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霸咋舌:“怎么?二哥的诨号又推陈出新了?”
裴行俨笑得直不起腰:“什么推陈出新,只是太多了。”
李玄霸笑道:“看来我的诨号也有新的,之后听裴兄慢慢提。”
李玄霸看向瞠目结舌的柳亨。
他叹气道:“柳兄可有婚配?”
柳亨:“啊?”
他满头雾水。
李玄霸对薛元敬和裴行俨是拉近乎,怎么对自己拐弯拐这么大?
李玄霸道:“这个……唉,其实是我父亲的一项爱好。我父亲有一点,嗯,特别在意他人的外貌。我五姊夫赵慈景,柳兄不知道听说过没有?”
柳亨皱眉:“略闻其名。”
李玄霸道:“五姊夫容貌俊美,父亲一见倾心,连对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便握着他的双手问他是否婚配。”
薛元敬和裴行俨品出味来。他们立刻十分直白不礼貌地仔细打量柳亨。
柳亨:“……”你们这是什么眼神!
薛元敬酸溜溜道:“柳兄真是美姿容啊。”
裴行俨摸了摸自己脸上刚修理的胡茬:“输了输了。”
柳亨苦笑:“别笑话柳某。”
李玄霸诚恳道:“柳兄,你看我这表情像是在开玩笑吗?”
他举着史书发誓,真的没拿柳亨开玩笑!
柳亨本来应该被瓦岗寨俘虏,后来随李密投唐后,李渊一见柳亨,就和见到了自己的五女婿赵慈景一样,立刻将自己的外孙女窦氏嫁给了他。
李渊称帝后,嫁女儿都是笼络勋贵,名额十分宝贵。
柳亨虽是河东柳氏,但河东柳氏在李渊麾下已经有很多人,柳亨无论出身还是当时展现出的才华,都不够让李渊亲自过问婚姻。
但无奈,柳亨实在是太帅了。所以李渊琢磨来琢磨去,把外孙女嫁了过去。
李玄霸认为自家父亲看人才的本事可能不太行,然看人脸的本事真是太行了。
唐高祖李渊认证的“姿貌魁异”,那是真的帅。
赵慈景虽是剑眉星目,类型上也可归类于花样美男,柳亨就是那种更具有阳刚之气的帅。用武侠小说里的形容词,就是有刀刻斧凿的五官,和魁梧挺拔的身材,再加上一身正气,简直妥妥的正道大侠。
被李玄霸一顿夸之后,柳亨和喝醉了酒似的,脸颊飞出两沫绯红。
薛元敬和裴行俨纷纷打趣。
“我满腹诗书,只能和柳兄比气质了吗?”
“难道柳兄没有满腹诗书吗?还好柳兄应该在马上打不过我,我还能在战场上无敌。薛兄弟,你是彻底输了。”
“我现在还年少,等我长大后,说不准比柳兄容貌姿态更出众!”
“这个是天生的,放弃吧。”
薛元敬和裴行俨一改刚才拘谨的模样,肆无忌惮地打趣柳亨。
一个披着世家皮的豪强子弟,一个披着儒士皮的猛将,他们刚表现出来的模样本就不是自己的本性。
现在两人决定把真正的清高正人君子柳亨拉下水。
柳亨看着三人脸上的笑意,冷哼了一声,懒洋洋道:“怎么?李三你还有姊妹能嫁给我?”
李玄霸摊手:“没了。不过我还有侄女和外甥女。”
柳亨笑骂道:“你侄女和外甥女现在才多大?”
李玄霸道:“再等个五六年就能出嫁了,你可以先等着。”
柳亨嫌弃:“滚!”
李玄霸笑道:“那你可要早些找妻子了,别这么挑剔,现在都还成家。等个五六年后,我父亲绝对会把外孙女嫁给你,然后你就矮我一辈了。”
柳亨无语道:“他要嫁,我就得娶吗?”
李玄霸道:“几年后,说不准是呢?”
柳亨神情一敛。
薛元敬和裴行俨也收起了笑容。
薛元敬慢吞吞道:“大德,别胡说。”
李玄霸再次给几人斟茶:“我说什么了吗?”
