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现在小命还悬在裤腰带上。
她务必要紧紧贴着谢玉弓这一块人形护身符,以免离他半步,今日就要横尸街头。
娄代手脚十分麻利,很快拎着一大堆纸袋子回来。
里面装着的都是各种蜜饯糖果,还有一些糕点。
白榆接过来之后,马车才继续行驶。
白榆捧着这些东西,谢玉弓还在那里自顾自地徒劳挣扎。
片刻之后白榆深吸了一口气,好似终于做出了什么决然的决定一般,从马车中扶着车壁弓着身起来,提着那些纸包朝着谢玉弓走过去。
谢玉弓的余光察觉到了她的靠近,浑身绷紧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脑袋“哐当哐当”撞得越来越急。
他不用看,就已经知道这女人的意图。
可他现在只想从车里跳出去。
但是谢玉弓再怎么不愿意被哄也没有用,谁让他被捆着呢。
就算他能轻而易举挣开这些绳索,他也必须老老实实坐着。
看着她提着东西凑近,小心翼翼地坐在了他身边,把那些油纸包都一个个打开。
马车里面弥漫开了一股甜腻的味道。
白榆伸手捏了一个油纸包里面的糖块,看着谢玉弓片刻,谢玉弓把头扭到她反方向,头还在小幅度地磕着车壁。
很快,散发着甜腻的气味飘到他的唇边。
谢玉弓低下头,白榆的声音同时响起,低低的,带着明显的哄劝味道:“是牛乳糖,吃一块吧。”
谢玉弓:“……”
他把头扭得远一些,白榆举了一会儿,见他不张嘴,把糖块收回来,又换了一种蜜饯,再次送到他唇边。
“那个不爱吃,这个呢?”
白榆把蜜饯直接抵到了谢玉弓的嘴唇上,谢玉弓的嘴死死闭着,朝着马车角落里面蹭。
“你别怕,再也不会有人给你灌药了。”
白榆的声音很低,还带着一些歉疚的颤音,却没有看谢玉弓,像是在自言自语。
说道:“我没死成……但我,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包括我自己。”
白榆“鼓起勇气”看向谢玉弓。
趁着这个机会疯狂表忠心。
“从今往后,若是谁再要害你,我就跟他们鱼死网破!”
白榆一边说着,一边有组织有计划有节奏地朝着谢玉弓凑近。
“我护得住你的!”白榆提高了一些声音,发狠一般。
也像是在色厉内荏般自我鼓劲儿道:“我护得住你!”
最后一句话说完,白榆已经凑得离谢玉弓很近,两个人已经是肩膀挨着肩膀坐。
而谢玉弓已经彻底被挤进了一个角落里面。
窝在了一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角度。
白榆手里捏着喂给谢玉弓的食物,身体朝前弓着,就差趴在谢玉弓的身上了。
谢玉弓被白榆给逼得人都快嵌入马车车壁中了。
极速起伏的呼吸被绳子束着,压在紧紧包裹身体的皇子袍下,看上去像是吓的。
实际上也确实是被吓的……
白榆还自顾自地说:“你别怕,别害怕……我你比大,就算你一直这样,其实也没关系。”
“先前是我想岔了,我若是死了,你这般模样,谁会真心护着你?是我想岔了……我得活着。”
“我活着,才可以一直照顾你。”白榆痴痴地望着谢玉弓,像一个终于在自己心爱的情郎面前展现了疯癫无智之后,才敢在这光天化日之下,真切表露自己真情的女子。
“我可以照顾你一辈子。”白榆坚定地说。
白榆说完,面色又红了。
垂下了眼睛,在微微晃动的马车里面,脸和脖子都红得透透的。
但是这一次她并没有躲开,而是偏着头让谢玉弓看了个清清楚楚。
如果白榆现在抬头仔细去看,就会发现谢玉弓的脸是和她一样的人面桃花相映红。
只不过白榆是装的,谢玉弓是真的被贴脸告白而羞红的。
虽然白榆依旧是从头到尾,没有一个字提及喜欢和爱,但白榆要的就是这种句句不提爱,句句都是爱的节奏。
