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脱离了宿主,树枝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枯萎下来,转瞬间就变成了一根深褐色的枯木,上面尚未舒展的绿芽也萎缩干枯,被风一吹,就化作尘雾消散在灯光下。
这时,师雨楼终于将她背后的血止住。
李禛身上的伤口愈合很快,这种皮外伤几乎很难在她身上存在超过一天,平时也少有止不住血的事。
但这次却不同。树种造成的伤口不断流血,光是绷带,师雨楼就用光了一卷,这才勉强把血止住。
止住血,他总算能腾出精力询问关于树枝的事了。
“这和树种有关?”师雨楼也不傻,很快就猜到了真相,“还有你身后那个红色的印记,也和树种有关?”
李禛手中燃起一团火焰,将剩下的那小半截枯木燃烧成灰。
紧接着,她转过身,趴在椅背上看着师雨楼:“你想知道吗?”
师雨楼坐在她身边,用冰冷的指尖握住她的手:“如果你想告诉我的话。”
如果她不想说,那即使被担忧折磨困扰,他也不会多问。
“好吧好吧。”李禛怜爱地摸摸他的脸,含糊道:“确实和树种有关……简单来说,就是它在吞噬我。”
“吞噬。”
“没错。”李禛道,“祂们可不是死物,恰恰相反,祂们比世间大多数活物都要狡猾得多。”
毕竟这世界上,除了祂们,还有哪个家伙能活成千上万年呢?
不。准确来说,不止成千上万年。
千万年也只是人类认知的“长”罢了。在树种——或者说神树看来,亿万年的光阴,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比人类存在更早、比生物存在更早、在这个世界、这颗星球诞生的时候,祂们就随之诞生了。
人们不能用活着来形容祂们,因为祂们就是存在本身;人们也不能用死亡来形容祂们,世界因为有了祂们,才有了死亡。
祂们是有限与无限,是规则本身,也就是神树。
用修真时代的说法来命名,祂是“天道”;用更未来一点的词汇描述,祂是“星球意志”。
曾经,李禛拒绝了祂抛出的飞升橄榄枝,选择自爆冲击祂的根基,想要趁祂损伤之时吞噬抢夺祂的权柄。
但她失败了。在强烈的冲击下,她与神树同归于尽。神树的权柄散落,化为了一颗颗树种,而她——
她运气那样好,竟然被这样的冲击阴差阳错地激活了埋在她体内、成了她神魂核心的树种。
那是一颗已经被驯化的、彻底属于她的树种。
虽然在生死边缘游走,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因何而生、为何而活。重来一次,李禛并不打算放弃自己的野望。
附在她身上的霉运大概随着她的死亡而消散了。
总之,收集树种的进程异常地顺利,分散在世界各地的树种被她逐个击破,这可比对抗全盛时期的一整棵神树要简单多了。
直到现在。
她体内已经有了七颗树种。这七颗树种中承载了太多的能量,这股未被完全驯化的能量正在冲击着她的身体,想要将她变成一具力量的傀儡。
现在,树种的能量已经冲破她的皮肤,在她的身体上长出一棵棵枝条。
李禛知道,如果再不采取措施,找到剩下的两颗树种,再过一段时间,她将被迫陷入更加被动的境地中。
自始至终,她的敌人都不是日环食和天门台,而是体内的这几颗树种。
在旅馆休整一夜后,两人乘上了前往天门台总部的列车。
这天温度适宜,李禛心情不错,但师雨楼却忧心忡忡,不用问,就知道他肯定是在担心树种的事。
下了车,两人无视了虎视眈眈的警卫和其他人,直奔天门台下设的研究所。幸好师雨楼曾经隶属于神衍神天,也知道天门台研究所的大致范围,倒让李禛少费了些工夫。
但命运似乎并不眷顾李禛,将天门台的十二个秘密研究所捣毁后,两人仍旧没能找到任何有效情报。
而师雨楼所知的研究所只有十三个。
“走吧。”李禛神色坦然地对他伸出手,“去第十三个。”
之所以将第十三个研究所放在最后搜查,是因为这个研究所占地最小、设备最旧,规模也不大,并且还建在主城区之外、靠近荒区的地方。
