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王家是会扼制,还是放任?
章台宫大殿中,顿时一静。
周邈也察觉到了其中的风云涌动。
无论是历史上的章邯,还是之前改建咸阳公共设施任务中,真实接触到的章邯,周邈都觉得是还蛮好的一人。
就是似乎……
然而不过两息之后,王贲和王离父子同时离席,同时长揖。
王贲:“陛下如此安排,正是天衣无缝之举,必能护卫仙使安然无恙!”
王离:“陛下信重,臣定不辱使命!护卫仙使安然无恙!”
父子两几乎是同时开口道。
言语内容,几乎等同于立下军令状。
向嬴政保证,王离绝无不满,必护卫仙使安然无恙。
若有不满,陷入内斗,不尽心护卫,又怎敢保证必护卫得安然无恙?
王离为主将,将担首责。
不论军事天资,仅论战功战绩,王翦更甚武安君白起。
但他战功卓著却知进退,功成便退隐,如今多称病休养在家。
那他的儿子王贲和孙子王离,教导熏陶之下,又怎会是跋扈傲慢之辈?
“善。”嬴政似早有预料,却也表现出满意之意。
周邈对于分秒之间,涌动的权谋风云若有所悟,只是暂时来不及一一想明白。
除去章邯任裨将关乎王离之外,还有一点:“章邯和英布,是否也要成为知情者之一?”
这事不必始皇陛下决断,周邈自己就回绝道:“如果是指知道我穿越者身份的知情者,那我会瞒得紧紧的。”
虽然周邈有时嘴上把门不牢,但那只是在始皇陛下和陛下信任的大秦上卿们面前。
关于他的穿越者身份,他可是没再多告诉任何一人。
即使是方岩——他从始皇陛下处知晓多少尚未可知,即使是吕娥姁,他也只是说他有‘掐算神通’。
“如果到时有需要泄密历史的地方,我就说我有掐算神通!”
嬴政给予称赞:“与人相处时谨慎以待,正当如此。”
周邈:嘿嘿~
嬴政问出最后的问题:“最后的统筹之人,诸卿有何见解?”
李斯抬眼向上首看了一眼,收回目光,开口道:“此统筹者应当足以服众,又须与仙使相处融洽。”
服众者可以是资深望重,也可以是身尊位高。
而要与仙使相处融洽,则要性情相投,又或是熟识旧友。
李斯此言一出,符合这个条件者,便不多了。
一贯谦虚旁听,少有发言的长公子扶苏此时离席,毛遂自荐
道:“陛下,臣请做此统筹之人。”
“众位上卿皆身居要职,肩挑要务,辅佐陛下,等闲不得脱身咸阳。”
扶苏有理有据道,“而臣虽年轻,又能力平平,却胜在乃陛下亲子,又与仙使为相投好友。
因而臣觍颜请求担此统筹之职,随从仙使出巡,在完成任务之际,也增加阅历。”
他作为大秦始皇帝的长公子,应当知黔首民情,知疆土辽阔,这也是他应有的担当。
扶苏言辞坦荡真诚,又陈词有据,没有不同意之理。
何况,李斯根本就是比照着扶苏,在陈述统筹者的条件。
嬴政到底为扶苏的自荐,而目露满意。
“可。扶苏便担此统筹之职,随行仙使出咸阳,勘探驰道线路。”
得到允准的扶苏和周邈默契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高兴。
不管是王绾还是李斯,如果成了统筹者,周邈都会觉得有压力。
但是扶苏的话,感觉就像是和好朋友出去旅游顺便出差了!
嬴政观周邈神色,也没多此一举问他对这安排是否满意了。
至此,新任务的商讨和部署便已基本结束。
嬴政当即又传召跟随侍奉周邈的方岩。
宣召刚出,方岩便应召而入。
嬴政直接下令:“仙使出行,尔率手下八名隶臣随行服侍。在今明两日,为仙使妥帖准备出一应出行所需。”
“另外,六英宫将新增两名隶妾。”
出行在外,或有与妇人打交道的时候,带上两名隶妾是必要的。
“喏。”
方岩接到旨令,心中便已经开始盘算,应该如何妥帖准备。
旨令既下,便让方岩退下。
方岩临出殿前,看向周邈:“仙使,时间紧迫,臣恐怕要先行回殿……”
周邈表示理解:“先去先去,我待会儿还有黄药子他们一道呢!”
