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几声枪响,而后又是一声巨响!李禛从上方摔落到下方的黑暗之中,失去了踪影。
初亏心中微松,却没有放松警惕。毕竟,现在他也身在高空,没有发挥的余地。他没有放开手中的枪,一手握住铁索,快速向上爬去。
铁索大概有四五米,这点长度对他来说不算问题。
眼看着离落脚点越来越近,几乎一伸手就能翻越上去。初亏眸光微亮,却在下一秒变了脸色。
一道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上方。她的脸色很差,额头还有一道长长的血痕。
几颗血珠从额头上的伤口,顺着她深邃的眼窝向下流去,将她的右眼连同半个脸颊都染成了红色。
在若有若无的光线下,她的面色惨白,神情更如同恶鬼阎罗一样冷酷。现在,她就半蹲在离他近在咫尺的横木之上,右手拿着一支黑色的枪。
枪上还带着日环食的标志。这是一支,来自日环食的特制枪。
她是怎么上来的?
她又是怎么拿到枪的?
初亏双眼微微睁大,但来不及说话,他便见李禛果断地抬起枪口。
“下去吧。”
这是他最后听到的,仿佛来自地狱般冰冷的声音。
下方是浓重的黑色,上方是来自敌人的袭击。
在半空中,即使有力也没处使,只能狼狈地躲避着朝自己射来的子弹,听着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看着自己离黑暗越来越远。
那一瞬间,似乎连全身的血液都被冰冻,耳中也传来尖锐的噪鸣,手和脚不自觉地挥舞起来,想要抓住什么。
抓住什么?
李禛深吸一口气,在半空中一个翻身,便于观察情况。半秒后,她余光瞄到周围似乎有一片纠缠在一处的树根。
这些树根都比较小,只有手指粗细,看起来不太能承受她身体的压力。不过除此之外,她已经别无选择。
李禛目光一狠,伸长左手,在从那片树根边上落下时狠狠一勾。
不出所料,树根承受不住如此剧烈的冲击,被她这么一扯,只停顿了一两秒便整块脱落,同她一起向下落去。
李禛被摔了个结结实实,只觉得眼前一黑,喉头腥甜,浑身骨头仿佛都被摔断了一般,险些吐出一口血。
幸好地上是松软的泥土而非石块,又有最后一下的缓冲,虽然她情况不妙,身上全是擦伤摔伤,但也不影响行动。
趴在地上缓了几秒,李禛才缓缓从地上爬起,又扶着边缘的岩壁站起身。
刚才从高空坠落的时候,她的膝盖似乎撞到了什么石块,只要一用力,就会发出尖锐的痛感。
她略微一皱眉,没有管膝盖上的伤,只是凝神扫视着四周。
不远处有光,李禛扶着墙壁,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发现那是一支手电筒。她愣了一下,再爬过几根树根,发现前面赫然倒着一具尸体。
是之前被师雨楼射杀那位日环食成员的尸体!
他死了,几人就没再关注他。李禛和初亏激战片刻,期间弄断了无数树根,又换了无数阵地。
这具尸体许是随着断裂的树枝一并无声无息地掉下来,场景黑暗,加上战况激烈,两人竟谁也没有注意到。
当然这只是李禛的推测。反正人已经死了,真相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记得这人身上……有一把枪?
