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没有错,翡翠领有许多就业岗位,可以说,只要是手脚没有毛病,生活能够自理的人,都能找到一份工作。
哪怕是那些脑筋转的特别慢,一丁点与文书有关的工作都做不了,只能出卖力气的人,也能去做煤矿工、铁矿工和采石工。这样的职业因为危险性高,给的薪水反而不低,而且在安珀的控制下,这些职业的死亡率也大大降低。
这是因为普及了各种防护用品的缘故,工人们都戴上了口罩,穿上这个时代能制作的最高级的防护服,煤矿也用上了煤矿安全灯,这种在煤油灯外面罩一个金属网的简单操作,就让罩子与外界温度面的接触达不到瓦斯的着火点,再也不怕照明的火焰引起瓦斯爆炸了。
葛兰所听到的关于找工作的字眼,正来自一位初来乍到的外地人,但他看起来对翡翠领了解更多,洗完澡以后就拿出买好的报纸,请浴室里的一位客人帮他念一念上面关于招工的信息,念完之后,就把报纸送给客人,反正他也不识字。
那客人也欣然应允,在一众招工信息中,为这个外地人找出了几个适合他的“过渡岗位”。据他说,这是领主专门为新到翡翠领的人特别设置的工作岗位,只需要工作半天,另外半天就有时间去上识字班。
如果想跳过这个过渡岗位,直接找到全天的工作,那得本身就识字,还得通过识字班的同等学力考试,否则这种全天的工作基本是不要文盲的。
翡翠领的薪水高,一个人拿半天的工钱虽然攒不下什么钱,但也不会饿死。等识字班的考试通过了,那时就有了应聘高薪工作的资格,生活自然就好过了。
葛兰激动地对渔民和他们的家人说:“这儿果然和老索恩说的一样,处处都是活路,领主大人早就想到我们这样的人,连路都铺好了,只等着我们往前走呢!”
一辆满是轻纱和羽毛的敞篷马车驶进了庄园里。
接着有个俏丽的身影从马车上下来了,她提着裙摆,像一团轻盈的雾飘进庄园大厅。
伊丽莎白小姐跑进了房间,对着半倚在软榻上的利恩夫人说:“妈妈,我们能坐船去翡翠领吗?”
利恩夫人皱着眉头坐了起来:“我的宝贝女儿,难道你对那些穿衣镜的痴迷已经要延伸到它的产地了吗?你要知道,那些镜匠都是些粗俗的男人,工坊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吃一块面包,未必要看麦子怎么从田地里生长出来……”
“妈妈,”伊丽莎白小姐打断了利恩夫人的喋喋不休,“凯瑟琳前不久去了翡翠领,那里可好玩了!”
伊丽莎白小姐挽着母亲的胳膊,整个人贴到她肩膀边上,娇声道:“那根本就不是个乡下地方,凯瑟琳住的房间比所有的城堡阁楼都要高,能看着海面吹着海风,港口边境有一个巨大的购物中心,天花板全是用大块的透明玻璃做的,看起来直接能摸到天空,我们最近常买的润肤乳、粉底液、口红,种类多的有十几种,比商人带给我们挑选的那些丰富多了!”
利恩夫人脸色微动,但嘴上仍不松口,实在是为了这种物件就坐船去一个陌生的领地实在是太荒谬了。
她们这样的贵族夫人小姐虽然也经常出门游玩,但一年中最多的是在属于自家产业的几个庄园或城堡中轮流居住,有时也会去帝都参加舞会和宴会,在宫廷里小住,如果受邀去某个城市做客,也必定是知根知底的大城市。
翡翠领这样一个刚有些名气的北方城市,即便最近推出了一些紧俏的商品,利恩夫人也想不出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
伊丽莎白小姐并不甘心,继续争取道:“凯瑟琳还在那里的剧场看了新演出的剧目,说比我们这里老套的、上演过成百上千遍的那些好的不是一星半点!还有许多美食……”
见利恩夫人仍然不肯松口,伊丽莎白小姐拿出了她的杀手锏:“妈妈,你不是想知道戴安娜夫人的那条裙子是从哪里买来的吗?就是在翡翠领,一个叫做希欧赫特的服装品牌,专门制作这种全帝国也没有几条的华丽长裙。”
利恩夫人眼神一下子锐利了起来:“真的是翡翠领做的裙子?”
