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夫人虽然嘴上没说, 但心底默默认为她这个儿媳妇是有些不同寻常的,或许是梦中得到过高人指点, 又或者干脆是别的世界的人, 总归是有些特殊的。
若是其他人这般无赖猜测, 谢夫人只会觉得可笑, 但既然是兰棠说的, 她不念多想了想,这一想, 还真是,她和郑夫人是年少就认识的,郑夫人和郑公都是北方人,两人身量高大,大女儿和她一样也是个子高高的,偏生郑宛如生得小巧玲珑。反而是郑清宇长得高大,但说他是男的所以生得高大也有道理。
除了身高外,郑夫人皮肤不算黝黑但也没那么白皙,郑宛如这皮肤可真是好。
谢夫人心底还在盘算,上方郑夫人左手拿起了杯子,同一时间沈兰棠内心尖叫:
“左撇子,郑夫人果然是左撇子!”
虽然不说说左撇子就一定是遗传的,但如果双亲中的一方是左撇子,孩子也是,是遗传的可能性很大啊!
真是越看越像,沈兰棠不由继续深入思索下去。
自己的猜测也有可能不是真的,但如果是,很多事情就说得通顺了。
丽夫人让郑清宇自己挑水,当众责骂他,还让穿旧衣服甚至打了补丁的衣服,却拿出几百两银子给别人家的孩子买头饰。这世上当真有对儿子如何苛刻的母亲么?
谢夫人心中连连叫唤,什么,丽夫人还让郑清宇挑水穿旧衣服,衣服还打了补丁?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存在这样的母亲!
谢夫人别的暂且不说,在后宅妻妾与孩子们这方面见识绝对是沈兰棠的几倍,哪家亲娘在条件好的情况下会刻意苛待自己的儿子?当妾室的更是,因为一身富贵全系在儿子身上,若是个终日沉溺玩乐的纨绔子弟,狠下心责骂两句也就罢了,但郑清宇是个好的,怎么还舍得打骂,更别说穿破衣服了,这不是结仇么?
谢夫人本来还只是震惊,加惊疑不定,不敢真往这方面想,但现在越听越像那么一回事。
虽说此事世间罕闻,但若是真的,这种种怪异就都对上了!
谢夫人越想越心惊,看台上几人时已然换上了不同眼光。
新客跟郑家寒暄完,就要一块坐下来吃饭了。谢夫人心里叫苦不迭:这还吃什么饭,哪里吃得下饭哦!
谢夫人有生以来第二回 这么坐立难安,第一回还是她初初成为谢家媳妇后被皇帝传唤进宫和皇帝太后一起吃饭。
郑宛如今日心情极好,轮流给众人夹菜,谢夫人杯弓蛇影,看什么都觉得可疑。
郑夫人夹向了一道琥珀青菜,不多时,郑清宇也伸出了筷子,他们喜欢吃同一道菜!
下一个呼吸,郑宛如也伸向了那道菜。
谢夫人气息缓了缓:一道菜而已,不能说明什么。
众人里面,郑清宇夹菜次数最少,也吃得最少,女客惊道:
“清宇怎么吃得这么少?你如今正在成长期呢,我记得你跟宛如是同年的是吧?”
丽夫人笑笑:“只比宛如小姐大了七日。”
“哎呀那有缘啊!”
谢夫人:只相差七日,要是作些手段也完全能糊弄过去。
这顿饭,谢夫人吃得很是心不在焉,她心里有无数问题,又怕问多了引起怀疑。
最让她不安的是,怎么连兰棠的心声都停下了。
她不知道,沈兰棠内心也被震撼得不清,因为思绪过于混乱,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以及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酒窝,左撇子到底受不受遗传影响。
要是有DNA技术就好了!
谢夫人:什么迪恩唉?
两人如坐针毡,饭后谢夫人就找借口回去了。回去的车上,两人都沉默了。
一到家,沈兰棠就迫不及待地说:“母亲,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了。”
谢夫人也无力应对她的心声,挥挥手让她自个儿走了。
谢夫人一到了房间就坐了下来,一脸神思恍惚模样,几个侍女也不敢上前打扰,直到其中一个上前倒茶,谢夫人忽地一伸手,重重地拍了拍桌子:
“谢恒回来了没有?回来让他来见我!”
