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深处—— by姑娘别哭
姑娘别哭  发于:2024年04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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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儿闻言跑过去,捧起一把来看,那泥沙隐隐有金色。和柳枝对视一眼,二人忙叫谷为先过来看。
他们一瞬间有一个念头:这是一条流金河吗?孙家祖先是因着发现这个才有银两捐官的吗?
他们都说不准,只因那细细的沙,着实不会有大火候,可它就那样随水流流淌着,又令这条河格外璀璨。
“或许,往前走?”柳枝问。
花儿摇头,但笑笑说道:“至少眼下不用愁盐巴不够了,那河水咸着呢!”
“你说什么!”谷为先以为自己听错了,以他多年山河遍历的情形来看,这里不会有咸的河水。
“少将军自己去喝一口,咸的!”花儿怂恿他自己去喝,而谷为先蹲在河边之时,甚至有些许颤抖。
那水,果然是咸的!
他愣在那,一时之间大脑空白,过了很久才缓过来,孙家可以靠淘金沙捐官,这显而易见,但这条流金河的宝藏不是金沙,从来都不是!孙家定是知晓了这一绝等的秘密,是以要拿它去霍灵山换些什么!
那么,已经先到的寻找宝藏的人知晓吗?或许他们也发现了。谷为先一时之间无法呼吸,他将花儿拉到一边,悄声说道:“此事至关重要,打现在起,我不能离开这里,照夜也要做好背水一战的准备。是以这差事我交与你和柳枝办。”
花儿见他如此谨慎,就附耳过去,在听到谷为先打话后猛地睁大了眼睛,多一句话都没说,转身拉着柳枝就跑了。
柳枝知晓事情不一般,也不多问,背起自己的弓箭就随她跑了。她们毫不犹豫扎进地下道,花儿因着走过一次,对那里面已经熟知于心,里面横陈着一具具尸体,她提醒柳枝躲过去。
在她踏过一具尸体时,忽然被一只手死命抓住了小腿,她惊叫一声,将白栖岭送她的镖射了出去,那没死透的人彻底死透了,而她甚至都没停下看。
柳枝拿起火石点燃了火把,二人看到了河边的惨烈。谷家军的人、敌人,他们的尸体交叠在一起,已不大能分清谁是谁了。尽管她们穿过这个尸坑一样的地下道十分害怕,却也相互拉扯着继续向前走。他们不知这些尸体或否慢慢腐烂,最终归于地下,而这里又恢复如常,像从未有过一场混战一样。
花儿宽慰柳枝:说书先生说江湖热闹,你方唱罢我登场,摇旗呐喊的都不知跟随的是谁,只管喊就对了。
她给柳枝讲很多从前从来的故事,柳枝渐渐不怕了,她也不怕了,二人在那条地下暗河里,暗暗滋生了胆量。出了洞就下雨,她们也不敢停,冒着雨在林间奔跑。
花儿有几次已经支撑不住了,但想起谷为先的话,就不敢停,甚至连喝水吃东西都没有停下过,终于奔回了大营。
见到谷翦之时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急急道:“流金河马上一役,流金河有罕见的盐!”
“你说什么?!有盐?”谷翦问。
盐,实属罕见之物,朝廷无法足量供应,是以贩盐为死罪。而在这等地方,竟有一条有盐的河!怎么会?
谷翦顾不得这许多,此时已有多方人涌入,不管对方发现与否,都将是一场恶战。请柳公亲自领兵,将半数人交与他带走,并握紧柳公肩膀道:“老伙计,当心!”
柳公对谷翦道:“若真有盐,真是盐,那么需要找厉害的人来制盐贩盐,这个人…”
“唯有白栖岭。”谷翦道:“我清楚,马上送信。”
柳公临危授命披挂上阵,并不耽搁,点过兵后就出征了。这又是一路,花儿和柳枝的腿脚已经飘了,却还是咬牙挺着,一声不吭。
柳公问她们是否需要歇息,她们都倔强摇头:“不需要。”
心中都牵挂着河边的人,生怕到晚了,他们已经败了。待他们赶到时,河边已经开始了乱战。鞑靼和余匪将谷为先等人包围了,花儿依稀听见有人喊:活捉!