前不久,戴安娜夫人在宴会上穿了一条可谓是极尽优雅华美的长裙,旋转时裙身渐变的蓝色星幕令人眼花缭乱,行走的时候也让人不自觉将目光凝视在她的身上,然后人们惊讶地发现,那些点缀的繁星,竟是这条裙子的制作者用上百粒细珠在裙摆上绣了一首诗歌!
因为这条裙子,戴安娜夫人可谓是在上一个舞会季出尽了风头,当有人问起这条裙子的裁缝是谁,戴安娜夫人却笑而不语。
这个秘密如今终于被揭开了!
因为和戴安娜夫人不对付,这个舞会季没少受到挑衅的利恩夫人坐不住了。
原来是这种只要有金奥雷,人人都能买到的裙子,难怪戴安娜遮遮掩掩,就是怕她们知道以后也去购买,抢她的风头,殊不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个秘密终究还是暴露了!
她在女儿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站起来要去召见商人,她要让商人立刻去翡翠领,为她挑选一件最华贵动人的“希欧赫特”牌裙子来!
“等一下,妈妈!”伊丽莎白小姐追在利恩夫人身后,“你没发现戴安娜夫人的那条裙子有一点不合身吗,就是因为她没有去翡翠领量体裁衣,裁缝又不敢随便改动,怕毁了上面星辰的排布,你想要压过她,最好的办法就是亲自去一趟翡翠领!当然喽,还要带上我。”
“你这个小鬼。”利恩夫人笑着瞥了她一眼。
不过把商人找来以后,利恩夫人发现翡翠领还真是非去不可了。
“【希欧赫特】的高级定制只面向名流和贵妇销售,量身定制,特定的情况下只制成一件孤品,就封存原有的设计稿,最多的情况也只是制作三到五条,仍然是珍稀无比。
我想戴安娜夫人的那条裙子,应该是翡翠领第一届展销会上展出的那条,被人买下送来,因此不是那么完美的贴合戴安娜夫人的身材。”
利恩夫人追问道:“你觉得翡翠领怎么样?”
商人神采飞扬:“那是个行事便捷的地方,那里的官员有话直说,从不故意为难人,只要遵守他们制定的规章制度,做什么都很容易……”
马上,商人意识到利恩夫人想听的不是这些,他流利地转向另一个话题:“翡翠领的菲拉赫港,建起来许多专为上等人服务的建筑,有高耸的星级酒店,每个房间都有一个极大的透明玻璃窗,视野极好,能看到海天连成一线。不远处就是内部极为开阔的购物中心,原来叫会展中心,里面是琳琅满目的商品,不止是翡翠领本地的商品,也有汇聚到那里的商人们运来的,可谓是全帝国商品最齐全的地方。治安也是一等一的,路上没有脏污,街道上不会有流氓和乞丐。”
怕利恩夫人觉得自己夸大其实,商人不得不挑出了那么一两个缺点。“不过翡翠领人正直却有些固执,有些事越过了他们的底线,也不是花钱就能解决的。而且最繁华之处就是菲拉赫港那一带,其余几个城市虽然也整洁,却没有如此多的新奇处。”
这样一说,利恩夫人反倒觉得踏实了。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地方,除了专为设下的陷阱,怕不是只有神的天国吧。可见翡翠领是为了吸引他们这样的贵族到来,专门修建了一些建筑设施,却没那个本事将全境都建设成如此模样。
这才是她所能理解的北方领地,否则以贫穷著称的北境,哪来一个富庶到金币堆满脚面的“奶与蜜之城”?
那还要不要去翡翠领?
当然要去了!等她把更美的裙子带回来,看戴安娜还怎么得意!
在彻底下定决心前,利恩夫人经人提醒,想起一件事来:“听说北方海盗猖獗,可曾去过翡翠领劫掠?”去翡翠领只需要坐海船,沿着近海航行,本来是舒适又安全的旅程,不过要是遇上海盗,那就危险多了。
曾去过翡翠领的人回秉利恩夫人:“从未听说过海盗侵扰翡翠领的消息,那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而翡翠领又是相当看重港口的,随时都有军士驻守,叫北方的蛮族不敢轻举妄动。”
利恩夫人这才放心,不过此行也是要带上足够的护卫,又得跟着商队一同出发才保险。
————
此刻,人们口中“北方的蛮族”所在的老家,有个人正躺在牲畜棚里,因为身上的疼痛而低低哀叫着。
“哎唷,哎唷!”