谢恒一到家就被下人通知夫人在房间等他。
这夫人特意让下人通传是前所未有,谢恒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一听到这话他就知道肯定不是好事,他整理了衣裳走进房间,一进门就看到夫人侧对着坐在一张桌子边上,侧脸凝重严肃,仿佛有天压下来了般的大事。
谢恒小心翼翼上前:“夫人这是怎么了?今日不是去郑府了么?”
难不成是郑府出了什么事?还是他的弘文出事了?
谢夫人看到谢恒进来,一双眼紧紧地盯着他,谢恒被盯得瘆得慌,不由苦心道:“夫人到底怎么了?”
谢夫人幽幽开口:“我今日在郑家,又听到了兰棠心声。”
她看着谢恒拿起茶壶往杯子里倒水:“她觉得郑夫人的孩子可能被人调换了,郑清宇才是她的孩子,而郑宛如可能是丽夫人的孩子。”
谢恒一口茶梗在喉咙,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他用了平时三倍的时间将茶水缓缓咽下。
“怎么可能?!!”
“我也觉得,可是兰棠接下来说的话却让我不得不怀疑这个可能。”
谢夫人便将什么外表相像,左撇子酒窝的事都说了出来,还有丽夫人苛待儿子的事。
谢恒初听只觉得荒谬,但他却越听眉头皱得越深。他在都察院干了这么多年,和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对人性掌握比寻常人更加深刻。
这世上不是没有不爱孩子的母亲,譬如他从前遇到过一个案子,那母亲就是因为被人强抢入府,常年生恨,将这份恨意转嫁宣泄在孩子身上。
这样的,虽说是人伦惨剧,却也情有可原。
亦有亲生父母虐待孩子,最后被证实是父母受到□□蛊惑,把孩子当作了祭品,这种虽然罪大恶极但并不难理解。
然而那位丽夫人既不像对郑家有恨意,也不像是拜入□□的人,日常举止,颇为自然,就连所谓的“苛待”孩子也是暗暗,若是心大的人,或是懒得理的,至多一句“稍显严格”也就罢了。
但这种“严格”在需要儿子立命的妾室身上也是极不寻常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异,这些细微的怪异处放在案件当中足以让他们调查一番。
房中一阵沉默,谢夫人先是耐不住了,催促道:“说句话啊?”
谢恒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院子里一株海棠。
“自宛容去世后,我就一直觉得有愧于郑家,有愧于郑姻。”
谢夫人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宛容好端端一个大姑娘嫁到了我们家,也为我们谢家传宗接代,我们却没能让她保住命,定然是我们没照顾好她。”
“因心有愧疚,于官场中,只要郑公做的不过分,我都照拂一二,宛如过来我们也是热情招待,只因她是宛容唯一的妹妹——”
他话头猛地一转:
“但她若是不是,不管她到底知不知道,丽夫人如厮欺辱我谢某姻亲,我谢恒决不允许!”
“只要存在一分可能,我谢恒都要去证明,不过证明结果如何,百年之后我在转生路上遇见宛容,才能心安理得地告诉她,我谢某人生前有好好照顾她的家人!”
谢夫人走上前,握住他的手,夫妻两两两相望,已然是下了决定。
谢恒语气一缓,又继续道:
“这件事先不要声张,这两个孩子都是在兆京生得,虽然不知道产婆是谁,但总归就是那么几个,我查出来也很快,你且不要声张,该怎么和郑家交往就怎么交往。”
“好。”
......
......
沈兰棠回了房间以后,坐立难安。
这是距安胎符自来,她最是慌乱的一次。她也希望自己是想多了,但万一,万一呢?
万一就是她想的那样,不说郑夫人,就连她也咽不下这口气。可若是一直懵懵懂懂不知道,直到临死前被告知真相,那她死也不瞑目啊!!!
沈兰棠单单想象着那场景,就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硬了硬了,拳头硬了。
只是现在她所谓的“证据”根本算不得真正的证据,若是嘴上说说也能判定,她自己也不服气,可除此以外,她还有什么用来证明自己的猜想的呢?
沈兰棠又想起了上回“安胎符”事件,那个事件让她知道了,朝廷重要岗位的大官权力有多大,能力又有多大,若是让她自己去找实验材料,估计几个月就过去了,别说还要将一大票皇家人聚集在一起。
估摸着这回也是,等到她找到人证物证,郑家都回梁州去了,到时候难不成还要她千里迢迢带着证据去揭穿阴谋?
