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中的白二爷翻了个身,将她带到身下,营帐也随之而动,凹处积的水哗啦啦漾开去。他的理智几乎烟消云散,却知道眼前的人是花儿。埋首到她颈间,鼻尖拱着,闻到她清泉一样的味道,如此好闻。
“花儿。”他含糊叫了声,咬住她小小的耳垂,她喘了声,手贴住他心口。
花儿也不知是该拒还是该迎,她总觉得这并非好时机,可她也不知何时就是好时机了。她只是记得她看到那封信时,骂白栖岭是登徒浪子、骂他脑子里都是脏污的玩意儿,可她一个人的时候,就想起受伤到他抱着她,在那张小小的床上,比什么春光都要好。她想他,那时怪他们都没有翅膀,展翅就能到想念人的身边,耳鬓厮磨多么多么好。而此刻他就在身边,她反倒怕了。
一怕他还有别人,不能说不能提的人;一怕他如她一般什么都不懂,往后想起再后悔。
她捧着白栖岭的脸,原本是想推他,听到他喃喃唤她名字,像一个魔咒,于是仰头吻住了他。
唇舌相接之间所有克制都无用了,白栖岭猛然开始啃咬她,她坦然受之了。手钻进他衣襟,贴在他肌肤之上,好烫,他怎么这么烫,而她为何这么冷?
他还有一处更烫,花儿记得,于是去寻,凉凉的指尖越过衣裳屏障,最终贴住。
白栖岭猛地拱起,看着她。她微微一握,问他:“是这样吗?白二爷的梦里,是这样吗?”
他的呼吸烫在她细细的脖子上,喉咙里发出一声像野兽一样的声响,那么好听,花儿喜欢。于是又轻旋,问他:“二爷想的是这个吗?”
行军之时听得的那些此刻全然派上了用场,那些战士说这是男人的命门,握之、揉之、旋之、吮之,饶你是铮铮铁骨也要丢盔卸甲。他们还说了许多旁的,以为走在远处的花儿听不见,甚至还压低声音,但花儿也听得一二。
她原本听者无心,在看到白栖岭画的东西之后又有了心。她思忖再见他之时要试上一试,看看那些人究竟是真是假。
用力握一下,察觉到他整个人都紧绷了,于是也咬他耳朵,小小的软嫩的舌尖舔一下,察觉到他横在她身后的手更加用力,要将她嵌到身体里似的。
她故意抽手,原本是为逗他,却不料他沉下身去。那薄薄的布料怎隔得住他的巨物,花儿喘了声、拍打他。
这雾越下越大,白栖岭已不知今夕何夕,他只觉得自己压着一个小小的人儿,尚存的理智告诉他这小人儿一碰就碎了。他不敢用力,却学她一样,那只手绕过薄薄的衣料,最终浸在沼泽里。
轻触一下,她就缩起身子,呼吸急了。
“是这吗?”白栖岭带着鼻音问她,声音很低,她听到了,轻轻点头。
白栖岭如此爱她这般模样,从不刻意逃避,喜欢就迎上来,譬如此刻,她迎上来,要他的手快些。她泣着说:“二爷,我难受。”
白栖岭不懂她为何难受,他也将平日听来的污言秽语思索透了,便依着她的声响动,问她:“要这个吗?”