草棚里躺着的男人虽然形容狼狈,脑侧失去的一只耳朵处结着血痂,但仍然能看出曾是养尊处优的,因而在这几天的劳作中,他苦不堪言,双手俱被粗糙的工具磨的胀痛流血,晚上睡在牲畜棚时,也抢不到牲畜肚子下面的暖和位置,一晚上要冻醒许多次。
这让他忍不住想到,北方的气候竟然这样恶劣,这还是夏天,要是到了秋天和冬天的时候,还睡在牲畜棚里,他哪里还有性命?
这人叫朱利安,是不幸被海盗们劫掠的那个修道院中的教士。这些北方海盗将他掳到他们的村庄来,叫他日以继夜的劳作,动辄就用鞭子抽打他。
朱利安实在是忍受不了,趁着劈柴的时候,那些海盗的女人在不远处做饭,他就主动上前传教,试图唤起这些人的良知,也好叫自己从汪洋的苦海中探出头来,喘一喘气。
没想到这些女人和海盗一样不讲理。
她们行为粗野的将朱利安踹倒,朝他的脸吐口水,嘴上嚷嚷道:“什么叫人生下来就有罪?狗屁!我的几个孩子,小芬克,小巴尼,还有小皮尔逊,还没活到能站起来的年纪就病死了!他们做错什么了,要饿着肚子死在寒冷的冬夜?”
“你这种连水桶都提不起的男人都能吃饱喝足,我们终日劳碌,还是挨饿受冻,这是什么道理!”
“你若是把我们当做兄弟姐妹,干嘛不早早把财富分给我们,等我们把财物抢过来了,才说什么大家都是主的仆人,错喽!你现在是我们的奴隶!”
又挨了几下的朱利安躺在满是牲畜身上味道——如今也是他身上的味道的干草上,觉得一股沉重的绝望包裹住了他。于是他喃喃念颂起圣箴上的内容:“你们做牧者的,要去使万民作我的门徒,给他们施洗。并藉着曦光的光辉,劝诫他们遵守我所吩咐你们的,我就与你们同在,直到世界的末了。”
“别念了,主也救不了我们!”一个虽然肥胖,却和朱利安同样憔悴狼狈的男人从牲畜的食槽后面探出头来,他是被海盗抓来的商人贾德森,也是一个偷奸耍滑,总寻着机会逃避劳作,经常被抓住抽上一顿的懒汉。
朱利安听到贾德森的话,也念不下去了,可是不从曦光之主那里寻找希望,他又怎么面对这一片黑暗的未来呢?
就没有什么办法……让事情有所转机,叫他脱离这苦海……一道亮光突然从天而降,劈开了他昏昏沉沉的思想,显露出一条光明的道路来。
他感觉自己有办法了。
第85章 懂得告别
“这孩子也太瘦小了吧,你们是不是带错人了。”一个书记官在给预备兵做登记时,看着面前这个瘦弱的女孩说。
“没有错,”带这些预备兵来的女军士说,“刚够参军年龄,才十五岁,家里条件不好,小时候没能吃饱饭,这个年纪到了我们这,还能再长个。而且她虽然瘦了点,可是各项体能数据都达标,成绩还很优秀呢!”
“好吧。”书记官登记着信息,“姓名?”
“瑰拉。”
“年龄十五我知道了,家庭地址……”
在一群年纪还轻的预备兵中,又瘦又小的瑰拉显得格外安静。让负责带新兵的贝基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刚招来的新兵闹哄哄的,只做了统计和核实信息这一件事,一上午就过去了,于是又花了一些时间整顿了队形,教会了简单的纪律,教官们就带着这些肚子空空的新兵到食堂去了。
一看见食堂的菜色,新兵们都很惊喜。
有鱼——从领主大人占了菲拉赫以来,鱼这种食物就经常出现在各大食堂,原来的渔民们没法及时把鲜鱼卖出去,总得做成熏鱼、腌鱼,还有处理不当变质的风险,现在菲拉赫繁荣起来,鲜鱼提前一天就订出去了,第二天运气不好,捕得少了,有时还不够人家订的数。总之,需求是大大的增加了。
有西红柿炒鸡蛋——大朵的西红柿和鸡蛋,红红黄黄的,看着就十分有食欲。许多新兵从来没吃过这东西,否则换了老兵们,看到餐盘里的这道菜,嘴巴里已经想象出那股酸酸甜甜的味道,分泌出津液来了。
还有像炒土豆丝、炖豆角,炖豆腐的这类菜,也少有全素的,里头都有肉丝。汤是海带鲜蔬汤,其实就是当天的哪种蔬菜买得多了,就正好拿来调个汤,有海带提鲜,无论如何都难吃不到哪里去。
主食是馒头。不是精白面馒头,里头掺了杂粮,说是对身体更好。其实口感也没差多少——对于这些大部分出身农家的姑娘小子来说,看见这些吃的眼睛都要冒绿光了,谁还能注意到馒头不是精面的。
但是还是要守纪律,这是一进军营就严肃强调过的。
于是新兵们排队打好了饭,又忍着放在面前的美食的诱惑,等教官的命令才开动。
打饭的婆婆很慷慨,尽管瑰拉说了自己吃的很少,还是打了许多菜,又给她放上一个大杂粮馒头。
因为军队规定不让浪费粮食,瑰拉长到这么大,第一次吃了一顿饱饭。
这是为了任务,她想。
“这些就吃饱了吗?”从新兵背后路过的贝基问道。
“吃饱了。”瑰拉在贝基接近她身后的时候就悄悄绷紧了身体,但语气还是一样平淡。
“吃饱了还只有这么少,饭量太小了,难怪这么瘦,不再去打点菜吗?算了,一下也不能吃的太多,你在家的时候是不是经常吃不饱饭?”