李禛眼睛一亮,顾不得身上疼痛,快速上前,在尸体周边一通乱摸,果然找到了一支枪。
她握紧这支枪,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枪身上的红色圆环标志,垂下眼思索起来。
刚才一番打斗中,初亏也受了伤,但想来应当是没有她的伤势严重。她的右腿受伤,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攻击速度,而战斗,一向都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的。
现在她在暗处,而初亏在明处,且不知道她搞到了枪。只要她赶在初亏前面登上横木,趁他悬在半空时给他一枪,那初亏就必死无疑了。
念及此,李禛不再耽搁,立即站起身,朝上攀爬而去。
周围有层层叠叠的树根作为攀爬的落脚点,对她而言爬上去不算太难。只是她右腿受伤,到底还是拖慢了速度。
离得远远地,她便瞧见远处一道人影被铁索悬吊在半空,正在奋力向上爬去。
因长时间和李禛搏斗,初亏的体力有些支撑不住,在刚刚的战斗中,也有一只手受了伤,因此爬铁索的速度并不快。
李禛皱了下眉,不顾身体疼痛,硬生生加快了速度,一个弹跳后用手指勾住上层树根,凭借手指的力量,将整个身体拉了上去。
故技重施几次,她竟比初亏更快来到上方。
干脆利落的一声枪响过后,枪口冒出丝丝烟雾。一枚子弹从枪口中射出,穿入初亏眉心,霎时间,他额头正中就多出一个可怖的血洞来。
他没能料到自己的死亡,双眼中还带着惊疑,但这几丝疑惑很快被他额上血洞中流出的鲜血所淹没。
初亏一死,他的尸体就失去了力气,手臂再也勾不住铁索,朝着下方滚落,又被抻直的铁索挂在半空,身体撞在一侧的树根管道上,撞得暗处木屑纷飞。
李禛表情不变,将手/枪收好,单手扯住铁索,将他的尸体硬生生拉拽了上来。
初亏已经彻底死了。那一枪击碎了他的脑袋,也杜绝了他所有生还的可能。但她仍然没有放松警惕,反而愈发戒备。
李禛先是抽出匕首,割断初亏的喉管,防止他死而复生。
毕竟他和乐灵洲是一个组织的,鬼知道他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手段。
确认初亏不会突然复活后,她又简单搜了一下尸。
或许因为初亏在这群人中级别最高,他身上没带太多杂物,李禛只搜到了一把日环食特制手/枪,和手电、小刀等常见工具。
至于她所想的机密芯片什么的,根本没有。初亏也不是傻的,不可能做危险任务还带着重要机密。
李禛止住动作,将搜来的东西放好,正欲将初亏从管道上推下时,她忽地顿了顿,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扬手摘下初亏衣领上的通讯器。
这种通讯器很小,是黑色的磁扣模样,现在仍处于开启状态。透过通讯器,李禛能听到对面传来的打斗声和粗重的喘息声。
看来师雨楼成功拖住那几人了。
她眸光微转,将传讯器别在自己衣领,又从高处跃到稍矮的管道处,朝着洞口赶去。
离洞口近了,她隐约能听到几声闷响,像是拳头打在肉/体上发出声音。看来是师雨楼在和那几人近身搏斗。
李禛转了转手/枪,凑上前去,借着摇晃不定的灯光,她勉强能看见其中情形。
只见窄□□仄的通道中,三人正打成一团。
身着黑色防护服的是师雨楼,他同另二人纠缠在一起,还算游刃有余。
但那二人也不差,见短时间内无法拿下他,便死死将他缠住,绝不让他脱身掺和到李禛和初亏的战斗中。
另外还有一人,倒在地上,身下流了一滩血,生死未知。
战况激烈,加之场地狭小,他们在有限的地方打斗,身体不可避免地撞到洞壁,发出闷响。这些杂音掩盖了李禛的正因为,他们竟没发现来自洞口处的窥探。
李禛手指搭在扳机上,想要开枪帮忙。然而三人纠缠在一处,她怕误伤师雨楼,想了想又放下枪,将身体掩藏在洞口后。
思索一瞬,她目光转动,抬手捏起从初亏那边缴获来的通讯器。
李禛捏了下这个小小的黑色磁扣,将磁扣捏在手心,又放在嘴边,刻意压低声音,模仿着初亏的语调,缓缓道:“停手。”
她知道,隔着通讯器,声音会有些失真。她声音本就偏低,现在洞口中两名日环食成员紧绷着弦,未必会有怀疑。
事实上和她预料的也差不多。那二人现在精神紧绷,听到通讯器中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顿时大喜过望:“大灵司?!”
见他们上当,李禛嘴角勾勒出几分笑意。她捋了捋耳边碎发,重复道:“停手。出来。”
那头的人微微迟疑:“可是……”
“没有可是。”李禛打断他们的话,“这是命令。”
那二人虽觉得有些奇怪,但日环食等级森严,他们只是普通的日环食成员,自然不敢违抗高层的命令。
于是二人对视一眼,又齐齐看向师雨楼。
师雨楼动作顿了一下,没动。
日环食两人没听出来异常,但他听出了李禛的声音。略一思索,他便清楚李禛的想法,因此没有动作,只回望过去。
见他不阻止,那两人心中一喜,以为他是认清了现实,因此没有多想,便跨过倒在地上的同伴身体,小心翼翼地朝着洞口方向走去。
李禛站在洞口旁的视线死角中,一手捏着通讯器,一手攥着枪。
通讯器的那一头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几秒后,她的正前方和通讯器中同时有人声传来,下一刻,一个身影从洞口走出。
“大灵司,我——”
埋伏在洞口处的猎人立即抬起枪。
“砰——!!”
