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拨。
刘季带领县里的刑徒到咸阳来应役,在这一趟公务还未结束时,就被一道旨令直接留在了咸阳。
旨令大意有两点:
“一、擢升刘季入博士部为博士,并赏赐一座章台东里的宅邸以供居住;”
“二、不忍让刘季与亲人遥隔两地,特允许将亲人接入咸阳居住,且此事已有专人前往沛县。”
刘季接到旨令,首先想到的并非是皇帝要接了他的亲人来咸阳做人质。
——他区区一个奔四的小小亭长,有何可图?竟然能让始皇帝将他亲人都接来咸阳做人质?
刘季接了圣旨,送走宣旨礼官后,自言自语道:
“原以为仙使对我不甚在意,我的谋划已经落空,没想到其实已经替我向始皇帝引荐了
“果真如传言所讲,仙使是极为好心善良的一个人。虽没能吸引仙使,被引为至交,但能得此晋升机遇也不错了!”
刘季当即揣着圣旨,前往赐下的宅邸。
证明身份后,命令随宅附赠的隶臣妾将宅邸洒扫干净。
第二天一早,什么都没带,就空手空脚地搬进了宅邸住下。
事实证明,始皇帝确实大气,赐下的宅子足以空手入住,衣裳鞋袜、床枕被褥是一应俱全。
当晚刘季就把自己收拾打整一番。
沐了发、浴了身,修剪了胡须和乱发。
第二天一早,整个人意气风发,前往博士部报道。
大秦的博士部虽然是今年新建,但博士官早已有之,早年博士官以儒墨显学的夫子大家为主。
博士部建立后,部中除不在少数的儒生外,还有文学和方术之士等。
博士也并不专治六经,学术方面有所专长即可。
而博士可以参与廷议,讨论国策,进言献策。
博士部可称之为大秦的智囊团。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始皇帝的计划本就是以怀柔的方式,以文化达成统治天下人心的目标。
但是嘛,进度不佳。
博士部中占主导地位的儒生博士们,以冷漠回应始皇帝的热情,以高傲消极,应对始皇帝的谦卑真挚。
——原本直到秦灭都一直是这样的。
但历史在这一日劈了个叉。
这一日,一个名叫刘季的无赖街溜子,奉旨入职博士部。
成为了一名不知道学术专长的博士。
硬要把刘季归属于某家的话,那他姑且能算作诸子百家中的名家‘辩者’吧?
毕竟嘴皮子厉害,也勉强算符合名辩之学。
刘季入职博士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暂时不得而知。
只能根据一些蛛丝马迹,去猜测一二。
据说那一日——
“……儒生博士的领头人淳于越,出殿时脚下踉跄,头脸充血,大喘粗气,有怒极之象。”
“当天黄昏又传出消息,淳于博士府上延请了
医官。第二天一早,就有他被刘博士气得咳血的传言传出。”
“而且这个传言的真实性并不小,只因之后三日,都不见淳于博士出现在博士部。”
以上,是‘总工头’扶苏到章台宫汇报修路任务的进度时,给仙使好友带来的最新消息。
周邈:“……我单以为,刘季就是一个无赖街溜子,原来是没用对地方的人才啊!”
吃到大瓜的周邈整个震惊了!
“要说我第一讨厌赵高,第二讨厌胡亥,第三讨厌的就是那群儒生!
置酒咸阳宫时,儒生们给始皇陛下摆的坏脸色;后来泰山封禅时,鲁地儒生讥讽始皇陛下。每一桩每一件,都是我讨厌这些儒生的原因。”
“结果刘季一日功夫,就把儒生们嘎嘎乱杀了?”
他都要对刘季另眼相看了好吗!