裴行俨叹气:“什么都没说。来,喝茶。”
他将茶一饮而尽,叹息道:“还是这样喝解渴。”
薛元敬冷哼:“牛嚼牡丹。”
裴行俨笑道:“如果我家种了牡丹,我就爱喂给牛,然后吃有牡丹花香的牛肉。”
李玄霸道:“到时请邀请我一起吃。”
裴行俨感慨道:“三郎,你真是我同道中人。我越来越期盼与李二郎见面的那一日。”
李玄霸笑道:“你可以随意期待,我二哥都会超出你的期待。”
薛元敬道:“你这么说,我也要会会他了。”
李玄霸道:“我真的很好奇,子诚,伯褒究竟对你说了我和二哥多少事?你不是与伯褒很亲近吗?”
薛元敬苦着脸道:“他真的什么都没说!什么都不说!可恶啊!等他回来……”
薛元敬也忍不下去了,将茶水也一饮而尽,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李玄霸摸摸下巴。该不会是因为自己和薛收开玩笑,说将来薛收早逝,薛元敬替补了薛收原本在二哥集团的位置,所以薛收这个小气鬼就防着侄儿了吧?
至于吗?应该是自己想错了。伯褒不是这样的人。
应该不是,嗯。
李玄霸对柳亨道:“我见到柳兄姿貌太过惊讶,刚刚多有冒犯,请柳兄恕罪。”
柳亨叹气:“你夸我,我怎么会觉得冒犯?李三啊李三,你平时都是这么与人相处?可一点都不像个世家勋贵啊。”
李玄霸道:“可能在边塞待久了,有点忘记世家勋贵该是什么模样了。”
裴行俨赞同:“可不是?我在军中待久了也一样。唉,真不自在,你们什么时候回张掖?我一同去。讨民贼真没有意思,打他们的时候我总有种我理亏的感觉。还是打突厥和吐谷浑舒坦。”
李玄霸道:“明年开春就会回去。不过我建议裴兄提前离开,不然父亲肯定会留下你。裴兄的身份可不只是猛将。”
裴行俨没好气道:“我上头还有个当大官的父亲,是吗?啧,烦死了,在张将军军中也是这样。”
李玄霸笑道:“等裴兄到了张掖,没有人在乎你的出身的时候,可别抱怨。二哥麾下的猛将还是挺多的。”
裴行俨笑得露出牙齿:“那才有趣。”
李玄霸对柳亨道:“柳兄可先去父亲麾下,以后是跟着父亲还是大兄,或是随我和二兄去张掖,可以随意选择。不过张掖十分艰苦,而且文吏已经有主管者了。柳兄若去张掖,不知道能不能忍受位居他人之下。”
柳亨皱眉:“是谁?”
李玄霸道:“房乔房玄龄,杜如晦杜克明。”
李玄霸本来想加上长孙无忌,想起现在长孙无忌好像干的是武将的活。
薛元敬道:“不是还有你吗?”
李玄霸苦笑:“我是一块砖石,哪里缺人手我就去哪里。哦,对了,还有个人虽然迟迟不出现,但一出现肯定会位列二哥麾下文吏前列。”
薛元敬沉着脸道:“是我叔叔薛收吗?”
李玄霸委婉道:“直呼姓名是不是不太好?”
柳亨喝完茶,转了转茶盖,轻笑道:“你们还真是很早就准备了。是唐国公的意思,还是你们兄弟二人的意思?”
李玄霸道:“这个柳兄可以自己猜。”
柳亨道:“待我去唐国公和唐国公世子那里看看再说吧。你们这里人太多太挤了。”
薛元敬劝说道:“人多才说明二郎三郎的本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庸人和庸人聚在一起,有才能的人和有才能的人聚在一起。二郎三郎身边已经有这么多人才,还不能证明他们的本事吗?”
柳亨道:“若他们已经是唐国公,甚至已经弱冠,我都不会挑了。但他们只是李二郎李三郎啊。凭我本心,我肯定想与志同道合的人共处。只是我是代表河东柳氏,只能谨慎了。”
他说完,捏了捏鼻间。
柳亨没想到自己会对刚认识的人直抒胸臆,但话已经说了,他就不再隐瞒。
“就算同投效唐国公,也需要争夺个好位置。薛公是你们的老师,裴公也对你们有授业之恩,只有我们河东柳氏与你二人十分陌生。”柳亨叹气,“如果河东柳氏投效你二人,我们就先天落后人一步。我倒是无所谓,家族肯定不愿意。”
李玄霸道:“那就跟随我父亲吧。这样我们将来不会是敌人。我想河东柳氏不会愿意与我和二哥为敌。”
柳亨愣住。
薛元敬扶额:“李大德!你这话听着好像……”
裴行俨小声道:“完全没把你大兄放在眼里。”
李玄霸端起茶喝了一口,神情淡然:“他为嫡长,又比我和二哥大九岁。我和二哥还是垂髫,他便已经弱冠。看看现在的他和现在的我与二哥,放在眼里?”
