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们?倒是都认识孙晴几人?的样子,瞟向她们?的目光里?既有敌意,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轻视。
大概因为对方是女性对手吧。
好歹是潜在敌人?,所?以怀抱敌意。
终究是年轻女性,所?以又不过如?此。
众人?在这种微妙又矛盾的打量下,一路来到基地办公楼六楼。钱宇铭扭头将无?关人?等拦在外面,只放孙晴、金巧巧、林秋葵继续踏上?走廊地板。
“走廊尽头。”
他?拔高声?调。
尽头房门开着。
进了门,陈哲戴着一副金边眼?镜坐在办公室后。衣着整齐,双手交合,手指交错支在桌上?。
外貌基本没有变动,好似依然?是那个文质彬彬的学生会副会长。然?眼?底多?了几分精明,恍如?躺在水底的刀子,尖锐又明亮,让人?想忽视都难。
“林……秋葵?”
他?眯着眼?,视线掠过孙金,率先来到林秋葵的脸上?,“你果然?还活着,我有预感会再见到你。”
随后才看向孙晴:“你们?还是来了。”
他?手握钢笔,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孙晴没领情。
“既然?清楚我们?会来,大概也清楚我们?为什么而来。那就开门见山地说,兽潮,你们?打算怎么办?”
撕破脸的旧情人?见面,最怕开口含情露怯,被对方钻到空子。
针对这次谈判,金巧巧做了不少准备,抓着孙晴反复模拟训练。其中反客为主丢抛难题就是第一招。
陈哲当真?不上?套。
他?随手拔掉笔帽,发出细微的声?响,语气十分镇定:“我知道你们?想找我谈合作。”
“但据我所?知,庆存只是一座中小型基地,按照官方最新更新的数据,你们?目前一共287人?,其中异能者18人?,老人?、孩子和女人?合计占比超过二分之一。”
“而银虎基地刚刚升级为全区第一个大型民间基地,我们?有1072人?。其中异能者166人?,老人?、孩子和女人?加起来的总数,不超过基地的十分之一。”
“换句话说,银虎的战斗力远远超过庆存。”
“所?以现在需要恐惧兽潮的只有你们?,最迫切渴望合作度过难关的也只有你们?。不是吗?”
啪嗒一声?,笔帽严丝合缝地盖上?,如?同?寓意对方的逻辑无?懈可击。
金巧巧与孙晴交换眼?神。
不出所?料,陈哲这人?最擅长做这些小动作,对庆存避难所?的情况了如?指掌,直言求助赢面很小。
孙晴毫无?铺垫摸出电子烟:“介意?”
陈哲从不抽烟。
以前同?他?交往多?年的,他?认知里?的孙晴几乎是活的完美好学生模板,更对烟酒深恶痛绝。
他?几不可见地拢起眉,却说:“不介意。”
似乎以此为支点,孙晴低头吸了口烟,指间灵活把玩着长扁形的薄荷绿色烟体?,气势悄然?一变。
“不管你是通过什么渠道拿到的官方一手资料,我只能说——挺搞笑的,陈哲,你完全搞错了。”
“情况已经变了。”
她逐步走向陈哲,逐渐低眸看他?:“今天上?午我们?解决掉批发商城的难题,到手了一批物资。你可能看到我们?的运货车,但我要说的是,远不止那个数量。”
“你根本无?法想象我们?拿到了多?少。”
“另外我们?有自?制的定时爆i炸装置。”
“还有了新的异能者。”
“带你重新认识一下?毕竟都是老朋友。”
她回身摊开手:“林秋葵,空间系异能者。”
“不瞒你说,她有六个队友,其中五个异能者。此外还有一只能服从命令参与战斗的变异犬,你觉得这代?表什么?”