瑰拉轻轻点了点头:“他们不让我吃饱。”
贝基撇撇嘴:“什么父母嘛,以前日子难过就算了,这几年都好起来了,怎么还不让家里的女儿吃饱。”
贝基还在家的时候,虽然因为双手生的像野兽的利爪,担了一个“天生的异教徒”的罪名,家里还因此被牵走了一头牲畜,可父母对她也如对别的孩子一样,大家都吃一个锅里的饭,要么一起吃饱,要么一起挨饿,从没出过这么偏心的事。
但是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也没出格到要贝基出头的地步。于是她只是拍了拍瑰拉的肩膀,鼓励她:“以后可以放开了吃,女孩子就是要高高壮壮的才行!”
————
预备兵都是在已经上过识字班的人群中招的,不过参军之后一样要上文化课,今天在课堂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被要求写一封遗书。
他们大多数还是孩子的年纪,不过在这个时候,十五岁结婚的都一大把,要不是领主大人联合新主教提高了法定结婚年龄,他们中的许多人可能都有孩子了。
听到接下来要做的事,这些刚才还叽叽喳喳的毛头小子毛头姑娘一下就不说话了,怀疑自己听错了。才刚做士兵,还是个预备兵,将来能不能留在军营里还不好说,怎么就写上遗书了?
来给他们上课的军士笑笑说:“写个遗书就害怕了,将来还怎么上战场杀敌?”
这显然是小瞧了他们,这些年轻气盛的新兵之所以主动参军,虽然不能说完全没有被成为军士以后优厚待遇所诱惑,可是,若没有一点保卫翡翠领、保卫翡翠领人如今的安稳生活的决心,做些安安稳稳的工作也未尝不可,不会冒着风险参军了。
于是这些毛头兵面对着眼前的白纸,认真思考,设想起那不可测的未来,拿起笔来,写到:“爸爸妈妈,虽然我希望你们永远也看不到这封信,但万一有这天,你们两个也不要太过伤心,我是为荣耀而死的,这从踏入军营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准备了。……我大概会发一大笔抚恤金,这钱足够你们置办一套齐全的农具,也可以在农忙时雇人来做事,总之不要再靠自己耕种那些土地了,你们年纪也大了……”
写着写着,他们忍不住悲从中来,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这就是他们要上的第一课——懂得告别。如果一个人从加入军队起,就觉得自己绝对不会战死,从来没有设想过这一天,这种盲目的傲慢会带来很大的危害。但若是他们连想象中的死亡都接受不了,心理防线立即溃败,那也是不适合当兵的。
和或是痛哭出声、或是眼含热泪,无声抽噎的其他新兵不同,瑰拉一个字也没写,看着眼前的白纸,她心里虽然十分清楚自己不应该做出这样的举动,表现的太过特殊,会引起不必要的关注,可还是一动不动。
遗书要怎么写?要写给谁?灰烬的人死后什么也不会留下,她也没有什么……要留遗书的人。
她本应该真情实感地代入自己的假身份,给自己的父母写上一封遗书才对,可只要瑰拉在脑海中想象到“父亲”两个字,眼中浮现的就不会是那个假身份的农民父亲,而是鹫巢里高高在上的那一位。
要以一个孩子的口吻给这样一位声称“失败就是没有价值,没有价值的东西就该烧掉”的父亲写一封遗书,岂不是太可笑了?