她轻叫一声,紧紧揽着他脖子,她觉得她自己好像空了似的,急于求一个完整。外头的雾愈发地大了,花儿知晓自己今夜也逃不过这雾了。她只想在尚有一丝清醒的时候抱紧他、再抱紧他。
她甚至不知后来贴着她的究竟是什么,白栖岭消失在她眼前,濡湿的柔软的东西取代了他的手指,她有细细密密的痒,还有倘若不叫出来就要她命一样的快意。
“二爷,二爷。”
“二爷,二爷。”
她一声声叫他,如泣如诉。他间或回应她:“我在。”潮热的呼吸打于其上,更添几分旖旎。
花儿甚至不知自己后来怎么了,雾那样大,他们好像都有些混沌了,她只记得她有了“灭顶之灾”,头脑中的理智一瞬间被抽走了,而消失的白栖岭又回到她眼前,她想亲他,但她已没有力气,只是捧着他的脸,对他说道:“白栖岭,我好困啊,我睁不开眼。”
白栖岭好像也被抽空了一般,在他的意识中,适才种种如一场绮梦,如那漫天的大雾一样,看不真切了。但怀里的人又似乎是真切的,他唯有拼命抱住,才感觉到自己还活着一般。
紧接着就是梦,奇怪的梦。
白栖岭梦到他几岁时被关进黑屋子里,那黑屋子里可真是什么都有,老鼠不怕人,张着嘴要咬他,还有一只野狗吗?他不记得了;他梦到在战场上,他眼前是一座尸山,懈鹰满脸是血,叫他:“二哥!二哥!”;他还梦到燕琢城的春日,花儿举起串好的琉璃珠子,日光通过珠子落在她脸上,如水一般…
白栖岭在梦里不停说着胡话,花儿先他一步醒来,自己先难受一阵,而后抱住满头大汗的他不停安抚。
白栖岭是在天擦亮时睁眼的,胃里翻江倒海,但不至于吐出来,头微微地疼,但也不至于太难受。只是昨夜的一切犹如虚幻,而眼前的花儿倒是穿得整整齐齐。
她对他说:“得喝水,不然难受死你。”
他听话喝了她打来的水,而后问她:“那雾有问题?多久下一次雾?”
“下雨时候就有雾。”花儿看着外面还未散尽的雾:“之前已经下过两次了。遮住口鼻、多喝水就没事。”
白栖岭闻言知晓她做晚犯坏故意不告诉他,就捏她一把,而后问她:“有一件事我不知是真是梦。”
“何事?“
白栖岭却不讲话,兀自整理自己的衣裳,花儿被他挑起了好奇,站到他面前问:“什么?”
白栖岭故意不跟她说,又转个身,花儿又跟上去,问他:“什么呀?”
白栖岭略微犯难似的,皱着眉头道:“说出来似乎唐突了你,昨夜的琼浆玉液我究竟饮没饮?”
花儿反应良久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红着脸拍打他:“白老二!你这个坏胚!”
白栖岭大笑出声,也不躲闪,生生挨她的打,但嘴上仍旧不饶人:“饮没饮?此刻我是坏胚,昨晚我不是坏胚…”
花儿去堵他嘴,被他一把抱起来狠狠亲了几口:“那场雾救了你,你等我今日搞清楚那雾,好好治它一番,治服了它,再来治你,要它再敢坏我好事!”
“你口无遮拦!”
“你是头回见我?”
白栖岭把她放下,春风得意出了营帐。细雨还在下呢,那流金盐河却落潮了。他蹲在河边净口,舀一口水,果然是咸,又咸又凉。懈鹰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他回头看一眼,说道:“有话就说。”
“柳公知晓二爷的事。”懈鹰把昨夜的情形说了,白栖岭点头:“无碍。柳公如此聪明,定然知晓很久,却从未与人讲过,柳公可信。”
“那就好。”
“今日你与我在山里转一转吧,这狼头山地势凶险,怪异事情多,究竟能不能制盐,还有待考证。”
“让孙燕归跟你去。”谷为先也蹲到河边,他胃里难受,呕了一口,见白栖岭反应不大,就纳罕道:“奇怪,按道理说你今日该最难受。可你看起来一点事都没有。”
白栖岭闻言心中有了答案,却不好直接对谷为先说,只是神秘道:“下次再下雾,你校场上操练一番试试!”
谷为先反应良久,转而大笑,指着白栖岭道:“白二爷果然剑走偏锋!”
白栖岭也不知好用不好用,只知晓他着实流了不少的汗,他甚至不知晓人竟然有那许多汗可以流,然而他们并没走到最后一步。他厌烦这雾,若没有这雾,那孙燕归这辈子就翻不出他手心了!
