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白栖岭打小就是个混人,他喜欢一个姑娘,不太懂徐徐图之,反倒把人堵在学堂的巷子口,问人家姑娘:嫁不嫁?
叶华裳年纪还小,哪里懂得男女情爱,被他吓哭了,转身去父亲那里告状。说那白家老二是个登徒子。叶知县问她可吃亏了?叶华裳道:吃了,被他多看了一眼。
白栖岭被父亲打板子,说他胸无半点墨,竟还想攀高枝。
本以为这顿板子把人打明白了,哪成想白栖岭彻底惦记上了叶华裳。那叶华裳经由白栖岭的凶狠眼神,渐渐懂得了一些事,再看白栖岭,心中惧怕忐忑,却总是空掉一块。若几日看不到白栖岭,人就失了魂一样。她偷偷讲与母亲听,母亲提点她:你呀,八成心里也有人家。可有一点,你父亲为官、白家经商,为官的与经商的,差着十万八千里。换句话说:娶你,他不配。你二人若是想往一处凑,那白栖岭至少要考取个功名。
可白栖岭对功名利禄并不上心,反倒琢磨起捐官来。这个墨坊,说是他开的,实则是要送给新知县,以谋个小小官位。那叶家如今落魄了,小小官位便可娶叶华裳过门。
以上皆为坊间传言,有鼻子有眼,衔蝉听得津津有味,到家后说与花儿听。
花儿呢,眉眼一扬:“那缺德玩意儿竟还是个痴情种!”彼时她正在煎药,烟熏火燎,呛得她眼泪鼻涕一把。嗤笑白栖岭痴心妄想,就他那张瘟神脸,那叶小姐如何看得上?还未张口讲话,目光先杀你三分。行事彪悍,为人暴戾,由里到外,翻不出一点鲜亮的地方来。
她着实厌烦白栖岭,狠狠将他贬损一通,衔蝉在一边听着,待她骂完了方道:“今日白二爷来墨坊,给了我几块墨。见伙计们的衣裳打着补丁,还给每人发了两身衣裳。见我手上有冻疮,还给了一盒手脂。墨坊给的工钱你知道多少吗?”
“多少?”
“不是别人说的十文、十五文一日,是二十文。”衔蝉对此很是感激:“弟弟太小了,吃不饱整日里哭。有了码头记账和墨坊的活计,好歹能让弟弟喝些米汤。他少哭些,我娘多睡些,慢慢养过来,精神就能好些。”
衔蝉有衔蝉的苦衷,她做不来重活,无法像花儿那样风里来雨里去。她身体底子实在是差,累到了就会发热咳嗽。从前想寻个活计,人家嫌她是女娃,总要挑捡她。但墨坊不挑她,墨师傅还夸她心灵手巧,说这制墨,识字的和不识字的制出来的也不一样。
“那白二爷虽然凶相,但我瞧着不像坏人。”衔蝉道:“咱们不是没做过别的老爷家的活计,恨不能将人扒层皮,又舍不得工钱。好歹白二爷舍得。”
花儿觉得衔蝉说得在理,但想到那白栖岭明知山有虎,却偏要她去送死,就觉得这人再大方也是个畜生。她偏看不惯他。
“你厌烦他,还要从他那里讨生计。”衔蝉帮花儿扇风,让火旺点:“最为难的就是你。”
“那有什么为难的,赔笑脸谁不会!”
“今日我还听旁人说:白二爷趁夜黑,把白大爷的尸首扔到乱坟岗了。飞奴之前帮咱们讨的那个哭丧的活,没了!”
“扔乱坟岗了?不怕别人笑?”花儿睁大眼,转念一想:“怕人笑就不是白二爷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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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祸起燕琢城(十三)
白栖岭是个疯人,他将亲哥哥的尸首敲锣打鼓扔去了乱坟岗,又命人连夜拆掉府内的白色帷幔以及灯笼上的黑罩布。而他,站在白府门口,双手负在身后,脸上竟带着罕见的喜气,大声道:“过个好年!”