扶苏虽不知刘季身份,但也震惊于他掀起的风浪。
“确实匪夷所思。”
嬴政旁听完八卦,若有所思道:“或许可以把刘季引见给左丞相。”
隗状负责科举制施行一事,但当前进度不佳。
事实上,造纸术早已攻克,大量抄造出的白纸,已经逐渐取代咸阳的公务简牍。
此时嬴政面前龙案上摆着的,就已不再全是木牍竹简,有一部分就是用白纸书写的公文奏折。
至于配套的印刷术,工匠们对雕版印刷术早已驾轻就熟。石磨好物和劁猪神通,也都已雕版印刷了上万份,传往各郡县乡里。
甚至已经开始在研究活字印刷了。
造纸术和印刷术,本该是为印刷科举教材而准备的。
但隗状却卡在了编写科举教材、划定科考内容这一步。
周邈只负责向始皇陛下倾倒知识,后续实践运用就不关他事了。
不能说他懒,他是真没那才干和能力去帮忙。
扶苏在受过仙使好友的一顿骂之后,醒悟了过来。
为了历练他,陛下派他去当‘工头儿’统筹修路。另一方面,他自己也主动开始更加关注大秦各项政策实务。
关于科举制的实施,扶苏也略有了解:“将刘季引见给左丞相,此举或许能收获意想不到的效果。
陛下此计甚妙。”
嬴政看向长子扶苏,眼神中有惊讶之意。
“棒!”周邈向扶苏竖起大拇指,“终于知道多多夸奖陛下了!”
扶苏赧然,“扶苏只是……尝试说出心里话。”
嬴政表情不变,可眼底终究柔和了些许。
“说来听听。”
扶苏明白陛下所问为何,于是心中组织一番措辞之后。
就开始长篇大论地分析:“科举分科,暂定分明法、明算、明字和进士四科。”
周邈:完全不知道(-ω-)
“明法科的科举教材,作为法学大家的廷尉忙里抽闲,挑灯夜战,仅一旬时间就定了初稿。
将《刑狱律》、《民事律》、《公务律》三本明法科参考书目,交予陛下审阅过后,又花费半旬复核修订,已经定了终稿。”
周邈:完全不知道(-ω-)
“明算科的教材,也成稿很快。”
诸子百家中的数术并非显学,数术家们性情也大都耿直。
现在数术竟成了大秦科举四科明算科的主考内容!
说明什么?说明数术成为显学就在眼前啊!
“……数术家们当即把《算表》、《九九表》、《算书》*等学派著作搜集整理出来。
挑最实用最经典的内容编写成三册,上交审核,并最终定稿。”
周邈:完全不知道(-ω-)
扶苏继续说:“明字科的教材编写,最为容易……”
始皇帝统一文字,而李斯作为小篆的推广者,他就是明字科教材最权威的编者。
于是能者多劳,李斯再次上阵,整理整理现成的资料,编写出了大秦版《说文》、《字林》和《训诂》,作为明字科教材。
复读机周邈:完全不知道(-ω-)
但是李斯是真的能干又好用啊,一人顶俩、顶仨。
扶苏说到最后时,神情变得晦暗:
“前面三科都已经完成了教材编写,进士科却还没能开始……”
进士科主考经学和时务策论,附加诗赋。
除了彰显高尚情操和品味修养的诗赋,经学和策论都避不过儒学
而且嬴政在决定尝试施行‘儒皮法骨道家脑’的国策时,就更不可能绕过儒学了。
绕不过儒学,自然也就绕不过儒生。
大约是察觉到始皇帝的重视态度,以淳于越为首的博士部儒生们,就更加高傲沉默了。
但刘季却将淳于越气到咳血卧病在床……
“若刘季是因为得知朕的困扰,而特意献上了投名状……”嬴政霸气一笑。
“那朕就接下了。”
扶苏笑道:“让刘季配合左丞相,会收获奇效也不一定。”
无赖街溜子嘴强王者的刘季,简直天生克制引经据典讲大道理的儒生。
#刘季天克儒生!#
“……好吧,如果他能替陛下解决儒生的问题,那我也不是不能给他好脸色。”
为了始皇陛下,周邈可以妥协。
#谁会给对家好脸色啊!但如果能帮陛下解决难题,那他会给#
晚些时候,博士部中。
在儒生博士们敢怒不敢言的目光下,岔开腿箕踞而坐,悠闲自在的刘季,接到了始皇帝的传话。
等到传话的宦者离开。
刘季重新坐回去,笑得张扬:“乃公这不就受到陛下的重用了?”
儒生博士众:你是谁老子呢!
