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猜测她或许是喜爱他蹭一蹭磨一磨,因为那时她的响动不一样,于是轻移手臂,一松一紧之间,她小小的下巴就靠在了他肩头。
白栖岭微微低头衔住她小小的唇,手移到二人之间,也是小的,他的大掌填不满。花儿嘤一声,咬他舌尖,他就知道她喜欢,于是又覆上去。
那些当兵的可没说这等事隔衣隔裤也能到,她猛然拍打白栖岭,白栖岭不知她怎么了,慌忙停下来看着她。她万分羞愧,不肯看他。他问她,她也不说。
这情形好生磨人,他觉着自己要崩裂了,就又拉回她,在她耳边好生求她:“好花儿,别动。”过一会儿,又道:“好花儿,动动。”
他也知那巨龙不该盘着该放出来,可这般他也喜欢,那般他也喜欢,但都不至太狂浪。白二爷好歹心疼她,会收着。浅尝辄止亦算尝了,二人都满意。
只是花儿不懂,问他:“说你们男人身上有天水,那天水在哪?”
白栖岭脸一红:“什么屁话!你究竟哪听来的!”
花儿不答他,只顾寻找那天水,见他下意识捏住裤子,就突然伸手进去。眼霎时圆了,不可置信地看着拿出的手,湿黏,又觉得别扭,慌忙跳下去净手。
她只顾笑他,忘记自己也狼狈,再坐回他身边之时人有些恹恹的。她想说些道别的话,但又说不出什么来。只是扯着他衣角对他说:“山高路远,要小心呐。”
白栖岭想问她要不要跟自己走,但想起柳公说起她得令带队去接谷为先之时笑逐言开,那便是她真心喜欢这里。那便留下好了!
他捏着她脸要她答应往后给他写信回信,她故作姿态不肯应,他就咬她的小下巴。到最后,白栖岭拿出两块玉来,一块挂在她脖子上一块挂在自己脖子上,并命她无论何时不许离身,这才作罢。
白栖岭走的这一日,花儿觉着比上一回好多了,至少这一回她没有痛彻心扉,亦能与他好好作别。她笑着对他说:“白二爷,往后家业归我管吗?”
白栖岭故作正经,但还是答一句:“都归你!”
作者有话要说:
白栖岭走了, 花儿觉得空落落的。
他走的时候没有回头,挺阔的背影被树影烙出斑驳来。柳公见花儿看着那影子发呆,就对她道:恰好要去山下巡逻, 你随着去。
“不去。送来送去, 小家子气。”尽管这样说,腿还是捣腾起来, 奔着白栖岭下山的方向跑了。
白栖岭原本走得慢,走出一段路后回头看看有没有人跟上来, 身后空空如也, 他就骂她没良心。口口声声记挂你二爷, 你二爷走了你都不送送。
这样想着, 再回头,看到一个小人儿向他的方向跑来。随着那小人越来越近, 素来严肃的白二爷脸上绽出花来,对懈鹰等人摆手:“都起开,碍事。”
能碍什么事?花儿跑到他面前站定,拍胸口顺气, 好半天才说:“我去山下巡逻,顺道送你。”
“你二爷不值得你特意送一趟是吧?”
花儿仰起脸笑了, 跟在他身边。她从前不太喜欢送别, 这人走了,十里又十里, 连那珍重都不知要说多少次, 回来不是一样在灯下垂泪吗?莫不如狠心点,就不送, 少道些珍重, 再把这事忘了。可如今她总觉得这世道这样乱, 人和人之间见一面就少一面,这次不送,下次八成也见不到了。
两个人并排行在林间小路上,花儿也香、鸟也叫、初夏的光打从树叶里钻下来,暖融融罩在他们身上。白栖岭的手不太中用,试探几次才终于牵住她的。花儿回头看一眼懈鹰,懈鹰马上憨厚地捂眼:“我瞎了,我看不见。”
花儿就哧哧笑,被白二爷握着小手一起走这蜿蜒的林间路。路过灵庵之时,白栖岭问花儿:“就是在这看到孙老爷的脏东西的?也是在这手刃孙老爷的?”
