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名著同人)蚌中之珠—— by鬼枫离音
鬼枫离音  发于:2024年04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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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里克!”
埃里克冲进盥洗室的时候,里面还弥漫着未散尽的水汽,在一阵心慌中,他看到苏冉蹙着眉瘫坐在地上,左腿以一种不太自然的姿势蜷在身旁。
“苏?”他心急如焚地蹲在她的身前,声音里的恐慌显而易见,伸出的手在碰到她之前又犹豫地停下,像是怕连轻柔的碰触都会弄痛她一般。
“刚才不小心滑倒了……脚好像崴到了。”她说着试着动了动左腿,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别动。”脚踝的皮肤磕得一片发红,看起来格外刺目,他用手掌托起她的脚腕摸索着,确定没有伤到骨头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顺着这个动作一下子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苏冉把手搭在他的马甲上,在他怀里小声地道了谢。
埃里克抱着她向外走去,当他隔着衬衫感受到她那未干长发的湿意时,这才猛然意识到他怀里的人刚刚沐浴结束,此时穿得有多么单薄。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沐浴的清香突然就浓郁了起来,那勾在他脖子上和他腰上的手臂像两根柔软的枝条,紧紧地缠绕着他。
他感到有些呼吸不顺,一股陌生的可怕的火焰在身体里乱窜起来。唯有将怀中之人抱得更紧,贴得更近,他混乱的大脑才能有一丝短暂的清明,可随之席卷而来的却是更加炙热的浪潮。
从盥洗室到她床铺几十米的距离,埃里克对抗着身体里的躁动,觉得像是跋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将她放到床上,他微微喘息着倒退一步,额头竟然渗出汗水。
“还痛吗?”他定了定神,开口低声询问,声音喑哑。
苏冉有些心不在焉,在他的询问之下才回过神来,没有注意到他的失常。
她动作小心地将脚抬到床上,点头之后马上又摇了摇头,“……一点点,没事,过几天应该就好了。”
“明天我去为你买药。”
“真的不需要,都没怎么肿起来。”她揉了揉脚踝,慢慢躺下来,侧过身子仰头看他,“只是现在我有点睡不着……埃里克,你可以为我唱一首歌吗?”
他心尖上的女孩乖顺地躺在他的眼前,望着他专注期待的眼神像无边夜色一样温柔,墨色的长发铺在洁白床单上,泛着丝绸般的光泽。
这一切,比他最甜美的梦境还要美好不实。
他跪在她的床边,放轻呼吸,像是害怕打破眼前的梦境。悠扬婉转的歌声从他张开的嘴唇中盘旋上升,将一切庸俗的旋律都插上升入天堂的翅膀。她的灵魂融化在他的歌声里,和他一起飞翔。
埃里克一边唱着,一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苏冉侧脸的轮廓。因着心中无限柔情,这歌声到达了另一种全新的非凡境界。
他对她的爱,从他的眼睛里,喉咙中,呼吸里,每一处都藏不住地冒出来。
这是一份她从未见到过的,纯粹到极致的感情。
苏冉的眼眶渐渐湿润起来。
或许她现在所做的一切都罪不可赦,可是她已经不能回头了。
一曲终了,他们无声地对视着。
他的手停在她的耳旁,慢慢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恋恋不舍地收了回去。
“埃里克,”苏冉开口,她的喉咙听起来哑得厉害,“……我们……”平静的语调中压抑着一种奇怪的情绪,似乎在竭力阻止她即将说出口的话语,“我们……可以再去看一次歌剧吗?”
“当然可以。”他答应得没有丝毫迟疑,“周五刚好会上演一出新的剧目。”
听到他的回答,苏冉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悲伤,但她的笑容里又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释然:“谢谢你,埃里克。”
他低头又吻了吻她的手背,这才站起身:“晚安,苏。”
“晚安。”
她看着埃里克替她放下床帏,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红色的帷幔之后,
想到这里她无声地跳下床,走到书桌前取了纸笔又重新回到床上,行走间动作灵巧,脚踝丝毫没有受伤的痕迹。
所以只剩两天……
随着眨眼的动作,一滴泪水迅速地流下她的脸颊,复又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说:
苏冉:……是的,这一章我都在默默地搞事情。
埃里克&莫里亚蒂&道林:总有预感我们有一天会同桌打牌。
苏冉:……?四个人麻将了解一下?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苗玲XD?