从外表上看,它墙体上贴着的米白色瓷砖已经剥落发灰,看着分外凄凉。研究所外部没有看守,也没有任何防护措施,中有几捆断了电的电网,和一个破烂的门。
门上写着“天门台第二实验室”几个斑驳的大字。
“第二”这个序号,足以证明这座研究所的古老之处。
李禛伸手拨开断了电的铁丝网,利落地进到研究所的旧楼中。研究所像是早就被废弃了,里面满是灰尘,却一个人也没有。
师雨楼推了推眼镜:“这里不像有线索的样子。”
李禛摇摇头,没有赞同他的话。
虽然这栋楼破旧不堪,但她敏锐地从满是灰尘的空气中,捕捉到了一股似有似无的微弱能量。
“在那边。”她对师雨楼说了一句,就朝着走廊的另一端走去,没有任何犹豫。
师雨楼见状连忙跟上,两人的影子逆着光,被拉得很长很长。
李禛顺着那股微弱的能量一路找过去,终于来到了走廊的尽头。
她没有停顿,径直走到一扇房门前,推门的同时下意识地看了眼门牌上的字。
“停尸间”
下一秒,门被推开,门内的景象映入眼帘。
房间只有普通的办公室大小,屋内十分阴冷,声控灯随着两人的进入而倏然亮起,幽冷的光照在银白色的冰柜上。
这些冰柜里存放的,都是姿态各异的尸体。
尸体有男有女,有老人也有小孩。有些被好好地收在冰柜中,有的则是躺在灯光下的手术台上,上面蒙了层白布。
李禛走到一具平躺在手术台上的尸体前,抬手想要掀起覆盖在上面的白布。
师雨楼止住了她的动作,自己戴上手套,慢慢捏住白布的两角。
随着他的动作,白布被慢慢掀开,露出下面尸体的面容。
这是一具男尸。
死者也不知道死去多久了,但面目还宛若生人,没有出现一丝腐烂的迹象,除了面色惨白外与常人无异。
就在白布被揭开的瞬间,李禛感觉到树种的灵气浓郁了一个度。她眯起眼,视线投向男子□□的上半身。
与没有任何异样的面孔不同,男子的上半身已经像个纸盒子一样瘪了下去,皮肤也枯萎地皱起,呈现出蜡黄色。
而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他胸膛中生长出的几根树枝。
这些树枝和李禛昨天扯下来的那根差不多,只是更长、更多,扎根于男子的尸体之上,吸取着他体内的养分,至今仍未枯萎。
绿色的嫩芽还随着白布被掀开而微微颤动着,散发着一种近乎诡异的勃勃生机。
见到这诡异的一幕,李禛却神色不变。她快步走向另一具尸体,伸手一把掀开白布,果然,这具尸体上也缠满了树枝,只是比上一具尸体更多。
李禛将白布盖回去,没有再掀其他的尸体。师雨楼也放下手中白布,低声道:“这是他们做的实验。”
“大概是为了掌握树种的力量。”李禛道。
树种的力量不是能随意吸收和掌握的,强行吸收,只会死得很惨很快。在日环食总部看到天虹的瞬间,她就知道天门他为了这份力量,肯定做了不少实验。
而且实验品还不能是没有灵根的仿生人,必须得是自然人才行。
被天门台的残忍和不择手段震惊后,师雨楼沉吟道:“这些事如果被外界知道,天门台就要身败名裂了。但即使如此他们仍然没有将这些资料带走,足以说明他们离开得很匆忙。”
那么,什么东西能迫使天门台连收尾都不做,直接离开了呢?
李禛走出停尸房,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感受着研究所内的能量情况。
半晌,她开口道:“这里树种能量浓郁得不正常……考虑到天门台可能已经离开很久了,树种能量在这些天内消散了不少……”
因为某种上不得台面的研究,这个设施老旧的研究所内的能量,或许早已突破了临界值,在危险的边缘反复横跳,甚至可能已经带来了负面的影响。
所以树种才被迫转移到设备更齐全的实验室,这个危险的研究所也成了一个空壳子。
“找一找,这里说不定会有关于他们下落的线索。”
于是,两人又开始在研究所内翻找起来。一直找了许久,师雨楼终于在一间空荡荡的办公室内找到了线索——一支钢笔。
钢笔上刻着曲妍的名字。
李禛叹了口气:“所以说,他们很有可能搬到了涅槃城或者涅槃城附近的城市?”