枪响过后,前面的人“扑通”倒在地上,而走在他身后的那人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大灵司?大灵司!”
然而他的呼唤并没有得到应答。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缓缓向后退去,却被同伴的身体绊了一下。
一个踉跄后,他便觉颈部一阵刺痛。来不及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便浑身一软,陷入永久的黑暗之中。
李禛的身影出现在洞口。她将枪别在腰间,打了个响指:“下手出乎意料地狠辣嘛,医生。”
师雨楼推开倒在身上的尸体:“你也是。”
洞口处没有光,他借着落在地上的手电筒光芒,只能勉强看到她朝这边走来:“你受伤了?”
“一点小伤,没有大碍。”李禛摇摇头,“你呢?”
“也没事。”
李禛走上前去,他这才看到她狼狈的模样。满脸鲜血,身上防护服被划得破破烂烂,这可算不上小伤。当然最重要的不是这个。
他皱起眉:“你的面罩呢?”
“面罩?”
李禛一愣,下意识摸了把脸,却只摸到黏腻的鲜血和光滑的皮肤。这时她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面罩掉了。
她仔细想了想,才想起她被初亏打落的时候,确实感觉到脸上一凉。面罩可能就是在那时候掉落的。
当时情况危急,她忙于抢占先机,根本没注意到面具掉落这点小事,现在经师雨楼提醒,她才想到还有这一茬。
这就有点糟糕了。
看到她神色一变,师雨楼就知道她忘了面罩的重要性,顿时叹了口气:“你现在怎么样?身上有没有什么不对?”
李禛回过神,仔细感受了一下。但她从高空坠落,本就摔得浑身发疼,这时一感受,除了疼就没其他感觉了。
她迟疑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暂时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对。”李禛道,“我们先上去吧。”
按照师雨楼给她看的病历上所写,掉进矿坑后没多久便会出现状况。
那人只是掉到一半就爬了上去,却还是险些没保住性命,现在李禛已经到了谷底,甚至背着灵气源,怎么想也不该没事。
李禛掂了掂身后的背包,又反手摸了一下。隔着一层布料,她能摸到种子的凸起,也能感受到身后蓬勃的灵气。
那东西就在她身后没错。
师雨楼道:“我的背包里有备用的面罩,你先戴上。”
李禛点点头,解下背包,从里面掏出一个面罩扣在脸上。
虽然现在才补救总有种亡羊补牢的感觉,但有防护总比没有好。
面罩将阴冷的空气与皮肤隔离开,透过眼前的镜片,她看到师雨楼愁眉不展的模样。
李禛耸耸肩,将背包重新背到身后,不在乎道:“表情不要那么严肃嘛。至少我们找到了这东西不是吗?”
她晃了晃背包。
师雨楼眉头皱得更紧:“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况且不还有你吗。”李禛拍拍他肩膀,朝着洞口走去,“你之前不是救回来了一个人?”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他的伤是由外向内的,所以可以通过截肢换上义体器官的方法治疗。”
“那你也这样治疗我啊。”
“你是仿生人。”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你的死亡是由内向外的,就像是那些人一样,我……”
说话间,二人已经回到了树根遍布的大溶洞之中。
师雨楼止住话头,抬头看向上方:“这里是什么地方?”
衰败腐朽的树根、阴湿的泥土以及自然生成的溶洞,使这里看上去像是某处上古遗迹。
李禛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一路向前。穿过层层叠叠缠绕在一起的树根,两人来到了这个大溶洞的最中央。
在溶洞的正中,一棵巨树拔地而起。
这棵巨树的枝干是如此的巨大,二人之于它,便如同幼鱼之于巨船、飞鸟之于高山。
它傲然挺立于此,树根从它的根部绵延而出,形成二人一路所见的管道。而它的顶端穿入洞穴的上方,与溶洞的石壁合为一体。
巨树的树干已经石化成一种似玉非玉的物质,摸上去冰冰凉凉。灵气从其中渗出,充满整个洞穴。
“是青石。”师雨楼一眼就认出了那玉石的品种,“从前这座矿坑中,出产的就是这种玉石。据说它有贮存灵气的功能,价值不菲。”
他看了眼树干,猜测道:“难道说,当时他们所挖的青石,就是巨树化成的?”
