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这个计划只始于安珀想把总在暗地里搞事的埃诺男爵撵出翡翠领。
安珀做到了,不仅如此,埃诺男爵还顺便带走了亨利男爵和爱德华男爵。
和埃诺男爵的庄园交易契约放在一起的,是亨利和爱德华男爵的契约。从来就没有什么想要购置地产的商队,只有想把翡翠领全部土地都收拢在手中的安珀。
她不喜欢在自己的领地中,依然有一小撮土地和农奴不受她的管束。
埃诺男爵给了安珀一个意外之喜,因为他们急匆匆跑掉了,搞得翡翠领内的其他小贵族人心惶惶,安珀从他们手里买地很是顺利。
劣纸配方也在迈尔斯的运作下卖给了三个商队,入账两万零二百五十个银奥雷,其中部分用金奥雷和珠宝支付。
安珀其实不爱收金奥雷,伦斯特帝国是银本位,一个金币相当于二十五个银币,但是金奥雷的流通更少,而且和银奥雷之间的兑换起伏波动比较大。
劣纸配方卖出的价格,也就是这两万零二百五十个银奥雷,按照现在的市价,能买到四十匹上等战马、七十磅紫色染料,或者七百五十个奴隶。
可见人或者说人力,确实是不值钱,正如一首在农民中广为传颂的歌谣说的:
哪有什么东西便宜?
什么都贵得很!
这世上只有辛苦便宜,
我的辛苦一钱不值!
————
城外的一处荒地。
这里不久之前还只是一个简陋营地的模样,几处茅草屋被稀稀疏疏的篱笆围起来,灌木和杂草胡乱生长着。如今已经建起了许多座像样的房子,房前屋后放置着一些常用工具,地面上有火堆熄灭后的黑色灰烬,还有些地方被开垦出来种了菜苗。
俨然已经有了生活气息。
约瑟夫比同屋的人更早爬起来,今天轮到他给厨子打下手。
约瑟夫在厨师的要求下,仔仔细细的洗好手。拿起刀——是相当好用的铁刀,所以被选来帮厨的人虽然并没有什么偷吃的机会,但却代表着被认为是稳重而且值得信任的,让每个帮厨心里都有着隐约的骄傲。
一根根胡萝卜在他手下切成小块,洋葱切成末,香肠也切碎,还有一些青菜,切好后通通被整齐的码到一边。这些并不是用来做他们常吃的蔬菜浓汤,而是用来和那边厨师轧好的面条一起煮成热气腾腾的汤面。
厨师用的是机器做面条,很奇怪吧!这世上竟然有人用机器做饭!
但在翡翠领就是这样的,管事们喜欢讲“产量”和“效率”,似乎和他们是从工厂临时调过来的有关系。
他们这个营地现在有两百多人,要多大的锅子才能盛下这么多人的食物?怕不是第一锅的人吃的是早饭,最后一锅吃的是午饭了。
但他们有一种笼屉,能叠三四层高,原本只能做十个人食物的锅子,现在能一次性让三四十个人吃饱。还有这种名叫面条机的东西,和好的面团放进去,压动旁边的一个杆,面团就被从一个扎满孔洞的金属板里挤出来,变成了条形。用这种面条机,几个人就能把供给整个营地的面条做出来。
约瑟夫切好菜以后,先是被叫去轧了一会面条,接着又被派去看锅子,面条下了锅,要时不时搅动一下。
这个时候他就有机会对着锅子发呆了,约瑟夫很喜欢这种感觉,面对着正在慢慢变熟的食物,感受着热气和散出来的食物香气,有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安定感。
被迫流亡的日子还没能远去,饥肠辘辘和无家可归依然时不时出现在约瑟夫的噩梦中,这让他很爱做和食物相关的活,光是看着就高兴。
就在几个月之前,约瑟夫的生活还相当舒心,在农民当中,他已经是其中最上等的。
众所周知,大部分农民都是佃农,靠租种别人的土地为生,一户佃农如果能租种到五公顷左右的土地,那么虽然不会有多少盈余,但这一年的生活就不成问题。如果只有两三公顷土地,除非家里人口数少,否则很难维持生活,需要通过给人做点零活补贴家用。
但如果是自己有耕地的农民,供养一户人所需的土地数量可以再放低点,因为不必支付地租。
约瑟夫就是一个自家有土地的“上等”农民,在他爷爷所在的时代,国王鼓励开垦耕地,谁开垦出了土地就归谁。
约瑟夫的爷爷带着一家人钻进荆棘密布的灌木丛里,先砍伐那些长着倒钩尖刺的植株,再把坚硬的土地里交错的树根刨出来。土里的大石子损坏了无数农具,手上的老茧一层又一层,杂草拔了又疯狂生长。
但这些都是值得的,他们变成了拥有自己土地的农民,并且传给了子孙后代。
家里土地最多的时候,耕种期甚至需要雇人来种,不多,也就一两个人,但这就代表着约瑟夫已经是人人羡慕的富农了。