方岩得到答复后退下,先行赶回六英宫去了。
接着嬴政令殿中宦者取来郡县舆图,又收拾出长案后,铺陈开来。
得到召令的殿中众人都围到案边,开始照着舆图,去勾勒细化此次出行路线……
十月初六日。
仙使周邈今日将要远行,大秦君臣齐至章台宫大门外送行。
五千精锐士伍整装待发,五百新锐骑兵牵马欲上。
英布率五十英勇武士内围护卫。
方岩率马钱子等八名隶臣及新增两名隶妾,或坐于车辕,或随侍车旁。
吃穿用等物装满四驾马车,在车队中间有二辆两马拉主车,二辆两马拉副车备用。
万事俱备,只欠……深陷分离恐惧中的仙使周邈。
“通武侯,我要走了啊……
如果你出发去燕齐营建盐场时,我还没回咸阳,那就不能为你送行了。”
王贲郑重揖礼:“仙使慢行。”
“王丞相,我就要走了,您自己在咸阳多多保养身体哈。”
王绾戴着慈祥面具,和蔼笑道:“仙使且去。某一定勤于保养,以求为陛下多尽忠几年。”
右丞相此言一出,便感觉数道目光倏地刺向他!
不由心中暗道失言。
果然,挨个道别的周邈神情陡地更加苦兮兮了。
“隗丞相,您也一样啊。”
“虽然要为了青史上多留几笔而努力,那样即便有一个‘隗林’,也还有几个隗状。但还是要多多保重啊。”
隗状:“……仙使言之有理,你也一路多保重。”
王绾你说你刺激他做甚!
“冯御史,你……你就笑口常开吧。”
天生不爱笑·御史大夫·冯劫:“……谢仙使,亦祝仙使一路载歌。”
“蒙内史,如果你离开去上郡前,我还没回咸阳,就恕我不能为你送行了。”周邈把对王贲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又格外伤感道:“那样的话,我们下次见面,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后了,或许再见我都能称呼你蒙大将军了。”
周邈一脸的离愁别绪,告别也是情真言切。
但是,蒙恬深知他禀性:“你只是出巡一趟,且任务紧迫,沿途还要紧赶路程,顶多月余就回咸阳了。”
“何必像是永别,再无相见之期一般?”
李斯:何必揭穿他呢?雏鸟离巢是会恐慌的,尤其还是
身在异乡的大秦。
即将离开最信任的陛下羽翼之下,还不允许人家依依不舍一会儿?
“……”
周邈语塞。
周邈选择忽视,继续道别:“李廷尉,你……你就好好生活吧。”
听得出来,是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李斯:“……仙使且去罢。”
亏他还在心中为你周邈谴责蒙恬,可走你的罢!
终于轮到始皇陛下了,但周邈苦兮兮的还没来得及开口。
嬴政面上倒也看不出愁喜,只是说:“若有事相禀,可将文书署‘急’字,如此驿传便会立即传送,不作耽搁,两三日就能送抵咸阳。”
“我知道,出土的睡虎地秦简中‘行书律’有载:‘行命书及书署急者,辄行之’,不过……”
周邈眼睛逐渐亮起,确认道:“这所谓‘有事’,是如何界定呢?”
嬴政:“你自行界定。”
周邈似懂非懂。
李斯:愚钝!陛下都这样说了,那便是但凡你想家了,都能寄急书回咸阳!
但萌新社畜的周邈尚且正直善良,“我记得‘行书律’后面还跟着一句:‘不急者,日毕,勿敢留’。
那如果是万分紧急的大事,我就给陛下寄急件,不然我就给陛下寄普通件就行了!”
总不好因为不甚重要的琐事,就给始皇陛下寄急件,这不是占用了公务资源嘛!
没错,正直善良的周邈,已经决定在禀报公事之余,掺杂私信寄给始皇陛下。
#离家的游子难免会想和家中通信的#
“……”
嬴政:“可,你自行衡量便是。”
“好的!”周邈得到始皇陛下允准,高兴之余也有点心虚。
于是忙招手叫来扶苏:“扶苏扶苏!你快来和陛下告个别!”
“父子分别,不好好道别怎么行!”
扶苏:像你这样吗?