她一直在关注着谢玉弓的反应呢,毕竟她这一场表演,就是给他这个唯一一个观众看的。
白榆说得有些激动,手中掐着的蜜饯都掉了,正掉在了谢玉弓的皇子袍上。
白榆自顾自说了一堆后,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揉搓了片刻,轻声道:“我在胡说什么呢,你又听不懂……”
“你已经听不懂了……”白榆懊悔地自嘲一笑,声音里面甚至带着哭腔。
谢玉弓整个人僵住。
而白榆维持着这个躬身的姿势,数了三十个数。
之后她猛地起身,一双通红的眼里面泪水将落未落,对着谢玉弓勾起了一个“故作坚强”的笑。
但是因为勾唇的幅度大了一些,眼中含着的那一汪热泪,就这么顺着脸颊缓缓滑下来。
她胡乱用手背抹了一下,脸上却因为她这个堪称粗暴的动作,更是水痕狼藉。
她这一哭,确切说是憋气憋得面如桃瓣,这水痕一抹,好一翻淋漓动人。
而白榆则是转身又拿了一块糕点,然后放软了声音,哄小孩子一般,将点心送到了躲无可躲的谢玉弓的嘴边,极尽温柔地说:“小九儿,不喜欢吃蜜饯,吃一点这个糖糕吧……”
一声“小九儿”让谢玉弓整个人又是一震。
谢玉弓最不喜甜。
小时候他母妃就总爱给他做各种点心,硬哄着他吃。
总是嚷嚷着“小孩子哪有不喜欢吃甜”,就像这样喂到他的嘴边,伴着甜腻腻的哄劝,谢玉弓就会忍不住张嘴。
他的母妃就会叫他“小九儿”,这天下,也就只有他的母妃,会叫他“小九儿”。
谢玉弓这一刻都忘了隐藏他的真实神色,他眸光凌厉地盯着面前的这个女人。
他脑中闪过了真切的暴戾,揣测她是否蓄意利用自己死去的母妃来博取他的动摇。
白榆当然也是故意的。
前几轮的世界毁灭里面,谢玉弓栽得最狠的一次,就是有人冒充他母妃宫里伺候的老人,哄骗谢玉弓说他母妃有话和东西留给他。
这明显的圈套,谢玉弓几番权衡,却还是上当了。
若非他自己也一身的杀人本事,怕是根本无法幸存。
那一战他身边得力的,包括跟随他久一些的死士,全都死了个干干净净。
足可见他去世的母妃,对谢玉弓来说有多么重要。
而“小九儿”这样亲昵过头的称呼,除了谢玉弓的母妃以外,连皇帝都不会这样叫。
可以说这一辈子,本不该再有任何人会这样称呼谢玉弓。
但这个称呼白榆要定了。
白榆就是要让谢玉弓在心理层面上,把自己和他的母妃划到一起去。
一旦划过去,谢玉弓的心理防线就拉近了无数倍。
谢玉弓对白榆这个称呼将要发狠的时候,白榆却并没有看着他。
这时候看他,他还怎么装傻子?
白榆比谢玉弓更怕他装不下去。
不然后面还怎么玩了。
因此白榆很“合适宜地”在看别的地方。
谢玉弓阴沉的视线,追随着白榆的视线,看向了白榆看的地方。
那是谢玉弓自己的腿。
或者说他腿上的袍子上面的……一颗不起眼的蜜饯。
谢玉弓眉间一蹦。
然后他就看着一只纤白如玉的手,在他的腿上捡起了那一块先是沾过了他的嘴唇,被他拒绝后,又掉落在他袍子上多时,表面的糖渍已经粘在他袍子上的杏肉蜜饯。
接下去的画面就好像是被慢放了一般。
也确实是白榆刻意放慢,她要确保谢玉弓看清楚这一系列的慢动作。
她拿起那个蜜饯,慢慢凑到自己唇边。
还未张嘴,面颊先红了个透彻。
谢玉弓那点因为称呼被冒犯的愤怒,顷刻间被白榆面上的一点漫开的红潮撞了个七零八落。
他看着面前的女人张开了嘴唇,露出了一点艳红的舌尖。
谢玉弓像是被扼住了脖子一样呼吸不畅,看着面前的女人将那个杏肉蜜饯快速送进口中的一刻,谢玉弓觉得自己浑身汗毛全都竖立起来,齐声在尖叫。
而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意志力才压着没喊出声。
——你给我吐出来!