但他们一家也一直老实本分,从不偷窃、侵占他人土地、欺负别人,而且生活上也仅仅是不用担心温饱而已,从来不追求什么多余的享受。
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却在一个晴空万里的天气遭遇了飞来横祸。
国王和贵族派出去的军队们战败了。国王说,这都是异教徒搞的鬼。
异教徒。约瑟夫想,他身边还真有个异教徒。
那是住在附近的一个小女孩,父母都是普普通通的农民,生出的孩子却突然长了两只野兽一样的爪子。
大家都说,这是因为他们家有异教徒的血统。
连教士都到他家来了,凑热闹的约瑟夫隐约听见“受诅咒”“天生的异教徒”之类的字眼,教士在一家人的哭泣中牵走了一头牛,此后就再也没有来过。
这个天生的异教徒长大了,她不仅没有因为被诅咒而病歪歪,反而健壮的很,约瑟夫也见过她的手,确实不美,指甲被剪断了,上面的毛也被她的母亲剃光,但是不残疾,还很灵活。
军队战败和异教徒有什么关系?约瑟夫想不明白,那个异教徒女孩,一辈子都没离开过村庄,连自己国家派出去的军队都没见过,怎么帮助对方的军队赢得战斗?
但国王派来的人说,罪证十分确凿,而且不仅是女孩一家,整个村子都已经堕落,要把他们通通抓走。
约瑟夫被从田里抓走的时候,手里还握着一把农具。反抗是不敢反抗的,那柄最终遗落在田间的农具,被来来回回几个穿着铠甲的人踩过,手柄已经断成两截,深深碾进泥土里。连同约瑟夫曾经的美满生活一起,变成了只能停留在追忆中的碎块。
约瑟夫被抓起来不久,监狱就住满了,而且无论如何都装不下更多的人了。
对他们的处罚很快就下来,没收一切土地和财产,流放到阿洛涅王国之外的地方。
直到被驱逐着踏上流放的道路,约瑟夫都没来得及回去看自己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家一眼。
有人号召大家奋起反抗,不少绝望的人都响应起来。这些无用的反抗结束的十分突兀,骑士们对付这些手无寸铁的可怜人,不会比踩碎一颗西红柿更难。
这一路上,要不是听到村子里骚乱动静的妻子及时在衣服里藏了食物,约瑟夫都坚持不到翡翠领。
即便是这样,他也得忍饥挨饿,节省着食物,好在找到一个愿意接纳他们的领地之前,不因为消耗掉所有食物而倒在路上。
锅子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远处响起了列阵的指令声,把约瑟夫从回忆里拉出来。
现在终于不用担心挨饿了,每天虽然有不少事要做,可至少吃饭是管饱的。
每天早上,除了像约瑟夫这样轮到做后勤的人,所有人都要集合进行一些简单的训练。
一般是沿着营地跑上一圈,然后列成整齐的方队,按照口令做一些踏步、转弯之类的动作。
一开始,每个动作大家都能做的东倒西颠,很多人分不清左右,一个指令能撞倒一片人。第二天早上起来,连昨天站在哪儿都忘得一干二净,每次都要花很长时间整理队伍。
队伍里还时常响起尖叫和争吵声,当有人转错了方向,发现有一张野兽的脸和自己面对面时,很难忍住喉咙里的声音。
争吵和咒骂也常有,对于这些掺杂在他们队伍里的异教徒,约瑟夫这样的人是相当反感的。即便国王和贵族的理由如此荒谬,这些农民也发自内心的认为,他们是受了异教徒的连累。
否则是因为什么呢?因为他们有土地吗?有土地怎么会有罪呢……
但是,所有挑衅和孤立都是被禁止的。至少在明面上,管事和训练的长官严厉制止这种行为。
经过这么多天的训练,约瑟夫已经可以面不改色的看着这些异教徒身上的不同特征了,他可以平静的看着那个叫泰伦斯的兽人的脸,即便是在只有两个巴掌的距离下。
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此刻要忍住。这是许许多多和约瑟夫一样的人的想法。
因为,不做完这一整套训练,他们是没法吃早饭的。
当所有人都因为身边站着一只直立的野兽让队形搞得混乱不堪时,大家会同情他。如果只有一个人总是慌慌张张,不停出错,以至于耽误大家吃饭的进度,大家只会埋怨他一惊一乍。
哪有那么吓人,无非就是长得矮点,或者皮肤颜色深一点,再或者长着爪子或尾巴什么的,都一起训练吃饭、造过房子、修过水渠、睡在一个屋里了,还拿出那一副第一次见到的模样,不是耽误大家的正事吗?