矿工沿着青石的方向挖,越挖越靠近巨树树干,最后泄露了巨树中封存的能量,导致这里成了灵气旺盛的人类禁区。
李禛颔首,对他这个说法表示赞同。
得到她的肯定,师雨楼一手扶住树干,抬头观察了许久,才慢慢收回目光,又询问地看向李禛:“难道这就是典籍中记载的神树?”
李禛轻笑:“还差得远呢。”
树干上还缠绕着一些藤蔓,藤蔓上开了小花。在千百年的时光中,这些寄生于巨树周围的植物也渐渐玉化,同巨树一起,永远地被封存于黑暗之中。
她伸出手,轻轻触了触一朵凝固的小花,接着道:“不过你说得也不算全错。这棵树,的确拥有成为神树的资质。”
“资质?”
“一鲸落,万物生。当神树衰落之时,自然有其他的树会接替它的位置。”李禛慢慢道,“这棵树也生长了万年,如果没有变故,理应是它接手权柄,成为新神树。”
师雨楼道:“如果?也就是说,它未能接替神树的位置?”
他心头沉了沉,不知怎地就想到日渐衰弱的灵气:“现在这世界上还有神树吗?”
“如果有,现在就不是末法时代了。”李禛笑了笑:“当然,这不是你我该关心的事。”
她站起身,仰望着漆黑的洞顶:“你知道这棵树为什么能苟延残喘至今吗?”
师雨楼愣了一下:“它没死?”
李禛看了他一眼:“当然没死,它只是陷入休眠了。不要小看它,它修炼万年,在天灾面前也有还手之力。”
她停顿一瞬,又道:“它具有微弱的火属性,当时我们的绳索断裂,想必就是它搞的鬼。另外,当年的事故,恐怕也是它故意为之……”
她的话被不知何处来的微风送入他的耳中。师雨楼看着面前的巨树,很难想象这矿坑中发生的一切,都是出于它的算计。
“最重要的是。”李禛继续道,“本来神树死后,会立马有继任者出现。但这棵老树为了苟活,私自吞了一部分权柄。”
她指了指背包:“也就是树种。”
“它为什么要这样做?”
“也许是还想着慢慢收集权柄,顶替神树吧。”李禛道,“失落一部分权柄后,新的神树无法出现,其他权柄也散落到各处。渐渐地,世界进入末法时代,植物几乎灭绝。神树更不可能出现了。”
到底曾经接触过诸多秘辛,她仅凭三言两语,就推断出了如此骇人听闻的真相。
若今日她的话被传出去,必然会在世间惊起千层浪,而这棵树,想必也要被愤怒的人烧成灰烬了。
师雨楼也没想到灵气衰弱的真相居然是这样,一时间心中也五味杂陈。但他向来不喜将情绪表露在脸上,因此只是紧抿着唇,并未多言。
见他不说话,李禛深深看了树一眼,又摇摇头:“这里没什么好待的了。我们走吧。”
这棵树,已经与石壁融为一体。它本也是苟延残喘,现在树种被李禛二人拿走,它更是活不过百年了。
李禛无意摧毁它,便让它几乎沉睡在黑暗之中,度过这最后的光阴吧。
师雨楼对她的决定没有异议。二人顺着最开始的洞口,原路返回。
或许是因为从她口中听说了惊人的密辛,师雨楼在这一路上出乎意料地沉默。
的确,任由谁在毫无准备的时候,听说了这样的秘密,也不会无动于衷。师雨楼与天门台、树种之间牵扯颇深,听到真相,心绪只会更加复杂。
他想了很多。想着想着,忽然又想到了生命之轮。
沉默几秒,他开口问道:“你早就知道生命之轮是什么?”