那她和师雨楼走这么远,不是白走了吗!
但这也有些说不通。涅槃城附近的正经研究所,要么被捕蝇草搜过了,要么被两人搜过了,李禛根本没有找到任何相关线索。
而涅槃城,她也在第一时间找过,同样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昨天明月川似乎和她说过,捕蝇草在涅槃城附近的小城市里找到了个秘密研究所。
也许树种的研究地就从这里搬到了那个秘密研究所,然后又因为未知原因,再次选择了搬迁。
但那座地下研究所同样被搬空,她的猜测是否准确,终究也无从知晓了。
李禛抱臂垂头站在一边,用指尖点了点手臂,慢慢思考着什么。几秒后,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道冷芒。
“回涅槃城。”
就这样,绕了一大圈,收集了一些情报后,两人再次回到了一切开始的地方。
李禛将头靠在列车的窗户上,看着外面的灯光。
彩色的霓虹灯和广告屏虽然绚丽,看久了却让人心头发腻,她看了一会儿,便回过头,忽然觉得手背有些刺痛。
将手臂举到面前,就在她冷静的注视下,一根树枝破土而出,短短几秒钟便钻出她的皮肤,舒展着嫩绿的叶片。
这根树枝的生长仿佛什么信号,第二根树枝也钻破了李禛的手臂,肆意生长。
不到一天的时间,她的身体就被进一步侵蚀。最可怕的是,这种侵蚀的速度会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要不了多久,她就会与研究所中的尸体落得个同样下场。
李禛神情淡淡,灵气化为匕首,像昨天一样,毫不迟疑地将两根树枝挖出来,只留下一片血肉模糊。
但将它们拔出来也是治标不治本,明天——甚至要不了明天,这些树枝就会卷土重来。
她散去手中匕首,又看向窗外。窗外灯火通明,广告屏投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这光芒落在她身上,却无论如何也照不亮她的双眼。
列车到站了。
李禛下了车,没有回诊所,而是带着师雨楼直奔捕蝇草。
捕蝇草酒吧还在原来那个位置,并且因为局势影响,酒吧生意萧条。当然,捕蝇草的生意绝对还不错,甚至称得上红火。
明月川不在酒吧,也许在和她真正志同道合的伙伴在哪里做任务。看店的是明如嫣,天门台的失势让她容光焕发、分外得意。
“要什么酒?”
李禛道:“如果你请客的话,我要最贵的。”
明如嫣道:“那你只有最差的酒了,毕竟我现在很穷的。”
想她叱咤风云了一辈子,现在工作还要侄女给找,谁见了不要说一句可怜呢?
李禛不咸不淡地说道:“是吗,我看你日子过得挺滋润啊。”
明如嫣耸耸肩:“比起东躲西藏的全民公敌通缉犯,肯定是要滋润不少。”
李禛“嘁”了声,还没等接着说什么,就有人颓然地走进捕蝇草酒吧,站在吧台前买酒。
明如嫣转身拿酒,李禛拿起酒杯,余光不经意间瞟到来者。
来人把衬衫袖子挽起,露出一截手臂,而在他的手臂上,也有几个醒目的紫红色斑点。
这位客人没有多留,拿着酒就离开了,没有和明如嫣交流什么。李禛放下酒杯,看着客人离去的方向,挑眉道:“渡魂街的人?”
从那位客人说话的语气上,她判断对方应该和明如嫣认识。
明如嫣抬头看了眼:“不是啊,他住在商业区那边。”
说着朝某个方向努努嘴:“就是那边。”
不是渡魂街的人?
李禛盯着玻璃杯中自己的倒影,缓缓陷入深思。
如果不是渡魂街的人,又怎么会患上只有渡魂街的人才得的“斑点病”?
难道这病会传染?还是说,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未知污染源的变化,斑点病辐射的范围……变大了?
李禛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利落地站起身,朝着明如嫣摆了摆手,在对方莫名其妙的目光下,与师雨楼一同走出酒吧,大步朝着渡魂街走去。
直觉告诉她,这个所谓的斑点病,一定与树种和秘密研究所有关。
第272章 元凶
踏出捕蝇草酒吧的那一刻,炸雷就将整座城市从寂静中吵醒。李禛顿住脚步,任由雷电的光落下自己身上,几秒钟后才继续向前。
她在路边随意拦了辆车。
师雨楼问道:“去哪里?”