柳公举起手中的刀冲了上去!只见他出刀稳准狠,生生杀了一条血路,谷家军的人冲了上去,花儿也冲了上去!
她和柳枝本已力竭,此刻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甚至有刀砍到她们身上亦浑然不觉。战争抽走了她们身上的最后一丝娇气,让她们神挡杀神。
正当她们遭遇死门之时,所有人都听到了野兽的怒吼声,他们抬头望去,七八只猛虎带着三只幼虎从远处跑来,如疾风一般冲进了厮杀之中,咬住一个敌人的脖子撕扯开来。
柳枝和花儿满含热泪,看着那消失的猛虎在她们生死关头的时刻跑了回来,带着它们的同伴来救她们于水火。那些猛虎甚至懂得分辨,穿深赤色战甲的和绑发带的,都是他们攻击的对象。这是猛虎的报恩,亦是猛虎的复仇!
有人放了一个鸣镝,敌人突然抬腿撤退。有战士要去追,猛虎已先一步追去!它们踏着尸体只追活人,一直到他们彻底跑进夜色之中。
他们获得了片刻的安宁。
花儿这才意识到手臂火辣辣地疼,低头去看,看到衣袖破了,里面的皮肉绽开了,还汩汩流着血。她没害怕,甚至在自嘲:“照夜哥你看,是不是比被剐的白二爷强许多!”
照夜自己受伤不曾难过,见到花儿的伤口一瞬间流下泪来。忙抹了把泪水撕扯衣服为她包扎,还问她:“疼不疼?衔蝉若知道你受伤,定会怪我护你不利,再也不肯理我了。”
怎么不疼呢?但花儿龇牙咧嘴道:“不疼!别哭!受伤了,就算正式踏入谷家军了!大将军说的!受伤才是真战士!”
尽管这样说,旁人都睡去之时,她的胳膊发烫剧痛,她找了一个无人的地方轻声哼哼,以缓解自己的痛楚。哼着哼着,就察觉眼睛湿了,心中也说不清为什么。
白栖岭这一晚梦到她哭了,从床上转醒,推开窗,看到外面下起雨。雨幕一直接连到看不到的地方,他眼前的雨落在屋顶,又从屋檐滚下,落到檐廊下的瓷缸之中。懈鹰听到动静站到窗下,问他:“怎么了?二爷?”
“我梦到她受伤了。他们是不是又开战了?”
“好几天没有信了,尚不可知。”
许是这雨下得人心堵,白栖岭便把所有的窗都推开,雨水打到他身上,他方觉得好些。
而花儿,哼哼一会儿便入睡了。她累极了,这一睡就好似失却了知觉,只是在翻身之时觉得哪里都痛,说不出的痛,在睡梦中皱着眉头,也不知该怪谁,就怪到了白栖岭头上,斥一句:“白老二,你压的我浑身疼。”
也不知这骂法是因何而起,但梦里骂一句,疼痛倒是减轻些。
这漫长的夜晚,月光照在地上横陈的活人和死人上,已然分不清哪一个活着哪一个死了。
一个人,蒙着黑面,拿着一把刀穿过地上的人,没有一点响动地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59章 额远河硝烟(十九)
花儿在熟睡之中依稀听到极轻的脚步声, 混沌之中告诉自己这许是梦中的声响。在这荒郊野岭,夜晚本就会有各种小兽走动的声响,可她又觉得不对, 老虎们就站在外围, 小兽在几里外就会止步不前。
可那脚步声一直在,花儿还听到嘀嗒嘀嗒的声响, 像露水从树叶上落下,落到石头上, 嘀嗒、嘀嗒。是下雨了吗?她想睁开眼看看, 但她的眼睛像粘在一起, 无论她怎样努力都睁不开。
那嘀嗒声愈发的近, 不知是什么味道,由远及近, 隐隐的、香香的,弥散在空气之中。依稀起雾了,因为一切都开始潮湿起来。
那潮湿是凉凉的水汽,氤氲到人的衣裳里, 让它贴在肌肤上,那感觉很不舒服, 花儿皱着眉, 顺手摸了自己的额头,这才发觉她额头很烫。
这奇怪的夜令她不舒服, 她决定去找点水喝, 猛地掐了自己一把,终于睁开眼坐起身来。是下着雾, 很大的雾, 眼前的一切都很模糊。所有人都睡着了, 只有她坐起身来。老虎的影子模模糊糊,它们好像也困了乏了,踱步的步伐缓慢,随时要倒下一样。
不对,不对,他们为什么都不醒呢?
