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溜溜的眼珠子乱转,里面的笑意可不是什么好意思。
殷烈也“咦”了一声。
接着所有人都看向了……越重山。
毕竟他们不敢揶揄大师姐嘛。
然后越重山没什么意外地又呛了。
顾红枫虽然心中无男人,可是她什么荤笑话都听过,一下子也听懂了。
抬手抓着筷子用筷子的另一头朝着赫连雅的脑袋上敲了一下,“你这脑袋里面能不能装点正常的东西?”
“师尊的凌天剑法你学了几重?极品水灵根给你,那水是不都过你脑子里了?”
“刚才疫魔第一个攻击的就是我的屋子,我只是和你二师兄换件衣服。”
“吃饭!”
赫连雅悄悄地吐了一下舌尖,被问起“师尊的凌天剑法你学了几重?”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头皮发麻。
一行人专心吃东西,吃过了东西又把剩下的灰灵重新分配了一下,护身的灵器基本上也都分给了几个低阶弟子。
结果低阶弟子感动得热泪盈眶,他们何尝不明白这些都是在对战之中保命的东西?
平时历练,无论哪个尊长带着他们,这些东西都是在尊长的手中。
哪会任由他们取用?
“大师姐,我和小师妹真的一个灵器也不用拿吗?”储物袋里面空空如也的殷烈,终于有种上战场不给刀剑的恐慌。
赫连雅是门中小师妹,向来是所有人都宠着的那一个,从来没有这种双手空空的时候。
顾红枫自己手里甚至都拿着好几个灵器,当着众人的面朝着储物袋里面一塞,说:“你们用不着。”主角和主要配角不会死。
越重山也是双手空空,顾红枫连一丁点灰灵都没有给他留,只是叮嘱他跟着她。
他心中的怀疑像是在峭壁上面发芽生长的大树,他当然不相信这个女人能保护他,他已经怀疑她是要趁机杀了他。
他阴郁地低头,温润的眉眼再度缭绕着墨色。
他且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怎么害怕了?听我的没错。”
顾红枫拍了拍殷烈的肩膀说:“不是一直想上吗?等会儿什么都别想,抓着师尊给你的佩剑往上冲就完了。”
“你怎么知道……”殷烈的话音一顿,眼珠子提溜乱转。
他想说你怎么知道师尊给了我佩剑?
顾红枫冷笑一声说:“等回去我会找师尊好好问一问,为什么单给你不给旁人。”
男女主搞特殊在她这里可不好使,要不是她要用殷烈,顾红枫早就把伪装成普通佩剑的赫连玉卿的本命剑给抢下来了。
赫连雅看向殷烈腰间的佩剑,神色黯然。
顾红枫照她脑袋上又敲了一记:“你给我打起精神来,今天你也是主力。”
赫连雅咬了咬嘴唇,“嗯”了一声!
一行人这才出发,他们在夜色之中极速掠行,没用多久就到了城镇之外的一处丛林的边缘地带。
那里各宗修士正在糜战,灵光炸裂,魔气涌动,爆喝和金器交割之声不绝于耳。
顾红枫带着弟子们在外围停下观察,没有再往里去。
一群人开始结小型的诛邪阵,蛛网一样遍布了整个丛林,主要用于猎杀那些无所不在的蝇虫。
里面斗得天地变色,日月无光,外面的一行人好似那掏洞的老鼠,拿着“电蚊拍”入场的异类。
撑着诛邪网噼里啪啦地电虫子,并且在逐步靠近着交战圈。
里面正和疫魔斗得难舍难分的,主要有三个大宗和一个散宗。
这群弟子们都是灵根绝佳,的大宗门修士,所持的武器和佩剑也是上等的,他们的阵法和剑法都令人眼花缭乱,衣袍伴随着剑光刀光各种锋锐器物的光芒闪烁如灯。
被围拢在正中间的疫魔,身高足有两丈,乍一看像个九头身的长腿模特。
它的容貌并不可怖,堪称秀美,人模人样的,但是它的面色白得如同吊死鬼,手上提着一盏已经脱掉了伪装的人骨灯笼,灯笼还在不断亮起。
每亮一次,就有数不清的蝇虫自疫魔的灯笼和他长长的袍子里面飞出来。
那些蝇虫如有刚翼,飞起来卡拉作响,比顾红枫他们在外围猎杀的那些足足大了好几倍,竟有人拳头那么大。
这些蝇虫悍然裹挟着魔气飞向那些结阵的弟子们,嗡嗡声响彻山林,树木枝叶震颤,地面的蒿草被连根拔起,一群蝇虫联合飞来,动静大得堪比直升机。