白驹过隙,一晃而过。
改建咸阳道路交通的任务,也迎来了提前完工。
第28章 刘季你的小伙伴们和老婆(bushi了)很好,现在都是我的
一场季秋的暴雨过去,天地都被洗刷一新。
天高云阔,山青水碧,整个世界都鲜亮起来。
道路改建竣工后的咸阳,大街小巷更是焕然一新。
云收雨停,咸阳黔首们也重新出门活动了。
章台街旁的章台里,早已经搬进新家的喜乐,等天上雨停,就打整衣裳出门。
“走了。”
喜乐同阿父阿母和妻子招呼一声,拉开院门迈出腿。
一脚踩在了暴雨洗刷过的巷道石板路上。
脚下的石板石面拉槽,平整却不溜滑,铺得是四平八稳,全无空鼓起翘,一脚踩上去稳稳当当。
明明是暴雨过后,巷道里却没有一个积水的水洼。
只因汇成的每一股雨水,都顺着路面肉眼不可见的倾斜坡度,流到了路两边低处。
又从每隔一段就有的格栅式井盖上,灌进了城市下水道里,最终汇入江河。
喜乐也为自己的震惊感到好笑:仙使座下神兽铺的路,怎会不平整防滑?又怎会有水洼?
经过左邻二树家门前,道路竣工后二树也归家了,正在院中捆扎笤帚。
看见他后,扬声招呼:“喜乐,去哪儿呢?”
喜乐笑答:“去接一个城外的友人来家做客。”
“噢,那快些去。”
之后的这一段路上,喜乐一连经过三户人家的门前,也一连被问了三次去向,他都一一耐心回答。
邻里热情是其一,另外是因他们五户是一伍的,互相担有检举的职责。
否则一旦伍中某人违法犯罪,而同伍之人却未曾检举,也会被株连,共同论罪。
因此熟知伍中每人的去向,是邻里热情的表现,也是自保之举。
五户为一伍,二伍为一什,什伍各有长。
喜乐正是他们这一伍的伍长,出门也就未曾受伍长盘问。
但在经过他们这一什的什长家门前时,喜乐主动敲响柴门:
“什长,可在家?我去城外接一友人来家,同你说一声。”
是打招呼,更是报备。
话落,柴门里传出什长的声音:“去吧,早去早回,
莫生事端。”
喜乐应下后告辞,继续前行。
在经过里中的公厕外面时,隐隐有尿意升起。
其实不尿也行,大街上每隔一段也有公厕,到时想上了也方便。
但肥水不流外人田,里中公厕化粪池里的粪肥,以后都会分给各户人家肥田。
因此各家的屎尿桶,每日都是提到公厕来,倾倒进粪池里。
就连他们在外想拉想撒了,也是能憋就都憋到了回里中公厕再解决。
喜乐心道:身为里中搬迁致富的小富户,又是一伍之长,他应当做好表率。
#伍长做表率从把肥水留在里中公厕开始#
喜乐于是拐道公厕。
仙使座下神兽只建了三栏式公厕的地下部分,地上遮雨挡风的棚屋,是后来才由全里共同出力搭建的。
章台里的里典,从来样样不愿落于人后。
里典当时的原话是:“章台里离皇帝所在的章台宫最近,又是仙使座下神兽最先钻深井、挖公厕、铺巷道的里,公厕棚屋必须建得最好,否则我们还有何颜面在外行走?”
于是便有了眼前的公厕棚屋,搭建得比喜乐家的新屋,都还更牢固更气派!
喜乐进入公厕,里面分两排共四个蹲位,皆以矮墙隔断。
里面保持得干干净净,没有屎尿溢洒的乱象。
喜乐解了小手,又去厕中角落的木桶里用瓜瓢舀了一瓢水,回来小心地冲了蹲坑。
“虽然难免也有些许尿骚味,可相比家中□□桶的隔间,也没臭多少。”
他们里中公厕的清扫和担水,都是里中的各户人家轮值负责。
许多里都像他们这样。
但也有的里像大街上的公厕那样,雇请固定某几个黔首一直负责。
不过殊途同归,咸阳城中所有的公厕,都被维持得很干净。
据说廷尉还打算进言颁布厕律,以保持公厕的畅通和洁净。
(周邈:……)
喜乐从公厕出来后又继续赶路,小半刻钟,终于走出章台里大门。
一脚踏上了各里之间用石砖铺成的支路——章台支路。
外面支路上的行人就多起
来了,仨俩结伴而行,边走还边闲谈——
“这石砖砖面棱条凸出防滑,铺成的支路比里中的石板铺成的巷道,踩上去更硌脚……”
“硌什么脚!我觉得顶一顶脚底板,更舒服呢!”