面条再放可就要坨了。
第34章 篝火晚会
老妇人玛格洛在院子里梳羊毛,她已经六十七岁,干瘦的脸上满是皱纹,身体佝偻,但精力还十分充沛,明明没有人催促她完成梳羊毛的活,她还是从早干到晚,不停不歇。
在她的身边,时不时有幼小的孩童结伴跑过,那是这些流放者的孩子们。上了岁数的老人、未成年的孩子和带着幼儿的女人是不必参与盖房子、挖水渠这样的重活的,他们被分配去做编筐子、梳羊毛、缝衣服这样的轻省活计。
受过老妇人玛格洛恩惠的兽人和矮人总来看望她,矮人在她身边的一张小矮凳上坐下来,兽人蹲在地上,几乎和站着的矮人一样高。
“玛格洛大娘,您最近身体怎么样?”
“我帮您梳点羊毛吧,我梳的又快又好!”
“上次带来的熏羊腿,您吃了吗?”
玛格洛大娘什么也不说,一声不吭的干她的活。她的手指关节隆起,弯曲如钩,像是鹰的爪子。这样的两只手交错着握紧梳子把羊毛梳开,变成了蓬松的一大坨,放到一边的筐子里。
这场面实在尴尬,兽人和矮人脸上都有些窘色。旁边的一个妇人看不过去接口道:“您送来的熏羊腿,我们都吃到了,味道真不错。孩子们馋嘴,玛格洛大娘好心,让我们都尝尝羊腿的滋味。”
这下轮到玛格洛大娘发窘了,她用这种态度对待矮人和兽人,却又吃了他们的羊腿,好像有多虚伪似的。
这实在不是她的本意。自从在翡翠领安顿下来后,玛格洛大娘日夜祷告,为好心的翡翠领领主祈求曦光之主的庇佑,同时坚定了要和异教徒们划清界限的决心。
但泰伦斯和瓦力也相当有毅力,妇女住的地方不让男人靠近,两个人只有白天做活的时候抽空能来女人们工作的院子看一眼。
有一次,两个人送来了大半条熏羊腿,说是帮了领主一点小忙后,领主赏赐给他们的。
玛格洛大娘不肯收,她不相信这两个人的说辞。
他们这样的流放者,能有一个落脚的地方,一口温热的食物就已经再满足不过了。哪有那样的荣幸面见领主,更别提还得到领主的赏赐。
得到领主赏赐的还不是别人,是一高一矮、这样滑稽的两个异族人。
万一……这羊腿是偷的呢,就像矮人在流放路上诈骗了自己的食物。
兽人见她不相信,还拉来管事为他作证,证明这羊腿来源的合法性。
管事笑呵呵地说:“高有高的好处,矮有矮的好处,有时候恰恰没有用处的,反而是我们这些平常人呢。”
但玛格洛还是不要羊腿,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和这两个人划清界限,难道是一条羊腿就能改变的吗?
两个人干脆扔下羊腿跑了。这样折腾了一番,整个院子的人都知道有人给她送了一条熏羊腿,玛格洛看着那些孩子们眼巴巴的望着自己,耸动着鼻翼嗅着空气中的肉香味,还是心软了。
她把羊腿分给孩子和带孩子的妇人们,自己是坚决不吃一口的。有几个妇人看不过去,切下最软和的几片肉,让已经会说话的大孩子们劝玛格洛大娘吃一口。
很显然,玛格洛大娘吃了,否则她现在不会这样绷紧了面皮,眼神也没了刚才的坚定。
几个妇人过来打圆场,她们虽然也有些害怕泰伦斯的野兽脑袋,但吃了人家的羊腿肉,就拿不出冷脸来面对他们。
这一次,泰伦斯和瓦力是欢欢喜喜的离开小院的。
因为在一群助攻的帮助下,玛格洛大娘和他们说话了:“别给我送东西,我什么也不缺。”
你看,她不让送东西的原因是“什么也不缺”,而不是“我不想和你们来往”,这是不是也叫一种进步呢?