星期五如约而至。
埃里克早早地便将一封带着红色骷髅头蜡封的信悄无声息地送进剧院经理办公室,他要确保今晚的一切都要尽善尽美。
这段时间在歌剧院后台和包厢内连续不断发生的大大小小的“意外”和“灾祸”,已经让剧院内部的气氛变得古怪紧张起来,如果不加阻止,估计过不了多久,这关于「剧院幽灵」的流言蜚语就要传遍整个巴黎的大街小巷。
当这些“意外”开始影响到正常的演出时,歌剧院几位精明慎重的经理人迅速认识到,选择息事宁人答应这位突然出现的幽灵的要求,或许才是最好的做法。毕竟在歌剧院刚落成不久这样的关键时期,他们可经受不住一点不好的曝光。
埃里克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二楼五号包厢的永久使用权,还有每个月两万法郎的收入。
他对此非常满意。
当他捧着为苏冉新订做的裙子回到地下时,看到她已经坐在梳妆台前,正不紧不慢地用发梳梳着头发。
看见他手中的东西,苏冉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还是把它接了过来:“埃里克,我的裙子已经够多了。”
苏冉这两天的状态似乎和平常有些微妙的差别,这种感觉在今天尤为明显。
埃里克并不能很好地捕捉这种差别,如果非要形容的话,他觉得过去立在两人之间的心墙好像突然就消失不见,这让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许多。
这本该是一件令他感到开心的事情,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几天她望向他的目光里,似乎隐含着一种沉重的悲伤。
这让他下意识地感到不安。
他本能地想要长久地待在她身边,将她时时刻刻地安放在自己的眼中。
看到埃里克放下东西还不愿意离开,苏冉并没有表示出任何疑惑或是不快,反而指了指梳妆台旁边的椅子,请他坐下,然后继续梳起头发。
两人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埃里克静静地坐在扶手椅里,看着苏冉不太熟练地盘好头发,看着她拿起粉扑炭笔和唇脂,将皮肤修饰得更加白皙透亮,将眉眼描绘得愈发炯炯有神,将双唇染成玫瑰花瓣的娇艳色彩。
他不知疲倦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如同欣赏着一位画师在作画,又仿佛在欣赏着画作本身。
在苏冉梳妆完毕开始挑选珠宝时,她捏着从耳朵上摘下来的小小的钻石耳钉,忽然转过头,对埃里克道:“我是不是没有和你讲过,这副耳钉是我母亲在我十八岁的时候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她转了转手中的耳钉,目光穿过这两颗米粒大小的钻石落到了更远的地方,沉缓的语调中带着淡淡的乡愁和怀念,“在我们那里,十八岁标志着彻底成人的年纪。从十八岁到现在,这么多年我一直戴着它……没想到它现在成了我从家乡唯一带来的东西,变成了我和那里唯一的联系。”
她说完,神色庄重地将这副耳钉小心地放进梳妆台上一个贝壳形的珠宝托盘里,用手指不舍地摸了摸,然后扭头对着他微微一笑:“这应该算是我最宝贵的东西了,如果弄丢了它,我会很伤心很伤心的。”
埃里克看着她有条不紊地换上另一套他为她购置的珠宝,那套低调华贵的珍珠首饰衬得她光彩照人,却不能抹去她眼中停留的伤感,他忍不住开口:“苏,以后我们可以去你的故乡,这并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情。”
苏冉沉默半响,轻笑道:“……好啊。”
因为顾及着苏冉受伤的左脚,走出地下去歌剧院的路上埃里克全程将她抱在怀里。
下了船,当他抱着她再一次走上密道里旋转的楼梯时,苏冉突然毫无征兆地整个人抱住了他。
那个双臂伸入他怀中,紧密的让人窒息的拥抱让埃里克全身紧绷,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苏?”他转过头,询问地看向苏冉,却只能看到她深深埋进他肩膀里的侧脸。
“……对不起,埃里克。”
这没头没尾的几个词让他的心头猛地一跳,他还来不及细想,这时苏冉已经松开他,没有勾着他脖子的那只手握着拳紧紧地放到了胸前。
她抬起头,在这昏暗的光线下,眼中盈盈发亮,看起来似乎有水光在闪动。
“上次是你这样抱着我上楼梯,这次也是这样。”她闷声闷气地眨了眨眼,“我肯定很沉吧。”
埃里克听到这句话愣了愣,在理解了她的意思之后,心中随即柔软得一塌糊涂。
“不,一点都不沉。”像是为了证明他话语中的真实性,他说完还特地将她抱在怀中掂了两下。
苏冉被他的动作逗得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
刚才变得莫名沉重的气氛一下子便消弭在空气里。
包厢还是上次的那一间。
他们使用的密道就修在这个包厢空心的大理石柱中,苏冉注意到埃里克用脚踩了踩柱子底座其中一个砖块,他们身后的入口便自动旋转着合上了。
她不禁好奇又担心地问:“这样的机关足够安全吗?万一有人不小心踢到了那个砖块,你的密道岂不是很容易就暴露了?”