柳亨、薛元敬、裴行俨三人同时叹气苦笑。
李玄霸道:“柳兄能对我直抒胸臆,我也就投桃报李。柳兄,河东柳氏稳稳站在父亲那一边即可,可千万别去我大兄那一边。虽然二兄心胸宽广,将来你们有才华,仍旧会重用你们。但二哥身边人才济济,一步落后就是步步落后啊。”
柳亨沉声道:“我知道了。”
李玄霸重新展露笑容:“沉重的事就说到这,我想小五已经准备好烤羊烤牛了。我们一同去尝尝张掖那边的味道。裴兄,把秦琼也叫上吧。”
裴行俨笑道:“好。他就混在我的护卫里,不用特意去叫。看到那个人了吗?就是他。”
李玄霸看向裴行俨护卫中装得很不起眼的武将,笑道:“士信一定会特别欢喜。”
薛元敬和裴行俨的步履都很勤快。柳亨的步伐有点沉重。
一步慢,步步慢。
柳亨不由有点抱怨长辈们。你们老是叮嘱我们这群晚辈要继承和发扬河东柳氏,但你们自己怎么不努力一下?
看看人家河东薛氏和河东裴氏的长辈,早早地与唐国公府交好不说,还预定了唐国公府最优秀的两位子嗣。
柳亨虽然仍旧会按照原定计划去接触李建成,但他现在已经猜到了自己一定会很失望。
如李三郎所说,李建成占了嫡长的位置,还比李二郎李三郎年长足足九岁。现在李二郎李三郎已经闻名天下,李建成却籍籍无名,明明是荥阳郑氏的女婿,居然连河东世家的圈子都打不进去,还要等李玄霸从张掖回来帮忙。
这样的人,纵然有一点点才华,但比起自己,肯定是平庸无能的。
自己一身才华横溢,难道要在庸人手下效力?
柳亨心中越想越烦躁。
“三兄!你终于来了!你再不来,我就要偷吃啦!”
李智云的声音把柳亨从郁闷中唤醒。
他抬起头,看见一个带着明媚笑容的少年郎朝着李玄霸扑去,被李玄霸亲昵地接住。
柳亨脑子里“轰”的一声,福至心灵,豁然开朗!
他想到破局的办法了!
以李五郎的年龄,应该还未订亲吧?
大热天的,李智云突然脊背发凉,鼻头一痒,打了大大的喷嚏。
李玄霸担忧道:“受凉了?我就让你别光着膀子在家里乱逛。”
李智云撒娇:“停停停,三兄你好啰嗦,娘娘和阿姨都没有你啰嗦。”
李玄霸掐了一下李智云的脸:“别顽皮了,快打招呼,我为你介绍。”
李智云整了整衣服,笑道:“好!……啊?”
柳亨握住了李智云的双手,眼睛放光:“李三,这是你的弟弟?真是一表人才,谈吐非凡!”
李玄霸:“啊,是……”
小五“一表人才”确实算得上,长相很不错,但他刚才的谈吐哪里非凡了?是说自己比母亲和万阿姨还啰嗦这个谈吐很非凡?!
柳亨微笑:“我有个侄女还未婚配,与李五郎年龄仿佛。”
虽然家中有意让侄女与太原王氏联姻,但现在的太原王氏就剩下一个门第。既然家中想要投效唐国公,怎么能不联姻呢?
李五郎不就正合适!
李智云瞠目结舌:“什么?我?”
李玄霸若有所思。
很快,李玄霸笑道:“正好,小五见我和二哥成亲,一直嚷嚷他的未婚妻在哪里。现在他能如愿以偿了。”
薛元敬和裴行俨憋不住鄙视的眼神。
他们还以为柳亨是个清高君子,结果……你要脸吗!
罗士信与秦琼和裴行俨重逢, 三人没有丝毫隔阂就打闹起来。
裴行俨身份地位与秦琼、罗士信相差甚远,但三人相处的模样仿佛寻常好友。
秦琼比裴行俨略大,平时神情老实, 长相端正, 像个憨厚之人。
不过他在征求了李玄霸和李智云同意后把罗士信按着揍时, 那狰狞的面容一下子就让李玄霸出戏到了门神上。
没想到后世描绘的门神秦琼,居然真的抓住了秦琼的神韵。这可真是一件极其有意思的事。
李玄霸笑眯眯地看着罗士信被两位老大哥一顿教训。李智云拍着掌笑道“活该”。
罗士信对李智云比侮辱性手势,骂道:“集弘, 你等着!”