白榆后半程都没有再做任何其他的事情。
只含着那一块杏肉蜜饯,头扭向左侧窗外,吃了一路也没吃完。
谢玉弓全程把头扭向右侧窗外,时不时弄出一些奇怪的声音,偶尔也挣扎几下,证明自己还“疯着”。
实际上谢玉弓真的快疯了。
他有种一路上都被谁给吮血吸髓的错觉。
等到了工部尚书的府邸时,谢玉弓的精气神都快被白榆吸光了。
白榆这才“大发慈悲”地在下车之前,把那一块吮得没有什么滋味的杏肉,咀嚼之后咽进去了。
今日的尚书府很是热闹。
白榆的马车停在门口的这一会儿工夫,门房那边就收了两位官员送来的贺生辰礼。
都是大大方方展示出来的,不是什么能和“贪污受贿”挂上边的东西。
一个派人送了一盆兰花,一个派人送了街面上随便就能买到的文房四宝。
白榆当然不会认为,这些人明面上送了花儿和笔墨纸砚的,私下里就真的用这玩意贺工部尚书的生辰。
但是这不是她今天关注的点和来的目的。
她今天是要踩碎女主角白珏的“小白花保护色”,揭露当初尚书府如何落井下石,在谢玉弓被皇帝斥责之际,将嫡亲女儿的婚事换成了一个大龄庶女的恶行。
白榆今天要把她自己洗成一个清纯无辜,被权势和家中长辈逼迫摆布,又毅然决然挺身保护心爱情郎的痴情小白花。
白榆带着谢玉弓进门的时候,果不其然只有两个门房过来迎了迎,府内掌事的老管家长得好像黄鼠狼的近亲。
贼眉鼠眼的他朝这边看了一眼,并没有过来拜见的意思,继续张罗着迎来送往。
白榆抓着谢玉弓的手腕刻意用了一些力度,甚至微微带着颤抖。
她要让谢玉弓好好地看看她有多可怜,随随便便一个下人都能羞辱她。
谢玉弓感知到了力度,垂头看了白榆一眼。
谢玉弓到现在依旧是被捆着的,但为了照顾他皇子的脸面,好歹他被捆着的手上搭了件衣物,盖住了绳子。
而白榆抓着他的手腕,正是在这衣物之下。
白榆在衣物之下悄悄用力,只有谢玉弓一个人知道。
这种分明在大庭广众,却在衣物的遮盖之下的拉扯,莫名给人一种隐秘又危险的过度亲密感。
谢玉弓有些不适地挣扎了一下,但是他一动,白榆攥得更紧了。
甚至还转过头用有些慌乱的视线看了一眼谢玉弓。
仿佛他就是自己的救命稻草,是自己所有勇气的来源。
谢玉弓扭开头,嘴唇微抿,手腕上被扣紧的地方,渐渐潮湿。
两个人带着几个婢女和侍从悄无声息地往里走,路上遇见的下人也都会见礼,但是态度都不怎么恭敬而且非常敷衍。
堂堂九皇子和九皇子妃,被尚书府内所有人忽视了个彻底。
白榆心里都要乐开了花,这群人由内而外的鄙夷,可比演员表演出来的鄙夷要真实多了。
白榆抓着谢玉弓的手腕越来越紧。
故作坚强的颤抖也随着碰到的人越来越多,越发无法控制。
白榆如此这般“忍辱负重”,谢玉弓都忍不住皱了眉。
工部尚书府的人未免太过猖狂。
而其实尚书府里面当家作主的大夫人,乃是尚书老爷书香门第出身的大家闺秀。
御下按理说绝不至如此松散无度,一个个连礼仪都不顾。
主要是白榆这个角色原身,出身十分不光彩甚至是为人所不齿。
白榆的生身母亲原本是这尚书夫人身边的陪嫁丫鬟,古代女子的陪嫁丫鬟基本上就是为夫君准备的妾室。
或早或晚都会是尚书老爷的人。
只不过白榆的生身母亲当初鬼迷心窍,在自家的夫人害喜的时候,趁着工部尚书醉酒浑噩的时候,钻了空子爬了床。
不知道在哪里找来的一个民间的药方,说是服了药再行房的话,就能怀一个男胎。
当时工部尚书还只是一个侍郎,成婚之前身边干干净净的,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若是能够在正经的夫人前面怀上一个男胎,生下来之后必定会受到重视。
反正原身的母亲鼠目寸光干了一些个破烂事,然后也没有怀上男胎。
虽然用了手段先夫人一步生出来,却也只生了白榆这一个“赔钱丫头”,从此伤了身子无法再生育。
又因此把工部尚书名正言顺的夫人给得罪了个透彻。
而这府内里里外外,全部都是这位尚书夫人一手调教出来的人,能对白榆客气恭敬就怪了。