将苏冉小心地安置到包厢的椅子上,埃里克看到她脸上的忧虑,安慰地用指背抚了抚她的脸颊:“不要担心,开关通道要触动砖块三次,还需要同时站在那块有花纹的地板上,被误触的概率很小。”
她顺着他说的方向看过去,发现那砖块的位置确实很奇怪,还在视线死角里,不专门去找根本不会被碰到,她神色放松了下来,俯身理了理自己的裙摆。
今夜的巴黎人民歌剧院又是座无虚席。
苏冉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扫视了一圈周围差不多坐满的包厢,看到下面剧场的观众基本已落座完毕,心中暗暗估计距离正式开场的时间应该不会太久。
“今天的新剧是《罗密欧与朱丽叶》?”她一面和埃里克闲聊着,一面解开了挂在左手手腕上丝绸手袋的扣子,掏出了一条手帕,“对于莎士比亚这部经典悲剧的改编我真是非常期待,这位作曲家古诺,就是写《浮士德》的那位古诺先生*吗?”
“是。”埃里克颔首,评判的话语中难得有着一丝肯定的语气,“古诺的曲调虽然都很通俗,但胜在抒情优美,色彩丰富,只可惜今天的女高音是一部缺少激情的歌唱机器。”
苏冉看了一眼摆在手边的曲目单,在Soprano(女高音)那一行果不其然看到了卡洛塔·朱蒂仙的名字。
想到以后可能会发生的剧情,苏冉默默地在心中为卡洛塔点了一根蜡,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拿起手绢在额头上擦了擦:“说起来今天还真闷呀……”她伸手在身边摸索了一下,突然轻叫出声,“啊,我的扇子!”
在这个夏天没有冷气的时代,和成百上千人一起坐在封闭的歌剧院里,还要穿着得体的正装坐几个小时,这对于任何一个现代人来说都不亚于一场残忍的酷刑。虽然每间包厢里都摆着一个小小的冰盆,但不流通的空气和紧身胸衣到最后让呼吸都会变得艰难,这一点苏冉在上一次就已经彻底领教过了,她也意识到一把扇子在这个时代对于女士是有多么重要。
“刚才上楼梯的时候我还记得抓在手里。”埃里克帮她在包厢里找了一圈一无所获后,苏冉歪着头,很努力地回想着,“一定是刚刚不小心掉在密道里了……抱歉埃里克,可以麻烦你帮我回去找一下扇子吗?应该不会掉在太远的地方。”
苏冉上一次听歌剧时异常苍白的脸色还深刻地留在埃里克的脑海里,他当然舍不得他的姑娘受一丁点委屈。
听了她的请求,埃里克很自然地走到石柱前,打开了密道。
就在他转身准备重新走入黑暗时,他忽然犹豫起来。
她只是想找回扇子。她的脚还受着伤。
有个声音在他心底小声说。
他回过头,看着苏冉用手绢不住地擦着额头,在察觉到他的注视时,转过头疑惑地对他笑了笑:“怎么了,埃里克?”
他是多么想相信她。
可这不是地下,没有重重迷宫和机关,她只要拉开包厢的门就可以彻底地消失在他的世界。
他不能赌。
他重新折回到她的面前,银色的面具在灯光下流转着一种冷意:“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苏冉定定地看了他两秒,接着轻轻叹了一口气,露出一个自嘲又理解的笑容:“当然,只要你不觉得累就好。”
两个人重新回到了密道中。
埃里克抱着她走到向下的楼梯前,苏冉指着底下几级台阶上的白色影子顿时惊喜地叫起来:“在那里!”