不过那些结阵的弟子们也不是吃素的,阵中飞出万千长剑虚影,如同密集剑雨,轰然撞向了那些蝇虫。
蝇虫解体为魔气之前,会发出尖锐的啸声,那是它们最后的攻击,有的弟子已经被震得双耳流血,但是手中的结阵依旧未停。
趁着疫魔没能发动第二拨蝇虫,他们密集的剑影在半空之中汇聚成了一个通天彻地的偌大长剑。
其他宗门身着各色衣物的弟子们,也全都陆续加入了阵法,半空中凝化的长剑越加硕大,并且渐渐凝实。
他们现在已经顾不上这疫魔的最后功劳要如何分配,必须先暂时联手除掉这个魔头。
有低阶弟子抵抗不住,不慎被蝇虫叮了,眨眼之间竟然变成一具被吸净血肉的焦黑干尸,魔气缭绕在他周身,他直挺挺地轰然倒在地上。
“师弟!”一个修士惊叫出声。
但是他们来不及悲痛,因为那个被吸干的修士很快就炸了。
像一个威力不小的手榴弹,“砰”地一声把剑阵炸出了一个缺口。
那是一个低阶修士所有的修为和生机,等同修士自爆的威力。
顾红枫躲在一棵双人合抱粗的古树后面看着,估算了一下这一击的杀伤力堪比真的手榴弹。
要是她有手榴弹就好了!哎,热兵器如果结合灵力释放出来,绝对是绝杀一般的存在。
因为这一炸,半空中的巨剑短暂地幻影一虚。
但很快有其他的弟子填补上了空缺之处。
巨剑成型,天地之间被映照得亮如白昼,而后刺目的灵光贯穿剑身,白虹贯日一般朝着那疫魔砍去。
糜战一夜,这震天动地的一击,总算是在几近耗空疫魔蝇虫之际,贯穿横劈在它的身体之上。
“嗥——”一声凄厉的,极其震撼的声音从那个疫魔的身上向四处荡开。
像顾红枫这种低阶修为,胸口一闷,径直跪在了地上。
她手中始终死死地一手抓着越重山,一手抓着通信玉牌,对着其他弟子说:“都趴下!”
音波一样的攻击一层接着一层荡开,那些结阵的弟子们基本也耗尽了所有的灵力,被这音波震得向后飞了出去——
大地震颤,树木发出折裂的哀鸣。
连一颗星星都没有的漆黑天空之中,黑压压地聚集了万千阴云,隐隐有紫电在其中游走。
天罚将至!
和天劫的馈赠不同,天罚之下,万物湮灭。
一众以为成功击杀了疫魔的弟子们登时面色一变,迅速相互搀扶着撤离。
有些人不甘心,毕竟马上就要杀灭疫魔,这时候天罚降下,到底算他们杀的,还是算天道诛杀的?
仙盟的印会发给他们的吗?
但是很快那些不愿走的人也悚然变了面色,因为那个疫魔被斩断的身体竟然还在蠕动。
黑袍被撕裂,疫魔终于被扒掉了人皮,显现出了真容。
那是极其恶心和恐怖的存在,疫魔被斩断的地方竟然不是整个的身躯,而是两个骑在一起的赤.裸小人。
顾红枫看了都忍不住眉头一皱,毕竟这实在是太掉san值了。
上面的小人明显是个母的,她胸前吊着干瘪的乳.房,生了一个偌大的额头,额顶却没有几根头发,但是额头的正中却有独角兽一般的尖锐长角。
而嘴巴和眼睛紧凑地聚集在一起,嘴角一直弯曲延伸到耳侧,细密的獠牙宛如钉床一样,里出外进地生长在她偌大的口腔中。
她手中捧着一个红灯笼,手指不是人的五指,而是类似兽类只有怪异的两指。
她骑着的那个男的也和她整体长相差不多,只是没有胸,底下耷拉着一大堆男性特征。
还长着一条长长的,像狮子一样的尾巴。
这两个恶心的玩意原本可能是连体的,但是被那群修士给拦腰砍了一刀之后,身体撕裂的地方正冒着鲜血和黑气。
它们一起冲着刚才的那些弟子们,冲着四面八方发出嚎叫。
众人都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聋了。
“这根本不是六境疫魔,这是什么东西啊!”那群跌跌撞撞互相搀扶着上佩剑欲要逃跑的弟子们,回头看到他们合力一击后,魔气不减反增的露出真容的东西,崩溃地发问。
但是滚滚天罚已经在半空之中形成了紫电,他们必须尽快离开。
还有力气的直接御剑而逃,同门相扶。
没有力气的直接以残存的灵力运转足下,在林中拔足狂奔。
而众人四散的方向,正好路过一直潜伏的顾红枫他们。
“就是现在!”顾红枫在通信玉牌里面说,“殷烈,你先上!”