而且前段时间,这一对母女沉寂多年再次作妖,用卑鄙手段顶替了府内嫡亲小姐的姻缘,更是引得这些奴仆们和主子同仇敌忾。
恨不得把这一对母女给分吃了。
没来啐上一口都是他们现在忙着没工夫,而且白榆好歹是跟九皇子一起回来的,这些人好歹顾忌着这个“失心疯”的九皇子,才不恭不敬的行了礼。
这里面的道理白榆自然是清楚的,她有原身的记忆,自然知道原身她们娘俩顶替婚约的这件事情上可能是背锅,其他事情上确实是……一言难尽。
不过这并不妨碍白榆利用这些人对自己的态度,博取谢玉弓的同情。
一路上白榆净挑着人多的地方走,带着谢玉弓和她一起受尽了白眼。
等到感觉谢玉弓手臂上青筋鼓起,被她的隐忍和颤抖带动,开始愤怒的时候,白榆在谢玉弓看不见的角度悄悄笑了。
感觉差不多的时候,白榆这才拐个弯,朝着自己院子的方向去。
原身的闺房院落,在尚书府非常偏僻的地方,按理说到不了这主院,怎么顺路都顺不过来。
主要是白榆故意利用这些下人的蔑视,勾起谢玉弓的感同身受。
谢玉弓从小被皇帝厌弃,在宫中受尽了屈辱和冷待。
还有什么比你被千夫所指,我遭万人嫌恶,更能让两个人站在同一战线上?
等一会儿回了房间之后,好再演一出两个“可怜人”抱团取暖。
白榆带着谢玉弓准备抄着小路过去的时候,转过了一个小门,竟然意外碰见了一群人。
她竟然在这里碰到了尚书夫人……和这本书的女主白珏。
这不巧了吗?
她飞快上前一步,先是神情畏惧,本能要跪下行礼,但是膝盖都弯下去一半,硬生生地又直了回来。
白榆微微挺起胸膛,死死攥着谢玉弓的手腕,寻求保护一般,靠近谢玉弓。
片刻后却又拉着谢玉弓上前一步。
“母,母亲。”白榆磕磕巴巴地叫了一声。
把一个平时被欺压惯了下意识要跪,此刻意识到她已经是九皇子妃,按礼应该是对面的一行人给他们行礼,这才强撑着没跪的色厉内荏,演绎得入木三分。
她闪烁的眼神,和拉着谢玉弓上前一步的行为,不是为自己,是为九殿下的尊严!
她尽力平稳声音,微微扬起下巴,道:“我同九殿下回来给父亲贺寿。”
场面一时间凝滞,因为对面被众人围拢的身着华服的美妇,根本没有半点上前行礼的意思。
她保养得十分得宜,一张被岁月偏爱的容颜并未留下任何痕迹,反倒是经年累月沉积下来的气度,雍容淡雅至极。
她看到了白榆竟然在这里,在短暂微愣过后,面上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厌恶,更没有任何的波动。
她就那样轻飘飘地看了白榆一眼,视线如浮云一样掠过了九皇子,没有一丁点停顿。
而后微顿的脚步再一次朝前行进,直接将白榆和谢玉弓当成了空气一般,与他们错身而过。
那种浑然天成的蔑视和无视,大概是这世界上最狠的报复和打击。
白榆都能够想象到,原身好不容易变换了身份,顶着九皇子妃的身份回来耀武扬威,结果被彻底羞辱和无视该是怎样的跳脚。
而且这位美妇人那轻飘飘的一眼虽然没有外露的恶意,但是白榆能够感觉到她骂得特别脏。
白榆心中喝彩了一声,保持住!这位夫人!
而一众人将要错身而过的时候,跟随在自己母亲身边的白珏,朝着白榆的方向……确切地说是朝着九皇子的方向看过来。
白珏和尚书夫人的气质非常相似,一样的雍容典雅气质高华。
如此近距离看着白珏,白榆心中感叹不愧是女主角,长得十分超凡脱俗,细眉细眼,眉目如画,古韵十足,还带着一点脚不沾地的仙气儿。
她脚步微顿,似乎想说什么。
白榆紧盯着她。
白榆搓搓搓。
她擅长压抑自己所有的情绪,唯一的外显,就是喜欢无意识搓手里的东西。
白榆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现在抓着的根本不是自己的衣袖布料,而是谢玉弓的手腕。
谢玉弓感知到了她的拇指快速在自己的手腕上搓动后,眼皮猛地一抽。
不着痕迹看了一眼周遭的侍女仆从,手腕的热意和瘙痒渐渐扩散开来。
他咬紧牙根,快要压不住手腕上传来的痒意,她……这大庭广众的,做什么呢!