在狼头山转悠之时,几人倒十分有趣。柳公和白栖岭在前,花儿、懈鹰、照夜在后头跟着。懈鹰要花儿去带路,花儿不去。那白栖岭脑子灵着呢,显然用不到她。
他们在山间的浓雾里行走,不知走了多久,柳公指着前方道:“到了,这就是阿勒楚在额远河边的行宫。”
鞑靼人的行宫更像大营,他们所处的位置能看到那大营的布局。最大的营帐应当是阿勒楚的寝宫,外头分布的小营帐应当是下人所住,远处有一个巨大的牲口圈,里头养着马、牛、羊,供阿勒楚享用。
“有传阿勒楚本人并不骄奢,他在额远河边长大,其母在那里颇有一些权威。说他初回额远河那一日,很多牧民骑马相迎。”柳公道:“按理说狼头山看行宫这样清楚,本该最易攻破。但因着这一段的河水最为湍急,军马都绕不过,是以又很安全。”
白栖岭倒要看看有多湍急,费了好大力气到河边,将抓到的野鸡扔了下去。那野鸡眨眼就被冲走数丈,消失在视线前还在水中扑腾。
“果然湍急。”白栖岭蹲在那想了很久,再看那对岸的行宫忽然热闹了起来。白栖岭定睛望去,一队车马停在了行宫外,紧接着一些人开始动作。因着距离远他们看不清楚,花儿猜道:“许是阿勒楚他们从良清打道回府了。”
“也不知跟阿勒楚的第一仗何时开打。”柳公道:“他到了以后先去了燕琢,而后去了良清。还派人去霍灵山刺探。阿勒楚其人相当好战善战,想来也不会安静太久。”
而河对岸果然是阿勒楚和叶华裳。
她下了马车,被阿勒楚一把拦腰抱着,别人见怪不怪,都转过脸去。
进了营帐阿勒楚将叶华裳放到床上,动手脱她衣裳。叶华裳捏着衣领哀求阿勒楚:“王爷,那郎中是骗人的,我从来没有身孕,你为何不肯信我!”
叶华裳不知究竟是谁在害她,在良清那地方,先是让她恶心,紧接着叫了鞑靼郎中把脉,说她有了身孕。可再过几日,她开始流血,郎中说许是她平日走动太多,滑胎了。
阿勒楚并不相信叶华裳,只当她并不想生他的骨肉,于是连夜回到额远河对岸。他一言不发,只顾解她的衣服,叶华裳眼泪流了下来,对他说:“我今日不便。”
“牲畜无需挑时间。”
“会碍了王爷的好运!”
“娶你运气已经差极。”
阿勒楚蛮横不讲理,将叶华裳的衣裳撕成碎片,她犹如迷途的羔羊瑟瑟发抖,终于放弃挣扎。她擦掉眼泪道:“好吧,王爷信任何人,就是不信我,那我无话可说。我是牲畜,王爷要我转过身去吗?像王爷对待其他妻子一样?”言毕她缓缓转过身去,双手紧紧攥着被子,身体剧烈抖着。
这是叶华裳第一次知晓鞑靼人不仅凶猛,内心亦是阴毒,而最可怕的是,她甚至不知自己究竟招惹了谁,从而惹下这等祸事。
阿勒楚的手放在她肩膀上,叶华裳强忍着不哭出来,意料之中的暴行并没有来,他掰过叶华裳的脸,看到她屈辱的泪水。阿勒楚并非因为她哭而心软,只因为她说对了:闯红是大忌。
他生平最为痛恨欺骗,何况是他期盼许久的儿子。阿勒楚上一任妻子和儿子被杀害之时带给他剧烈的痛楚,他虽从不表现出来,却时常在梦里梦到。别人总说鞑靼人像畜生,可以到处留下孩子,不然阿勒楚是如何来的?