会被当成疯子的TAT。
利弊权衡后,沈兰棠重重咬了咬牙,说一下就说一下,又不会掉块肉,万一呢!
想通这点,她大叫起来:“兰心,宝珠!”
两个侍女匆匆跑进房间:“小姐。”
“给我重新梳个头,我要去找父亲母亲。”
谢恒和夫人商量完了事情,就听下人传报,说是少夫人到了。
两人对视一眼。
不一会,沈兰棠走进客厅,屈膝行礼。
“父亲,母亲,兰棠要说的这件事,父亲母亲可能会觉得我很冒昧,很突然,但兰棠希望两位能够认真思索,不要把它当玩笑对待。”
谢恒不动声色地说:“你说。”
“前几日,儿媳随同母亲一起去郑府,见到......”
沈兰棠将几次见到郑清宇,郑宛如还有丽夫人对待二人的区别都说了出来,最后总结道:
“世上哪里有如此对待儿子的母亲,我怀疑,丽夫人是不是当时生了个女儿,担心地位受到威胁,就将她换成了儿子。如今看到郑宛如便想起女儿,方才对她这般好,否则,她如何能拿出几百辆银子只为给她买一支步摇,定然是为了补偿女儿吧。”
沈兰棠故意没直接说丽夫人将两人调换,就怕二人觉得太匪夷所思,但儿子换女儿这种事情,民间故事里有,现实里也有,就兆京贵族圈也发生过好几件,但因为舍不得亲生女儿,很快就被发现了。
谢夫人心中好笑,故意道:“可郑清宇和郑公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啊。”
“哎呀。”沈兰棠捂着嘴道:“那难不成是两个孩子调换了,其实郑清宇是郑夫人的孩子,郑宛如才是丽夫人的孩子,那倒也说得过去。”
说完,她就小心翼翼地窥探二人表情,谢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有可能。”
哎,这么简单地认同了?
谢夫人看她震惊的模样觉得好笑,心说她这么儿媳妇也真是,心里小九九真不少,幸亏没有坏心思,每回有算计也都是为了她人,有自己的秘密也便有吧。
谢恒:“你说的事情匪夷所思,我也不想相信,但子女血缘正统非同寻常,郑家是我姻亲,我有责任确保他们子嗣血统纯正,但凡有一处可疑,不可不察。”
沈兰棠闻言心中狂喜,幸亏公公是法院干活的,对事件真相的求证性要求极高。
“那如何查证呢?”
“大夫,产婆,还有当时在房里的丫头。”
这跟沈兰棠想到一块去了,现代查医院古代查产婆,总不会有错的,这么多人证,只要有一个人的口供和其他人不一样,这件事有了破局之法。但若大家说法一致,连专业的都没办法,自己难不成能有更好的成果?
先这样吧。
沈兰棠恭敬道:“那兰棠就等父亲消息了。”
一副你别想说说就算的模样,谢恒笑了笑,道:“好,等我消息,兆京便就这么大,不出两三日就能有消息。”
等到沈兰棠离开,谢夫人叹息一声:
“我就说兰棠这个孩子素来是好心的,她这几日也遇到了一些烦心事,但都没有说,独独关注这件与她无关的事。”
谢恒顺口问道:“她还有其他什么烦心事?”
谢夫人白了他一眼,扭头哼了一声。
谢恒:“......”
因昨日走得匆忙,谢夫人还有事情未了,第二日又要去郑府,沈兰棠不知道存的什么心思,也一道去了。
几人在亭子里坐下,今日的话题已经从冬装设计到鞋子上了,谢夫人有些心不在焉,她看着拿着块狐狸皮兴头满满的郑夫人,眼珠子转了转。
“兰棠,你家嫂嫂的肚子几个月了?”
郑夫人好奇转向沈兰棠:“兰棠嫂嫂有了啊。”
沈兰棠一听就知道谢夫人打算,她附和道:“三月份有的,到如今也六个来月了。”
“那就跟我甥媳差不多,如今快到月份了,心里也开始焦急了。”
郑夫人也道:“的确,女子生产最是不易。”她也是想到了自己女儿,神色黯了黯。
谢夫人无法,也还是咬牙道:
“夫人那会呢,兰棠还没生育过呢,你教教她,有什么好法子。”
郑夫人笑:“我哪有什么好法子,我当时也是九死一生,生完就晕过去了,倒也省事。”
谢夫人心中一紧,忙道:“可听到孩子哭声了?”