李禛道:“神衍神天。”
车子载着二人,平稳地来到了神衍神天的总部。李禛站在门口,抬眼望着高耸入云的大厦,静静地伫立几秒,随即转过身。
师雨楼道:“不进去看看吗?”
李禛摇头:“人已经走光了。”
几天前,她和师雨楼去过神衍神天的研究所。就是曾经研究她的那个研究所,但和其他地方的研究所一样,这里也人去楼空,只剩下一些安保人员。
李禛本来还以为他们是怕她报复,跑路了。
只是没想到,总部的人也跑光了。她低头思索了一下,又带着师雨楼去了天门台。
果然不出她所料,天门台也空荡荡的,只剩下最基层的行政人员在处理文件。
这些人见了她,也不慌张,就从工位上举起手,完全没有抵抗的想法。
李禛也不为难这些人,只是问道:“你们的上级呢?”
“出差了。”
“什么时候出差的?”
这些工作人员也说不明白,毕竟上级做事也不会特意告诉他们。想了一会儿,他们只说出了一个模糊的答案:“上个月吧。”
“他们怎么和你们说的?”
“什么也没说。”
看来,天门台是铁了心要隐瞒这些最底层的工作人员了,明明知道接下来有危险,却也不告诉他们,任由他们继续在这里兢兢业业地工作。
见实在问不出什么,李禛就只能离开了。
走出办公楼时,外面正下着雨。随着雨季即将到来,涅槃城连日阴雨绵绵,没有干燥的时候。
“天门台在躲着你吗?”
李禛摇头:“不是我。也许是要有别的大动作了。”
两人没有再去别的地方,径直走向渡魂街。
回到诊所之后,李禛立马拨通了兰大婶的电话,向她询问斑点病的事,主要是问病人的分布。
兰大婶果然掌握了不少情报。这些情报也不是什么机密,听到李禛问,她也没打算隐瞒。
“你知道西街不在我管辖范围内。”兰大婶事先给打了个预防针,“所以西街的情况我虽然知道一点,但不一定准确。”
李禛坐在阳台的躺椅上,望着灰扑扑的天空:“你放心,消息的真假我自己会判断的。”
听她这么说,兰大婶就把情况一五一十地和她说了。
之前李禛虽然也和她聊过,但知道的都是些皮毛。这次看了兰大婶发来的资料,再听她描述,李禛才知道斑点病已经造成了这么严重的影响。
怪不得兰大婶不惜动用大量人力财力物力,也要把怪病的源头给查出来。
根据兰大婶描述,东街病人的数量和身体状况都比西街要好上不少。
而且东街的统治者兰大婶也还算尽责,不断督促手下研究解药,倒是勉强把病给控制住了。
但西街就没这么幸运了。这里的人十有八/九都染上了斑点病,而剩下的一两成健康的人,染上怪病也只是时间问题。
“这是之前的情况。”兰大婶道,“这几天,情况又恶化了。贫民区,乃至一部分商业区,都开始出现感染者。”
李禛敲了敲阳台的栏杆:“你觉得这种扩散是出于什么原因?”
“我不知道。”兰大婶道,“但我认为,污染源或许就在西街。”
李禛道:“西街的罗一知道吗?”
“他知道,但他似乎不是很想管……”提起老对头,兰大婶有些无奈,“我前段时间找过他,他一听我说这件事,就警惕起来,说什么也不肯管。”
“那看来他不太聪明。”
兰大婶叹了一声:“我本来想着,既然斑点病已经影响到商业区,天门台肯定会管的,但谁想到都过去好几天了,那边也没有动静。”
说到这里,她又叹了口气,原本就憔悴的脸更憔悴了几分。
她是个目光长远的女人,当初食脑之蛛事件时,她就知道那东西流出去是个祸患,因此选择了拒绝。
现在,她再次预感到斑点病——或者说斑点病的源头,是个不得了的大/麻烦。
“天门台的人已经搬走了。”李禛道。
“什么?!”