因为这一条羊腿,泰伦斯两个人和男人们的关系竟然也变好了一丁点。
当他们的孩子过了好几天还在回味那条美味的熏羊腿肉时,他们的父亲就没法对羊腿的主人恶语相向。
这些来到翡翠领的孩子,经历了比同龄人更多的磨难,但他们既然还活着,就证明无一不是在流放路上受到父母精心爱护的,是他们捧在掌心上的珍宝。
有的人还主动跨出了一大步,询问羊腿的来历。
流放者们现在的处境很尴尬,他们没有多少财产,也无处去购买食物,每天吃的都是按照要求发放的那些。
虽然说吃饱了就不该再奢求什么,但孩子们总是馋嘴的。
泰伦斯告诉大家,他们是被领主选中做事才赏赐了羊腿的。
他有些窘迫的说:“领主让我们去吓退一些坏人。”
有人说:“哦,难怪!”
然后就被旁边的人隐晦的瞪了一眼。那个瞪人的男人没想到自己会下意识的维护起泰伦斯,还愣了一下。
————
“其实他们人还蛮好的,不是那种凶恶的人。”
那个最先和泰伦斯搭话的妇人和同伴们这样说。
有些人也是这么想的,但不敢说出来。有了第一个这样讲的人,他们也就接上了。
“玛格洛大娘年纪大了,又没有亲人,有年轻人照看着也是好事。”
“玛格洛大娘给了他们几个麦饼,他们也很清楚这是救了他们的命。懂得报答的人,不会坏到哪里去。”
这个为泰伦斯讲话的妇人达西,其实也不是第一次为异教徒们隐晦的说好话了。
她以前从不认识泰伦斯,也无从说起什么收买和恩惠,就是她自己是这么想的。
达西也是家中有土地的富农,虽然不识字,但一代代一直传下来一个故事。
达西的父亲往上不知道多少代,有一对兄弟,哥哥看起来和正常人一样,弟弟却是像泰伦斯那样野兽特征十分突出的混血。据说在很久之前,小个子的矮人,尖耳朵的精灵,野兽脑袋的兽人,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种族都是可以生活在一起的,见到异族人,没有人会惊异的指手画脚,因为那早已司空见惯。
在这样的情况下,混血人也不少见,就像达西祖上的这两个兄弟。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起,局势就发生了变化。占了人口数量大多数的人类慢慢和其他种族疏远,最后到了关系相当紧张的地步,很多异族人不愿意再待下去了,他们结伴在一起,要去没有人的大陆找新的出路。
达西祖上的那位弟弟要跟着大家走,哥哥却不愿意放弃一切,因为他本来也看不出是混血,而且妻子已经怀了孕。
弟弟也没有勉强他,只是在登上离开的船只之前,他深深地看着哥哥的脸说:“他们敌视我,就是敌视你,因为你也有可能生下像我这样的孩子。”
这句话就像一句挥之不去的咒语一般,一直萦绕在哥哥的脑海里。直到他的第一个孩子降生,才让哥哥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这个孩子只是关节比较粗大,毛发比常人旺盛。
但哥哥还是把这个嘱咐传了下去。他不想后代有一天生下了一个有着野兽特征的孩子,被吓到精神崩溃,同时,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也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达西不知道祖上的这些代里有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孩子,她知道的是,她的姐姐生下了一个有尾巴的孩子。于是他们夫妻两个狠下心来,趁着孩子还小,将他的尾巴斩去了。
同样的经历还发生在第三个孩子身上,但这个孩子没有熬过去,没多久就病死了。
达西也嫁了人,也有孩子,她有的时候会想,自己的下一个孩子,身上会多出个什么东西来呢?