“……”
看惯了都市异闻小说的陈哲,在怪物降临的那一刻就猜到,世界上?或许会有对应而生的异能者。
而他?锁定的第一个人?物,疑似拥有空间异能。准备用点计谋招揽进自?己队伍里?的人?,正是林秋葵。
遗憾那时错过了。
如?今时隔多?月再相逢,对方已然?组建出一支属于?自?己的队伍,对内异能者比例几乎是百分百……
陈哲波澜不惊地捏着笔,再次拉开笔帽。
代?表他?的态度松动了。
他?在暗暗衡量利益得失,那笔物资,所?谓的自?制弹药,包括林秋葵的队伍值不值得他?费心结交。
——这也是金巧巧的主意,事前征求过林秋葵的同?意。为的就是一次性抛出足量的诱饵,真?真?假假混到一起,关键看鱼是否肯咬钩。
但终究失败了。
几十秒后,陈哲其他?一声?合上?笔帽,眼?皮像窗帘那样直直拉起,嘴边噙起一抹弧度轻微的笑容。
“你们?的条件听起来很不错,不过有个漏洞。假设真?有能力做到这个程度,你们?应该不屑找我合作。”
“毕竟你们?从来都是感情至上?的人?,看不起理性者。尤其是你,孙晴,固执信奉着与人?为善、团结友爱的思想。总是无?意义地把精力浪费在难以获得回报的事情上?,把生存机会赠送给不必要的人?群。”
“直到现在才来求我帮忙,真?不知道该说你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习惯性把人?性设想地太过美好?或者你觉得我很愚蠢?我们?的感情还有效?凭着几句虚无?缥缈的话,就想让我替你们?分担兽潮的风险?”
“别忘了,就算我‘良心未泯’地答应请求,每个基地从建立之初都有自?己的独特信条。你们?是互相帮助互相关爱,而我们?是强者为王,优胜劣汰。”
客观分析事实处境,不惜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人?性。进而发表煽动性的言语,不着痕迹地强化自?我逻辑。
最后得出结论?:“很不巧,我想你们?就是注定被淘汰的那部分‘劣’。”
陈哲的处事手段跟过去在学校天台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这一刻的他?更自?信,更傲慢,仿佛自?以为掌握了真?谛的新世界之子,胜券在握。
末了还颇为意味深长地说:“其实我给你无?数次机会,孙晴,是你没有把握机会,没能跟上?我的脚步。”
谈判至此宣布失败。
空气中充满剑拔弩张的味道,就在金巧巧皱眉担心孙晴会忍不住出手时。
当事人?双手撑桌,猛地拉近距离。
拽住陈哲的衣领,朝他?吐出一大团烟雾。
孙晴那一对明亮的眼?穿透雾,活像两束刺目强光,带着不加掩饰的厌恶与鄙夷,直直照射到他?的心里?。
“有些话我说过了,但也不介意再说一次。”
她一字一句道:“陈哲,你最好听清楚了。”
“根本就没什么新世界,你从来都不是主角。”
“理性不是自?私的万能借口。”
“友善也不会是这个时代?任人?践踏嘲讽的品德。”
“总有一天,你会为你做的一切付出代?价。你会一败涂地,被所?有人?抛弃。到时候——放心吧,我还会回来找你,替叔叔阿姨,替大芳讨回她们?的公道。”
说罢,她松手出门:“我们?走。”
大门咣当甩上?又弹开。
身后依稀传来陈哲的咳嗽声?,迅速恢复平静:“林秋葵,金巧巧,不要再自?欺欺人?地陪她玩团结游戏了。我看得出来,你们?都是理性大过感性的人?,比起庆存,比起孙晴,相信这里?会更适合你们?生存……”
孙晴快步走出银虎,上?了车,全程没说话。
其余人?面面相觑,看她的脸色也能猜到结果不好。就情绪低落保持安静,一个接一个上?了车。
回到庆存避难所?,所?有人?下车往里?,就孙晴一个人?掉头往外走:“你们?先回去,我一个人?走走。”
金巧巧摆手示意他?们?进去,看了眼?林秋葵,选择跟上?去。
林秋葵想了想,也不紧不慢地跟着。
三人?一线拉开距离走了许久,孙晴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终于?忍不住情绪爆发,一脚踢开了挡路的石块,兀自?蹲下身去,双手用力按着脑袋。
“我没做好,没按照你说得来,是不是?”