花儿无声摇摇身边的人,他不动,睡得很沉。而不远处,一个人举起了刀。那是谷为先躺下的地方。花儿的呼吸都急了,猛然喊了一声:“住手!”便想冲上去,无奈她的双腿毫无力气,跌倒在那,她下意识射出白栖岭送她的镖,也不知是否打到人身上,于是又接连射出两根。
那人站在那晃了晃,举着刀的手猛然向下欲扎透谷为先的脖子,花儿大喊:“老虎!老虎!”
快要倒掉的老虎冲了上去,咬住了那人的脖子。
花儿犹如被暴雨拍打的野草,无论如何都挺不直身姿,一点点向谷为先爬去。而后者,终于费力地睁开眼,拼尽全力坐起身来,看着在他身边倒下的老虎和那具尸体,还有费力朝他爬着的花儿。
“孙燕归,你别动。”他说:“你别动,你受伤了。”
他用力给了自己两个巴掌,而后找东西蒙住了自己的脸。这大雾有问题,这大雾里面不知有多少瘴气。他仰头灌了很多水,然后走到花儿面前,抱起她的脖子要她喝水:“喝水,吐出去。”
花儿的额头上满是虚汗,牙齿打颤,听话地喝水,在谷为先遮住她口鼻之时说道:“幸好,幸好少将军没事。”
谷为先摸她滚烫的额头,最终将她拖去河边。河边的瘴气似乎是薄一些,他极力控制自己睡去的冲动,为花儿的手臂清理伤口,倒止血散,又拿出草药嚼碎了涂在上头。
花儿一直在抖,一直在说胡话。谷为先隐约听到她唤“阿婆、阿婆”、“阿公、阿公”、“阿虺哥哥”,转头又骂:“白老二,你压得我胳膊好疼”。有时她会抽泣:“阿公,阿公你在哪,阿婆走了,一头撞死了。”
谷为先听着她这些胡话,察觉到她内心最深处的痛苦,被平日里嬉笑怒骂的孙燕归隐藏了。他帮她拭汗,她嚷嚷冷,他就将衣服脱下裹住她,她还是冷,他索性抱住她。
天亮以后,大雾带着瘴气散去,有人慢慢睁开眼,紧接着而来的便是此起彼伏的呕吐声。花儿这一夜好像经历生生死死,睁眼的时候心空了一大块一样。看到谷为先,想起昨晚的事,便坐起来:“有人要杀你!我…”
“我知道,你和老虎救了我。”谷为先将她按回去:“孙燕归你睡吧,你累坏了,你的伤口红肿有脓。”
“那人是谁?谁要杀你?”花儿急急问。
“是自己人,跟了我很多年。此事很蹊跷,还需要再查。”
“自己人?怎么…”
“是看守过匪首的人。”谷为先道。
花儿想起那不知有多少层脸皮的算命先生,也想起在燕琢遭屠城后她于废墟之中做的那个梦,她偏偏梦到他,梦中的他还是一派好人模样,要她七年之后再看。
“那算命的擅蛊惑?”花儿疑惑问道。
谷为先点头:“你可知这世上无奇不有,湘西有蛊、萨满摇铃,他们要控制的都是人的心性。那算命的八成也有这等本事,只是我们都以为他早已沦为阶下囚,闹不出什么动静来。是我等轻敌了。”
花儿想安慰谷为先,他却挥手一笑:“小事!昨夜若没有孙燕归,如今我已是一缕游魂了。只可惜如今谷家军是我朝的“逆子”,不然我定会为你求一个封赏。”
花儿笑了:“白救了呗!”