反正瑰拉写不出来。
她就坐在那里,低着头,有一种得过且过的敷衍。
最后交上“作业”的时候,她的那份除了名字,也只是一张白纸。
准备把这些新兵的“遗书”挨个封存起来的军士看到了这张白纸,疑惑道:“这里怎么有个没写的?”
这种情况当然要格外注意,因为这个人可能是不听指挥的刺头,或者一想到自己可能战死就崩溃得什么也写不下去的温室小花朵。
“是谁啊?”贝基凑过来看。
“叫瑰拉,是个女孩吧。”
贝基皱紧眉头,又松弛开:“哦,我记得她,我好像知道她不肯写的原因了,她家里人苛待她,都不让她吃饱饭,可能她也没有什么话要对他们说。”
另一个军士说:“原来是这样,这次的遗书倒没有什么要紧的,只是一个小测验,将来还要会写更正式的,不过也得注意观察她的后续情况,看她性格是不是过于激进。”
贝基说:“我看这个孩子倒是过分稳重了,像是受过苦的。不过我也会在之后的训练中注意观察的。”
————
伊丽莎白终于如愿地踏上了去往翡翠领的船只。
船上有专门为他们这样的贵族留出来的单人客舱,但也让人觉得逼仄,如果不是有一个马上就到翡翠领的念头吊着她,伊丽莎白肯定是难以忍受的。
他们不知道,当然知道了也不会有什么想法,为了减少空间,船上的水手都是两三个人轮流用一张床——还不是有着床板的那种床,而是吊床,吊在货舱的货物边上,这样底下可以住一个人,上面还能再睡一个。
就这样航行了几天,无聊的船上生活让久到伊丽莎白觉得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如果翡翠领没有凯瑟琳说的那么好玩,那她一定要暴跳如雷的。不过很快,护卫们从船长那里得到消息,翡翠领很快就要到了。
伊丽莎白提着裙摆小跑到甲板上,身后追着女仆和家庭教师一叠声的“小姐,请慢点”“小姐,小心脚下”。
她眺望远方,最先看到的当然是海——美丽而宁静的、碧蓝无边的海,在有节奏的、细小的海浪声中,仿佛有上千个银光灿烂的笑涡向着蔚蓝的天微笑,若是在傍晚时分,夕阳和晚霞的映照下,这些涟波还会现出鳞比的火焰那样的光彩。
可这些伊丽莎白早已看腻了!
她继续向远处望去,那是些连绵的群山,在海雾中若隐若现。倏尔,有个人造的建筑出现在这样天赐的美景中,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楚。
那是菲拉赫港!
“到啦,妈妈,我们终于到了!”伊丽莎白激动地说。
利恩夫人拢了拢被海风吹的飘动起来的披肩,神情依然端庄:“稳重点,伊丽莎白。”
她眼光也紧紧追逐着远处那些灰色的建筑,嘴上只是说:“如果那个商人口中关于翡翠领的评价有一句不实,我就叫他带着货物滚出领地,这辈子别想再踏入一步。”
伊丽莎白尖叫出声。
巨大的、比伊丽莎白还高的玻璃窗,占据了整面墙一半的位置,透明的仿佛不存在,好像踏出一步就要走到淡蓝色的云天之上,走到那海与天之间的蔚蓝一线中去似的。
伊丽莎白颤抖地伸出手摸去,没有摸到天上的云彩,摸到了冰凉的窗面,才松了一口气,心头又涌上一股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失望的复杂情绪。
她跑到窗边的软榻上躺下,眯了眯眼睛,并不刺眼的阳光暖融融的倾洒在身上,她俏皮地睁着一只眼,另一只眼闭着,看见在头顶很高很高的天空上,小朵小朵的卷曲的云彩被太阳照耀得嵌上金边。
她才躺下没多久,房门就被人敲响了,随后是和她一同来翡翠领的堂妹南茜的声音:“伊丽莎白,利恩夫人说要去会展中心看服装设计展,那个【希欧赫特】的裙子也有展出呢!”