李智云笑嘻嘻道:“等着等着,我等着。我等着你被揍得爬不起床,好站在你床头嘲笑你。”
李玄霸无奈地笑着摇头。如果小五之后被罗士信揍, 那真是小五自己活该。
小五这欠欠的模样究竟是学了谁?
裴行俨“教训”完罗士信,一脸神清气爽, 拉着柳亨和薛元敬拼酒。
李智云凑过去, 问柳亨他家侄女长得好不好看。
柳亨看着李智云的眼神特别复杂。
谁家子弟联姻的时候会问对方家中女子长相?联姻不是只重家世和德行吗?
但看着李智云亮晶晶的眼神,柳亨莫名生不出不满的心情。
裴行俨指着柳亨的脸笑道:“你看看他这长相,还需要问他侄女的长相?”
李智云会意,殷勤地给柳亨倒酒,把柳亨当岳父对待。
柳亨喝了李智云倒的酒。
他想要介绍给李智云的侄女, 就是如果他不回河东郡,便会代替他前来的柳奭的幼妹。
柳奭父亲已经离世, 现在一家人由自己家的长辈照顾。将来送侄女出门时,他会承担父辈的责任,所以自己可以算得上是李智云未来的岳父, 这酒喝得。
罗士信只是身上有点乌青。秦琼和裴行俨都有分寸, 教训人时只疼不伤。
休息了一会儿, 罗士信龇牙咧嘴地带着秦琼来拜见李玄霸, 拉着李玄霸到一旁说了一会儿话。
秦琼恭敬道:“突兀前来投奔,请三郎君恕罪。”
李玄霸笑道:“还能有士信更突兀?他在张掖城门口遇见我二哥,两人便结伴去军营里赌斗了。”
秦琼瞥了罗士信一眼。
罗士信摸了摸鼻子。
秦琼道:“罗兄弟有这样的胆识,才能拜得明主。”
李玄霸示意秦琼坐下,让仆人送来蜜水。
他看得出秦琼应该有点饥饿,但现在似乎不和自己说完话就不想去吃东西,也可能是那边全是勋贵世家子弟,他不好意思同桌,便先上蜜水给秦琼充饥。
李玄霸道:“先润润喉咙,慢慢说。”
秦琼谢过李玄霸后,拿起蜜水喝了大半,眼眸一闪。
罗士信凑到秦琼耳边嘀咕:“三郎君怕你饿着。”
李玄霸无奈:“就你多嘴。”
罗士信比了个闭嘴的动作。
秦琼心中了然。看来罗士信是真的很喜欢现在待的地方,也真心希望自己也留下来。
李玄霸见秦琼犹豫,猜到他大概不好说前上司的事,便主动开问:“我记得士信说你字叔宝,可否冒昧称呼你的字?”
秦琼忙道:“三郎君请随意。”
李玄霸道:“听闻你曾经为张将军部署。张将军对你应该较为信任看重,能告诉我你为何舍弃在张将军麾下积累的资历,来河东投奔唐国公府吗?”
秦琼道:“我接到了士信的来信。士信告诉我,李二郎君麾下晋升只看战功,不看出身。”
说完这句话,秦琼就闭上嘴,不再多说。
虽然秦琼不再多说,李玄霸也明白了秦琼离开张须陀的原因。
见裴行俨不知道罗士信在二哥麾下,他还以为秦琼也不知道。原来罗士信悄悄给秦琼写了信,秦琼是知情的。
罗士信瞒着裴行俨的原因很简单,一是他偷跑的事有点让张将军脸面无光,张将军对他其实不错,所以他当然尽可能地不声张;二是裴行俨是世家子弟,父亲在朝为高官,将来前程远大,他没必要“提点”他。
秦琼虽勇猛,但与罗士信一样出身寒门,晋升十分不易。
秦琼曾在来护儿麾下。秦琼母亲去世时,来护儿还派人吊唁。
《旧唐书》中记载了来护儿面对下属质疑的回答,“此人勇悍,加有志节,必当自取富贵,岂得以卑贱处之”。
但这回答既说明了来护儿看重秦琼,也说明了秦琼当时在来护儿军中的地位,与寻常兵卒相差无二,“卑贱处之”才是常态。
所以来护儿虽表现出对秦琼的看重,秦琼还是在母孝后就近参军,另投时任齐郡丞的张须陀军中效力。
李玄霸梳理了一下史书中关于秦琼的记载。
似乎是今年十二月,秦琼和罗士信才在张须陀军中展现出自己过人的胆略和武艺,逐步提升了自己的地位。
但秦琼出身实在是太低,花了几年时间,累积了包括先登在内的许多战功,也只升任正六品的建节尉。
这还是在提拔人才不拘一格的张须陀麾下才可能有的官职。
现在未到七月,秦琼大概还没有在张须陀军中找到立下大功劳的机会,心中正苦闷。或许他看到罗士信的信,再加上欣赏自己的世家子弟裴行俨正好要投奔唐国公府,便跟着来了。
李玄霸问道:“张将军有让你递话吗?”