可叶华裳却欺骗他,要他空欢喜一场。他不信叶华裳,因着那郎中从他儿时起救了他母亲和他不知多少次命,就算世人皆骗他,母亲和郎中不会。阿勒楚恨上了叶华裳,执意认为是她不想留下骨肉导致了滑胎。
他厌恶她。
偏此时收到乌鲁斯来信,信中揶揄:你成亲之日,王妃可是暗送秋波于我。这句恶语来得非常巧合,将叶华裳推到了险境。阿勒楚摔门而去,片刻后她听到羊群在叫,铃铛快速跑进来,蹲在她床前轻声道:“我适才听说王爷明日要杀羊,纳新王妃。”
鞑靼男人是天,阿勒楚想换谁做王妃便是谁,何况她叶华裳只是一个陪嫁,是她的续妻。
叶华裳只是点点头,要铃铛给她换一身漂亮衣服。而后将旧的那身绑成结搭上房梁。铃铛劝她:“姑娘,这样太险了。”
而叶华裳却道:“不以身犯险,无法杀孤狼。铃铛你出去吧。若我这次没能活下来,就对白二爷说:华裳恳请他帮忙照顾父亲,恩情来世再报。”
铃铛抹着泪出去了,叶华裳说她不能做一个推门而入的人,不然就显得这戏不真。她自己会拿捏时间,若拿捏错了,就是她自己命格不好,若对了,阿勒楚就不会再有新的妻子,而她,也不必担忧他在有新妻子后,将她像牲畜一样送人。
她坐在那的时候,觉得天意真是弄人,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动了一个“不如真的死了算了”的念头,然想到孤苦的父亲在那个小院子里整日守着那棵小树,等待浓荫之时她的归期,她又巴巴地生出了求生的念头。
她吊上去的时候整个人都在颤抖,那冰凉的衣帛贴在她颈间,像永生卸不掉的枷锁。此时她的哭泣是真的,她想着父亲、想着燕琢城的春日、想着也曾被心上人十里又十里相送,泪水止不住地流。
那凳子她踢了几次才踢倒,脖子上瞬间的窒息感令她脸颊胀得通红,但她都没试图挣扎,就那样吊着,察觉到呼吸一点点变弱,五脏六腑开始失去力气,她便要看老天要如何待她,于她究竟有多不公。
阿勒楚进门之时看到的情形令他震惊,鞑靼没有自缢的女子,她们安然接受命运和男人赠予她们的任何一次颠沛流离,她们可以很快臣服于任何男人,可以为任何男人生孩子,只要那男人给她饭吃、给她地方住。
他将叶华裳抱下来放到床上,生平第一次见识到真正的刚毅。阿勒楚王爷慌了。他大叫叶华裳的名字,不停按压她的胸口,度气到她嘴唇,不知过了多久,叶华裳终于幽幽转醒,而后剧烈咳嗽。
她看着阿勒楚泪如雨下,却用力推他,大叫着要他滚开,叶华裳看起来太过伤心,阿勒楚上前抱她,她不许,哭着说道:“我叶华裳眼瞎了,爱上你这样的雄鹰,你既不肯信我,那我是死是活自然与你不相干!你走!”