“对对,我不是责怪硌脚,我也是想说踩上去感觉像按摩脚底,更舒服呢。”
喜乐赶超两人,又听到前面三个人闲谈的也是这道路相关——
“刚才那样大的暴雨才停下,路上竟然没有一个小水洼!”
“那是!雨水都流进下水道里了啊,里中的巷道石板路,不也一样的干爽吗?”
“就不知道外面的干路大街,是不是也没有积水?”
喜乐不由得插上一句嘴:“仙使座下神兽修的路,怎会出现积水!”
被插嘴的路人没有不满,反而深以为然:“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离约定的时候不远了,喜乐加快脚步埋头赶路。
没一会儿就来到章台街干路上。
喜乐踩在同样是石砖铺成的人行道上,对脚下已经不太惊奇,反而是道中的大路更让他震惊!
正如他之前所说,路面竟完全没有积水!按理两侧人行道高于中间大路,路面上是会积水的。
夯实的泥土路面上,非但没有一个小水洼,甚至似乎可说是整洁干爽。
喜乐不由惊呼出声:“仙使座下神兽修建的这大马路,竟能如此顺畅导流不积水!”
“这中间马路半点不泥泞,是真的结实!”一个在路面踩了几脚的黔首,跳上人行道,和喜乐分享感受
喜乐赶紧东张西望观察:“你不知道前日咸阳道路改建竣工,昨日就颁下了道路律吗?”
“人行道走人,中间马路走马;行人过马路,需在竖了指示牌的地方才能过。”
这位黔首显然知道:“放心放心,我又没过马路,就是在马路上踩了两脚过过瘾,而且现在也没有马车影子。”
“最主要的是,我看了,附近没有巡逻的卫兵!”
“好吧好吧。”喜乐不再操心了,继续赶路。
之后喜乐穿过数条大街,赶到了约定的地点:东城门桥头。
咸阳城没有高大的外城
墙,是以江河沟渠划分城内外。
东城门也没有高大的城门楼,而是在护城河桥头前,设了一个关卡在此,数百卫兵轮值日夜看守。
喜乐来到桥头,没有见到友人,大约是因雨耽搁了,就先退到一旁等候。
在喜乐等得百无聊赖时,远目看见两队人马出现在桥的那头。
仔细看去,两队人马都是远路而来的模样。
喜乐作为伍长,又是有一些见识的。
从衣裳和车马的蛛丝马迹,猜测两队人马或许是从楚地而来。
桥头之左,车马满载资货,又有婢仆成群,长队蜿蜒不绝。
左右和后方还有秦兵护送。
桥头之右,几头老牛拉车,载着数个轻装包袱,一对年迈的老太公老媪,数名妇孺。
唯有一个年轻女娘坐着马车。
马车顶有棚盖、四方无壁,车辕上坐着两个隶妾相伴。
同行其余青壮,则全靠脚力跋涉步行。
两队人马在入城桥头狭路相逢。
一队远路风尘而来,徒步跋涉,尘土满面,鞋袜裤腿被雨水打湿,一脚泥泞。
一队悠哉悠哉,似游山玩水而至,游刃有余,光鲜亮丽,车马之上洁净干爽。
此时,左边车队主车后的副车里,钻出一个张扬少年。
看神态面容在十一二岁,看身长又较同龄者高大。
这名少年正是项藉,感觉车队停下的时间稍久了些,不耐烦地钻出车厢查看情况。
项藉先是看一眼唯一在马车上坐着的吕雉——历史上的未来,他软禁楚营两年半的女子。
再看一眼坐在牛车上的刘太公——历史上的未来,他威胁要把人做肉羹的食材。
接着就用贵族生来养成的倨傲轻慢,转头大声喝令前方车马:“作何停留!大道在前,尽管走就是!”
咸阳就在眼前,项梁怕侄子生出事端,也从主车里出来,站在车辕上,居高临下看向对面队伍。
相比项藉先看向吕雉和刘太公,项梁第一眼则是看向徒步的萧何和曹参。
项梁向萧曹二人颔首示意,后者也遥遥回礼。
“家侄年幼气
浮,耐不住等候,吾等便先行一步。”
项梁讲了礼仪,却也带着贵族高高在上的优越傲慢。
真要讲礼谦让,萧何和曹参一行车简人少,让他们先行也不过是小半刻钟的事儿。
与之相反,项家一行车马婢仆蜿蜒成龙,向后望不到尾。
走在前面过桥,怕是没两三刻钟都走不完。
但萧何从来小心谨慎,又看人极准,曹参也颇有做人智慧。
就神色怡然地应了:“诸位请先行。”
刚冒个话头,项梁就已经重回主车,命令车夫驾车:“前行过桥,入咸阳!”