秦琼愣住:“三郎君怎会知道?”
李玄霸微笑道:“张将军是当世名将,定能识得你和士信的本事,只是碍于一些原因,难以提拔你们。他虽然不知道士信来了我们这里,但你要离开时,肯定向张将军辞行了。”
秦琼犹豫了一会儿,实话实说道:“张将军在士信家乡没找到他,就猜到士信可能西行来找李二郎君了。”
罗士信差点把嘴中蜜水喷出来:“不会吧?!”
秦琼用看小傻子的眼神看着罗士信:“你在军中常常询问李二郎君的事迹,言语之间对他多有敬仰。你从军中离开,却没有回家,还能去找谁投奔?”
罗士信傻笑:“这么明显吗?”
秦琼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恭敬地递给李玄霸:“本来我想将信交给李二郎君……”
“但交给三郎君就等于交给二郎君,反正二郎君也会拉着三郎君一起看。”罗士信插嘴,“还是三郎君先看看,这信交给二郎君是否合适。”
李玄霸表面上很严肃,李世民表面上很好相处。但罗士信的直觉很敏锐,总感觉李三郎君更好说话,李二郎君更威严。
在主公面前,罗士信即使知道主公不会怪罪,也不会随意插话。
大概这就是为人君主该有的气场吧。
李玄霸一边拆信一边疑惑:“这还有什么是否合适……嗯?!”
“臭竖子!居然抢走本官两位猛将!若见面,本官一定狠狠揍你一顿!陛下都保不住你!”
李玄霸深呼吸。
信很长,但这开头一句话是怎么回事?张将军,你虽然是将军,但也是从文臣起家,脾气这么爆真的可以吗?
李玄霸看向秦琼。
秦琼苦笑。
罗士信嬉笑道:“秦兄是个老实人,真打算将信老老实实交给二郎君。如果二郎君生气了怎么办?虽然二郎君肯定不会生气,但他可能趁此机会去找张将军打架。”
“二哥不是这种人……”李玄霸顿了顿,扶额,“不,他就是这种人。”
以二哥喜欢胡闹的性子,说不准真的可能借此机会拜访张须陀,与张须陀切磋一番。
李玄霸叹了口气,继续看信。
张须陀开了一句“倚老卖老”的玩笑后,接下来很详细地介绍了秦琼在军中的表现,并用自己的身份为秦琼担保,向李世民举荐秦琼。
他还在信中抱怨了罗士信几句,说这孩子性子急,希望李二郎君不要生气。若实在是不喜欢,就把罗士信退回自己这里来,自己好好管教一番。
李玄霸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都只看到“李二郎”,没看到“唐国公”。
“你是想投效我二哥,不是想投效唐国公府?”李玄霸问道。
秦琼道:“如果在唐国公麾下,大概会和在张将军麾下相差无几。”
李玄霸道:“过几日你就和裴兄一同去太原见我二哥,见完之后就立刻启程吧。张掖很需要猛将,路途劳顿,辛苦你了。”
秦琼赶紧抱拳,激动道:“不辛苦!”