嚼碎嘴的仆人被打发到霍灵山下的庄子里,再换几个得力贴心的,满燕琢好看的盆景都被搜罗来,白府已然欢天喜地改头换面了。
衔蝉在倒墨胚的时候听到一旁的人道:“说是白二爷要去求娶叶老爷家的姑娘,如今提前准备了。”
衔蝉话不多,别人讲的那些她当乐子听,再过一会儿墨师傅就骂人了,因为那些人倒的墨胚上头的修竹不清楚。这才第二日,衔蝉就见识了徽州的墨师傅有多厉害。怨不得人家制的徽墨被朝廷采买。
天擦黑的时候白栖岭来了,说是小年给大家发些肉和面。东西不多,刚好够一家人饱餐一顿饺子。说完不理会大家的叫好和感激,指指衔蝉:“你出来。”
衔蝉有些怕。
一早的时候听墨师傅说,有人想讨这墨坊的差事,要把她换出去,因为她是墨坊唯一的女子。踯躅到白栖岭面前,低着头看着脚尖,大气不敢出。
“我记得你。”白栖岭道:“那一日在孙府家宴上。”
“是。”衔蝉头更低,怕白栖岭提起让她去伺候的话茬来。
“你嘴可严?”他问。
衔蝉“啊?”一声抬起头,不知他为何这样问。
“回答我,嘴严否?旁人无论使什么手段都撬不开你的嘴。能做到吗?”
“…”衔蝉不知如何作答,只觉得这话太怪。
“白掌柜的意思是,如若交给你些活计,但不许被旁人知晓,哪怕是你母亲、是柳条巷跟你一起长大那几个人,你都不能说。能做到吗?”墨师傅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轻声问衔蝉。
“伤天害理的事…”衔蝉不能做坏事,她打小体弱,算命先生要她行善积德,方能多活些年头。
“抄书。”墨师傅道。
“抄书为何不能让旁人知晓?”衔蝉不懂。
那墨师傅也不多言,把她带进刻胚子的屋子里,顺手关上门,递给衔蝉一本书。衔蝉看了两行,眼睛就睁大,手抖了起来,显然受到了惊吓:“这…这…这是要掉脑袋的…我…”
墨师傅收起书,笑了:“逗你的。抄四书五经。”
衔蝉紧紧捏着自己的衣摆,不可置信地看着墨师傅,后者则拿出一沓书来交给她:“抄吧!”
衔蝉抱着那沓书出门,看到白栖岭的轿子已经走了。拎着肉和面去衙门寻照夜,要他一起来家中吃饭。照夜对她笑笑,把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要她先回去。说是新知县要升堂。
“升什么堂?”衔蝉问。
“说是抓了一个细作。”
“细作?”衔蝉睁大眼,照夜嘘一声:“眼下这世道,内忧外患,有细作混进来实属常事。切勿声张,不然就都没命了。”
衔蝉忙点头,扯着照夜衣袖还想与他讲几句,照夜轻声道:“明儿一早我去你家门口等你。”
“好。”
夜里打更,飞奴惊又去喂鱼。这行为着实诡异,花儿悄声问他:“那鱼你自己不吃,全喂了这猫了,你是不饿吗?”
飞奴也不做声,只是伸手摸了摸那猫。那猫再凶,喂这几次也与他相熟,不再对他躬后背炸毛。花儿多少了解飞奴,耐心劝他:“飞奴哥哥,它之前挠了你一把,因为它是畜生。你休要与它生气,人不能跟畜生计较,你说是吗?”