阿勒楚没被女人这样直接地表达过爱意,他见过很多虚情假意,这样以死陈情的爱他没见过。他内心的铜墙铁壁有了裂缝,突然之间就对叶华裳有了怜惜。上前强行抱住她,叶华裳在他怀中拍打他,推搡他,最终捧着他的脸吻他。
她一边吻他一边落泪,颤抖地将舌递给他,间或在他唇下喃喃细语:“阿勒楚,我心好疼,阿勒楚,你抱抱我。”
阿勒楚依言抱紧她,叶华裳的手缓缓向下,流着泪弯下身去,被阿勒楚一把捞起来。他说:“你身子不便,需要休息。”
“可我要你陪着我。”叶华裳拉着他的手不许他走,自始至终没提任何一句他将娶新妻子的事。阿勒楚和衣躺在她身边,而她将头埋进了他胸膛。她无比温柔,总是流着泪亲吻阿勒楚,令他想起他儿时养的那只羔羊。
羔羊在暴雨之中受到惊吓,不吃不喝差点死掉,阿勒楚日日抱着它陪着它,带着它去草原上奔跑。此刻阿勒楚待叶华裳就如那只羔羊,不时亲吻她、抚摸她,她屡屡将手探进他衣服里,都被他拉出。
“阿勒楚,你去吧,你需要纾解,去找别的女人。”叶华裳赶他走,若在从前,兽性的男人会走的,他迫切释放自己的□□,草原的王爷想要谁就要谁。但这一日他没有,他只是抱紧叶华裳,讲话声音很轻,在她耳边唱她听不懂的歌,时不时将嘴唇落在她额头、唇角、耳边。
叶华裳累了乏了,在睡去前对阿勒楚说道:“阿勒楚,若爱上你注定要受苦,那你今日就不该救我。当你那样对我时,我真的不想活了。我不怕别人那样带我,我不会难过,因为他们不是我的丈夫,而你,阿勒楚,你是我的天。”
“你不要伤害我,你伤害我,我会死的。”
天黑了,她睁开眼睛,目光如草原冬日的凛风寒冰,终其一生不会被吹散。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日的草原上下了一场大雨。
叶华裳躺在床上, 听着那大雨砸到营帐上,噼里啪啦,好像要将营帐掀翻了一般。风雨无阻在校场上训练的阿勒楚罕见没有早起, 叶华裳窝在他身边, 将自己冰凉的脚塞进他腿间取暖。
“怎么这么凉?”阿勒楚眉头皱了,但并没赶走她。
叶华裳没有回答他, 她经过了一夜未眠,将许多事想了个大概。她不能说觉得那郎中给她配的药是坏的, 不能说她身在阿勒楚身边而四面楚歌。只是将自己的手掌也贴在他胸前, 娇嗔说道:“外头冷嘛。”
鞑靼的女人自幼长在草原上, 与野草、狂风、羊群马群狼群为伴, 哪怕是娇嗔,也带着几分硬朗, 叶华裳这样,令阿勒楚感到新奇。不知汉人女子都这般还是只有叶华裳这般?
他心头痒,一瞬间明白了为何人人道“美色误国”,这等女子在身边, 让他二十余年如一日的操练在这一日有了顿停。叶华裳哎呀一声爬了起来,散乱的头发披在肩头, 怪罪自己道:“忘记王爷要早起了!”
她颈上的勒痕并未退却, 殷红的勒痕触目惊心,讲话时声音沙哑, 喉咙疼痛。叶华裳知晓自己要大病一场了。这病来得真好, 她隐隐觉得上天终于开始可怜她,且开始帮她。
“不起。”阿勒楚道。
“该起了。”叶华裳拉他起身, 绝口不提他今日要续妻之事, 只是在为他挑选衣裳之时问他:“今日可要穿喜服?”
“穿那件。”阿勒楚伸手指了一件寻常的骑马服, 代表他今日要去驯马。叶华裳点点头,为他宽衣换衣。阿勒楚见她眼中依稀有泪水,遂问她:“哭什么?”