历史中未来的楚汉双方在入城桥头狭路相逢,最终楚方先行。
萧何与曹参等人立在原地,目送络绎不绝的车马从面前经过。
看样子还要等待许久。
坐在车上颠簸半日的吕雉吕娥姁,跳下车,活动活动腿脚,走到萧曹二人身边。
“一时争先,岂知始终当先?”
吕雉一句话,竟暗暗符合了历史上楚汉争霸的走向和结局。
从沛县一路结伴行来,萧何对这个只带上两个隶妾就敢独身入咸阳的吕娥姁,越发赞赏。
言谈有物、胸襟开阔,不愧是吕太公膝下息女。
对于吕娥姁的开解,萧何笑得豁达:“眼下势不如人,礼让三分,方是存身之道。”
曹参与萧何是同乡、同僚更是好友,对一同被征调入咸阳的吕娥姁也一样多有欣赏。
“娥姁言之有理,先行一步未必就能始终领先。”
又笑得意味深长:“那一行人不识吾等,吾等却识得他们。”
吕娥姁若有所悟,“那一行是被迁入咸阳的楚地富豪……难道是旧楚国大将项燕后人的项家人?”
萧何压低嗓音,也是笑意不明道:“可不正是脱身不成被逮回来的项家人?”
“此前章台宫中亲下旨令,又有廷尉派亲信正监,亲至楚地,‘护送’项家人和楚地富豪迁徙咸阳……”
吕娥姁立时明悟:“项家人近乎被押送入咸阳,之后多半也是软禁城中的命运。”
而他们这一行,她与萧曹二人是征调入咸阳,刘太公一大家子则是因
刘季得到重用而来咸阳团聚。
论前途与自由,或许还真是应了她的话:一时争先,未必始终当先。
萧何和曹参皆赞同吕娥姁的看法。
不过生性谨慎使然,又道:“不过吾等的前途,也未必一定光明远大。”
虽可能是在咸阳的刘季引荐了他们,但未知全貌,个中干系牵扯,也不好下定论。
况且先前自仙使降临,朝廷就先后数封文书传达郡县,管中窥豹,可知咸阳大变。
此次入咸阳,前路如何,他也心中忐忑。
相比还等在桥那头的萧何一行,当先过桥并搜检入城的项梁等人,已经目睹了咸阳的大变……
自打进入咸阳城,座下马车竟就几乎没了颠簸感。
项籍惊讶地掀起车帘从窗棂看出去,一眼过后,整个人直接钻出车厢!
站在车辕上,举目张望,仔细去看咸阳城……
马路平直宽阔,整洁干净,暴雨过后不见哪怕一个小水洼,更无半分泥泞。
迎面卷来的秋风之中,只有雨水的湿润气息,以及黄泥的些许土腥芬芳。
十一岁的少年项藉震惊无比!
眼前的咸阳城干净整洁,黔首行走在马路两侧,人车分离,秩序井然。
全无屎尿在泥水里沤泡后,那一股污秽不堪的臭味儿!
“叔父你说错了!咸阳没有屎尿横流,反而比故地都干净整洁太多了!”
那到咸阳来居住生活,也没那么艰难嘛!
(周邈:或许你叔父所说的艰难,还有另一层面的意思?)
项梁从车里钻出,只恨怎没同乘一车,否则就能把项籍那小儿的嘴给捂住了!
“毋要妄言!”
没看见马路两侧走着的黔首,因为他的话太大声,都纷纷看过来了吗?
个个都目光不善得很呐!
项籍不再妄言,他换个话题:“叔父你说所谓仙使乃是始皇帝……”为稳定人心而捏造出来的,我看不像啊?
这不和文书上说的一样,有大神通嘛!
“禁言!”
没等项籍说完整句话,就已被项梁尖利又高亢的一声喝止!
咬牙切齿低声道:“毋要妄言,当心族灭!”
到了咸阳地界,还什么话都往外说,真是不要命了!
然而,就在项籍口中说出‘仙使’二字时,就像触发了某种机制。
谁在说仙使?