“听到了听到了,听到了才睡过去的。”
谢夫人心中暗想,婴儿的哭声根本分不清男女,她连孩子面也没见过就晕了过去,这中间能做的事情多了。
她怕郑夫人起疑心没有再追问,倒是沈兰棠问道:
“夫人,我有个事情一直盘旋在心里,苦恼得很,你帮我出出主意吧。”
“我有两个丫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平日里素来亲近,如今丫头们渐渐大了,我舍不得她们走,老是留着又怕耽误他们,若是她们自己有个前程,是不是该放她们走?”
“这个啊。”郑夫人笑了。
“随遇而安就是,女子到头来总归得跟着夫君走,若夫君也是府里或者本地人,她愿意留着身边最好,相互有个照看,若是外地的,她要走也不能强留,免得日后结怨。”
“那夫人身边呢?”
“我么,我陪嫁丫头拢共有六个,不过一直跟着我的也就两个,贴身侍女嘛,一个现在还在府里,一个嫁了人就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
谢夫人也看出了她的打算,怕她问得太唐突,插入道:“时间那么久了,夫人哪里还记得。”
郑夫人笑笑,也就顺着话道:“具体日子记不清了。就记得是我生了宛如第二年还是第三年走的。”
一旁一个下人道:“是为了小姐后第二年。”
沈兰棠看向说话人:“这位嬷嬷就是那位留下的侍女吧?”
“是啊,我老了还是她记得清楚。”
“夫人是记挂的事情太多了,哪像我整日就这么几样事情,老黄历都记得一清二楚。”
“你就哄我吧。”
郑夫人笑了起来,亭子内气氛欢乐。
沈兰棠心中暗道,这个侍女离开时机巧妙,值得一查。
说完了话,谢夫人和沈兰棠就打算回去了,郑夫人送她们到门口。
“眨眼十天就过去了,再过四日就要回去了。”
谢夫人心口一跳,问:“定好了么?”
“定好了,四日后天气好,我们来京这么久,也该动身回府了。”
“弘文也陪了我这么久了。”郑夫人最是不舍谢弘文,抚着他的脸蛋恋恋不舍。
“这些天就当我偷来的,也亏得大人夫人体贴我。”
“夫人这话说的,弘文本来也是郑家的孩子。”
郑夫人有感而发,继续道:“等回了家,我也该给宛如找个夫婿了,之前都舍不得,可她毕竟也到年岁了。”
谢夫人从心底不大喜欢郑宛如,觉得这个姑娘虚荣,爱耍心机,还有些薄情,但对着郑夫人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能道:
“夫人对宛如真好。”
郑夫人一边逗着谢弘文一边道:“为人父母哪有不疼爱孩子的,宛如不聪明,又心直口快,我只盼在身边给她找个好人家,也好在旁照料她。”
谢夫人看着她慈爱模样,胸口心情难言。
等回到家,谢夫人直接就去问谢恒:“调查得怎么样了?”
谢恒放下手上的书:“我的人还没回来,怎么了,在郑府又发生什么事了?”
谢夫人叹了口气:“郑夫人说要为郑宛如找夫婿,郑夫人那模样......我真的不想再看她被蒙骗下去了,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得尽快给个答案吧,否则我这心里头实在是难受。”
“我明白我明白。”谢恒默默地握住她的手。
谢夫人平静了一会,才重新张开口道:“对了,我们还得到了一个新的信息,郑夫人的一个贴身侍女在她生下孩子后就嫁人离开了,我和兰棠都怀疑这个侍女有问题。”
谢恒眼睛一亮:“这是个很好的调查方向,找一个目标明确的人很好找,我让人尽快去查!”
距离兆京几公里外的一个镇上,因为距离兆京近,这儿显然比寻常小镇要繁华许多,颇有些县城味道。
一处四合院子里,一个中年妇人抱着一个木盆从外面走进,正在院子里坐着聊天的大娘见到她,扬声喊道:
“二妹子,有你娘家人来找你,你家男人已经把人带回屋里去了。”
娘家人,谁啊?
妇人放下木桶,推门往屋子进去,屋里桌子边上坐着两个成年男人,穿着朴实面容干净,除了两人眼中偶尔闪过的锐利光芒,仿佛与街上擦肩而过的所有人别无二样。
“朱二秀,原通政司左通证刘氏家中仆人,后嫁人自赎出府,改名朱二妹,朱二秀,是你吧?”