谷为先拍她肩膀:“我谷为先记在心上了!”言罢就去找柳公商议瘴气之事。近日怪事多,河里流金、河水带盐、旷地生瘴气,当兵打仗之人都知晓,这等地界非同小可。
柳公正蹲在那拔草,见谷为先过去就给他看:“我依稀知晓瘴气哪里来的了,你看着草根与寻常的相比有何不同?”
“更粗些,汁水更多些,还更粘稠。”
“待会儿打只兔子来喂了,看看会如何。”
那兔子扭着头不肯吃那草,紧接着挣扎起来,被人掰开嘴塞进一根,强迫咽下。起初兔子还在地上跑,渐渐地,跑得越来越慢,而后一头栽到在那里。倒是没死,只是熟睡了,任人如何拨弄就是不醒。
再抓来一只鸟,将草根的汁水挤出来为它喝,也一样,鸟睡了。
花儿在一边看热闹,忍不住问:“那为何前两晚没有呢?”
“下雨了,更潮更湿些。”柳公道:“雨后它的汁水最丰,又逢大雾,就散开了。”
“还有这等事,行军打仗果然好玩。”她笑道。
谷为先看她一眼,昨夜在梦里辗转哭泣的小女子此刻又敛起了自己的伤心,变成了嬉皮笑脸的孙燕归了。谷为先有点心疼她,但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问她:“你胳膊可好些?”
“好多了。”花儿小心翼翼动了动,对他笑笑。
有人从大营带信来,谷为先看了,对柳公道:“大将军要京城派人来看这盐了,若这里的盐果真能晒出来,那将是天下第一等好事。谷家军有救了,燕琢有救了。”
花儿不懂为何这条河能晒盐,会有如此的后果,悄悄拉着照夜解惑。
照夜亦是听谷为先说起,如今给花儿讲了:“你可知如今天下最贵的两样东西是什么?黄金和盐。盐不够,是以朝廷对贩盐者施以死罪。若我们当真有一条能制盐的河,那么我们就掌握了一条命脉。鞑靼人盐也不足,到处都不足,他们若需要盐,就得向我们低头。是以少将军说,这是一场恶仗。”
“所以接下来我们要抢夺这条河吗?”花儿问。
“对。”照夜点头:“用盐牵制他们。”
这天下果然有的是花儿不懂的事,她只当战争是你争我抢的烧杀掳掠,却不知还有这一层。
“更何况,这河里还有流金。”照夜又加了一句。
二人蹲在河边,看着这条神奇的河陷入沉思。金灿灿的河水流向天边,它最终应当是流入额远河的吗?又或者它汇入了海,每当海水倒灌,那盐经历几千上万里来到这里吗?
天工开物,鬼斧神工。
“那只要咱们守住这条河,燕琢城就会回来吗?”花儿又问。
“或许,我们可以换取几年休养生息。”照夜对花儿讲:“从前我也在想,是不是一场仗就能夺回燕琢?如今我知晓了,燕琢城归不归,一场仗定不了,要看这天下如何、人心如何,而天下和人心,绝非一朝一夕就能变的。大将军说:短则五七年,长则几十年。”
花儿闻言心中有了一股悲壮的情绪,轻声道:“就如这河流,奔涌向强,无休无止吗?”
照夜点头。
花儿心想,这果然是很长很长的一条路,果然是没有尽头的征战。在河流的金光之中,她依稀看到自己满头华发横刀立马,若为此战一辈子,那亦是值得的!
除了,除了心上人永在天之涯。
花儿问照夜:“照夜哥哥,你想衔蝉的时候难受吗?”