听语气还很轻慢!
原本还只是部分黔首疑惑地看过来,这会儿是‘唰!’地一下,附近所有黔首都看向了项藉!
那道道目光谴责、警惕、愤怒……就像刀子一样,刀刀扎向站在车辕上的项藉身上。
莫说还是十一岁的幼年版西楚霸王,就是后面主车车辕上的项梁,眼看咸阳黔首恶狠狠地盯着项藉不放,视线追随车队前行而移动……
也不由头皮一紧!
这些黔首的眼中,半点没有楚地百姓面对他们时的敬畏闪躲,目光中有他从未见过的令他惊悸的情绪。
就像是……就像是楚地蛮荒密林中,信奉山鬼精怪的蛮民,却被砸了供奉的泥塑木雕神像。
项梁见识过那些蛮民的狂热和野蛮,项藉虽没目睹过,却本能地开始感到局促、退缩。
突然黔首之中也有如喜乐一样有些见识的,看出了车队的来路:
“他们是楚地来人!”
“哗!”
一个‘楚’字在人群中掀起惊涛骇浪!
“旧楚国之人?”
“刺杀仙使的那个旧楚国?”
项梁眼看那些黔首陡然仇恨的神情变化,当即对侄子喝道:“进去车中!”
这一次没再多费唇舌,项藉‘嗖!’地一下就钻了回去。
“走快些。”项梁吩咐车夫后,也回到车中去。
原本也想出来透透气的项伯和项庄等人,赶紧坐了回去。
只悄悄地掀开车帘一角,从帘缝中偷窥车外的咸阳城。
坐回车中的项梁,脑海浮现刚才那些黔首如狼似虎的眼神,心狠狠地沉了下去。
从百姓的面貌可以观察一个国家的兴衰。
而外面的黔首个个凶悍昂扬,全无半分萎缩颓靡。
即便仅是咸阳一地如此,都城不乱,四方便也有回旋余地。
况且,若仙使果然为真,短短两月,咸阳就有如此大变,关东中原之地又怎会一直糜烂?
复楚雪恨。
恐怕更加遥遥无期了……
果真天命不在楚吗?
与差点引起民愤,因而速速遁走的项家车队不同。
萧何一行在城门桥头接受过搜检,就顺利低调地入了咸阳城。
一行刚踏进咸阳城,就已为眼前的景象震惊不已!
虽是泥土路面,但暴雨过后,却并不泥泞难行,也无积水的水洼。
马路两侧的人行道路用石砖铺就,更是干爽洁净。
入城以后,除了年迈的刘太公和刘媪,由大儿刘伯驾牛车行驶在马路上。
刘伯妻儿、刘仲和刘交及其妻儿们,以及刘季的外妇曹氏及庶长子刘肥,都满目新奇地在道上步行。
吕娥姁也从马车上下来,与萧何、曹参等人一起在人行道步行。
下来步行,就更容易看得清路面玄机了。
吕娥姁:“传闻咸阳横纵几条大街,最初在营建时,需挖开路面至坚硬土层,而后铺上较大碎石层牢固地基,再铺小碎石层填缝,后铺一层细泥沙,最上再铺青石板。”*
萧何点头:“传言确是如此。只是传达郡县的公文道:仙使驭使座下神兽,整修咸阳道路万里。
想来眼前就是仙使座下神兽整修过的了。”
此时曹参发现了人行道和马路交界处,有格栅孔洞的井盖,“看来路面无积水,除了精准的倾斜坡度,还有这不起眼的下水道了。”
有关改建咸阳城市下水道,也有一道公文通告各郡县。
以前曹参不明就里,甚至心怀猜疑。
如今亲眼所见,方知在这座咸阳城地下,果真有着庞大复杂的密如蛛网的下水道。
若不然,以之前那场暴雨的雨量,眼下咸阳城低处街道该是一片泽国了。
吕娥姁停脚,在井盖上蹲下侧耳细听。
听到了地下奔流的水声,“确实如此。”
牛车上的刘太公突然催促:“可否疾行前往刘老三的宅子?人有三急,老朽想要如厕。”
刘媪也跟着点头。
老人尿频是常见毛病,刘太公刘夫妻又是刘季的阿父阿母,萧何一路侍其如亲父母。
就是刘伯、刘仲和刘交三个亲儿,有时都不及他仔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