将她抱在怀里的埃里克显然没有办法帮她去捡扇子。
“你自己站一小会没问题吗?”埃里克将她放在楼梯之上的平地上,充满顾虑地问。
“我不是玻璃人,都说了脚真的没有太大的问题。”苏冉哭笑不得地使劲推了推他,“快去快回,要开演了。”
埃里克又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这才走下楼梯弯腰帮她捡起了扇子。
雪白的绸缎沾了些许地上的灰尘,他将扇子拿在手中使劲掸了几下,直到基本看不到灰尘才细心叠好收在掌心。
“埃里克?”他又听到她在身后略带催促的呼唤。
看来她真的很期待今天的歌剧。
既然她喜欢,以后他应该多带她来看一看其他的剧目。或许他应该抓紧时间多写几部作品,顺便找到一位更出色的女高音把卡洛塔换掉?
这些想法都是同一刻在埃里克的脑海里出现的。
这种因为她产生的对于未来的规划,让他勾起嘴角,心中止不住升起对于明日的欢喜和期待。
他含笑转过身。
就在他抬头的瞬间,他感到有什么液体泼到了他的脸上,虽然大部分被面具挡了下来,但让他整颗心都凉下来的,是在他鼻尖前炸裂开来的无比熟悉的浓郁香气。
“Pour……*”
埃里克难以置信地瞪大眼,想要去看苏冉的脸,想要去质问她为什么。
他对着她伸出手,可眼前落下的黑暗迅速地将他的思维和身体一同拉入了沉沉的混沌之中。
“啪嗒。”
扇子再一次跌落在地面。
苏冉静静地站在昏暗的甬道里,眼中跳动的光明明暗暗。她的视线落在埃里克倒在台阶上的身体,看到他的手落在她的裙边,只差一点便能抓到。
过了很久很久,直到眼中的光彻底平熄下来,苏冉才慢慢放下那只用手绢捂着鼻子的手。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胸腔里阵阵抽痛,提着裙子蹲下身,翻出早就准备好的信,抬起他的手,将它压在他的手掌之下。
‘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在你不在时从这地下逃跑,不会不告而别……’
原谅我埃里克,我和你玩了文字游戏。
就像我在信里写的那样,我保证,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明明应该是告别的时刻,苏冉的脚下却突然像生了根。
她抚上埃里克打理得光滑柔顺的短发,指尖拂过他面具上的花纹,在这一瞬间忽然心生眷恋,丧失了迈步向前的勇气。
可终究只是一瞬。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左手上的戒指,俯下身,隔着面具在埃里克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闭了闭眼,她将戒指慢慢退下,和那封信一起压在了他的手心里。
最后望了一眼戴着面具深深沉睡的男人,她捡起地上的扇子,这一次没有再回头。
当《罗密欧与朱丽叶》第一幕中属于朱丽叶的小咏叹调唱起时,苏冉缓缓摇动着扇子,无视着周围零零星星或打量或惊讶的目光,一步一步走下巴黎歌剧院那堪称标志的中央大楼梯。
大概因为她的神态太过从容,一路上畅通无阻,替她拉开大门的门卫还脱帽对她深深行了一个礼。
“夜安,女士。”
苏冉下颌微含,点头回礼,跨过歌剧院的大门,抬脚迈进了巴黎的夜色里。
刚到这里的时候,她身无分文,孑然一身。
现在,她依旧孑然一身,口袋里多了一只怀表和五个“借来的”金路易。
低垂的夜幕下,一辆黑色的马车缓缓加速,渐渐驶离歌剧院的方向。
作者有话说:
*古诺是法国作曲家,代表作是歌剧《浮士德》和《罗密欧与朱丽叶》,《罗》历史上是在1867年4月在巴黎首演,这里因为时间线改到夏季6月份左右。
*Pourquoi,法语,意思是“为什么”。
感谢谢堂燕和苗玲小天使的营养液=3=
要换地图了,小可爱们有没有和我一样感到兴奋!
苏冉:好的,那么问题来了,我究竟是什么时候偷到迷香的?
埃里克:我觉得你更应该关心一下我们下一次“欢聚”的时刻。?