如果有一天,有尾巴的孩子和没尾巴的孩子,都能一样的生活在这片土地上,那该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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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了一周的劳动,流放者获得了难得的娱乐活动。
他们升起了篝火,并且烤起了食物。这些食物里有领主送给他们的肉和蔬菜,还有流放者们自己到林子里捡来的栗子和蘑菇。
伴随着柴火噼里啪啦的细小声响,一个流放者提议道:“玩点有意思的!让我转动这个杯子,停下来的杯口朝向谁,谁就说一个故事。”
立刻有人附和道:“好哇!不过不许说丧气话,也不能滔滔不绝的诉苦,坏了大家的心情,要讲自己觉得幸福的故事。”
外边被磨的十分光滑的木头杯子在男人的手下转动起来,速度放慢,渐渐停了下来。
被杯口指着的人只好站到前面,在食物的香气和火焰的光影中,慢慢讲述着一个个来自他人生经历中的温情故事。
很多故事都戛然而止,没有结局。但没有一个人出声追问,好奇故事的下一段是什么。
讲述自己和四个孩子幸福生活的母亲如今身边只有一个小儿子依偎着她,和全家人一起努力建起了新屋子的男人这辈子再也回不去故乡,那一年长出了一颗硕大到震惊全镇的南瓜的田地,现在又被谁耕种着呢?
再说下去,可就要和今天的主题背道而驰了。
幸福的故事讲到最后,都没有一个幸福的结局。他们有的,也仅仅是那个感到幸福的过程。
杯子再次停下来,正对着闷不作声拨弄火堆的泰伦斯。
人们都看着他,不敢起哄叫他上去讲故事,又不知道该怎么跳过他。
泰伦斯把众人的目光都收在眼底,一咬牙站了起来。人人都有幸福的故事,难道他就没有吗?
他缓缓开口,声音沉稳有力:“从前,一对普通的夫妇有了一个儿子……”
他们住的农家小院的门口有一棵大树,树上的叶子由绿变黄,在一阵阵秋风中,仅剩的几片叶子也消失不见了。
年幼的孩子仰着头去找寻大树上未被吹落的叶子,说出了童言稚语:“树上的叶子都掉光了,我要到哪去看风呢?”
他的父亲琢磨了下这句话,惊喜的把孩子举高,大声赞美道:“我的孩子,你合该做个诗人,国王也会召见你,让你为他弹奏手风琴、吟诵长诗呢!”
“你少说怪话!”泰伦斯的母亲大声说,“诗人,诗人!听着好听,赚不到一个子!你要教他做农民,只要地里还能长出庄稼,农民就不会饿死!”
“谁说的,”泰伦斯的父亲大声反驳,“等我们的孩子成了宫廷诗人,你可不要跳出来说是你的功劳。”
孩子还是念叨着树上的叶子,他那丢了一根线头也要大吵大闹的母亲嘴上埋怨他多事,却从橱柜深处找出了一沓彩色碎布片,一边嘀咕着一边将布片儿缝制后缠在木棍上。
“喏,带着你的小风车,去看风吧。”
孩子拿着小风车,在院子里兴奋的跑来跑去。
那之后,那个彩色的小风车被插在了院门口的栅栏上,每当风吹过,彩色的碎布条就会招摇舒展。
泰伦斯说到这里,哽咽的说不出话。
人们都好奇地抬起头去看他,一只野兽也会哭泣吗,还是说,他那野兽的外表下,也有着和他们一样的人类的心?
这一看,就有女人注意到泰伦斯的胸前,别着一团褪色到看不出模样的碎布条。这就是那个风车吗?