但扶苏终究是厚道的,从善如流上前来,郑重地向嬴政揖礼道别:“陛下,臣在此拜别,愿陛下在咸阳身体康泰、事事顺心。”
嬴政对长子扶苏道:“此去一趟,对于大秦及你自身,何其重要,你想
必有数,且慎重对待。”
扶苏郑重道:“唯。臣行事必三思,事事以仙使及任务为重,绝不敢令一事有损于大秦及仙使!”
“善。”嬴政见到了扶苏的郑重和决心。
离时千言,终有一别。
周邈终究是踏上了马车。
想到以后还可以寄信回来,也勉强没那么不安了。
骑兵开道,士伍护卫,车队终于动起来。
“陛下!大家!我走了!你们在咸阳好好的,我很快就回来了!”
已经行出三十来丈的车队里,周邈钻出主车,站在车辕上探身向后面的人挥手告别。
仍旧立于大门外的大秦君臣,见到探身挥手的周邈,都没有挥手回应,只是目送。
除了王贲——“去吧去吧!一路好走!”
周邈终于钻回车中,车队继续前行,越行越远。
然后王贲就迎来了其余人的目光洗礼。
被目光攻击的王贲表面憨厚乖觉,实则心里嘀嘀咕咕:
谁叫你们自己不挥手回应的?这会儿却来目光审判他!
是真不想送别,倒是车队开拔时,就立马掉头回去啊,等在这大门外做什么?
深秋早晨的凉风格外和畅吗?
周邈一行浩浩荡荡,在咸阳城中穿街过路,行了小半个时辰,才出了咸阳城。
不曾停下,继续前行。
走到日中末时,周邈惯常吃小食的时候了,队伍停下来。
周邈从车厢中钻出,入目之处,道旁荒草深深,方圆不见人烟。
真切地意识到,他已经离开咸阳城有一段距离了。
出都出来了,就好好做任务!
自我告诫打气后,周邈就开始做正事了——
吃小食(午饭)填肚子。
扶苏安排着轮班暂歇,王离和章邯则巡视防守,排除虫蛇毒物等。
英布率武士护卫主车四周。
而方岩指挥马钱子等人,很快搭出一张小几,摆出小食——肉脯、蒸饼、饼饵、山楂甜浆和橘子。
蒸饼和饼饵都是热乎乎的,因此蒸饼暄软香甜,饼饵汤汁
虽然看着样数不多,但在行路途中能吃上一口热饭,已经殊为不易。
周邈吃着饭,见到在后面侍候的两名新增隶妾,想起还不知道她们名字,于是问道:
“你们两个新来,我还不知道你们叫什么名字呢。”
两名隶妾闻言,赶紧上前来。
两名隶妾能选到仙使身边侍奉,首先身份便似方岩等人一般,是绝对可信的。
其次为了仙使形象,就像方岩等人长得无一歪瓜裂枣,这两名隶妾长相也颇周正。
再者,本就是为路途中或要与妇人打交道而选的,两名隶妾也不是天哑。
两人近前来后,便依次答道:“禀仙使,妾名霞。”
隶臣妾大都无姓无氏,甚至就像马钱子等八人一样连名都没有。
周邈也不惊讶,点点头,并记下了长相:“霞,赤云气也。是个好名字。”
霞她们早就受过方岩的训话指导,此时便笑着谢道:“谢仙使夸赞。”
周邈又看向另一名隶妾,不必开口问,对方便道:“禀仙使,妾名厌。”
“燕,白颈鸟也。燕燕于飞,燕也是个好名字。”
周邈知道时下的人取名,大都是源自眼前所见之物。
出生时正好天边飞着晚霞,抬眼看见,便给女儿取名霞。
出生后,走出房门正好看见檐下燕子飞来,于是取下名字:燕。
自然而然地,周邈认为第二名隶妾的名字叫燕。
“谢仙使。”认下赐名,自此她就叫燕了。
认识完新加入的两名隶妾,周邈又把目光看向替他驾车的车郎。
没错,正是上次咸阳跑图时,与蒙恬一道,驾车的那位车郎。
人员安排时,只提了王离、章邯、英布、扶苏和方岩等人,但并不意味着就只有他们几人随行。
像是扶苏还带了十来个吏从,王离和章邯也都各自带了裨将和吏从,如此才能确保及时处理事务。
整个队伍庞大的很!