“本来不该这样,我跟他?吵什么,真?是……”
她声?音有些哑,眼?里?布满血丝。
林秋葵直到这时才发现,原来孙晴累了。
是真?的很累了。
毕竟从倒计时降临至今,孙晴冷静,大胆,又有行?动力,一直是同?龄人?中表现较为突出的那个。
她初登场时便顶着学生会会长的名头,再见又成了庆存避难所?负责人?。就好像始终扮演主事者的角色,肩负着一种保护群众的压力,从来没卸下去过。
奈何本质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她会疲惫,她也动摇。
难怪短短两个月没见,曾经的好学生患上?如?此重的烟瘾,无?论?何时何地都离不了几根电子烟。
最初稍嫌文静的金巧巧则蜕变得沉稳而强大。
“没有差别,除了物资,谁让我们?没有拿得出手的实物。对面又是陈哲,不是傻子,没那么好糊弄。”
她对这个结果倒意料之中,没有特别失落,也没什么表情,就递了一根柠檬黄的糖果味电子烟过去。
“你吓到他?们?了,车上?那些人?。”
“抽根烟,快点调整好情绪和表情吧。真?想应对兽潮,我们?还有的忙,第一件事就是稳住大家的心态。”
孙晴是一座山。
相比银虎基地,或许这只是一座很小的山。
可她的周围也有树木湖泊,需要依山而生。
山就是山。
山不能消沉,不能颓败,更不能气馁。
否则塌掉了,所?有东西都会随之消逝。
孙晴懂得这个道理,接过烟,捏着太阳穴抬起头来,有点无?力地朝林秋葵笑了笑:“让你看笑话了。”
“是我太着急了,早知道就不建这个基地。不然?总想着这么多?条人?命,万一都栽在我的手里?……”
她握住金巧巧的手,想要起来。
不料后者身形瘦小,一个没站稳,两人?差点一起摔下去。
这时光靠她们?俩的力量已经不够了,好在林秋葵及时伸手,扶住金巧巧,且朝孙晴伸出另一只手。
她说:“要不要试着跟我合作?”
两人?没听清:“什么?”
她只好再说一次:“我说,要不要跟我合作?”
“什么意思?”
“就把你们?手头所?有晶石都给我,百分之八十的成功率,把那些愿意且适合挑战升级的异能者挑出来……事成后收集到的晶石我们?五五分成。”
林秋葵说得言简意赅。
两人?对望一眼?:“你有几成把握?”
“四成?尽力试试。”
祁小狗离家出走了。
要是有他?在,保不准能上?六层。
林秋葵实话实说。
四成的确算不上?一个很高的概率。晶石又是一个基地的生存之本,与基地内每个人?的性命息息相关。
按理说,她们?须从长计议,找几个异能者开会讨论?可行?性,再尊重性询问全体?住民的建议……
可兽潮近在眼?前,没有时间犹豫了。
孙晴突然?郑重其事地举起手。
林秋葵默契度满分,伸手过去拍了一下。
“成交。”
不知怎的,确定时间有限,而且只能自?食其力后。孙晴表现得就像一个被通知期末考的学霸,居然?瞬间满血复活,头脑清醒,充满干劲起来。
几人?连饭都顾不上?吃,回了基地立刻展开探讨。
第一,兽潮的具体?什么时候来袭?大概持续多?久?
第二,兽潮中大致包含哪几种动物?
第三,它们?从哪个方向来?
一系列问题,讨论?得越细越好。
不参与战斗的普通民众务必转移到安全点。
有限的异能者没法正面阻挡大量怪物的冲击。单用人?命填坑不可取,就必须考虑到各种地理环境,还有天气因素之类的外力,能利用的都要利用到位。
任何便捷有效的陷阱武器也要提前备上?。
一伙人?围着桌子不知不觉讨论?到深夜,体?质最差又没异能的陈萝音撑不住了,颓废趴桌:“我好困。”
孙晴用笔抵着额头,眉心皱出一个川字:“你们?撑不住的先回去,撑得住的留着,先别走。”
“那我走啦。” 陈萝音闭着眼?起身:“走不动了,何清歌拖我一把,待会儿让她回来给你们?送夜宵。”
孙晴头也不抬:“行?。”
何清歌没什么怨言,面无?表情揽着东倒西歪的女朋友,无?意间撞上?林秋葵的眼?神,立刻:“谢谢。”
谁让林秋葵也算她半个救命恩人?来着?