“嘿嘿。”飞奴拍了她脑袋一下:“想什么呢!我是打算伺候好它,回头自有用处。听说白府要换一批家丁,那老管家是个怪人。有人偷偷与我说老管家会让这猫认人,猫喜欢谁,他就选谁。”
“还有这等事?让畜生选人?”花儿闻言蹲下去,第一回 仔细看了眼那野猫。那野猫与柳条巷的那一只不太一样,眼前这只真是凶相,像白栖岭一样。哪怕吃着给你的鱼干,似乎也不念他好,眯起的猫眼都不看飞奴一眼。
“喂,猫儿,你叫一声给我听。”花儿尝试摸它后背,它并没躲。柳条巷的野猫也与花儿亲,她自嘲自己毫无用处,招猫逗狗倒是有把刷子。
照夜在前面招呼他们:“跟上了,要去后街了。”
两个人小跑几步,跟上队伍。
花儿想起白栖岭平日那张丧气脸,扯着嗓子喊。喊完了捂着嘴偷笑,照夜在一边吓出汗想说什么,阿虺拦住他:“照夜哥你就别操心了。花儿给白二爷跑腿好几次了,她肯定心中有数才敢这么喊。”
“叫嚣。”花儿嘿嘿一笑:“那白栖岭眼下正忙着缴收白家的产业,根本就把我放在了一旁。这两日都没来找我麻烦。何况衔蝉听来的:他急着捐官和去叶家提亲呢!”
那叶家落魄后搬回了祖宅,祖宅不在燕琢城里,在相距一百里外的良清,这天寒地冻的时节,白栖岭若想要提亲,可是要好大阵仗了!
照夜似乎有心事,飞奴问他怎么了?他故意拖慢脚步离其他衙役远些才小声开口:“今日知县审了一个细作,那细作说了一件事,说霍灵山跟旁国勾结,派人屠了南来的货帮。结果那货帮是江湖上的,那个小匪首被江湖人找到,弄死了,说那江湖人杀人会先毁脸,死于他们之手的人脸上都有这样的伤…”照夜说完手在脸上比,从眼角到耳后:“这样的伤。你们想到了谁?”
飞奴蹙眉不语,阿虺则睁大眼道:“不会吧?”
照夜嘘一声:“眼下不好说是不是那人,幸好咱们救人的时候没人看到。如今世道太乱了,说皇上卧榻不起,太子皇子们争得厉害;这外头又想打进来,咱们燕琢这地方又距边塞太近…”
花儿将冻红的手塞进衣袖里,没有做声。回家后偷偷去了破屋。那霍言山竟然还在,不怕她将他抖落出去。见花儿来,拍拍旁边的草垫子。他闲来无事,竟编了个草垫,让她来了能有地方坐。
花儿看向霍言山,一字一句问他:“我问你,那一日霍灵山上下来人,将南来货帮屠了,这事你可知晓?”
霍言山靠在墙上,咳了一声,看着花儿竟笑了出来:“我为何要知晓?”
花儿紧闭着嘴巴,没有讲照夜说他有可能是山匪的事。燕琢人提起霍灵山无不惊恐。多少年来,最令燕琢人怕的三件事就是:交征税、服兵役、遇山匪。那霍灵山是什么地界?好人有去无回,坏人如鱼得水。在方圆五百里内烧杀抢掠,就连官府也拿他们没有法子。
都说在霍灵山做山匪的人,身上会有山形烙印,花儿的眼几次落到霍言山身上,有意探看。
“想看?”霍言山问她:“你不在意男女大防?”
“不在意。”
“你还小。”
“我只想看你是不是!”
霍言山笑了:“如若我是,你当拿我如何处置?如若我不是,你又当如何处置?”见花儿眉头紧锁,便坐直身体,轻声道:“给你看罢!”
