少年郎,年轻气盛,意气风发,真让人羡慕!”
孔泗不服气:“陈大人才华出众,可老爷您也不赖,只是时运不济罢了。”
“时也,命也,做人就得认命。”郑深不赞同地摇头道,“十八岁时,我脑子里只有圣贤书,天天死读书,哪及得上陈大人半分,单就今日所见,陈大人这状元郎实至名归。”
郑深鲜少这么高的评价一个人。
孔泗心里不大赞同,在他看来这世上最聪明最厉害的人莫过于自家老爷。
看他这副倔强不语的模样,郑深浅笑着摇头:“你别不信。今日他许诺从周家搜出的赃物赃款,若寻不到苦主就发给差役们做俸禄,单这一点,他便笼络了多少人心。要知道,他才来半日,一直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活动,却能看出县衙缺钱,衙役们许久没发俸禄了,这份洞察力远非常人所能及。”
周家敲诈勒索的都是外乡人,苦主早不知去了哪儿了,根本不可能找到。
所以从周家搜刮出来的赃物最终都会进入县衙库房充公。
这话一放,哪怕县衙中有人跟周家勾结,这时候也得沉默,陈云州要办周家的阻力马上小了许多。甚至为了拿到周家的这笔钱,很多衙役还会帮他四处搜罗周家的罪证。
孔泗听得目瞪口呆,许久才讷讷地说:“这陈大人心眼子可真多,好生狡猾。那王捕头他们以后岂不是都要听他的?”
郑深背着手反问:“他是县令,听他的有何不对?”
孔泗找不到理由又不甘心,不满地抱怨道:“可是这几年县令频繁更换,他们这些外乡人来折腾一圈,最后烂摊子全留给了老爷您。”
郑深沉默少许,道:“先看看吧,兴许这位陈大人会不同。他初来乍到,身边只带了个木讷的随从,恐怕很多东西没准备,你让柯九带些日常用品给陈大人送去,陈大人若问他什么,他如实说就是。”
应酬完了郑深,陈云州回到县衙。
县衙分为前后院,通常来说,前面是办公的地方,后院则是县令的住所。
许是庐阳县后院久不居人的缘故,天都黑了,后院还是黑灯瞎火的,只有刘春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口等着陈云州。
见陈云州回来,他连忙迎了上来行礼:“小人见过陈大人。小人有眼不识西山,旅途中多有冒犯,请大人责罚。”
陈云州没有纠正他用词的错误,只轻轻摇头笑道:“刘叔送我这一程尽职尽责,何来冒犯一说。刘叔可用了膳?”
刘春紧张地点了点头:“柯差爷带小的去吃的。”
“这个柯九倒是不错。”陈云州边往里走边道,“刘叔,你觉得这庐阳县如何,我这人如何?”
刘春微微弓着腰跟在他身后,听了这话笑道:“当是极好。小人赶车这么多年,就没见过比大人更和气,更接地气的老爷。能认识大人,是小人祖上积了八辈子的德。”
陈云州被逗笑了:“刘叔言重了。你既这么说,那是否愿意跟在我身边做事?当然,你儿子也可过来,我身边正好缺少一个机灵的跑腿。”
刘春的妻子前几年过世了,他带着儿子忙时种地和闲暇时赶车为生,父子俩在家乡也没什么牵挂。
陈云州之所以想将刘春留下,一是因为今日刘春的表现,虽算不得多出彩,但从头到尾都与他共进退,遇事并不推诿也不自作主张,挺识时务的。
二是他孤身一人到庐阳县,身边连个亲近的人都没有,迟早要找一两个亲随在身边差遣,找刘春父子总比找那些完全不知底细的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