下午被娇纵大小姐捏耳朵掐脖子教育了半天,她一不小心就形成‘一旦对视立刻道谢’的反射弧。
“不客气。”
林秋葵睡点固定,留下叶家姐妹俩,径自?出门。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雨雾沙沙地落,似一层滤镜。
使得万事万物都变得朦胧、虚幻起来。
她拢着衣服,走到基地门边,敲了敲面包车。
车窗户拉下来,红毛顶着俩黑眼?圈呼呼大睡,黄毛脸也微肿,摇头说:“还没……没回来呢。”
说话间磕到口腔内部的伤,他?痛得龇牙咧嘴。
“谢谢,麻烦你们?了。”
林秋葵给出几颗晶石,转头往外走。
其实中午她也来过一次。
那时红黄毛刚稀里?糊涂挨了顿揍,一个鼻青脸肿痛骂祁越,一个脸颊鼓包习以为常地发着呆。
一问才知道,祁越大概午前睡醒了。避难所?里?人?来人?往,说话的人?多?了,他?东听一耳朵,西听一耳朵,简单粗暴地糅合理解为:林秋葵她们?跑到批发市场里?打超惊悚的霸王花,没叫他?,差点送了命。
确认林秋葵没事,揍完俩脑残保姆。
于?是他?提刀就跑。
也不知道打算去批发商场找残留的花花草草算大帐,还是又逮着其他?倒霉怪物疯狂泄愤去了。
总之天黑了还没回。
夜里?零点,阴云千里?。
雨渐渐下大了,滴滴答答打湿黑发。
水珠切肤划过脊背,带来一股凉意。
据说这场雨停的时刻,便是兽潮到来的时候。
而祁越还没有回家。
不然?……还是接他?回来好了。
傲气的小狗最注重‘爱’,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小孩,白天夜里?翻来覆去地说,又想方设法地讨。
站在他?的角度,那天她确实说得太狠,太决绝,也太伤人?了些。
偏偏这又是别无?选择的事。
祁越好比一只长在丛林里?的兽,不懂法律,缺乏道德认知。
有时他?愿意听话,你想让他?听话,用一颗糖一块肉就能说服他?;有时他?不愿意了,你还想让他?听话,就好像必须让他?疼,让他?知道违禁的代?价。
就像所?有突然?挨打的动物一样,他?不会明白鞭打背后的理由,懒得理你出发点是好是坏。
他?只知道你打他?了。
他?被打得疼了。
然?后就跑了。
或许一直不肯回来,就是被打得怕了,生气了。
他?的视角简直就像遭到了突如?其来的背叛,所?以也不怪他?选择回到丛林里?,重新捡起戒备,又要重新审视这个陌生古怪的人?类,到底值不值得信任。
也许……
林秋葵想,也许她该使用更温和的方式。
也许她该解释一下并非有意伤害他?。
也许那天被推了也不该走。
也许那天隔着帐篷就该拉住他?。
各种也许。
她垂下眼?眸,细细的长睫搅碎了视野,似一把太过锋利的刀,把世界切割成独立的一块一块。
表达和挽留,对她而言,大抵都是很难的事。
那种被动感。
那种难以言喻的不自?在。
近似赤i裸的人?走进海里?,几条小鱼滑过皮肤,深处藏着更未知更危险的海洋生物。
她挺庸俗的。
庸俗地畏惧着彻底袒露,惯性回避着自?我剖析。
但既然?祁越到最后都没有杀人?,那么也许——又是也许。
也许她也该克服一些东西。
尽力赶在兽潮前把祁越接回来。
林秋葵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一边微微踮起脚尖,绕开大大小小的水洼,一个人?在夜里?走着。
深夜的避难所?寂静无?声?,连像样的路灯都没有,仅她手里?提着一盏摇摇晃晃的电池款云朵灯。
——还是一圈紫一圈蓝的那种,靓女拍照必备氛围彩虹灯。
天知道她什么时候顺手收进仓库的。
胜在怪好看的。
纱一样轻盈曼妙,就是色调冷了点。
照在夜里?,雨里?,更显得冷清。
她有一下没一下推着灯,又一次快要走到面包车前时,光圈内冷不防多?出一道影子。
长长的,细细的,从脚边一直拖曳到视线尽头。
她慢慢抬起眼?来,透明的伞面跟着倾斜,掉落一串串珠帘。
一截凝着血的裤腿跃入眼?中。
接着是细窄腰骨。
衣角撕扯得破破烂烂,胡乱堆叠这。
再接着是滴水的下巴,绽开许多?道伤口的脸。