花儿点头。
白栖岭看着眼前这人,当初扎那胖屠夫一刀在冰冻的河面上疯跑,马上被吓疯了的人,如今也能赢得一场残忍的搏杀了。
“怕不怕?”他问花儿。
花儿摇头又点头,说了一句真心话:“永远怕杀人。晚上会做噩梦,但我想:我不杀他他就会杀我,我不杀他他就要去杀别的无辜的人,我杀他没错。我这样想,心里就舒坦些,舒坦些,噩梦就少做些。”
“原本只想随意找个活计糊口,哪成想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白栖岭认真听她说完,最后指指她胸口:“怕的时候就握着那块玉,二爷把胆量分你一些。”
谁人不知那白二爷有通天胆量,若借白二爷两分胆量,那人已是半个枭雄。花儿却说:“我不借二爷的胆量,我自己有胆量。二爷且等着瞧,看我如何在那额远河边,把鞑靼赶出去,把燕琢城夺回来。”
白栖岭并不觉得她吹牛,她认真的模样实在可敬,于是捏捏她手:“那二爷不借你胆量,二爷借你银两,无论何时,二爷在天边护着你。哪怕饿殍遍野,二爷能留你一口吃的。哪怕二爷自己饿死,你能啃一个白面馒头。”
“二爷挺会说情话。”懈鹰在一边想,二爷无师自通了,这情话说得如此动听。
倘若真话是情话,那白栖岭还真的就是在说情话了。花儿听得脸通红,嘴上煞风景:“世人都道男人心亦变,二爷也就说得好听。当然我也不在乎,不管二爷变心与否,至少此刻,花儿觉着二爷是真心的。”
“丧气!”白栖岭凶她一句,扯着她手接着走,想起从前燕琢城人舍半条命去灵庵,总为求些什么,于是问花儿:“那你进了灵庵,可求什么了?”
“求了。求二爷等人平安。”
“算你有良心。”
白栖岭美滋滋的,搂了一下她肩头。又一路走,二人就不太讲话,越走,白栖岭握她的手就越紧。他有想过,什么抱负不抱负,不如就把她掳走带去京城,远离这是非之地。转念一想,天下之大,处处是非之地,京城有京城的凶险,都一样的凶险。
花儿察觉到他手劲大了,心内一紧,也终于是随波逐流学别人送别,说了一句又一句珍重,原来世人都不能免俗。
终于该分开了,花儿对他抱拳:“就送到这里罢!后会有期!”
白栖岭也学她抱拳:“后悔有期。”
二人都没说那些腻歪的话,白栖岭翻身上马,那马绕着花儿跑了十几圈,蹄子带起一些泥来。他在马上看她,她亦仰头看着他,情窦初开之时,两情相悦之时,离别当前,两两无言。
那马绕着她跑了十几圈,被他松了缰绳,双腿一夹,大喊一声“驾”,就冲了出去,顷刻间消失了,好像没来过。
花儿站在那看着一溜烟消失的人,体察了这一生中第一次与心上人的道别,不算痛彻心扉,但就是一颗心空了。
但她劝慰自己:这算什么!不过是一次作别,又不是生离死别。转头就去找其余人汇合了。
那头白栖岭打马离去,人虽未回头,但眼睛却红了。一路跑了几十里方停下来,拴马之时问獬鹰:“她可哭了?”
懈鹰晚他几步走,的确是看了一眼花儿,笃定说道:“没哭。”
“当真没哭?”
“当真。”
白栖岭又因着这“没哭”骂了花儿一番,懈鹰看他这般婆婆妈妈,多少有些担忧他们走不出这霍灵山了。就小心试探:“二爷是想回去还是怎地?”
“男子汉大丈夫!走了就走了!回去作甚!”白栖岭被懈鹰一激,牵过马,对他说道:“抓紧,今日必须到松江府!”
言罢率先走了,不给懈鹰一点反应时间。他在后面跟着白栖岭,心内还盘算着:今日要到松江府,那可真是“八百里加急”了,怎这情动还让二爷性情大变了呢!
懈鹰属实是不懂,但看白栖岭这般,又庆幸自己不懂,不然也要像二爷一样,跟吃了失心散一样,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傻气。
这二人快马加鞭到了松江府,此刻已是深夜,松江府上竟还有挂河灯的夜档。二人寻了家面档坐下,一人要了一碗面。河上十分热闹,笑声一片,好似边城的战事与这里均无关。
白栖岭看着那船只往来的河面,猛然想起花儿给他的东西,她从将死的孙老爷身上摸出的那个东西。于是拿出来细细琢磨,而后问獬鹰:“你看像什么?”