花儿一心求索,并没任何杂念,一双眼盯着他缓缓抽开腰带,扯开那件千疮百孔的外褂,内里的中衣满是血污,但他并不在乎,缓缓亮开给花儿看。胸膛干净,只有一两处轻伤,他道:“儿时爬树摔下来留下的。”见花儿不动,扭过身去,将后背呈到她面前。
花儿松了一口气。她并不知她救下的是何人,但无论是何人,都比霍灵山匪令人好过。
“你的名字…”花儿又道。
“父辈赐名用来吓人的。”
第14章 祸起燕琢城(十四)
“那你父亲呢?在哪?你被人伤了他管不管?如果我被人这样伤了,我阿公阿婆是会豁出命去的。哪怕他们常说自己命贱,无非就是撞破脑袋再送条命。我是他们从旁人手里抱来的尚且如此。你父亲母亲呢?”花儿如此问霍言山,为了看清他的神情,微微向他挪近些。
霍言山穿衣裳的动作停滞一瞬,转头看向花儿。这个小姑娘多聪明,不信他的话,用这样的方式试探他。
“死了。我父母都死了,我是孤儿。”霍言山说:“那一日我走到城外,不知哪里来了两个人,突然对我动手。我从小跟随师父习得一些武艺,但仍旧打不过他们,以假死混过。我以为我真要死了,但是碰到了你们。”
这说辞也能说得过去,花儿不再追问,将药坛推给他:“我听你的气不太喘了,喝完这些药就可以赶路了。”
“你跟我走吗?”霍言山问她:“我家是一个清净之地,山前种地山后栽树,山间还有不老泉,一年四季日日有水喝。倘若你跟我走,我给你单独盖一间木屋,你喜欢什么便做什么,等到这乱世过了再下山。”
花儿听他这样说,哧哧笑了:“那我问你,我阿婆怎么办?阿公若是回来去哪里寻我们?那一日一起救你的人你也一起带去山上吗?你的山可能装下这许多人?”
霍言山想了想,摇头:“那是不行的。”
“那我便不能走。”
花儿权当这是在逗闷子,并未往心里去。霍言山喝药的时候她与他认真做别:“这里不是久留之地,眼下说是霍灵山的人在城外喊打喊杀。你如果要出城,最好寻个妥当的时间。”
“大恩当言谢,但眼下我身无一物。他日若相见,或你有求于我,只管去码头上的杂货铺,跟掌柜的说一声。那掌柜的是我远亲,会传信给我。钱物都随你挑。”
“不需要啦。你保重。”花儿起身,学别人抱拳:“江湖路远,各自珍重。”讲完就跑远了。
她待人实在没有什么坏心思,那霍言山也不带着什么坏相。花儿救他后也做过噩梦,梦到自己救了一个吃人的恶鬼。可转念一想,这世道,人变鬼鬼变人,常有也。于是就不再折磨自己。
下一日白府要选家丁,飞奴和阿虺早早就出门去了。白府的老管家果然抱着那只野猫,飞奴偷偷对阿虺道:“那野猫我日日喂着,定不会将咱们怎样。进了白府后,商量着去白二爷跟前,做贴身奴才。”
阿虺心生疑窦,看向飞奴:“你不是最厌烦白二爷?莫不是想刺杀他?”
飞奴拍他一把:“莫胡言!谁跟银子过不去!”
“花儿妹妹也想进白府。”阿虺道:“只可惜这次不要丫头。说白二爷为了让叶家姑娘畅心,要把府里的丫头都打发走,只留一些实在不入眼的。”
“只有你们信他是痴情种,我是万万不信的。那白二爷打回燕琢干的这些事,哪件是善茬?只会比白大爷更可恨。”飞奴目光灼灼,看了眼白府森严的大门。他本生得英俊,却因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而显得可怜。生来头脑好用的人,却始终得不到施展,只能流窜于明商暗场不停地寻生计。
到他们了,那猫先凑到阿虺身前闻了闻,紧接着蹭了蹭阿虺胳膊,老管家喊:“加一人!”阿虺十分开心,回头对飞奴说道:“那头等你!”