最后是祁越那双眼?睛。
漆黑晦涩。
他?半搭拉着眼?皮,眼?尾绽开一抹血色,混着雨划过脸庞。
明明看着极为凶狠,她却莫名能从中感受到一丝无?措,还有点儿不易察觉的委屈。
俩人?一声?不吭地站了几分钟。
林秋葵先开了口:“祁越,过来。”
跟每一次要给他?投喂东西,每一次要给他?吹头发一样的语气,没有任何改变。
祁越沉寂的眼?里?好像落了颗星星,顿时亮起来,像迷路好久的小狗见到主人?,横冲直撞地扑抱上?来。
雨伞哗啦落地,被风吹得连连后退。
隔了好久,祁越说得第一句话是:“饿了。”
林秋葵说:“回家吃饭。”
你看,他?有家的。
至少企鹅肯让他?回家。
然?后又低下头,闷闷地说:“你就不找我。”
他?走了好多?天。
生病她不来找。
拐猫她不来找。
把躺椅碗筷都搬走了,她还不来找,就算了。
到了今天,居然?发展到打架都不来找他?。马上?要有很多?乱七八糟怪物打过来,也不找他?的程度。
他?烦死了气死了难过死了。
又不知道找谁去说。
只能窝着火跑出去大杀特杀,直到刚刚才想明白。
就算企鹅不找他?,他?也要去找她。
就算企鹅真?的不爱他?,果然?他?还是要继续爱她。
——大不了以后就不问了。
再也不问企鹅爱不爱他?,假装她还很爱他?就好了。
他?是这样想的,抱着这个想法回来的。
此时此刻还是忍不住要问,而且凶巴巴地问:“林秋葵,你是不是不想管我不要我了,才不找我?”
“不是。”
林秋葵指尖微停,终是慢慢抬起来,回抱住湿淋淋的小狗,吐露真?实的心声?:“我相信你会回来。”
“真?的?”
不该问的,不能问的。
他?又问了。
林秋葵点头:“真?的。”
她说真?的,他?就信了。
祁越埋头进笨蛋企鹅温暖软腻的颈窝,好喜欢,又好依恋地蹭了蹭。低低地说:“我爱你。”
他?第一次说得这么小声?谨慎。不指望也不期待回答,反而很怕她说,你收回去吧,我才不要你的爱。
所?幸林秋葵没有那样说。
我想你。
我需要你。
我担心你。
对生活在钢筋城市里?的人?来说,这个世界上?,这个国家的语言里?,明明有无?数种比‘我爱你’更婉转,更体?面,也更明哲保身不留痕迹的词汇。
人?们?往往拿它们?替代?爱,用它们?来隐藏爱。
有好几种选择摆在林秋葵眼?前,她顿了顿。
这时雨声?忽然?遥远了,风也静下来。
好像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准备支起耳朵,听听好一个林秋葵究竟准备说什么来敷衍她的笨蛋小狗。
两秒后。
一声?:“我也爱你。”
轻得像梦。
第66章 湖泊
雨还没停, 林秋葵俯身捡伞。身边就像缠着一只湿淋淋的知了狗,脸贴脸,两条胳膊也搂着她?不放。
左一句:“再说一遍。”
右一句:“我没听到。”
接着戳脸又掐腰, 还威胁性?捏捏耳垂,反复纠缠闹腾。
“你说, 快说。”
“林秋葵,干嘛不理?我。”
“看我, 看着我说,林秋葵, 林秋葵林秋葵林秋葵——”
笨蛋企鹅第一次自己说爱他,说得格外?轻,轻得格外?真。像蛋糕, 像糖做的冰淇淋一样。
——听说糖是甜的, 冰淇淋是黏糊糊的, 那就对了。
祁越听得骨头都?快要化掉, 还想?多听几次。
偏偏他爱的企鹅是一只超级吝啬的小企鹅,怎么都?不肯说第二遍,还挪开眼神故意不看他, 假装听不到?他在说话。
真是小气死了。
嚣张死了。
祁越要来要去都?没能得逞,最?终臭着脸咬了她?一口, 说:“要吃鱼。”
林秋葵抹了抹脸, 应声:“好。”
又说: “不要鱼刺。”
她?撩起?眼皮看过来:“什么时候让你吃过有刺的?”
这?倒是。
祁越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要你剥。”
“嗯。”
敏锐地发觉今晚企鹅似乎特别好说话, 特别纵容他, 祁越把握时机, 很快得寸进尺地提出一大堆要求。
“一起?洗澡。”
“不行。”
这?个果然不行, 跳过。
“那一起?睡。”
林秋葵思忖片刻:“今晚可以。”
还有没有别的呢?