而这时候已经走出了几步远的尚书夫人,突然间回头轻唤了一声:“珏儿。”
白珏张开的嘴就那么闭上了。
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谢玉弓,然后快步跟上了自己的母亲。
一行侍从婢女也很快离开了。
白榆见她就这么走了,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谢玉弓。
谢玉弓的脸正对着白珏离开的方向。
谢玉弓看白珏?
这两个人有感情线吗?虽然剧情里没有出现过,但是反派每一次都会对白珏手下留情……
管他有没有,她先拿来用一下!
白榆眼珠一转。
见人走远了,拉着谢玉弓继续走,后半程近乎粗暴地扯着谢玉弓回到她的小院子。
一进去,谢玉弓甚至被白榆搡得一踉跄。
谢玉弓跌坐在一张桌子边上,眼中的迷茫震惊甚至是不是“装”的,而是真的。
白榆这一路,把他手腕都抠破了。
他能感觉到她突如其来的愤怒,却不明白为什么……
“你刚在看什么?”
白榆站在谢玉弓对面,逆着阳光,神色无比阴沉,甚至堪称扭曲。
要想镇住一个变态,那最好的办法,就是比他更变态。
白榆慢慢走到谢玉弓前面,双手按在他身体两侧的椅子扶手上,微微弯下腰,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质问:“你刚在看那个女人对不对?”
“你在看我那个好妹妹,白珏。”
“哈哈哈……你在看她,依依不舍地看她!”
“她好看吗?嗯?”
白榆抬手先是抖着手摸了下谢玉弓的脸,而后毫无预兆地掐住他的脖子问,嘶吼一样道:“你是不是在看她?!”
“你都疯了,还想着她对不对!”
“你是不是觉得她很好看?!是不是还记着她是你的未婚妻!”
“你是不是不想娶我?嫌弃我年纪大,是不是掀开盖头后看到是我,失望透顶了,你说啊!”
谢玉弓:“……”
他生平第一次被人掐着脖子发疯质问,人都傻了。
谢玉弓这一辈子遇见过很多危机时刻,被皇帝厌弃的那些年里,被人欺辱迫害是常事。
但是他的皇兄皇弟,是不屑对他亲自动手的,也知道他就算被君王厌弃,也不能真的杀死他,今上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手足相残。
所以每每动手,都以羞辱为主。
而那些侍从婢女,向来视他如瘟神般躲避着,以免被他连累。
并没有人这样掐着他的命门脖颈,歇斯底里地对着他叫喊逼问。
谢玉弓本能想要反击,但是他双手被绳索捆着,抬了一下,又放下了。
他想抬脚去踹,他这一脚若真的用足力气,能将面前这女子踹得胸腔凹陷当场暴毙。
却在对上面前这女人歇斯底里,却脆弱又畏惧的泪眼之时,脚愣是没能抬得起来。
罢了,她颤抖得厉害,力度看上去用得大,实际上谢玉弓还能在她掌心之下呼吸。
一时间被她掐得面色泛红,半张脸……表情复杂。
是的,谢玉弓怀疑这个女人不正常。
“你是不是喜欢她?”白榆眼眶通红,咬牙切齿地说,“是啊,她比我好看,比我年轻,还是尚书大人的嫡亲宝贝疙瘩……谁都喜欢她。”
“从小到大谁都喜欢她!”
“谁都喜欢她……”白榆哽咽出声,双手颤抖得越发剧烈,最终她如脱力般弯下腰。
直至跪坐在地上,双手也从谢玉弓的脖颈一路滑下来,落到了他的膝上。
她的眼泪簌簌而落,噼里啪啦地砸在谢玉弓的被她揉皱的皇子袍上。
谢玉弓垂头看着她悲痛神情,她如此这般疯魔……竟是觉得他喜欢白珏?
谢玉弓的眉头皱起,他活到如今,还不知道何为男女之情。
或者说谢玉弓最鄙夷的便是所谓的男女之情。
当年他的母妃对他的父皇深切热爱,如胶似漆,在他幼时父皇甚至私下悄悄许诺过,要力排众议,立他为太子来哄自己母妃开心。
那时候的谢玉弓,也曾被皇帝抱在膝盖上教授功课,教授治国之道。
可是后来怎样呢?