第16章 间奏
今年五十八岁的铁匠泰伦·勒夫瓦,其貌不扬,身材矮小,脸上的皱纹仿佛因为常年累月在烘炉前的熏烤,皱得像是被烘干水分的橙子皮。他有着一双与身体不成比例的大手,指缝里总是藏着洗不净的铁炭灰,浑圆的肩膀和上肢隆起的肌肉中沉淀着几十年挥汗如雨的辛劳。
做铁匠的天赋大概天生便流淌在勒夫瓦的血液里,这一点从他的家族名字便可见一斑*。他的父亲,祖父,祖父的祖父,全是一顶一打铁的好手。
泰伦·勒夫瓦原本是夏朗德省人,父亲年轻的时候想要北上去巴黎闯一闯,变卖祖产带着妻子和刚满一岁的泰伦搬到了巴黎城外的圣但尼镇,开了一家小小的铁铺。
泰伦从小便和父亲学习手艺,人生的第一个玩具就是一把小小的铁锤,父亲的铁匠铺更是他童年的游乐场。长大后他自然而然地做了父亲的学徒,后来继承了这间铁铺。
然而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
科技日新月异发展,资本与技术的结合,让整个社会生产力有了翻天覆地的飞跃。
勒夫瓦祖传曾经引以为豪的精钢制法——用淬火反复打造,将每层只有不到0.01毫米厚的钢面,几千几万层牢牢凝练成一个整体**,在贝塞麦发明了转炉炼钢法后,变得一文不值。
如今,工厂里只需要十几分钟时间,就能生产出10吨费用与锻铁一样廉价的优质钢。
在这个只追求效率和利益的时代,他们这样传统的手工业者被无情地碾碎在轰鸣运转的机器之下。
泰伦无法抵挡时代的浪潮,空有一身好手艺,打出来的东西却无人问津。平日里的工作大都是替周围的村民修补修补工具,勉强维生,在听到镇子上的人夸他打出来的东西像工厂货一样好时,也只能露出一个苦笑。只有他那双炯炯有神精光四射的眼睛,还在无声诉说着作为一个手艺人的骄傲和自豪。
五年前他的妻子去世,生养的两个孩子对学习打铁的技艺毫无兴趣,为了营生纷纷进入工厂做起了工人。泰伦料想勒夫瓦这个姓氏带来的辉煌,到他为止算是要彻底终结了。
因着对于自己技艺的热爱,这家在圣但尼存在了快八十年的小铺子还在惨淡经营着。
泰伦本以为这样的境况会一直持续到他最后离开这个世界。
转机却出现在两年前。
一个周五的清晨,他的铁匠铺里突然光顾了一位出手大方的神秘客人。
之所以称为神秘,是因为泰伦从没见过这位主顾的脸,他每次出现时都戴着一张白色的面具,只露出暗色的嘴唇和苍白的下巴。
泰伦猜测这肯定是城里哪一位不愿意被人识破身份的贵族或是大人物,毕竟这个男人身上穿着巴黎最时髦考究的礼服。他风度翩翩,举止优雅,不过却难得地没有上流阶层那种目空无人高高在上的倨傲。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递来几张图纸。
泰伦看到手中那些设计图时,顿时感到心中沉睡了几十年的锻造激情再一次熊熊燃起。他心痒地搓着手,对能想出这样精巧设计的天才佩服得五体投地,顾不上可能冒犯眼前之人的风险,激动地询问:“这些东西是您设计的吗?”
男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问:“您可以做出来吗?”
那是泰伦在短短的时间内第二次失了神,因为这位神秘的先生好听得过分,就像是天使在他耳畔低语。
不过亲手打造这些东西的欲望实在是太过强烈,在男人彬彬有礼的注视下,泰伦迅速回过神来,使劲点起了头:“当然可以!”