“嘿!”周邈向车郎打招呼,“之前竟一直忘问你姓名了,这次一道出行,理当认识一番才对。”
车郎报上姓名:“某杨樛。”
“你就是……”周邈勉强不算生硬地转个弯,“叫杨樛吗?哪个樛字?”
“孪生之树、绞缠之藤的樛。”
“原来是这个樛字。”周邈点头表示明白了,并开启社交模式:“路途遥遥,之后请多指教。”
爵位五大夫的杨樛连道不敢:“仙使客气,之后路途颠簸,还请仙使多见谅。”
“无事,道路不平,怪不着你。”
于是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快速熟悉起来。
至于周邈咽下去了半句话,补充完整就是:你就是那个五大夫杨樛啊!
杨樛倒不是什么历史名人。
只是因为在始皇帝二十八年时,随从始皇陛下东巡,有幸在随从人员末位,被太史公记下了一笔。
周邈也只是听见熟悉的名字,突然一惊而已。
但现在出门在外,没有始皇陛下撑腰,他已经学会嘴上把门了!
#离开始皇陛下的第一天:开始成长#
之后的数天,也都在赶路中。
日出启程,日中暂歇,黄昏落脚。
如果正好遇到驿传,周邈便在传舍里休息。
若天黑时在荒野,便就地扎营,周邈则在车中过夜。
至于其余人,或在车中、或在帐篷中休憩,更多是彻夜轮班值守。
出门在外,安全为重,各自职责所在,周邈也不会说所有人都一起休息的话。
队伍按照事先规划好的路线,在几个向导同时引路下,走大路就坐车。
穿小径就骑马或步行,车呢就拆成部件扛着,马呢就牵上。
在颠簸、枯燥、疲累地行进数日后,队伍到了一个周邈很熟悉地名的地方——阳武县。
阳武博浪沙,张良雇大力士以铁锤击中副车,刺杀始皇帝未遂的地方。
队伍进入阳武县时,周邈心中感叹道:阳武县啊,张良人都在咸阳了,这个县名还能驰名天下吗?
只是提起阳武这个地名,周邈总觉得除了张良外,还有其他什么人,提起他也还会想到阳武。
可就是没什么头绪。
周邈向来不纠结,想不起来就干脆抛开!
仙使周邈队伍出行,并非易服隐踪的微服私访。
如此大的队伍,想隐踪也不可能。
早在周邈出咸阳的头一天,诏令就已经下达沿途郡县。
若仙使队伍入城或经过,须听令行事,或给予方便,或补给所需。
而与仙使出巡的诏令同时下达的,还有另一道奇怪的诏令:
令沿途各郡县,征召素来德行良好的黔首为役夫,先行具名以待应役,一户限一人。
走进来一个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美如冠上之玉的美男子。
美男子名叫陈平,少时家贫,却好读书,同大兄陈伯一起居住。
后来娶妻乡中富人张负那五嫁而夫死的孙女,自张氏女嫁入家中后多有贴补,方才资财日益宽裕,交游也日益广阔。
陈平虽搬出了这个穷巷之中蔽席为门的房屋另住①,却也常回大兄家中探望。
陈家有田三十亩,大兄陈伯平常就在家种地为生。
陈平跨过门外贵人途经留下的车辙印,掀开一领破席当作的户门。
心道:得给大兄这户门,换上一扇好木门。
“大兄,正巧你在家中。”
陈伯今天在家中修理锄犁,没有下地,见幼弟到来,喜道:“也是真巧。”
陈伯招呼着幼弟入座,“今日来家,可是有事?”
陈平也直接说起今日来寻大兄的原因,“大兄可已经知道,咸阳诏令,征召役夫之事?”
陈伯闻言,当即一脸苦相,“前日黄昏归家时便听说了:县中要征召役夫,具名以待。”
又颇庆幸道:“幸好一户只出一人,你虽搬离别居,傅籍上却还是一户。大兄一人去即可,不必你也去受苦了。”
陈平闻言心暖,然而却道:“大兄此言差矣!”
“何出此言?”
陈平条理清晰地道来:“首先,并非每户都出一人,而是县邑乡里间,素来德行良好的黔首才可具名一人。”
“我们家,未必有幸具名。”
陈伯不明所以,“应役是要命苦差,我们家若不必出人,岂非幸事?”
陈平深入说道:“此次咸阳诏令,言是黔首中德行良好者方可具名,此乃普中择优之举,为何?”