殷烈:“……”
“大,大,大师姐,我往哪上,他们都在跑啊!”
那些比他们厉害,比他们牛逼,甚至联手组合成了一个巨剑,都没能把疫魔砍死的大宗门弟子都跑了,他上?
而且……殷烈抬头看了一眼滚滚天罚,入山第一课就是教他们辨别进境的雷劫和天罚。
雷劫为银,碰见离得远能蹭一些天道馈赠。
天罚为紫,但凡降下便是四野寂灭,乃是天道震怒的标志!
就算是界级大能碰上也要跑的,他们这些小蚂蚁,不跑是要送死吗?!
顾红枫等了一会儿,那两个怪东西一直在叫,她耳朵都已经流出了血来,什么也听不见了。
但凡是对生命有半点敬畏,这时候也不会不跑。
可是顾红枫都来到修真世界了,不登临巅峰,她宁可灰飞烟灭!
因此她对着通信玉牌里面吼:“杨爽宜宽,你们几个跟着那些修士跑!快!”
而后顾红枫竟是扯着越重山从地上爬起来,走到了仰着头盯着天罚,抓着佩剑双手发颤的殷烈旁边。
一脚踹在他屁股上。
用自己听不到的歇斯底里的声音吼道:“给我上!这都不敢上,你还想报仇?你还敢喜欢师尊?废物!”
殷烈被踹出三步远,一张俊脸在紫电汇聚的雷光之下微微扭曲。
但是他一身热血悍勇,被顾红枫这一脚踹到了心口。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他身形伟岸,腰背挺拔,竟然当真有种不畏天地属于世界之子的威严。
然后他运转灵力,举着长剑,悍然冲入了天际悍然而下的紫龙般的天罚之中。
那一刻就连越重山都双眸震颤,仿佛看到了前几世成长起来的天道之子的对手。
有那么几世,殷烈确实很难杀,要同归于尽才行。
而殷烈一冲出去,赫连雅撕心裂肺地喊:“师弟!”
“大师姐,你为什么要他去送死!”
山风撩起顾红枫的长发,如游蛇般盘踞她的周身,她眉目森冷,如一尊艳烈如火又清冷如冰的邪神。
“他死不了,而且你也得去!”
顾红枫抬手运转灵力,朝着赫连雅肩头就是一掌,吼道:“你家里有七八个姐妹,为什么偏偏你被放逐,你不想证明给他们看,是他们选错了吗!”
“上!你们要是死了,师姐给你们陪葬!”
赫连雅被推得向紫电落下的地方踉跄了几步,一时间她稚嫩的心,在这电光和生死之间迅速被拉扯长大。
她深看了顾红枫一眼,而后持剑运转灵力,撕声道:“师弟,我来助你!”
“疯了……疯子……”
“你们疯了吗?快点给我离开这里——”
顾红枫的手臂被人拉扯了一下,回头一看,竟然是龙熙山上刀宗的那个顾红枫邀请他组队不成,还丢了大脸的沙鸿朗。
他身边总围着的那几个人均是伤势惨重,艰难从刚才的地方爬起来,正搀扶着跑,就看到顾红枫他们竟然朝着天罚里面冲。
他顾不上去管已经冲入紫电的两个人,反倒是抓住顾红枫不放,“跟我走,天罚之下无活物!”
顾红枫皱眉,甩一下没能把人甩开,一脚就把他踹飞了。
“滚你的蛋!”少他妈的耽误我成仙!
或者成魔!