懈鹰看了半晌道:“像一条河。”
“谷为先说他在狼头山发现一条暗河,并推测里面有宝贝。”
一百多年以前,孙家在燕琢城还是普通人家。孙家人以打猎为生,跑遍了周遭的山野。是燕琢出了名的猎户。忽有一日,那猎户丢掉弓箭,换上体面的衣裳,站在城墙前等朝廷的文书,果然,做官了。燕琢城里哪出过这等事,一个平常的猎户忽然做了官,这何等蹊跷!于是乎就有人传:孙家在打猎之时发现了宝藏,用那宝藏捐了官。但狼头山形貌险峻,虽看着不起眼,但山间异兽很多,燕琢城遍寻无果,也就作罢。只是说起孙家的起家史,大多脱不了这个故事。
白栖岭拿着那东西琢磨半晌,最终对懈鹰道:你回去一趟,把这个交给谷大将军,许是能派上用场。
“二爷不回?”
“不回,她都没哭。”白栖岭哼一声,其实是京城有要事,他需快马加鞭赶回去,再耽误不得了。懈鹰领命,吃了面,叹口气,又上马向回赶路。而白栖岭,仅在府内睡了一个时辰,就继续出发了。
懈鹰连夜返回去,第二天中午到了营地,花儿见他回去,往他身后扫好几眼,扫得懈鹰心发慌,只得说道:“二爷没回来。京城有急事,二爷就吩咐我来办这差。”
“哦!”花儿心里一落空,看懈鹰就不顺眼,一跺脚,随照夜练功夫去了。这一日要花儿练刀,她臂力不足,握不稳那大刀,坐在一边晒太阳的谷为先就笑她:“没吃饭!喂狗了!”
花儿不服,拿着刀追砍谷为先,被他三两下挡了,甚至一个飞腿踢掉了她的刀,哪像一个受伤之人。
一边练一遍瞟着谷翦的屋子,片刻后獬鹰出来,急匆匆要走,花儿就上前去:“你白二爷伤口没跑裂吧?”
“二爷要是知道姑娘如此惦记他,肯定后悔没自己跑这一趟!二爷快马加鞭回京城了,京城有要事。姑娘可有话要我转达?”
“没有。”
“那成。”懈鹰心急,上马走了。
花儿又去捡刀练,谷为先又笑她没力气,于是她又追着他砍了一番。校场上人都停下,看那女斥候孙燕归拿少将军练刀。若某一下她出手漂亮,其余人就拍手叫好:“对,横刀!横刀!”
花儿砍了半晌竟砍出了一些门道,于是双手握刀准备来一记狠的,谷为先却在这时捂着心口倒下,她上前探看,却马上被他生擒了。
谷为先敲她脑门:“兵不厌诈,不服也得服!”
花儿练了这许久,着实累着了,收起大刀看别人练。她整个人提不起精神来,她不知其他少女怀春是否也如此,放眼整个军营再找不出第二个女子来。她许是选了一条辛苦的路,但又是她自己爱走的路。
柳公对她说再过几日就可以把小阿宋接来,小姑娘寄住在农户家,日子久了该以为花儿不要她了。花儿听到跳了起来,想马上就走。
柳公不放心她,要照夜带人与她一起,以免途中遇到什么风险。小阿宋被寄养的猎户家里,说是猎户,其实只有一个老翁,带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养女,养女名为柳枝。那柳枝十分泼辣,才这样的年纪就拿着各式工具上山打猎,就连林间的野兽都忌惮她三分。但小阿宋不怕她,是以那时要去打山匪,就将小阿宋托付给她,带到安全的地方照应着。
这一日一行人去了,见到柳枝正抱着小阿宋,花儿问她:“你阿爹呢?”
“阿爹死了。”柳枝并没哭,但她的手攥得紧,像要把什么东西攥碎一般。
“怎么回事?”花儿上前一步,蹲在她面前,拉住她的手。
柳枝不讲话,小阿宋憋了半晌哭了,断断续续说了起来。原是那阿爹去燕琢城里卖猎物,遇到了鞑靼。鞑靼不给钱,阿爹与他们争执起来,最后其他鞑靼赶来,光天化日之下把阿爹活活打死了。
“我阿爹没求饶。”柳枝说。
花儿抱着柳枝,问她接下来什么打算,柳枝摇头。她起初想等小阿宋被接走,自己隐匿在山里,见一个鞑靼杀一个鞑靼,可她还没有那样的本事;后来她想远走高飞,又咽不下这口气。
花儿知晓柳枝难过,就对她说:“要么与我去谷家军罢?”