照夜笑了:“说不难受定是假话。可难受无用,衔蝉说她有笔我有刀,我们一文一武拼天下,儿女情长都放一边。衔蝉何时也成了女侠一样的人物了?”照夜的眼神很温柔:“我因此更爱她。”
花儿已经想不起柳条巷里发生的那些故事了,也没过多久,但就是想不起了。但她还记得衔蝉总会偷偷看向照夜的方向,他们两个暗生了情愫,以为别人都不知晓,可谁人不知呢?不过怕他们羞怯罢了。
二人同时叹口气,彼此看一眼,又齐齐笑了。
照夜劝她:“总觉得大好年华就这样丢在这里于你不公,我自然不会与你说征战沙场是男儿的事,可你终究会因此错失许多身为女子的美好。你往后鲜少能簪花,画眉,也不能有一双纤纤细手,不能在受伤或难过时候往心上人怀里靠一靠,只得自己忍着。你当真要如此吗?”
花儿被他问住了,她那时一心想留下来为燕琢城的百姓报仇,想要自己变成一把锋利的刃,可以刺向任何伤她的人,她并没有看很远,只知晓通天的路没有坦途,而她愿为此一战。
照夜说那些,她从前也鲜少有,但她记得每一年燕琢春日河开,姑娘们映在河面上的影子,簪缨丽影、玉树琼枝。她看着喜欢,也会学她们晃头,她鬓角的野花就会落到河面上,随那微波飘走了。
女子的美丽或许就如那朵落到河面上的野花,转瞬即逝了。
花儿知晓照夜的好意,她受伤了,他作为密友十分自责。花儿看到照夜悄悄对着树抹泪。从前他不觉得照夜是这样的人,照夜哥哥是他们几人的主心骨,不管别人如何乱,照夜的步伐没乱过。
照夜并没愈战愈勇愈战心愈狠,他愈战愈被死亡和失去牵扯,战战兢兢。
因着这瘴气发作时需要遮住口鼻,而他们的布料太少,谷为先就命照夜带着花儿和柳枝下山去采办,至于去哪里由他们自行决定。
花儿和照夜在燕琢城内有熟人,万一碰上,会惹出大麻烦,二人商议一番后,决议去良清。
上一回去良清,花儿扮成书童模样,加之又在冬季,旁人都把她当成一个秀气少年。如今早入了夏,他们去白栖岭那个废弃驿站请马夫帮忙找了三身衣裳,换好准备下山。
且看柳枝,野性难驯,腰间横一条报春花腰带,倒添了一些柔美;再看花儿,楚楚一把小腰,头上插一枝银凤衔花结簪,亦是个娇俏少女。只是那少女胳膊有些硬,不敢动,吊在袖管里,如假的一般。照夜更不必说,手中攥一把紫檀木扇,翩翩佳公子。
三人头回这般,都道对方罕见有趣,下山路上难得嬉笑一阵。
良清小城夏日热闹了些,因着燕琢被鞑靼接管,许多边贸移到了良清。不过数月,就新建了两条街,街上热热闹闹,应有尽有。
路过镖局和客栈之时,花儿担忧自己被认出来,但里头已然换了一波人。三人在街上闲逛,看到一个布庄,便走进去。掌柜的见这三人不是良清人,就问他们采买这匹布做何用?
照夜道:“给府上的丫头添置衣裳。”
掌柜又问:“送往何处?”
照夜答:“城外驿站吧。”
掌柜的四下看看,凑到照夜跟前说道:“这位公子,如今我们这布,只要超过一匹,一出一进都要报给上头。生意不好做,一匹您也不好拿,不如卖您半匹,其余半匹您换个地拿。”显然是宁愿少做生意,也不愿被人盘剥。
照夜闻言点头:“也好。”
于是请掌柜的量布,而他们站在一旁候着。外头不时过衙役,碰到人就盘查。照夜便问:“查的什么?”
掌柜的摇头:“能查什么?查山上的,抓了就砍头。”
“山匪吗?”