伊丽莎白赶紧坐起来,叫女仆给她重新梳妆打扮。
没过多久,急不可耐的利恩夫人就派人来催促了。她们运气好,刚一下船就赶上了服装设计展,可要是这么磨蹭下去,那里的漂亮长裙都被别的贵族定下了就让人后悔莫及了。她们住进天空之镜酒店的时候可看得清清楚楚,有不少贵族都不知从哪里得到了翡翠领这里有时髦新奇的好东西的消息,从各处赶来游玩。
“我快好了!等等我,别丢下我!”伊丽莎白娇声喊道。
于是她们就来到了那个传说中有着玻璃天花板的会展中心,因为面积足够大,可以做许多用途,如今它也是购物中心,一些展览也在这开办。
最先吸引众人目光的当然是亮堂开阔的空间,但很快,琳琅满目的销售柜台就让她们难以挪动步伐。
口红竟然有这么多颜色!烟熏豆沙、枫糖肉桂、桃金天鹅绒、半熟浆果……伊丽莎白目不暇接,有些根本来不及试色就直接买下。
还有滋润型的口红,与膏体的不同,这样的口红伊丽莎白涂上以后嘴唇亮晶晶的,像樱桃一样甜蜜可口,显得格外青春洋溢,利恩夫人也赞同她的选择,她自己则挑了些沉稳厚重的颜色。
叫利恩夫人说,还是得来产地亲自挑选,才能买到最适合自身气质的化妆品。那些商人也许在别的领域算是识货,但这种女人用的东西,他们只是迷迷糊糊,挑拣着自己认为不错的几款带出去贩卖,其实根本就没有品味!
她们在化妆品区耽误了许久,买下来的商品足以装满十个贵妇的妆奁,依然意犹未尽。
让她们从这些着迷的小东西里回过神的,是利恩夫人心心念念的服装设计展。
她们向着服装区走去,沿路就看到不少穿戴在木质人台上的漂亮衣服。
这些衣服有的款式很新颖,但看原料就太过普通,设计也偏向实用,有些平民也在这里欣赏服饰。
这是件很冒犯的事,如此多贵族在场,翡翠领竟然不为她们清场。她们向这里的工作人员恶狠狠的反馈,得到的答复是,“领主希望所有人都能在这里买到他们心仪的衣服。”
这就是没有提供清场服务的打算了。不过贵妇们也不可能因为这种事在别人的地盘大闹,愤怒的打道回府更是不可能,顶多是嘴上抱怨两句。而且安珀女公爵话里透露的一点倒也没错,这的平民服饰的确不符合她们的身价,只有平民才会看中。
于是这些贵妇们继续向前,连一秒都不肯在她们所认为的平民服饰区停留,仿佛这样就玷污了她们的高贵。
终于,她们的脚步放缓了。这里的服饰是由金线缎、条呢、宝石纽扣、薄绸和各种皮毛组成的。
在极好的光照下,这些衣服交映生辉。
穿梭在这里的人肉眼可见的都是贵族和富商,只要一打量就能看出她们的身份,只有她们才会穿着不嫌累赘的宽幅长裙,平民们都穿简朴的罩袍和短衫,而且在翡翠领这里,无论男女都流行穿裤子,这虽然让看到这一幕的贵族小姐们感到粗鄙,甚至默默扭过头去,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不能让这些人的衣着变得优雅,就像不能阻止他们在饭桌上发出如同牲畜的进食声一样。
平民们的这种低贱是与生俱来、不可改变的。许多贵族都发自内心地认同这样的道理。
在这属于她们的区域,夫人小姐们变得自然起来,挑选着自己看中的衣物,并且在“销售员”的建议下前往试衣间更换。
虽然她们在出门前都穿着自己钟爱的衣裙,为着可能会有的争奇斗艳精心打扮过。但在来了高档成衣区以后,她们却不约而同的换上了刚买的新衣服。
原来的衣服在这样的对比下,都显得黯淡了不少。不是说衣服上镶嵌的玛瑙、硬玉、钻石这些宝石不够多,而是式样太单调了,在场如此多的贵夫人,身上的衣服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种事情原本没叫人觉得怎么样,现在却有些难以忍受了。
利恩夫人和伊丽莎白小姐也在这里停驻,购入了不下十条新式服饰,甚至还为利恩公爵买了一件做工精湛的皮毛大氅。
伊丽莎白小姐有些奇怪:“这些提前做好的衣服,为什么都如此合我的尺寸?”
售货员微笑着说:“这里的高级成衣有不同的尺码,我为您取来的就是估量后认为最适合您的。”
这自然是有好处,比如伊丽莎白想快点换掉身上式样单调的长裙,就能立即穿上合身的新款。但既然不涉及量体裁衣这样的服务,那这衣服也不是【希欧赫特】牌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