那猫飞奴着实喂了一些时日,对飞奴时冷时热,但飞奴自认会比别人相熟些。人向那一站,看着老管家笑了。老管家耷拉着眼,将猫向前送,那猫本来安静着,到了飞奴面前突然“喵”一声,一爪子挠了出去。飞奴忙闪开,不可置信地看着它。老管家说一句:“过。”
由一只猫来定人,这太过荒唐可笑。加之飞奴喂了那么久,竟全是白费了力气。面色由红变白,只是看那猫儿一眼,转身走了。阿虺跟上去,对他说:“我也不做了。”
飞奴推他:“你好不容易讨了好差事,白天不用去码头搬货了,这是在做什么!白府给的银钱多,小阿宋也能跟着吃饱饭。你不要意气用事!”
阿虺左右为难,最终还是飞奴又推他一把,他才踯躅着走进白府。
飞奴又回头看一眼那猫,神情倒看不出悲怆来,亦不带着恨,只是很奇怪。
花儿站在巷口等了半晌,远远地看着他回来了,跑上前问他:“今日那猫儿可找你麻烦?那白府的管家老头可为难你?在白府谋得了什么差事?”
飞奴一反常态,淡然道:“那猫白喂了,看到我就窜我身上,挠了我一巴掌!你瞧!”他扯开衣领给花儿看,脖颈间好长一道血凛子。花儿忙问他:“疼不疼?阿婆那有药,我给你涂一下。”
“好。”
“阿虺呢?”
“那猫喜欢阿虺,阿虺进了白府。”
花儿怕他难受就不再问,涂药之时有意说些别的:“飞奴哥哥,照夜哥说除夕那一日打更给双份。咱们去不去?”
“去。”飞奴嘶一声,花儿忙收手,用手掌帮他扇风:“疼了吧?”
“不疼。”
二人安静好一会儿,花儿思量良久,才小心翼翼开口:“飞奴哥哥想去白府做些什么差事呀?那个白府的獬鹰,就是之前出来传话的那个,我与他熟一些。我琢磨着可以去问问他。”
“不去了。”飞奴对花儿说:“你不必为我谋生。我男子汉大丈夫,有的是出路。那白府就连猫都是那样难伺候的,我不会再去了。”
“那你…”
“你不用管我。”飞奴看着花儿欲言又止,阿婆咳了声,花儿忙去为她递痰盂,再回头,飞奴已经走了。
“阿婆,除夕我能去吗?”花儿跟阿婆商议:“若是去了,您在家会不会荒凉?阿宋和衔蝉可以来陪您。”
“阿婆私心不想你去。”阿婆到:“除夕夜里小鬼横行,你身子骨弱,阿婆怕你遇到什么事。”
“阿婆,鬼有人可怕吗?那人杀人不眨眼的,鬼只是吓人罢了。”
孙婆叹了口气,眼眶红了:“花儿,孙婆拖累你了。”
“阿婆!你这样说花儿要生气了!”花儿也快哭了:“阿婆,您把我抱回的时候我小猫大,这许多年受了多少累挨了多少饿把我养到今天,怎么就拖累我了呢?没有阿婆阿公就没有花儿了呀!”花儿抹抹眼泪:“您快好起来吧,熬过冬天,春天就能好受些。待春暖花开了,花儿也学那些贵人们,带您去城外走走。您不是喜欢吃鱼么?就去我们凿鱼的地方给您捞鱼,捞上来直接烤,那鱼别提多鲜嫩;您不是喜欢吃饺子么?明儿我就给您包!”
花儿越说越难受,眼泪噼里啪啦落下来:“阿婆,您如果真有事,那您把我也带走。我也不活了!”
“说的什么话!”阿婆忙打她嘴:“快别说了傻丫头!阿婆好着呢!你也好着呢!日子早晚会好的!”
“是!”花儿抹掉眼泪跟孙婆显摆:“阿婆,花儿可厉害了。那白老二您知道吗?花儿能在白老二手下讨生活。光明正大讨的!”
她安抚好孙婆转身出了门。天已经擦黑了,这一日不用打更,她原本可以在家里歇息。但想到飞奴的样子,总担心会出什么事。一个人穿过薄薄夜色,看到很多行色匆匆的人。她逆行而去,一路走到白府。在府外徜徉很久,琢磨着如何跟白栖岭说。却看到獬鹰匆匆出府,见到她一愣:“巧了,二爷找你。”
“白二爷找我干什么?”