掌柜的叹口气,说道:“你是外乡人吧?这地界眼下哪里还有匪?”
照夜跟花儿她们对视一眼,心中都清楚:抓的就是他们。太子怕是要把山匪的帽子安在谷家军头上,要将他们憋死在霍灵山里。倘若如此,为他们运粮的白栖岭处境就无比凶险了。
衙役路过布庄,看到里面有生人就进门盘问,目光逐一扫过,问他们来自哪里?
照夜答:“松江府吴府。”
那几个衙役念道:“这松江府的人倒是会过日子,知晓良清的东西便宜,如今三天两头往良清跑。”说着就出去了。
掌柜的将布匹送到驿站,莫名叮嘱一句:“若没什么事,买了东西就早走。夜里不太平。”
“夜里怎么了?”
“夜里…”掌柜的又四下看看:“夜里都不敢出门、那鞑靼接管的可不仅是燕琢,到了夜里来良清溜达,看到女子就抢走,带到额远河对面的军营去供人亵玩。有能耐的人早跑了,我等低眉顺眼做个奴才,大气不敢出。您瞧着吧,再过几个月,那松江府也是这般光景了。”
花儿想起当初对鞑靼屠城的困惑,答曰:“是敲山震虎。”如今明白了,震慑到了良清,再向内推,这城一个接一个地破。
掌柜的讲完叹口气走了,三人一商量,决定买了另外半匹即刻回去,避免其他事端。
去另一家布庄的路上,街上突然被堵住了。他们被红布拦在路边,跟其余人一起哪里都去不得。
“怎么了?”有人问。
“能怎么了?说是鞑靼王爷带着王妃来了。”
花儿听到鞑靼王爷和王妃,猛然想起叶华裳来。于是比旁人更上心,踮脚伸脖子张望。鞑靼人好马,此刻先过了几十匹马,将石板路震得颤,再然后是一匹奇高的马,马上坐着人两道剑眉,一双丹凤眼,看人之时眯着眼,腰间别一把蒙古刀。那人生得高而壮,握着缰绳的手依稀能劈死一个弱女子;在那匹马后,跟着一匹白马,白马上坐着的女子,被风吹红了眼,但一双眼水波横流,带着忧愁,看人之时柔柔的。
是叶华裳!
花儿震惊得张不开嘴,因着叶华裳去京城后杳无消息,她以为她陪嫁后遭遇了不测,今日却在良清现身了!
叶华裳察觉到一道不同的注视,向一侧看,看到路边的人儿。她愣了一瞬,猛然想起那是白二爷的小书童。她以为那小书童在燕琢屠城时死了,当时一阵惋惜,如今却在良清看到了她。
她原本想勒马,但前面的鞑靼王咳了声,她便如惊弓之鸟一般松了手,任那白马走了。却还是回头看一看。也不知怎的,明明没见几面,却犹如见到亲人。此时她亲人所剩无几,是以把花儿当成了故人。又因着她曾跟随白栖岭,这令叶华裳感到无比的亲近。
他们走了,花儿突然对照夜道:“照夜哥哥,你们先回山上,我想在良清多待一日。”
“为何?”
“你没认出吗?”花儿轻声道:“那鞑靼王妃是燕琢城当年的叶华裳。我要去找她。”
作者有话要说:

照夜到底拗不过花儿, 但又不放心她,陷入两难。
花儿则拍拍胸脯向他保证:“照夜哥哥,你信我, 我何时给大家添麻烦了?你先带柳枝回去, 我办完事去驿站找人送我上山。”
话已至此,都知孰轻孰重, 只得作别。
花儿见照夜一步三回头,就对他摆手, 而自己转身跑了。她先去寻了一家小面馆要了碗面, 细嚼慢咽听了会儿旁人在说什么。
大多在议论鞑靼王和新王妃。
说如今来良清的这位是鞑靼君主不受待见的三儿子阿勒楚, 阿勒楚骁勇善战, 却因着受母族牵连被多次发配。去年夏天,阿勒楚带家眷随兄长斡齐尔西征, 遭遇其弟乌鲁斯暗算,妻儿均死了。鞑靼女子本就位低,在游牧深处,兄弟父子共用妻子也时有常见, 是以阿勒楚写信给君主以谋公正,君主却道:“再为你安顿一个汉人女子。”
这个汉人女子, 就是随嫁的叶华裳。
叶华裳去到京城, 心知前路凶险,唯一宽慰之事就是要嫁之人她的确曾见过, 不似其他鞑靼人那般无理。临行前为了安抚父亲, 为他在朝廷赏赐的小院中种了一棵树,对他道:待树荫遮窗, 女儿定能回京探望, 就以三年为期罢!