李禛本也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被他这么冷不丁地一问,怔忪一瞬才答道:“不是的,我只是有一些猜测而已。”
但她实在是低估了后代人的能力,没想到他们居然能从树种中提取出药剂……
直到后来师雨楼说起,她才肯定自己的推断。
“那支生命之轮的作用和树种差不多。”
师雨楼道:“那你为什么不把它拿走?”
他相信,若李禛想要那东西,没人能从她手中抢走。
但若李禛没兴趣,她也不会和日环食抢这颗树种了。
李禛嘴唇动了动,似是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如实道:“感觉不对。”
“感觉?”
李禛点点头。
其实接触到生命之轮的时候,她确实很意外。但不知为何,她从没有抢夺那东西的想法,反而隐隐对它有些排斥。
那股排斥感并不算十分强烈,但仍如一根小刺一样扎在她心头。
像李禛这样的人,修炼到一定程度,已经对危险有了预警。
她的直觉曾多次救她于水火,因此她下意识以为神衍神天在生命之轮里加了料,毫不犹豫地把这东西交易出去了。
不过现在想来,生命之轮应该是没问题的。神衍神天也不会在这么珍贵的东西里加料……
那她的排斥感,又从何而来呢?
李禛反手摸了摸背包里的种子。和生命之轮截然不同,她对这颗树种有一种近乎天生的亲近感。
过往许多年中,她很少有迷惘的时刻。不过此时此刻,她确实感觉到,有什么不在她掌控之中的事,发生了。
李禛抿着唇,没有继续应答。幸而师雨楼也没有再问,两人一路无言地从那个小洞口钻了出去。
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地日环食成员的尸体。
八个人死在溶洞附近,剩下的人都是被他们杀死的,现在周围已经没有日环食的人了。
李禛道:“我们快些上去。”
这附近毕竟有日环食的分部,她也说不准这些人还有没有后援。
师雨楼点点头。二人绕过众多尸体,向前走去。
这一路上尸体不少。不过两人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并不怕这些死尸。只是他们绳索都断了,想要上去,也只有徒手爬了。
两人选了个易于攀爬的地方,正欲向上,李禛却忽地停住动作,目光移向一侧。她手中的手电筒也随着她的动作调转方向,照在一侧的土地上。
师雨楼注意到她的异常,扭头问道:“怎么了?”
李禛给他打了个手势,慢慢走到一侧。在那里,躺着一男一女两具尸体。
这两具尸体无论是死状还是衣着均是平常,按理来说,无法引起她的注意。
但他们旁边倒着个摔得变形的花盆,花盆里还生长着一朵花,这就让李禛在意起来了。
师雨楼走到她身边:“这两人……”
李禛翻了翻两人的衣物,最后在女子腰带上翻出一串锈迹斑斑的钥匙:“我怀疑是我认识的人的父母。”
师雨楼听她说过红毛的事,因此拧起眉头:“他们也是绳索断裂而死?”
他目光上移,果然在两人身边找到一截断掉的绳索。
可能因为这里特殊的环境,绳索并未全然腐烂,还能看清最上端的模样。师雨楼抓起绳索上端,略略看了一眼,却皱起眉来:“不是烧断的。”
“不是烧断的?”
李禛站起身,凑到他身旁:“的确不是烧断的。”
绳索上端卡扣完整,没有断裂的痕迹,并不像是红毛所说的忽然断裂,反而像是……被解开了。
她眸光微动,似是想到了什么,拍了拍师雨楼:“不要理会了。我把钥匙带给他,让他认一下。”
师雨楼轻轻颔首,两人没有多停留,顺着之前看好的位置,向上攀爬而去。
两人下来时是晚上,上来时仍是夜里。
夜间不知何时起了雾。远处闪烁的霓虹灯,透过隐隐约约的雾气,散发出五颜六色的朦胧光晕。这些令人捉摸不透的雾,也给如深渊巨口一般的矿坑增添了几分危险。
李禛双臂一撑,就将自己送了上去。她环视四周,确认没有问题,才转身握住师雨楼的手腕,将他也拉了上来。
双脚踏上实地的那一刻,两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李禛扬手掀开面罩,将面罩扔在一边。她整个人被面罩和防护服闷得汗津津的,就这么被夜风一吹,顿时感觉如获新生。
她抚了抚湿漉漉的头发,转头看向师雨楼,询问道:“我们下去多久了?”