“白二爷自己会与你说。”
獬鹰不再多话,一路将她带进去。白栖岭人靠在塌上,并不因她进门而调整坐态。只是眼睛直勾勾看着她,像要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端倪来一样。
花儿沉默半晌,见他没有收敛的意思,就叹气道:“二爷呀,您每次见我都这副样子,真让人害怕呀!我脸上写天书了?我偷您东西了?我与您有血海深仇吗?若是都没有,您做什么如此苦大仇深地看我?”
白栖岭知晓她伶牙俐齿,也不与她辩解多言,只是讳莫如深笑了笑。
“您笑得我瘆得慌!”她又道。
“你找我什么事?”白栖岭问她。
“那您找我什么事?”花儿问。
“你先说。”
“是。”
花儿将斟酌好的话说了:“白二爷,奴才有幸给白二爷办过几次差,您对奴才应当是满意的。不然也不会让獬鹰再找奴才。”
白栖岭哼一声,心道这东西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啊。花儿当没听见,又道:“但是二爷有所不知,奴才是柳条巷里最差劲的。衔蝉您见过了,那是燕琢城里数得上的姑娘;阿虺力大无比,为人憨厚正直,今日也进了您白府。还有一人,奴才觉着白二爷指定也喜欢…”
她觑一眼白栖岭,见他不为所动,接着道:“飞奴哥哥能把燕琢城里里外外的事情摸透,您刚回来,若是有这么个人帮衬着您…”
“不需要。”白栖岭道。
花儿一时之间不知还该说什么,思忖之际听到白栖岭说道:“无非多个人,卖你个人情吧。”
花儿一听有些慌了,她的人情能值几文钱?那白栖岭定是又有了什么坏主意才这样说。但她实在想为飞奴讨个营生,心道: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应了他,让飞奴哥哥好生过个年。
于是噗通一声跪地:“奴才谢谢二爷!”
“就这么谢?”白栖岭终于坐直:“拿一样东西来换吧!”
“什么东西?”
“你这不值钱的小命吧!”
白栖岭动辄吓唬她,她已然不当真。他不是好人,可她也有老天爷护着不仅一次死里逃生,这显然令她胆子大了。眼睛逗趣儿地眨眨,问他:“您说吧,这次是刀山还是火海?刀山,奴才上;火海,奴才下。”花儿拍拍胸脯:“您只管信奴才便是!”
白栖岭见她这般模样,不带一点女子的羞怯和柔和,整个人如那街上跑的小童,满脸的顽劣相。这人命大、命硬,眼珠子一转就是馊主意,指望这种人跟自己一条心,比登天还难呐。
“你在我身边扮一个书童,大年初二随我出城去良清。”
“去良清那是要经霍灵山的,霍灵山可是要命的地方。”
“不是刀山你上火海你下?”
“随您去一趟,那就是跟二爷同生共死过的人了,您保奴才一生富贵吗?”
“我只保自己人一生富贵。”
“我是二爷自己人!”花儿拍胸脯表忠心,白栖岭则点头:“那你跟我说说,你有两次夜里抱着药罐子干什么去了?”
“奴才白日去码头帮二爷打探消息,夜里满城转悠当更夫,进家门蒙头便睡,哪还有力气抱药罐子出去?”
白栖岭眉眼一动,突然捏住她脸颊,一改适才的假和气,咬牙切齿道:“嘴真硬啊!”