这时候天罚悍然劈落,紫电如狡兔一般在林中乱跳,所过之处山风静止,树木化为灰烬。
沙鸿朗双目赤红,他看了一眼“执迷不悟不知死活”的人,迅速罩上护身灵器,带着自己的人遁逃。
而顾红枫不退反进,拉着越重山,一口气将那些护身灵器全都套在他们的身上。
不要命一样拉着越重山朝着天罚之中冲去。
而天罚正中,本来一股热血冲到那疫魔面前的殷烈,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是师尊的本命剑在他们短兵交接的时候,爆出一阵灵光,那剑竟是被封存的守护剑。
那疫魔再度被刺,腥臭的血不断溢出。
但是它并没有倒下,而是再度被激怒,欲要朝着殷烈冲来。
紫电当头而下,殷烈无力起身,眼神苍凉。
师尊对不起。
爹娘对不起——
但是这时候一声“师弟我来助你!”之后,赫连雅竟然也冲过来了。
她的本命剑朝着地上狠狠一戳,水灵自地面四散流淌,她向来化用水为刃都很难,可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竟然将水灵之力转化为冰冻之力,活生生地将那发狂的疫魔冻住一瞬!
就是这时紫电劈空而下,殷烈重新抓起佩剑朝着那疫魔斩杀,而本该湮灭一切的紫电天罚,竟然如游蛇一般绕过了雷劫正中的两个人,缠绕上了殷烈的长剑。
裹挟着他自身的力量,如同紫电长鞭,狠狠抽向了疫魔。
“嗥!”,一声凄厉的叫声响彻大地。
紫电缠绕疫魔周身,殷烈赫然发现他竟然切入了疫魔身体,自己却毫发无伤!
赫连雅这个时候也引紫电入剑,朝着疫魔刺去。
“嗥——”
疫魔在两个人联合的刺杀之下终于解体,紫电缠绕它们周身,电光短暂散去,解体之后的疫魔身体在电光之下不断缩小,最终成为两个孩童大小,分两个方向逃走。
而这时候殷烈和赫连雅对视了一眼,还没等激动的劲儿上来,就像骤然被强制性按了关机键一样,朝着地上软倒。
他们两个如此孱弱的身体和经脉,竟然借用天道之力,这就如同刚满月的孩童挥舞千斤大刀,已然是经脉撕裂,灵力被抽取一空。
倒在地上后七窍流血,生死不知。
而在残余紫电追击下奔逃的疫魔,从强光之中冲出来,就撞上了保护罩已经彻底用完的顾红枫。
天际依旧浓云滚滚,但是天罚差点把天道之子给劈了,自然是轰隆不下。
顾红枫的神色被汇聚的紫光照亮,看到冲出来的疫魔竟是一笑,这一瞬间她比魔还邪性。
很快她的笑一僵,因为有两个疫魔跑出来,这……到底哪一个是天魔种?
电光石火之间,顾红枫把一直抓着甩来甩去的越重山拉过来,猛地朝着那两个疫魔跑的方向一推。
越重山一直对事情的发展和走向万分疑惑,可是顾红枫一直都护在他的身前,让他混乱又不知所措。
每一世,都有天罚,但是并没有出现一个殷烈和赫连雅被逼着迎天罚而战。
因此被天罚劈过的疫魔还是整体的。
可是就在他以为天罚落幕,天魔种被迫解体,事情要和从前不一样了的时候。
一直护着他的人,突然将他推了出去。
越重山跌倒在疫魔脚边,这一刻他先是愣怔片刻,而后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来这样。
她不屑攻略他,是为了这样直接杀了他。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越重山躺在地上,并没有起身,他笑得声音越来越低哑,只觉得自己之前的迟疑和读心,都是笑话。
原来一切还是那样。
他依旧是被舍弃,依旧是所有人都希望他死的那一个。
他双手扣入地面,随着笑意弥散,眼中黑气如同充满迷雾的深渊般涌出了黑气。
天罚轰隆隆地在警告着什么,可是碍于天道之子危在旦夕,并不能再经受波及而没有落下。
他的魔气在黑夜之中四散,吸引了正在逃跑的天魔种。
两个疫魔同时回头,疯狂叫着朝越重山扑过来。
魔在微弱的时候,只有吞噬同宗,才能强大。
越重山手撑着地面,弓着身从地上笑着爬起——迎接他每一世的命运。
不过他这一世不想继续了,他要在这里把所有人都杀了。
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力量正在苏醒,他终于继带着记忆重生之后,将生生世世的力量一并带回来了!