从那之后一晃过了两年。八①481⑥9六3
男人通常只挑人流最冷清的时段出现,每一次光顾时,手中都拿着不同的图纸,请他制作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报酬也高得惊人。
男人的话虽然不多,但时间久了,泰伦偶尔也能与他攀谈上几句。他后来无意中知道了男人就是这些图纸真正的设计人,心中的敬仰更是绵绵不绝。
“先生,您又来了。”
看到店内走进一个熟悉的身影,泰伦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使劲擦了擦手,惊喜地从柜台后迎了出来。
男人近一年光顾的次数降低了不少,这让泰伦难受了许久。毫不夸张地讲,他这两年生活里最期待的事情便是等着男人带着新的图纸出现。不仅是因为报酬高昂,男人需要制作的东西可不是机器随随便便就能生产出来的批量货,其复杂精巧的程度,只能由他这样技艺高超的匠人用双手来实现。这种无可替代被需要被肯定的感觉,终于让泰伦在晚年找到了作为一名铁匠的意义。
不过这位先生连续两个星期光临他的铺子,这可真是太少见了。
男人如往常那样在房间中央站定,沉默地点了点头。
泰伦在将眼睛落到男人身上的那一刻,便立刻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如果说原来这位先生的气质有一点阴暗和神秘,如同夜色下一道淡淡的影子,那么现在他身上溢出的则全然是森然可怖的黑暗。那双淡金色的眼睛死气沉沉,一点光都没有,望着它们,就如同望进了地狱。
活了大半辈子经历过几次社会动荡的泰伦很快镇定下来,心中反而升起同情。在这个时代,不幸总会以各种意想不到的姿态降临,就算是贵族和国王都不能幸免。
他更担心的是男人包裹在外的这种超然平静,他能感受到对方平静外衣的包裹下,似乎涌动着某种令人不安的危险。
最可怕的暴行往往来源于理性,而非疯狂。
他装作没有发现男人的不正常,笑吟吟地与这位先生聊天起来,希望能将对方的思绪暂时从那恐怖的泥潭中拉出来:“上周给您打好的钢链,您用起来还满意吗?那样的粗细搭配那样的强度,嘿,您在整个欧洲可能都找不到第二个人能做出来。”
听到泰伦提起链子,男人如死水一样沉寂的眼眸忽然搅动起来。
“哦,那条链子……您做的非常不错,我当然满意。”男人毫不犹豫地赞赏着,用手中握着的图纸轻轻敲了敲另一只手的掌心,接着话锋一转,温和的语气中陡然多了些四伏的阴沉,“只可惜我还未来得及使用,想要锁起来的东西就没有了。”
他微微一笑,将手中的图纸递了过去:“为此,我今天特地来拜访您,希望您能再帮我做一样东西。”
泰伦瞬间精神抖擞,迫不及待地展开图纸,也顾不上询问那条链子到底要拿来做什么。
来回细细浏览了一遍之后,他对着纸上的图案和尺寸有些不确定地问:“您这一次……是想做一个笼子?”
纸上画的毫无疑问是一个圆形鸟笼,笼外装饰的雕花精美得不可思议。然而作为鸟笼,这个尺寸实在是有些太大了,泰伦毫不怀疑就算是装一个人在里面生活都绰绰有余。
“是的,一个‘笼子’。”男人特地咬重了“笼子”的发音,似乎光是这个词滑过唇间就带给他了无限愉悦,他的嘴角露出一抹期待又略显梦幻的笑容,“我在第二页已经为您详细画出了拆解图,您只需要按照上面的指示制作出相应的部件就好,届时我会运走零件,在目的地进行组装。”
泰伦摸着斑白的胡子估算着工作量:“这个可能要费些时间,您什么时候需要用?”
听到这个问题,男人的眼色再一次暗下去,他沉吟了半响才缓缓说:“……并不紧急,不过还是希望您能尽力而为,越早越好。”
“没问题,最迟两个月内,一定会帮您做好。”泰伦豪爽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将图纸小心地收起来,最后还是忍不住问,“您是要饲养什么珍禽异兽吗?”
男人闻言倏然将目光投来,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泰伦,直到他的心底隐隐开始发毛,觉得是不是说了什么冒犯到这位先生的话的时候,对方这才重新缓缓露出一个笑容:“……原来您也这么想……不,其实我只是想要用它来盛放我最重要的东西。”
这么大的笼子?这位先生的财富一定非常惊人。
泰伦暗暗咋舌,又想到那看似普通却暗藏种种玄机的笼子,他不禁感叹道:“原来如此,那样东西对您来说一定非常重要,看起来您格外在乎它。”
“当然,我爱她。”男人点了点头,掏出怀表看了看,“那么,我一个月后再来看看您的进度。”
男人说完抬手碰了碰帽檐,对着铁匠微微示意,身后黑色的斗篷翻起,他转身推门,高大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街角。
当泰伦·勒夫瓦坐到自己工作的小凳上,拉起风箱吹旺炉膛内的火苗时,他忽然意识到那位先生最后说的是“她”,而非“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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