花儿被他捏疼了,不知哪里来的胆子抬起腿踢他,白栖岭快速闪开,将她一把推到窗前。她薄薄的后背撞到窗棂上,嘴巴快被白栖岭捏穿了,疼出了眼泪。
白栖岭凑到她面前,凶光所至,似起杀戮之心。花儿屡遭惊吓,此时已然哭不出来,但还是握住了他手腕,悲切道:“二爷…您松手,有话好说。”
白栖岭闻言松开手,将她堵在那动弹不得。花儿推他几次他都稳如泰山。她想从一旁绕出去,被他一把拽回来。她在他面前俨然一只小老鼠,而他是长着利爪的猫,一巴掌就能拍死她。
花儿缩着脖子,怯生生说道:“您莫不是有意于奴才?不然怎么注意起奴才一举一动来了?奴才夜里抱着药罐子给心上人送药也逃不出您法眼?”
“心上人。心上人。”白栖岭念了两句,好个心上人。那让你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心上人”!
第15章 祸起燕琢城(十五)
花儿知晓很难混过白栖岭的责难,但她亦不想出卖霍言山。她对白栖岭和霍言山均一无所知,他们之间的事不干她的事,这点她拎得清。想起白栖岭喜欢别人服软,逼着自己哭了起来。她看起来吓坏了,站在那抽泣。他站在她面前,那姿态像狂怒的大人训斥了一个小童。
獬鹰在外面听到里头的动静,心道这一天可真热闹。哼将脑子蠢直,不懂就问:“白二爷怎么不杀了她?她串通…”
獬鹰看他一眼:“二爷自有二爷的道理,你揣度什么?你看她那样,像是知道自己卷进了什么吗?”
“像。”哈将在一边道:“跟了她这么多日子,这丫头精着呢!但她又有一点好玩,像我自家妹妹,让我杀她我不忍心。反正我不动手。”
“你去问二爷晚膳用什么。”獬鹰示意哼将去,他琢磨着里头闹完了,主子累了,也该吃点东西了。
“我不去。”哼将浓眉一立,粗嗓门一开:“你当我傻?这时候去要挨骂!”
果然,獬鹰敲门,被白栖岭丢了个杯子到门上,他撇撇嘴,站在那不动。
“多吓人啊。”花儿一边哭一边说:“动辄就掐人脖子、别人脸,连贴身家丁你都要丢杯子。”言罢啜泣一声,用衣袖捂着脸。
白栖岭瞪她一眼,手指在她脑门狠狠点:“我告诉你,看你可怜留你条命!就你干那些事早死八百回了!”
“我干什么了我就死八百回!我天天伺候您给您当狗腿子当耳朵,在码头上挨饿受冻探听消息…”
“住嘴。”
白栖岭衣袖一甩,坐回塌上。扫视她一眼:个子不及他胸膛、脸色蜡黄、细胳膊细腿,这样的人在他身边扮个小书童勉强说得过。门管家说为他寻一个,他偏觉得她合适。
“良清这趟,一百文一日。”白栖岭端起茶托掀开茶盖吹了口,啜了口茶。花儿知晓他快喊送客了,但她要事还没办完。于是小心翼翼凑上前去,哽咽道:“去,只是那霍灵山是给十两银子都没人爱去的地界啊!”她抽抽嗒嗒道:“您看一日半吊钱成么?奴才家里还有个老阿婆…半吊钱为您拼个命也值了…”
“换人。”
“两白文!两白文!”花儿跪到他面前,抱住他腿,仰起头看他,伸出两根细细的手指:“两白文。”
白栖岭看惯了她蹬鼻子上脸,这小耗子逮着空子就往自己的耗子洞里藏吃食,旁人饿得两眼昏花,她的耗子洞怕是早已满当当了!这会儿还与他哭诉:“二爷,不瞒您说,您瞧见了吗?明儿就是小年啦!小年,哪个人没有新衣裳?奴才,奴才没有,奴才阿婆也没有。您发发善心,每日多给一百文,就当给奴才扯块布,成吗?”
“上次赏你的衣服你给叫花子穿了是吧?”白栖岭问。
“得有换洗的…”
白栖岭哼一声,花儿见机又说道:“我要您穿的那种大氅,这鬼天气里不冻脖子不冻手的!”花儿支起脖子给白栖岭看,细细一个脖子冻得通红,他一只手就能掐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