他周身魔气不断蒸腾,弓着身跪趴在地上,整个人就是一个黑渊。
正要起身骤然爆发——
突然弓起的后背被踩了一脚,顾红枫一个跳山羊越过被她扔出来吸引火力的越重山。
径直掠到越重山身前,迎上了那两个矮矬子疫魔。
按理说,她现在只要敞开肚腹,等着寄生就行了。
可是这两个死玩意长得实在是太丑了,恶心巴拉。顾红枫觉得天魔种再怎么也不至于长成这样,既然分不清,就把它们两个都劈了试一试。
于是挥舞着四只手加起来一共八个爪的天魔寄生体疫魔,在被紫电天罚纠缠得奄奄一息,正要钻入同类身体之际——被劈开了。
裂开的疫魔身体轰然倒在了顾红枫的面前,却发现无处寄生,在天罚之下着急遁逃的天魔种,只能不得已化为黑气,自口鼻钻入了顾红枫的身体。
而此时此刻,被踩了一脚抬起头,发现顾红枫又一次挡在自己面前的越重山,像被定格一样僵在那里。
直到顾红枫被寄生成功,软软朝着他倒下来。
他才手忙脚乱地接住她,而一碰到她柔软温热的身体,越重山也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被她砸着一起,倒在了一片焦黑的地面上。
他被灵魂爆发出的魔气缭绕周身,片刻后又像被夜风吹散的尘烟一般,迅速消散,露出了他茫然而无措的温润真容。
双眼的黑渊散去,只剩下一片灿若碎星的璀璨。
他被顾红枫的身体压在身下,他本来只是扶着她的肩膀,随着黑气散去,他慢慢地,一点点地合拢双臂,将身上昏死的人紧紧抱住。
那是一个极其缓慢,却极其富有占有欲的姿态。
像是鳞甲遍布的黑蛇,缓慢缠绕住了鲜活的傲然开着红花的枝杈。
越重山在天罚劈过的焦坑之中, 紧紧地抱住了身上压着的人。
他的神情甚至长时间都处在一种迷茫的状态中,双眼空荡荡地看着天罚散去之后,依旧星月无光的夜色。
他像个一辈子穷困潦倒颠沛流离的乞丐, 在冰天雪地里茫然奔波,突然有人给他塞了一个热腾腾的暖炉, 他被冻僵的双手本能地去捧住,却因为丧失了感知,很快闻到了皮肉焦糊的味道。
他刚才以为自己被推出去了,以为一切又像从前一样……
可是她却在最后的关头,再次挡在了他的面前。
像她心中默默承诺的那样保护他, 不让他被天魔种寄生。
其实从前的穿越者,也有人试图改变他的命运, 从而改变他的思想。
可是每一次在最后关头, 她们都会舍他而去。
毕竟疫魔太恐怖了, 被天魔种寄生的疫魔, 哪怕受了天罚之后, 依旧有将一个高境修士轻易撕碎的能力。
在面对绝对死亡的危险时,没有人会真的站出来挡在另一个人的面前, 替他去承受本就该是他承受的痛苦。
而这一次的“她”并不一样。
现在越重山将一切的前因后果都串联到一起,明白了她从一开始制定的所有计划都是为了在天魔种的面前护住他。
她是个熟知剧情的穿越者,像那些穿越者一样拥有纵观全局的视角。
所以她才会在大殿之上,选择去找沙鸿朗联合, 并不是看不起他们或者羞辱他们, 是她希望可以拉来更强的帮手。
所以她才会逼着殷烈和赫连雅冲入天罚,并且承诺他们若是死了, 要给他们赔命。
所以她才会从头到尾一直都拉着他,潮湿交合的掌心是她的紧张, 是她挑战世界走向乃至天道的悍勇。
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在最后的关头将他甩出去,只是为了避免天魔种解体逃窜,她在最后的关头挡在他的面前,替他承受了天魔种的寄生。
她本就是个杂灵根,如今的道……怕是已经毁尽了。
她明明那么想成仙的……
越重山紧紧抱着怀中的人,被她滚烫的身体,唤回已经失去了十几世的温度。
他的心跳开始只是如节奏沉重的鼓点一般,很快便像是发了狂一样,几乎要撞破他的胸腔。
他的灵魂被悬挂在天上游离,此刻彻底被拉回了身体之中。
他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在升高,压抑不住的气味逐渐浓郁,扩散至整片山林。
可是一切都太晚了。
他曾经有多么希望自己的命运能够改变,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永远也修不成大道的修士,他也不想做一个魔族,一个受世人唾骂畏惧,被正道追杀厌恶的魔族。
可是他无论怎么改变都避免不了堕魔的命运。
那些总是把改变他当成第一要务的穿越者,只会用尽各种手段试图感化他,让他束手就擒,却从不关心他灵魂的出口,从不在意他真正的诉求是什么。
而就在连天道也不肯公正的世界里,终于有一个人愿意替他承担一切。
可是太晚了。
他已经成魔。
不是被天魔种寄生,而是生生世世的挣扎和求不得,让他执念深重,内心扭曲。
他再也回不到当初,他甚至将从前成魔的力量带回来了。
他是个魔。
怎么办?