“不要等着他们解决了。”李禛挽起袖子,语气冷淡而笃定,“这次的事,就是他们引起的也说不定。”
没等兰大婶彻底消化掉这件事,李禛便又接着说道:“你那边有斑点病晚期的患者吗?或者斑点病患者的尸体也行。”
她在街上看到的病人还能行走出门,本身症状就不严重。也正是因此,李禛最开始忽略了斑点病和树种间的联系。
现在,她想亲眼看看真正的斑点病症状,好验证自己的猜想。
面对她的请求,兰大婶没有多想就同意了。
反正让她看看又不会损失什么。况且李禛向来神神秘秘的,说不定有办法解决斑点病呢。
于是当晚,李禛就又去找兰大婶了。不过这次约定的地点却不是粉红夜晚,而是换成了一个独栋的研究所小楼。
“我特地带来了医生~”李禛拍了拍师雨楼的肩膀,“私人医生哦,治不好陪葬的那种。”
兰大婶看了师雨楼一眼,对李禛戏谑道:“你的医生比其他医生的病人死亡率都高。”
不过从两人的举止间,她也发现这二人关系不同寻常,就也没有多说,把李禛领进去看病人。
“她是现在斑点病最严重的人。”兰大婶指了指躺在床上的女人,“比她严重的人都死了……她也快了。”
实际上,“快了”两个字,已经是十分委婉的说法了。
这个女人瘦骨嶙峋、气若游丝,胸膛几乎没有起伏,要不注意观察,很容易就会被当作一具尸体。
女人瘦得可怜的身上插着各种输液管,脸上也戴着呼吸器,病床旁机器上显示着很不妙的数值。
师雨楼走过去看了眼,对李禛轻轻摇了摇头。
没救了。
“前段时间,她的情况还能控制住,但几天前她的病情忽然恶化,我们专门研制出来的药也没用了。”
兰大婶抱胸看着躺在床上的女子,几秒后接着说道:“她已经昏迷了一个星期,只能靠着设备维持生命。我们这边的医生也判断,她活不过明天了。”
李禛慢慢走到女人的病床前,凝视女人瘦得脱相的面庞,几息后忽然伸手掀开她的被子。
坏死发黑的皮肤映入她的眼帘,皮肤上坑坑洼洼的腐烂伤口让人触目惊心。
李禛神色不变,目光下移,果然对方小腿的一处溃烂中,看到了类似笋尖一样凸起的东西。
兰大婶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发现了那东西。她“咦”了一声:“这东西以前好像没有。”
李禛伸出手,灵气凝聚成锋利匕首的形状。在兰大婶惊恐的目光下,她握着匕首狠狠向下一剜,将那根致命的幼苗从病人皮肤上挖了出来。
昏厥中的病人闷哼了一声,似是被痛得恢复了一部分意识。李禛放下手,淡淡道:“没了这东西,她也许还能多活两天。”
兰大婶道:“那是什么东西?”
“树苗。”李禛接过师雨楼递来的纸巾擦了擦手,又对兰大婶歪了歪头,“现在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兰大婶被她突然转变的态度搞得一愣,下意识顺着她的话回答道:“好消息。”
“好消息就是,斑点病产生的元凶找到了。”
“那坏消息呢?”
李禛定定地看了她几秒,微笑道:“是天门台。”
兰大婶瞬间愣在原地。
李禛没有管她复杂的情绪,也没有开解她。她擦过手,将纸巾扔在垃圾桶里,脑海中出现了一条线,将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在武神城事件,或者更早之前,天门台就开始研究树种。为了掩人耳目,他们最开始选定的地方,是远离城区的天门台第二实验室。
也许是因为这座实验室太旧,设备老化,逐渐无法支撑研究,所以天门台实验室转移了地点,换到了涅槃城附近的一座小城市中。
但出于某种原因——可能是场地问题,也可能是捕蝇草阴差阳错占领了这座小城市,反正他们再度搬迁。
这次,他们搬到了涅槃城。并且这个研究所,很可能就在渡魂街。
树种的能量随着研究扩散,给渡魂街毫无防护的居民造成了伤害。
李禛猜测,在几天前,他们的研究应该有一次突破,这次突破导致树种能量越发强烈,让辐射范围进一步扩散,也让病床上这个可怜的病人的病情恶化。
至于她为什么没能感受到渡魂街逸散的树种能量——可能是她大部分精力耗费在压制体内的树种上,感官也被体内的树种能量迷惑,从而忽略了这一点。
想到这里,李禛眼神微微冷了下来。
天门台为什么将新研究所选在渡魂街,官方人员又为什么提前撤离涅槃城?