祁越摩挲着企鹅好久不见的脸庞,继续闭眼提。
打架了要抹药。
头疼了要揉揉。
老大一个人走着路还要捏指头, 要抱。
非要像超大型布偶熊一样赖在背后?,腻腻歪歪,懒懒散散,无论别人说什么,就是不肯拉开距离,不肯独立行走。
这?会儿阴云挪开,月亮露尖。
漫天?水珠滴答滴答落在倾斜的伞面上。
伞下两人悄声说着话。
眉角眼梢皆漫上一圈蓝紫调的暗光,随着步伐一跳一跳,恰似波浪一层一层漾开。
远远望去,他们就像夜幕里两团模糊又亲热的影子,波光粼粼的水面下两条无声交尾的水蛇。
肢体如此浑然天?成地缠绕到?一起?。
谁都?离不得谁。
庆存避难所的条件比不得永安基地。哪怕有意偏袒优待,结果给林秋葵安排的,也就是一间普通的员工宿舍。房间里头除了一张床,一张方桌一把椅子,就什么都?没有了。
要想?洗漱,还得笔直走到?过道的尽头,那里才有一排简陋的方形盥洗台,一间公共厕所,加一间小小的淋浴间。
伞太小,雨太大。
托某人的福,两人回到?宿舍时,浑身湿得不成样子。
林秋葵转身给他擦头发:“先洗澡还是先吃饭?”
祁越乖乖低着头:“吃饭。”
谁让刚才企鹅拒绝掉一起?洗澡的提议来着?
他想?得明明白白,要是他自己先洗完澡,待会儿企鹅比较容易感冒,还得赶紧洗澡,就肯定没有空给他吹头发。
那他就得自己吹。
没人爱的家伙才需要那样做呢。
祁越不一样,祁越有人爱。
所以被爱着的祁越不假思索,选择端着一碗鲜嫩的、挑好刺的鱼肉,趴在走廊边上,一边吃肉,一边等着企鹅洗澡。
因?为离浴室很近,脚下一片片热雾氤氲。
耳畔也不住掠过哗啦哗啦、扑通扑通的动静。
他停下筷子听了好一阵子,始终没有分清楚,这?究竟是外?头的雨,是门后?的水,还是他心里什么奇怪的声音在吵。
半小时后?,林秋葵清洗完了,让祁越洗。
再过十分钟,祁越套着一件纯棉白T恤,踩着塑料拖鞋啪嗒啪嗒进屋,往床边盘腿一坐,把吹风机递给林秋葵。
有限的密闭空间内响起?某种家电工作的噪声。
热风伴着软指一同拨弄着发丝,擦拂过皮肤。
祁越懒洋洋枕着林秋葵的腿。
忽然侧过脑袋,自下而上地看着她?叫:“林秋葵。”
林秋葵垂眼看他:“嗯?”
“——爱你。” 他说。
“就算你不爱我,我也爱你。”
“但你最?好爱一下我。”
她?慢吞吞地问:“为什么?”
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祁越抬起?眼皮,黑漆漆的眼瞳全部露出来,几根手指百无聊地点着她?的锁骨,语气倨傲:“因?为我能打架,我很有用?。”
虽然偶尔乱跑乱杀人。
虽然其他动物家族也慢慢变得有用?了。
但是——
“我比他们都?有用?,你得管我,就更有用?。”
“以后?你不让杀的废物,我就不杀了。”
“以后?你不让做的事情,你说了,我也不做。”
他能学?会控制自己的。
他能变好。
比以前好,比树袋熊好。
他发誓会比小浣熊老狐狸侏儒松鼠蠢猫傻狗,比世界上所有的弱智傻瓜都?好,比他们更听话,更乖顺,更值得企鹅关心照顾。
一定会的。
——即便你不爱我,我也会坚持爱你。
不过只要你肯爱我,哪怕就是假假地爱一下。
我绝对绝对会努力变成世界上最?值得被你爱的人。
祁越大致想?说这?个。
他语言逻辑不好,堪比整个学?校里语文成绩最?垫底的差生,经常没法把自己想?说的东西,说得很好听,很深情。
他不会包装,也不屑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