叶大人无法讲话, 耳朵也渐渐听不到,那双手什么都做不了,每日由人伺候看管。叶华裳担忧他的安危夜不能寐,在临行前的宫宴上,遇到娄褆之妻,她悄声对叶华裳道:“别的事无能为力,但叶大人,交给我们便好。”
娄褆为人良善聪敏,叶华裳早有耳闻,可他们毕竟相交不深,她无法放心托付。娄夫人却又道:“白二爷会亲自照料。”
叶华裳闻言,依稀知晓了娄褆与白栖岭的相交程度,就不再多言。
她离开那一日,京城摆出百里红妆的架势,公主坐在轿辇之上端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来,与百姓挥手作别。心中却是恨不能亲自手刃娄擎,将他碎尸万段。
而叶华裳,看着那繁华的京城渐渐远去,心亦渐渐死了。她是在出发五日后才知晓自己要嫁的人换成了三子阿勒楚的。阿勒楚名声并不比娄擎好,简直令人闻风丧胆。而叶华裳,已是他第三个妻子。
叶华裳对此没有任何异议,她既是浮萍,任人摆布,嫁谁都无碍,无非是早死一日或晚死一日。她心已死,草原的风再大,也刮不起任何涟漪。
第一次见阿勒楚,是在他的营帐里。
阿勒楚行军打仗,并无固定居所,营帐里挂着各式武器,一张床冷冰冰,唯一热的就是她脚边的炭盆。她坐在那里听到外面饮酒作乐,鞑靼人好战好酒好女人,成亲当日要喝大酒、在校场上骑马射箭摔跤比武,待闹够了,哄叫着将新郎推进营帐里,其余人在外头听动静。
叶华裳的手指捏在一起,听到那马不嘶鸣了,混乱的脚步声朝她而来,一颗心便揪了起来。她只求自己能痛快一死,别受太多羞辱,哪怕堪剩一点体面,也不枉来人世一遭。
营帐门被推开,灌进一阵大风,一个巨人弯腰进来,顺手关上了门。他身上有烈酒的味道,那股酒味瞬间就到了叶华裳面前。她的盖头被胡乱扯掉,听到阿勒楚用不太连贯的官话道:“你们汉人,繁文缛节太多。”
叶华裳没有讲话,身子下意识向一边挪,却被阿勒楚一把拉到身前。他不讲话,亦没有任何的铺陈,带着伤口和老茧的大手伸进她红艳的喜衣之内。叶华裳怕得发抖,屈辱的泪水落了下来,但她紧紧咬住嘴唇,没发出任何声音。
红裙褪去,他猛然翻过她,鞑靼男子擅骑射,在这洞房之夜也要将妻子当作自己的骏马。叶华裳却猛烈挣扎转过身来,她流着泪说:“我要看着你,看着我的夫君。”
阿勒楚愣了一瞬,最终顺了她的意。
巨痛之中叶华裳看着他的脸,恨意翻江倒海,手摸向枕下,却被阿勒楚一把按住。他在她耳边道:“汉人,休想杀我。”摸出那把刀丢到了地上。那刀具落地的声音很小,却如同点燃阿勒楚的雄魂,他的大手掐着她腰身,死死看进她眼睛:“不是要看?看吧。”
叶华裳昏死过去,睁眼之时已是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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