“又严令一户仅限一人,为何?”
陈伯鹦鹉学舌:“为何?”
陈平揭晓答案:“必然是此次应役,实乃有利可图的好事。咸阳亦是在对素日德行良好者予以嘉奖!”
陈伯不甚信服:“咸阳的始皇帝功高德显,想必是觉得德行良好者才配为其服
役,普中择优不过寻常之举。”
“再者,徭役岂会是好事?若说我嘉奖你徭役,你会心甘情愿,甚至欢喜应役?”
“摊派到户的家中徭役,常是我去应役,你不知其苦累也正常。”
末了,陈伯为幼弟之言找到了缘由。“所以你才会觉得此次徭役是好事。”
陈平并不认同大兄之言,只因:“大兄知我交游广阔,岁首之前,我结交一位从咸阳而来的商贾。”
“其人言之凿凿,亲眼目睹,大赞仙使神通广大,正以改建咸阳为起始,践行营建仙秦之大计。”
“结合传闻中县衙在年前屡收咸阳文书,皆道仙使改建咸阳之事,想来或许真有其事也不一定。”
“那商贾曾道,咸阳黔首人人争相应役只为致富,却是自功德良好者中挑选,中选者无不欣喜欢庆。
放眼当下,不正是先行具名、择优中选?不是好事又是什么。”
交通通信的落后,让咸阳已经大变,新年三天欢庆满城喜庆时,三川郡的阳武县还不知仙使之名。
尽管有文书通告,却也下不及乡里。
陈伯将信将疑,“商贾多欺诈之言,未必可信。”
陈平见大兄如此,不曾气急,反而意识到:“大兄固执己见,而如大兄者必也不在少数。”
“如此一来,即便我陈家平日不显,也未必没有挣得一人之位的机会。”
陈伯知幼弟聪敏,见他这般笃定,虽不曾全信,却也不再笃定阻拦。
对待既当阿父又当阿母,自幼养他长大的长兄,陈平是实心实意对待。
“岁首时,咸阳诏告天下,今年首开科举取士之制。我自幼爱读书,也自诩满腹经纶,又交游广阔,未尝不能借此机会考取出身。”
“我欲观测形势,首选考取进士科,来日行那事圣王之举。若形势不利,我便考取明法科,大秦以法治国,明法科也大有可为。”
“再不济,也有明算科和明字科,便是先为一写算的下官小吏,来日也未必不能图谋晋升。”
陈伯也很赞同幼弟的打算:“自幼大兄便知你胸怀大志,于是听任你出外求学,旁人道你不事生产,大兄也不曾责怪你。”
今咸阳科举取士,正是你趁风直上青云之际,你尽管专心准备,莫为大兄之事分心。你考得出身,大兄自能得享福荫。”
兄弟二人待对方都至真至诚,陈平心中感动无以复加,却也不作小儿之态。
只道:“便是因为幼弟我要备考科举,不宜通过交友自谋应役,方才想让大兄前去,好事总不能便宜了外人吧?”
陈伯相信幼弟是真以为此次徭役是好事一桩,正欲同意下来,便听外面骤然响起兵戈马踏之声!
兄弟二人一时不知何故,不敢轻举妄动。
但几息之间,兵戈碰撞、马蹄踢踏之声愈发清晰,并愈发近了!
陈平竖耳细听,“是大批兵马即将入城!”
陈家就在外城城墙里边,又靠近城门,出入的贵人车马常从家门前碾过,天长日久,留下了深深车辙印。
因此兵马入城,必经过陈家家门前。
分辨门外的动静,兵马已经开始入城了!
但陈平再细细分辨,发现兵戈声轻盈,马蹄声徐缓,并非冲阵攻城的急促□□。
反而……反而是刻意收束了队伍,避免侵民扰民。
陈平来到门前,凑到破席的口子向外觑看,便见两马并列的骑兵从自家门前经过。
定睛去细看,只见高大剽悍的骏马,马背上是魁伟英武的士伍。
而骏马的背上,佩着似鞍鞯又更能固定身体的两头翘起的物事,其下坠着踩脚的圆环,
马蹄声有金属之音,应当在蹄下钉有金石做垫。
陈平猛然意识到什么,目光上移,果然见到士伍腰佩的兵械,竟然是铁器!