如果他早一点知道就好了,也不用她费了这么大的力气,不惜搭上了自己,也没能改变他的命运。
越重山抱着顾红枫,因为情绪过于失控,浓重的异香从他的身体里发出,甚至凝化为了实质,缠着黑灰般的魔气,鲜红如血地在丛林中荡开。
因为之前天罚的大动静而惊起的飞鸟,在掠过丛林的时候嗅到这种气息,径直从天上掉了下来。
林中躲藏的生物闻到了这股香味,一个个摇摇晃晃像是喝醉了酒一样,从林子里面钻出来,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相互闻嗅。
就连冬眠还没能完全苏醒的蛇也窸窸窣窣从地底钻出来,反季节反繁殖规律地缠成了蛇球。
而越重山从来没有如此不管不顾地释放自己的情绪,自然也不知道自己的香气到底意味着什么,又有怎样令万物发.春的能力。
而他怀里紧紧抱着的顾红枫,正是这“春意盎然”的源头。
被天魔种寄生之后,她的思绪甚至是灵魂,像是被天魔种带着钻入了一片空旷的领地。
她看到了天魔种的黑气在她身体中乱钻,最终在那一片空旷的领地之中看到了天魔种的实体。
不是恶心巴拉长相恐怖的疫魔,是个看上去毫无攻击力的光屁股小男孩。
他还在嗷嗷待哺的年纪,张嘴咿咿呀呀的,什么也说不明白,而且他明明在顾红枫的身体之中,却对顾红枫的恶意非常大,扑上来就咬顾红枫的大腿。
顾红枫知道自己的意识被拉进自己的身体,但是并不知道她在自己身体里的哪一部分。
可是疼痛是切切实实的,顾红枫被咬住之后,疼得浑身一个哆嗦,然后毫不留情地扯起了那个小孩儿的头发,拔萝卜一样抖了抖,然后直接摔在了地上。
顾红枫并不会因为天魔种的外表而被迷惑。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会因为外表迷惑,顾红枫大概就是其中对抗皮相的佼佼者,堪比已经修炼多年的得道老僧。
最是知道皮下三寸是白骨,小娃是天魔种的伪装罢了。
顾红枫把他给揍得挺惨的,凄厉的孩童叫声响彻周围,但是顾红枫依旧没有手下留情,直到看上去像是把那个小孩给打没气儿了。
这才停下。
然后那个小孩儿似乎是害怕了顾红枫,趴在那里不敢动了,但是一抽一抽地还在哭。
突然间顾红枫闻到了一股浓郁无比的异香。
趴在那里的天魔种也闻到了这种香味,他从地上爬了起来,脸上还挂着泪珠子,就像一个小狗一样在地上到处闻。
然后他终于开口说话了:“是魅魔。”
他张开嘴就口水横流,仰着头看向顾红枫说:“娘亲我饿。”
“你把魅魔抓给我吃好不好?”
“娘亲……”
他真的长得是非常玉雪可爱,是顾红枫生平见到最招人喜欢的小孩子,而且声音也格外好听,仿佛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一张口就让顾红枫真的觉得自己做了娘亲。
但是带着纯粹天真的,又残忍狡黠笑意的天魔种,并没能蛊惑到过顾红枫,而是迎来了把他原地抽成陀螺的一巴掌。
“你他妈说话刚才装什么幼儿?”
天魔种转了好几圈,趴在地上再看向顾红枫的眼神里面褪去了所有的孩童天真,只剩下残忍和暴戾。
他恶狠狠地看着顾红枫,微微张开嘴露出满口细密的獠牙,对着顾红枫龇牙咧嘴,如恶犬那样警告她。
然后又被顾红枫毫不客气地踢飞了。
“嘭”地掉在地上,顾红枫拽住一点袖子捂住了鼻子,还要继续踢,那个天魔种突然幻化成了成年人的模样。
他幼嫩的脊背拉长,肢体变成如胶皮一样可以随意拉伸。
转过身看顾红枫,连脸上都是没有五官的。
但是很快,他低低哑哑地笑起来,而后渐渐地,他的四肢开始变化,五官也渐渐地长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