师雨楼道:“正好23个小时。”
23小时,也就是一天一夜了。怪不得现在的天还是黑的。
这23小时中,大部分时间两人都在岩壁上。下去的时候还好,上去却是万分艰难。幸而两人都不弱,才能徒手从这深渊中爬上来。
师雨楼又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李禛想了想:“腿还是很痛。”
她的右腿被摔伤了。不过她向来擅长忍耐,攀爬一直没停,本来受伤的腿持续用力,不痛才奇怪。
师雨楼道:“其他呢?”
“其他没有。”
她感觉挺好挺精神的。
师雨楼眉头蹙起又舒展,舒展又蹙起。来来回回好几次,他才摇摇头,道:“先回去做个检查吧。”
没有异样的确是好事,但怕就怕她身上有什么不同于他人的症状。
李禛对他的话自然没有异议。二人脱了防护服,将衣服塞进背包,勉强辨认了一下方向,才朝着渡魂街走去。
二人下去时的地点和上来时候的地点不太一致,因此周围景色难免有些陌生。
和来时相比,这里被一道铁丝网阻拦着。只是铁丝网没有通电,也没有进行日常维护,年头一久,上面都生了锈,不少地方都被人撬开,裸露出一个大大的豁口。
李禛抬头看着铁丝网上悬挂的亮黄色牌子,上面用大大的加粗字体写着“禁区勿入”几个字,边上还画了个大大的红色感叹号。
只是这牌子也风化了,被腐蚀得斑斑点点,连字迹都难以看清。
李禛道:“这么危险的地方,他们居然不防守严密一点。”
师雨楼道:“商业区那一侧防守的确严密。”他指了指远方,远处天幕中,隐约可见白色的电网。
“居然还区别对待。”李禛笑了一声,掰开破破烂烂的铁丝网,俯身从洞中钻过,“若他们知道今天的事,恐怕肠子都悔青了。”
早先矿洞出事的时候,神衍神天曾派人探查过,不过因为那棵树隐藏得比较好,没有被发现异常。
若早知道这里面有一棵上古存活至今的树,那无论付出多少人命的代价,他们也是要下去查的。
“不过也正因如此,我们才能钻到空子嘛。”李禛站稳身体,拍了拍身后的背包,正要说什么时,忽然瞄见远方晃晃悠悠走来几道人影。
她反射性地绷紧身体:“有人来了?”
师雨楼道:“不要担心。是前来抛尸的人。”
李禛又回头看了一眼被锯开的铁丝网,心中了然。看来这里就是抛尸者常用的出入口,而两人误打误撞,正好从这里走出来了。
她挑了挑眉,看了眼远处的人影。那几人显然也看到了他们,动作略有些迟疑。
“杀了?”她问道。
师雨楼摇头:“不用杀。他们不会说出去的。”
抛尸这差事,又苦又累,做这个的都是渡魂街食物链的最底端。这些人纵然看到了什么,也不敢多嘴乱说。
况且二人事都办完了,也不怕被人看了去。
李禛道:“听你的。”说罢捏着背包的带子,朝着另一边走去,师雨楼紧随其后。
两人与几位抛尸人擦肩而过。那几人果然怕得要死,连头也不敢抬,缩着肩膀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被他们灭口。
幸而他们没有动手的打算,这让抛尸人们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两人没走小路,因此花的时间要比来时多了不少。就这样披着夜色走了很久很久,穿过倒着醉鬼的街道,穿过地形复杂的蚯蚓洞,李禛终于见到了诊所。
它雪白的招牌静静地悬挂在玻璃门上,反射出或红或蓝的灯光,像是黑夜中的白色幽灵。
师雨楼打开灯,白色的灯光亮起,将整个诊所照亮。
“我去换身衣服。”李禛卸下背包。两人在泥土岩洞中摸爬滚打,流血又流汗,已经狼狈得不成样子。
师雨楼轻轻颔首。
李禛绕过他,单手拎着背包,走在楼梯上。每向上一步,她的膝盖处就传来刺痛感,她却眉都不皱,就好像这疼痛并不存在一般。
进了屋,她将背包放在沙发上,而后脱下衣服,拧开了水龙头。涓涓水流从花洒中流出,落到她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