立即掀开破席探出头去看,便见已经走出三十来丈的骑兵队首,果然飘着一面玄黑旗帜。
旗面四角有玄鸟飞翔,旗面正中以银色丝线文绣出一个小篆字。
字形飘逸轻灵,如有月辉照耀其上,正是一个‘仙’字!
意识到什么,陈平当即猛地掀开破席,立于门中。
好有足够宽阔的视野,去观察这支浩浩荡荡,又肃杀严明的队伍!
陈平掀席出门时,前面骑兵队伍已经走完,精锐步兵正排成四列经过。
而因为陈平陡
然的举动,队列中有骑马前后护卫巡逻的将领,猛地看过来。
神情中尽是警惕,一旦他有妄动,便斩杀当场!
跟着出来的陈伯见此情景,骇得立时腿软扶着门框,小声催促:“快快进去!快快进去!”
陈平却不曾听劝,反而道:“若我们此时关门进屋,反而更显鬼祟歹意,说不得更要招致怀疑了。”
陈伯何曾见过这般虎狼之军入城的阵仗,六神无主之下,也只得听从幼弟的话。
陈平看向戒备地看过来的小将,回以温和的笑容,以示自己并无歹意。
果然那小将见陈平并无异动,只是好奇地伫立观看,便也没有采取更进一步的措施。
只是却也没有继续往前巡逻,而是停在此处戒备。
随着队伍入城,后面又来了两个巡逻小将,互相交换一番信息。
最终留下两骑在此戒备,余者继续向前巡逻。
陈平见此,便知道此行队伍纪律严明。
竟不曾上来驱赶道旁围观的他,甚至不曾呵斥一声。
随着越来越多的士伍入城,队伍也走到中段了。
开始有车驾进入。
两马拉的车驾驶过两辆之后,接下来又驶过的一辆车驾,车旁护卫明显加强。
而随后的一辆车驾,护卫力量更强。
车辕上坐着一个赶车的驾驺②外,还坐着一个高大魁伟,一看便知勇武的武将,看穿着……竟是侯爵之位!
侯爵做护卫,车周两步一武士,至少有二十武士环绕护卫。
车中之人是谁,已经显而易见。
陈平立马否定了自己的猜想,或许是疑车之计。
因为在此车之后,又有一辆车驾,车辕坐隶妾和隶臣各一名,车周也有二十武士环绕护卫。
三辆主车,坐在哪辆车中都有可能。
随着车驾前行,陈平的目光从车驾厢壁扫过。
从狭小的窗棂上可见,隐绰之间,每辆车中都坐了人。
而在其后一辆驶过时,他似乎在窗棂格间,看见了一双好奇灵动的眼睛。
四辆两马拉的车驾驶过去,后面又跟随几辆一马拉车驾,最
后又是数辆满载行装物资的货车。
等车辆驶过,其后又跟随一半的步行士伍,最后还有骑兵缀尾。
等队伍完全走过之后,陈平望着门前几乎加深一寸的车辙印,久久不语。
装备精良,以一当十的骑兵约有五百之数。精锐步卒士伍,约五千之数,另有近身护卫的魁梧武士五十。
如此防卫……
陈伯直到此时才敢大喘气,“这阵仗,可吓死人了!这是什么贵人啊!”
“如此防卫,又举‘仙’字旗,当是仙使队伍。”
陈平虽不曾得知咸阳通告沿途郡县的诏令,但也已推断笃定,此行必是仙使出巡。
如此防卫,可知始皇帝对出巡仙使的看重,仙使对大秦的重要。
也由此可知,先前结交的咸阳而来的商贾,所言多半为真。
心念电转间,陈平当即抬腿迈步:“大兄,我走了!”
陈伯在身后焦急追问:“走得这样急,可是有什么妨碍?”
由不得陈伯这样担心,刚才阵仗太大,他们从始至终又被两骑小将盯住戒备。
陈平走得这样急,万一是招惹了什么祸事呢!
陈平跨过门前车辙印,回头道:“大兄不必担心,无事。县中将要准备大宴,我得赶去帮忙!”
说完就又扭头,追着队伍离去的方向,疾步而去。
得到回答的陈伯心中纳罕,“县中大宴,要你去帮什么忙?”
又不是县中官吏,又不是里典乡啬夫③,凑得上前吗?
但陈平已然走远,听不见他大兄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