有了前两回丽夫人送郑宛如礼物之后,郑宛如和丽夫人亲近不少,这一日,郑宛如瞒着母亲偷偷跟丽夫人在外面逛街,两人面容相似,年岁正好有差,加上丽夫人脸上慈爱之色,二人宛若母女。
见郑宛如拿着一串手链爱不释手,丽夫人笑了笑,道:“这手链可以买给你,只是你要藏好,别被你母亲知道了。”
郑宛如心无城府地说:“知道便知道了,母亲还能训我不成?”
丽夫人眼中浮现笑意,不知道是笑她天真无邪,还是为了其他。
“总归能不被知道就不要被知道,这样回了梁州后我们还能一块出去玩。”
郑宛如看向她:“你还想跟我一块出来。”
“那是自然,我一直想要女儿偏生没有,小姐是大人亲女,我求个脸面也将小姐看做女儿,就同女儿一般宠着就是了。”
郑宛如哼笑一声,道:“我可不是你女儿,不过如果你想要有人陪你逛街,那也不是不可以。”
“好好好。”见目的达成,丽夫人连连道:“那等回了梁州,我们也常去玩耍。”
一辆马车从路上经过,郑宛如向里面避了避,只见车帘被风掀起,里面是一个精干汉子和一个神色凄苦的中年妇人。
郑宛如收回视线,很快将他们抛在脑后。
车子从谢府门前绕过,进了小门。
下车后,男人将女人押送到后院一个房间,房间两边窗户都敞亮着,唯有里面布置处处可见其主人的严肃端正,堂中正上面,还有明镜高悬,女人看了之后不由瑟缩了下脖子。
不多时,一个中年俊美端庄,气势凛然的男子走进了房间。
“你就是朱二秀?”
朱二秀跪在地上,诺诺道:“大,大人,不知道大人找奴婢是为了什么事?”
“你不知道?好,那我就一一问你。”
日近黄昏,谢恒终于从屋子里出来,谢夫人迫不及待地走上前。
“怎么样?”
谢恒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怜悯。
他点了点头。
谢夫人如遭雷击,就算她不喜郑宛如,可她同样也不想郑夫人蒙受这么多年欺骗,受这母子分离,还有替仇人养女儿的苦楚。
“好一个丽夫人!”
谢夫人从齿间蹦出几行字:
“她竟敢,她竟敢……罪无可恕,罪无可恕!”
“我去告诉郑夫人!”
谢恒忙阻止她:“这事我们自然要说,只是如今证据还不充分,而且我们也还没准备好。”
谢夫人怒气冲冲道:“那你说,我们要怎么办?”
谢恒叹了口气:“我们先把谢瑾叫回来吧。”
谢恒当日派人快马加鞭去城外叫谢瑾回来,这般急切情形,谢瑾还是头一回遇到,他不敢浪费时间,连夜策马赶了回来。
他到家时,已经将近破晓时分,府里各处还没醒来,有一间厅堂亮着灯,谢恒披着一件外衣坐在堂里。
“父亲,你连夜把我叫回来,是有什么要事么?”
谢恒注视着堂中儿子,他还记得他儿子初次成婚时青涩模样,因为从小在军中长大,和外人尤其女子接触极少,他第一段婚姻就跟个木头似的,父母说什么就是什么,虽然现在也大差不差,但毕竟数年岁月过去,心性和外貌都成熟许多。
他缓缓开口:“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此事事关重大,某种意义上也与你有关。”
随着他的陈述,谢瑾脸色逐渐变了。
谢恒最后一个字落地后,房中唯有长久的沉默。
半晌,谢瑾抱拳,他面容坚毅:
“丽氏妇人胆敢如此欺辱夫人,决不能轻饶,当以拐卖儿童罪名处以惩罚。”
谢恒摇了摇头:
“你当郑家不要面子么,这么大事情,恐怕郑渊卿仕途都要受影响,他绝不可能让我们报官的。”
“就算不报官,也要用相似方式处罚。”
谢恒点点头:“丽氏妇人蒙骗郑夫人,以至于多年亲生孩子就在眼前不能相认,还要抚育仇人之女长大,此罪罪不容诛,哪怕不能用刑法处置,也绝不容许敷衍了事。必要时,我谢恒也愿为夫人依仗。”
“郑家再过两日就要回去,揭穿此事刻不容缓。不过在此之前,你先去办一件事情。”
“请父亲吩咐!”