叶华裳嘴唇抖了抖,靠在他肩头,揽住他腰身,哽咽道:“外面雨大,王爷早点回来。”
“好。”
“我会想你。”
“好。”
阿勒楚已经推开营帐门准备出去,最终又退了回来。他觉得有些话还是要说,于是看着叶华裳说道:“这事过去了,若还有下次,你就去服侍乌鲁斯,反正你对他眉目传情,大概有意于他。”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叶华裳咬着嘴唇,转过脸去:“王爷可以不信我,但乌鲁斯的事属实是在羞辱我了。”
阿勒楚不管她,继续说道:“做我阿勒楚的女人,要听我的话,你们汉人那些怪念头,你都收起来。草原不吃那套。”
“你的心机我看出了,往后别动歪心眼,我不喜欢。若你真想唱一出戏给我看,别教我看出来。”
“今日我原本要娶新妻,之所以不娶,不是因为你。因鞑靼娶妻之日天降大雨,是为凶兆。”
阿勒楚几经亲人陷害,鞑靼君王面前有那许多勾心斗角,他如何看不出叶华裳昨日那出苦肉计?他夜里睡不着的时候突然就明白了,她所谓的爱不过是为自保。虚情假意罢了!但阿勒楚冷眼旁观也有乐趣。他见叶华裳的肩膀耷拉下去,知晓她听进去了,就也不再多说,一脚踏进雨幕之中。
叶华裳只觉得冷,无边无际地冷。爬回床上,盖紧被子,开始了她嫁给阿勒楚的首遭生病。叶华裳心知这场病因何而来,因她长久的恐慌在昨日达到了无可宣泄没有出路的地步,因她自己也盼着病一场让她的示弱看起来更为真切。她不指望阿勒楚真的心疼她,她明白阿勒楚根本不会心疼她,她不过是他的提线木偶罢了。而在阿勒楚心中,汉人女子地位比鞑靼女子还不如,鞑靼女子能生养、能干更多粗重活计,在房事之中似乎更禁操磨。阿勒楚如何想她,她十分清楚。
这一场病来得汹涌,她烧糊涂了,喉咙彻底发不出声音,随着呼吸产生剧痛。铃铛喂她喝水,在她难得清醒的时候小声告诉她:“小姐,不要再唤二爷的名字了。”
“我吗?”
“是的。”铃铛替叶华裳心酸,她在梦里说:请二爷照顾我父亲,拜托二爷了。想来在她心中,这世上除了白栖岭再无任何人可以指望。哪怕在这无边无际的草原之上,她都在梦中隐隐期望白栖岭会是神兵天降。她也只敢在梦中如此,清醒了就要自救。
叶华裳不敢再睡过去,她要铃铛在有别人在场之时掐她,她怕自己说错任何一句话。阿勒楚带着一身湿衣服回来的时候正是她烧得最厉害的时候,一条湿帕子搭在她额头转瞬就冒了热气,嘴唇也干了,眼神没有了神采。
阿勒楚坐在她床头,看她半晌,问她为何不叫郎中?
她嗫嚅着不回答他,不敢再说那郎中半句坏话。
阿勒楚那么聪明,自然知晓她是怎么想,当即传了郎中为她把脉抓药。铃铛在一边看着郎中写方子,她是懂一些医术的,确认那方子没问题,就去找人抓药。营帐内只剩叶华裳和阿勒楚了,她拉着阿勒楚的手,将他手心贴在自己脸颊上,阖目而睡。
她不敢睡,但意志实在昏沉,特别冷的时候动手脱阿勒楚的衣服,抱住炭盆一样的他。阿勒楚并未拒绝她,他看到了她真实的恐惧,在陌生的草原上像被狼群包围的待宰的羔羊。
第二日她睁开眼,外面的大雨还在下,阿勒楚没有走,见她睁眼说了一句:“我不娶了。人已经送走了。”
叶华裳扎了扎眼,眼泪就流了出来。她说:“阿勒楚,你救了我一命。你知道吗?你救了我一命。”
阿勒楚的铁石心肠并没因为这句话瓦解,他说:“我不娶了,我要让你亲眼看着我的铁骑踏到良清、踏到松江府、踏到你们的京城去。”
“那感情好,请王爷务必将那些恶人的人头挂在城墙上,任人唾弃羞辱;请王爷务必要做到,华裳等着那一天。”
阿勒楚走了,叶华裳心中烧着一团火,她跑进大雨之中,透过浓浓的大雾看向额远河对岸。明明故国就在对岸,她就是回不去,回不去!
铃铛上前抱住她,轻声安慰她:“叶姑娘、叶姑娘,你别怕,你还有我们。”
那天夜里,下了好大好大一场雾,大到人在对面都看不清。额远河两岸鞑靼大营的战士都在吃酒享乐,阿勒楚也坐在席间。郎中喝多了起身去外面解手,那么大的雾,他磕磕绊绊走到额远河边,想把那泡尿尿进额远河中,让它顺流而下。衣摆刚拉起,裤带还未解开,就有人从身后推了他一把。他连叫一声都来不及,醉酒的人只是扑腾了几下,就顺着喝水流走了。
紧接着几个战士跑过来,大声喊:“郎中!郎中!郎中摔倒了!”