他这次离开张将军,心中十分忐忑。
自己的出身定死了晋升上限,能遇到一个欣赏自己的长官十分不容易,或许留在张将军那里才更合适。
来护儿将军虽然也欣赏他的勇武,但张将军许诺了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承诺只要自己有功能,绝对不吝惜官职奖赏。对秦琼而言,来护儿将军派人来吊唁自己的母亲让他很感动,但张须陀将军才算对他有知遇之恩。
再者,秦琼的家乡在齐郡。如今天下大乱,他对离开家乡也抱有疑虑。
但张将军亲自来寻他,让他随裴行俨一同去找李二郎君。
“镇压民贼算不上什么本事,你还是跟着李二郎君去打蛮夷吧。无须担心你的家乡,有本官在,出不了事。”
张须陀对民贼态度十分冷酷,几乎不留俘虏。秦琼还是第一次看到张将军露出疲态。
原来张将军心中对镇压民乱也不是真的毫无动摇。
“李二郎君只是唐国公次子,即使他年少时就战功硕硕,搜寻人才也十分困难。而且边塞之地,本就对出身不太看重。你跟随李二郎君,应当是个好去处。我虽然不知道士信如何,但他没有回来,就说明在李二郎君那里过得不错。”
如果张须陀要秦琼留下,秦琼一定会留下。
张将军对他有知遇之恩,即使自己现在还没有来得及立功,他也感激张将军的看重。
但张将军亲自写信为他举荐,秦琼就只能离开,否则就是辜负张将军的信任。
何况他对镇压民乱,心中也生出了疲惫。
秦琼效力来护儿军中的时候亲眼目睹了徭役惨状,自己也有许多乡亲因此家破人亡。
民贼作乱后祸害乡里父老十分可恨,秦琼下手不会留情。但……总归还是去打蛮夷更轻松。
他一定要在李二郎君这里立下大功劳,不给张将军抹黑。
李玄霸叹息一声,沉默良久。
张须陀是个有一双慧眼的好将军,可惜逆时代而行,在镇压隋末农民起义中战死。
这封信让李玄霸一度生出能不能改一改张须陀未来的心情。
但他很快就清醒,这是不可能的事。
张须陀忠于大隋,忠于对他有知遇之恩的杨广。他会不遗余力地镇压农民起义。
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战死沙场几乎是宿命。
不过在那之前,自己和二哥或许能给张须陀写封信,交流一二兵法。
张须陀虽在当世被称为名将,但因为绽放光芒的时间太短,一身本事又用在镇压农民起义军上,所以后世对他并不了解。
如果他与二哥通信,借着“唐太宗”的光芒,或许会让更多人看到史书中记载他的那几行字,知道有一个才能错付的当世名将。
但话又说回来,报国恩,报知遇之恩,提携他的君主又对他信任重用,谁又能说张须陀是错付?
李玄霸没有提“下次你们再和张将军见面,双方可能就是敌人”的扫兴话。
他们可能会碰不上张须陀。就算碰上了,自己也能提议二哥将秦琼和罗士信调离,去打其他地方,不让两人面临道德抉择。
可以避免的事,就没有必要让他们心中难过煎熬。
“去喝酒吧。他们三人应当都不是会看身份地位的人。”李玄霸道,“就算他们是,入了二哥麾下,他们也必须不是。”
罗士信脸上展露灿烂笑颜。
他将蜜水一饮而尽,对秦琼道:“你一定会很喜欢我这里。走,我们喝酒吃肉去!秦叔宝,你能不能帮我一同揍集弘?”
秦琼脸色一黑:“不能!”
罗士信以前在张将军麾下虽然倨傲,但没有这么跳脱到没脑子啊。
你居然让我这个新加入的人和你一同去揍李五郎君?你是不是有病!
李玄霸笑骂道:“你本来就比小五厉害,还要带个人去揍小五?我看你是想被二哥捆起来倒吊在树上。打闹就罢了,你当你真的欺负小五,二哥不会生气?”
罗士信摸了摸鼻子:“我就随口说说,当然不会这么做。”
李玄霸道:“去吧。”
罗士信问道:“三郎君不过去?”
李玄霸叹气:“我不喝酒,他们可能会不自在。我过一会儿再过去。”
等他们多喝一会儿,自己再过去吧。
罗士信和秦琼过去后,几人果然不在乎罗士信和秦琼的出身,一同拼起酒来。
他们也的确没有在意在一旁默默吃肉的李玄霸。
既然李三郎君不会喝酒,那他就可以一边去了。
李玄霸无语。喝酒真的不好,是这个时代的陋习!
算了,继续吃肉吧。
李玄霸吃得肚子鼓鼓。
第二日,李玄霸将好消息写给二哥,李世民也凑巧送来了报喜的信。
不过这信与其说是报喜,不如说是抱怨的话更多。
李世民这次一宣布招揽人才,门槛就差点被人踏破了。
虽然人才迅速到手,但李世民心情并不愉快。
他在河右之地相当于军政一把手,招揽个人才费事得要命,连当地豪强都不给他面子;自己来到太原后,只是打着“唐国公府二郎君”的招牌,就从门可罗雀变成门庭若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