谢瑾回到院子,此时天光大亮,府里处处都有了人气,沈兰棠正坐在院子里打算吃早饭。
看到谢瑾,她道:“你回来了,还没吃饭吧,一块吃吧。”
“嗯。”
谢瑾走上前,几个侍女开始布置碗筷。
“我听父亲说,这次事情是你先有所察觉,请父亲派人调查的。如果不是你观察细微,察觉到此间有异,也许这件事情这辈子都不会被揭晓了,我替郑家,也替弘文谢谢你。”
沈兰棠呼出一口气,转身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
“这件事情郑夫人受了最大的委屈,我们绝对不能再让她寒心。”
谢瑾反握住她的手:
“一定。”
离开兆京的前一日, 谢恒特意空出时间,邀请郑家人到府上一聚。
厅堂窗明几净,郑家人加上谢家三人, 也满满堂堂坐了一屋子, 谢恒坐正上方主位, 目光缓缓扫过众人。
“你我两家本是亲家, 因为渊卿任职关系无法相聚,我心中时常感到愧疚。”
郑渊卿忙道:“大人心中记挂着我们就够了。”
“不过今日谢某请众位过来却也不是为了叙旧。”
几人脸上露出疑惑表情, 郑渊卿正要提问, 沈兰棠从外边走进。
“父亲。”她朝谢恒点点头,意思事情已经办完了。
谢恒:“我有些话要和郑公郑夫人说, 你带两位公子小姐下去玩吧。”
“是,父亲。”
沈兰棠转向郑清宇和郑宛如,道:“两位请随我来吧。”
郑家人不明所以, 但谢恒权威深重,众人也不敢违抗他的话,郑清宇和郑宛如起身随着沈兰棠走出了客厅。
待两个晚辈都离开了, 郑渊卿拱手道:“大人,你是有什么话要说么?”
“不急, 还有客人没到。”
正说些,管家进来传报:“淮南侯携夫人到了。”
郑夫人站了起来:“父亲, 母亲?”
两位客人被管家领着进了屋, 果不其然, 就是郑夫人亲生父母。
两位老人家平常在乡下老家安度晚安, 轻易不出来了。
郑夫人惊喜喊出:“父亲, 母亲!”
她疾步上前,握住父母亲的手, 见到这个场景,郑渊卿心中疑惑,但也知道现在不是提问的时候,他拱手向老丈人丈母叩拜。
淮南侯夫妇也不知道谢恒请他们过来的原因,只知道他派人来邀请,说有重大事情宣布。
众人重新入座。
见主角都已到场,谢恒缓缓开口:
“说起来也是巧合,我的一个手下在查人的时候忽然听到隔壁有个产婆说她十几年前调换过两个婴儿,将妾室生的女儿调换给了正妻,又将正妻的儿子换成了小妾所生,这一来一回就完成了偷天换日之举。”
郑夫人起初只觉得是在听故事,但不知为何她有些紧张,心中总有些不安,为了抵消这突如其来的不安,她笑了笑,问:
“是什么人,这么大胆?”
谢恒目光笔直地射向丽夫人,丽夫人原本目光闪烁,此刻表情已经僵硬了。
而谢恒充满威严的嗓音依旧平稳传来:“丽夫人,你说是什么人这么大胆?”
郑夫人疑惑地转向丽夫人,在看清她脸上惶恐后,一道不可思议的想法在她脑中突然成形。
她蓦然站了起来,厉声道:“丽娘,谢大人说的是怎么回事?!”
丽夫人支支吾吾道:“我,我不知道啊。”
这世上没有一个犯人是会自愿认罪的,不过谢恒并不着急,他既然敢当面说出来,就说明他已找到了证据。
“来人,带两名从犯兼人证上来!”
有下人拉着两个女人进来,一个四十来岁,一个已经花甲年纪,两人被拉到堂上后立刻跪了下来,口中直呼“大人饶命”。
郑夫人看着二人,虽然时隔十五年,但她对其中一张脸仍然有印象。
“秀儿?”
朱二秀死死低着头,不敢抬起来。
郑夫人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她的脸上浮现茫然神色,而淮南侯与夫人也明白了什么,淮南侯夫人紧紧地握住女儿的手,郑夫人颤抖的手才逐渐平稳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