还未等红颜老去色衰爱弛,便因为一次蓄意栽赃的误会,他的父皇便为了保住皇家颜面,命人绞死了他的母妃。
而他当时还是无辜幼童,父皇也未曾顾及半点父子之情。
这么多年,谢玉弓寻到了当年真相,可在父皇的面前揭露后,得到的也不过是一点轻飘飘的愧疚。
甚至没有悔恨。
这就是情爱,可是在谢玉弓眼中的情爱就是催命符。
谢玉弓是疯了才会去爱上谁。
他同白珏?他只是因为查出了白珏和太子有染,琢磨伺机利用,才会看一眼罢了。
何故就惹得她这般……
白榆紧紧攥住了谢玉弓的袍子,揪住救命稻草一般道:“但你……不能喜欢她!”
“你绝不可以喜欢她!”
白榆扬起脸,泪流满面表情却依然倔强:“你若是再看她一眼,我就去将她杀了!活活掐死!”
谢玉弓被她一惊一乍的言语,吼得向椅背后面靠去:“……”默默转开了视线,不去看她泥泞的脸。
这辈子为他肝脑涂地的人多了去了,为他杀人放火的人更是多不胜数。
他们之中有些人是为了在他的身上能得到钱财权势,有些是为了延续性命才为他所用。
但是还是第一次有个人,为了他的感情要杀人。
而且谢玉弓一点也不怀疑她干得出来。
她还敢喝“毒药”,不过没死成罢了。
她还敢掐他的脖子呢。
白榆凶狠过后,看着谢玉弓躲避的样子,突然像那家暴后幡然悔悟的人渣一般。
说:“对不起。”
白榆揪着谢玉弓的袍子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擦了自己脸上的泪水,声音放软了好几个度说:“对不起……小九儿,我不该对你喊的。”
“你肯定只是不小心看了她一眼。”
“你都不记得她是谁了对不对?”
“小九儿,”白榆脸上还挂着泪珠,她却突然笑起来,这会儿又像个真的“贤妻”一样伸手去摸谢玉弓的脖子,“是不是疼了?”
“对不起,我……我给你揉一揉。”
“对了,用冷水,冷水冰一冰印子就消掉了……”
白榆连忙转身取水盆,用水将帕子打湿。
然后拧好了巾帕,折返回来,给谢玉弓冰脖子。
谢玉弓全程表现得像是怕极了她,实际上也真是有点害怕的。
正常人都怕疯子。
谢玉弓原本想杀她,对她毁了自己脸的戒备和憎恨都已经发酵到了顶端。
但是突然间发现她是个失心疯。
还是个爱而不得,用自己的方式在拼尽全力保护他的失心疯。
谢玉弓的憎恨好似突然间就落了空。
她为他敢喝毒药,敢以身死为他筹谋,连自己的族人都算计进去了。
她……还敢为了他一眼去杀人。
谢玉弓感觉到冰凉的巾帕贴到了他的脖子上,然后唇边又递过来了一块糕点。
“你饿了吧?先吃一点垫垫。宴席要等晚上呢,我父亲这一会儿应该和同僚去酒楼了。”
白榆这会儿又变得小心翼翼且柔情似水,只是泛红的眼圈昭示着她刚才的疯魔。
谢玉弓在她这样热烈的注视下,像阳光下无所遁形的阴影。
无处可藏,只好慢慢张开了嘴唇,咬了一半糕点。
然后白榆突然间又抽风一样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玉弓一口糕点碎还没咽,被吓得直接抽到了气管里去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谢玉弓咳得昏天暗地,堂堂反派差点出师未捷先呛死。
白榆还在那里笑。
这会儿的愉悦有三分表演四分真实和三分没憋住。
谢玉弓的反应有点好玩。
他接受能力还挺强的。
白榆以前谈的男朋友,一旦她开始表现出不对劲,跑得比狗还快。
谢玉弓见她撒疯后,竟然还敢吃她喂的东西。
谢玉弓开始咳嗽,白榆一边笑一边给他拍后背,给他倒水。
然后掐着他的下巴给他灌进去压咳嗽。
来不及吞咽的水从谢玉弓的下巴流入衣襟。
白榆用手给他擦,顺手在他小山一样滚动的喉结上面停住了,轻轻揉捏了一下。
谢玉弓“嗯……”了一声,咳嗽都给憋回去了。
他眼尾泛红,喉咙这样敏感的部位,比掐着他脖子还让他忍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