他们害怕斑点病进一步扩散?
还是说,为了对付她,他们要牺牲整座涅槃城?
这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有了线索,她终于可以顺藤摸瓜,找到研究所的踪迹,从而赶在天门台动手之前,将剩余的两颗树种,全部收入囊中。
想了想,李禛朝兰大婶要了一张斑点病患者分布图。有了这张图,她就有可能通过患者症状强度,分析出研究所的所在。
想到这里,李禛的脸上,终于再次露出一抹笑容。
天历0213年06月25日。雷雨天。
从兰大婶那边回来后,李禛的身体状况进一步恶化。树种仿佛也感知到了什么,愈发躁动不安,挣扎着想要冲破她身体的桎梏。
李禛伏在桌子上,静静地闭上眼。
在她身边,师雨楼不断翻找着资料。这些资料有的是兰大婶给他的,有的是他这几天走街串巷,亲自收集来的。
而李禛,因为和树种的斗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无法再大量动用灵气,更无法再铺展神识,像往常一样寻找树种的下落。
同时,因为日益激烈的斗争,她时常不可避免地陷入沉睡状态,以借此减少能量的消耗。
不过她相信师雨楼,虽然身体每况愈下,却一点也不着急。
和她正好相反,师雨楼就非常急切,日夜不停地翻找线索,已经几日几夜没有合眼。
“你不急吗?”在师雨楼翻找资料的时候,李禛的脑海中出现了除两人之外的第三个声音,“你要死了。”
这个声音很冷硬,像是AI合成的,语调也很怪异,就像是一个未知物种装上了人类的嘴和喉咙,并使用它们干涩地说出陌生的语言。
李禛听到这个声音,并不觉得意外。
她趴在桌子上,睫毛微微颤动,用异常冷静的语气在心中回复道:“着急的该是你吧。”
与此同时,她的意识沉到承载了她全部记忆的识海之中。在那里,她看到了祂。
祂不是人类,没有四肢和五官,只有一个发着光的轮廓。
以她的角度看,祂是一团没有固定实体的光,这团光的边缘是彩色的,一会儿变成人类的形状,一会儿又变成树的形状。
祂很了解人类,但祂不是人类。
两人相对而立。那团光说道:“你知道,你禁锢不住我。”
往一个完好气球里不断充气,气球的结局就只能是爆开。而向一个人的身体里灌输难以驾驭的能量,那这个人的结局不会比气球好很多。
“你也吞噬不了我。”李禛目光移到另一侧翻涌的海面上,“少威胁我了。”
祂的声音虚无缥缈,听到她的话,语气沉了不少,又多了几分恶意。
“威胁?我只是说出了事实。”李禛觉得祂如果有五官,那祂的表情一定恶意满满,“承认吧,你所想的一切都只是痴心妄想。”
李禛笑了一声,轻蔑地看着那团光,像是在与一个滑稽而不自知的小丑对话。
“你忘记三千年前是怎么求我的吗?”她的语气比祂更恶劣,“你求我别对你动手,求我飞升,甚至愿意放我离开这方世界——怎么,时间过去太久,忘了?”
祂沉默下来。不知听到李禛这番话,祂心中更多的是羞愧还是愤怒。
李禛毫无就此放过祂的意思,还在乘胜追击:“哦对了,你当初是为什么不愿意让人飞升来着?我知道了,你怕那些强者去了别的世界,削弱你的整体能量对不对?”
说来也可笑。世家大族们一直在意的“飞升天梯断绝”问题,实际上并不是由神树衰败直接引起的。
当然也不能说毫无关系。
几千年前世家间的战争导致神树力量衰弱,正是因为力量衰弱,祂担心自己被取代,所以才阻断了天梯,将力量都集中在此方世界内部。
而祂这种胆小鬼的行为又引起了谁也没想到的连锁反应,从一开始,就锚定了整件事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