“你带着它,就如同父母还在你的身边。”有心软的女人安慰道。
泰伦斯突然僵住了,他一动不动的站着,眼里的泪光收了回去,眼神变得木然了。
篝火暗了下去,而泰伦斯藏在阴影里,用一种冷硬的腔调说:“风车是我偷来的,就像我偷来了这个故事。”
“我没有什么幸福故事,我一出生就被父母丢掉了,是一位性格古怪的老人养大了我,在我悄悄跑回去看我的父母时,撞见了他们和我那个看起来和正常人一样的弟弟的幸福故事。”
人群陷入了一阵沉默。
玛格洛大娘坐在其中,她的脸上依旧满是皱纹,绷得紧紧的嘴角看不出任何情绪,连眼光,都没有向那个兽人投去一瞬。
在她干瘪枯瘦的手背上,有一滴湿润的水珠。
第35章 喜笑颜开
翡翠领迎来了安珀成为领主后的第一个收获季,由于今年没有发生自然灾害,农田里的作物十分旺盛,农奴们对收成充满希望。
值得一提的是,翡翠领的农民采用的是一种类似三圃制的耕作轮换方式。
标准的三圃制是把所有的耕地分为三个面积相差不大的部分,每年让一部分土地处于休耕状态,剩下两部分则处于耕作状态。
其中一部分耕地,种植春季播种的作物,像是大麦、燕麦或者豆子这些生长周期短的庄稼,春季播种,最晚秋季收获,这块土地也被叫做“春耕地”。
剩下的那部分耕地则是秋季播种,种的是能越冬的小麦和黑麦,一直到次年的初夏才收获,这块地被叫做“秋耕地”。
休耕地、春耕地和秋耕地以三年为一个周期轮转,确保地力不会被过度消耗。
在实际上种植的时候,农奴们倒不会完全按照这个标准来,他们会根据自己的需求灵活安排耕种的作物种类和时间。安排的好,地力就能够在休耕中得到很好的恢复,能持续不断的出产粮食。
但也不乏一些没有经验的年轻农民算错了其中的轮换时间和作物搭配,想要纠正也至少得一到两年,导致青黄不接,只能举债度日的。
但不管是春季播种还是秋季播种,收获季都是夏天到秋天这段时间,农民的地租也是这个时候交的。
等今年的小麦、燕麦和豆子收割下来以后,一计算产量,农奴们更加喜笑颜开。
一部分土地的粮食产量只能说是比往年正常偏好一点,但那些被领主借给他们的赛德森重犁耕过的田地,产量足足翻了两三倍!
安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有些惊讶。因为各个农庄的自营地施了发酵的有机肥,再加上耕作彻底,产量足足是原来的四倍。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亩产量基数太低的原因。也就是从一亩收获六七十几斤变成了三百斤,还不值得大惊小怪。
但农奴们不这么觉得,他们觉得这堪比神迹。日日祈祷曦光之主的庇佑,也没见神让田地里结出满穗的粮食,领主只是把重犁借给他们用了几天,今年就多收了这么多的粮食!要是领主这时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必定是要跪下来把额头贴近她的脚背,把比对待神明更虔诚的心献给他们伟大仁善的领主的!
还有好事在后头,这些日子识字班也结课了,大部分学生还是相当上进的,虽然不说把老师教授的知识全部掌握了,最起码考试是及格的。
家里有这样一个考试及格的学生,能少交四分之一的地租。
不少农奴原本只是听着要减少地租,其实也不明白四分之一的地租算下来到底有多少,只觉得是很多很多了。管事们向他们解释时,用的也不是四分之一的字眼,而是“一半的一半”,即便这样,也没有能让所有人都理解。
但现在家中有了一个能识字算数的成员,就算只是个孩子,此时也兴冲冲的计算起来。
“三百五十磅,妈妈,我们可以比去年少交三百五十磅的粮食!”
孩子的母亲听了当时就头脑发昏,因为今年比去年还多收了五百磅的粮食,这里外里,里外里多了多少来着?
“八百五十磅。”孩子说。“妈妈你也该去读书,这么简单的算数都不会。”
母亲顾不上教训口出狂言的孩子,还沉浸在难以抑制的喜悦当中。多了这么多粮食,他们全家人今年冬天都能吃得更饱,还可以多养些牲畜,添置一些工具,甚至可以奢侈点,给孩子做一双合脚的冬鞋,让他冬天也能出门。
不过,最应当买的,是领主的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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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期识字班结束以后,安珀除了给考试合格的人减租,每个班的前五名,也如愿获得了工作。
一个农庄,两到三个班级是很正常的,十几个农庄,每个班取前五名,累积起来也有近二百人。
摆在这些人面前的有这样几个选择。
去盐场,盐场离家远,一个月也未必能回来一次,农奴们也很少听说那里的事,比较陌生,但是薪水高。
去木工坊或者造纸厂,离家近,至少比盐场近,薪水也相应的要少点,而且有手艺上的要求,不过去了发现自己没有做这一行的天分,还可以再重新选一次职业方向,要是还是不行,那就得乖乖回家了。
最后一个有点特殊,好学生们可以选择继续上课,上进阶班。这次的课程不再是基础的识字和算术,在更深入学习这两门课程之外,还增加了逻辑、公文撰写、数据统计与分析等等课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