阿勒楚闻声跑出来,趴在岸边去看,揪着其中一个战士的衣领问怎么回事!战士异口同声:“郎中喝多了,从这里滑下去了!”
的确有一个滑倒的脚印,一直到河水里。阿勒楚命人下河去捞,几拨人下去后都速速爬上来,汛期水流湍急,哪怕是河神也未必能追上这奔腾的额远河了。
阿勒楚酒醒大半,问侍卫:“王妃帐内可有动静?那个汉人婢女可曾出来?还有,适才可有人跟在郎中身后?”侍卫回话:王妃高热不退一直在睡着、那汉人婢女寸步不离照料着,郎中出来后一直一个人,是自己跌进河里的,许多人看到了。
阿勒楚打消对叶华裳的怀疑,终于承认这是天意。但这场雾下得他心慌,从这里至那里,到处都是湿漉漉的雾。
这雨雾同样罩住了狼头山。
下一晚雾倒不怕,下一日战士们吐一番跑一跑,身子骨就算好了。但这大雾下了三天,许多战士开始有了幻象。那瘴气不再侵蚀人的夜晚梦境,而是在白天,钻入头脑之中。此时你再瞧那些战士,胡说八道的有之、动作怪异的有之、相互打斗的有之,简直群魔乱舞。
然此刻那地下暗河的水位仍未下去,山背即是悬崖,这狼头山就成了一个巨大的瘴池,出不去进不来,再如此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白栖岭和谷为先彼此看一眼,二人显然都有了主意。因着那瘴气是由草根而起的,他们二人要“斩草除根”。此刻神智清明的人已不多,花儿尽管胡言乱语,但尚能动作。柳枝趴在老虎背上,一直安顿那企图撞树的老虎。
谷为先命令大家开始拔草。
白栖岭因着被这瘴气困了几日,早就想除掉它,此刻身上尤为有力气。只是那草场之大,要将其除根不知要耗费多少时日,况且那大雨连日不休,地上泥泞不堪。在拔了一点以后,白栖岭发现那河水的水漾了出来,他心中一惊,忙叫谷为先看。
谷为先正头晕脑胀,看到这情形顿觉五雷轰顶,这草拔不得,拔了这里就会被淹没,这流金盐河究竟会变成什么样,他们不敢想象。
懈鹰一直在树上放哨,他看起来比别人好上许多,白栖岭见状要他把花儿弄上树,而他也紧跟着爬了上去。繁茂的树叶能遮一点雨,上面也有雾,但许是因着离草根远,那奇怪的味道反倒轻了。
有解了!
白栖岭将谷为先叫到树上,一人守着一棵,在树上摇荡,大滴的雨落到草叶上又弹起来,谷为先找到乐趣,不停地晃,逍遥似天上的仙人。他玩够了对白栖岭道:“依白二爷之意,我谷家军若想守住这盐河,怕是要住到树上来。”
“对。”白栖岭道:“也不是没有见过住在树上的人,两棵树之间架个屋子,有雾之时爬上来。”
“总之我们那这雾没有办法。”谷为先道。
“或许那雾也是救命稻草。”
白栖岭所指的是若有人想来此抢夺盐河,遭遇浓雾,那谷家军消灭他们倒是借了天机。外面风声很紧,多少人对狼头山虎视眈眈,若一场混战不可避免,那不如就借这天意。
即是借天意,待雨停,水位落下,便浩浩荡荡离开了河边,去了狼头山背面,将那河岸让了出来。白栖岭心中已有定论,这盐河是能制盐的,而前几日在狼头山闲逛,他已发现一个制盐的好去处,即阿勒楚行宫对岸的那一处。
雾终于停了,但那种难言之感还留在身体中,花儿蹲在那吐了很久,身上的衣裳脏了臭了,她很想跳到河中洗一洗。可那盐河很咸,额远河水流又急。照夜就为她指了一个地方,翻过西山,有一条小溪,她和柳枝可在那清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