“女子不能从军。”
“大将军说谷家军不讲这个!你且与我去,我去与大将军说。”花儿说完抬头求得照夜的支持:“是不是?照夜哥?”
照夜原本想拦着花儿,这样无异于把人带进一条险途。可他看见柳枝满是期待的眼睛,只得说:“那就随我们走罢!”
一行人向回走,花儿问柳枝可去过狼头山,狼头山是否凶险。柳枝道猎户都知道,狼头山有地界不能去,去了就回不来。而且狼头山异兽多,还会闹鬼,尤其是夜里。
“闹什么鬼?”花儿问。
“厉鬼。”柳枝答。那厉鬼将人的眼睛挖出来吃了,剩一具没有眼睛的尸体丢到荒野里喂鹰。
“这等事鬼可干不出来。”花儿想了想:“鬼吃人,还专挖眼睛吃,哪里有这等奇闻!待我回去问问那算命老儿,可是他又搞出来的吓人的把戏!”
柳枝对花儿说道:“你不必为难,若谷家军不收留我,我自己走便是了。我带着这些东西,饿不死。”
“你饿不死,但你想赴死。”花儿打断柳枝,她能看出柳枝亦是一个执拗的姑娘,她阿爹就这样死了,她虽未流泪,但心中的恨意一定按捺不住。花儿不想她去送死、好歹在谷家军还有那许多人可以陪着她。
谷翦对花儿将柳枝带回并无异议,只是问她:“你可知当兵打仗意味着什么?”
柳枝点头:“意味着随时丢掉性命。”
谷翦又问:“你都会写什么?”
柳枝道:“我会骑马、射箭,我是很厉害的猎人。”
言罢拿出自己的弓箭,抬手就射下一只雀子来。谷翦见她这准头不输别人,就要她跟在花儿身边。他说道:“你们都为女子,互相有个照应。往后你听孙燕归的,她不会害你。”
柳枝就点头。
花儿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还是柳公提点她:“还不谢大将军?”
她稀里糊涂谢了,后来柳公才对她说:“你也算一个小头目了。”
花儿第一个念头就是跟白栖岭显摆一番,找来纸笔随便一画,交给谷翦,夹在他的信中带走。
柳枝问花儿:“这算鸿雁传情吗?”
花儿想了想:“不算!我没写肉麻话!”
可在白栖岭看来,她提笔画那些,一横一纵都肉麻,一直麻到他心尖儿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56章 额远河硝烟(十六)
且看花儿那幅:一座山岭耸立云霄、两只泥燕御风而来。那画不像画, 胡乱落笔,意境是白栖岭自行赋予的。他看懂了,孙燕归有跟班了, 要振翅给白栖岭看。还有一层, 着实肉麻,是燕归栖岭, 要他等着她呢!
懈鹰在一边撇嘴:“我瞅着没有这层意思。”
“你能瞅出什么来!”白栖岭把那幅画一收,揣进衣襟, 顺道嘲笑獬鹰:“回头你有了心上人再来揣度别人心思吧!”
他心情大好, 见衔蝉时候顺道把照夜的信给她。
衔蝉在七王子娄褆安排的宅子住了多日, 这些时日每日教府上的下人们识字, 先教的是这些人的名字,而后教什么随他们的兴致。大家想学什么, 她就教什么。教书时候她着一件素色月白长衫,如她心中真正的先生一般站在那里。一张素净的脸儿不施脂粉,笑起来盈盈一池水。下人们喜爱她,尤其小丫头秋棠, 整日跟在她身后一口一个衔蝉姑娘,嘴恁甜。
下人们喜爱她, 出去买办之时会在市集上显摆:去过学堂么?没去过吧?我们府上就有专门为我们开的学堂, 那教书先生不输京城第一美女!
市集上的人就好奇:那府上究竟有怎样的美人在教人识字?实在按捺不住,就挑了个时机爬上了墙头, 见到了“翩若惊鸿”的衔蝉。于是就有人看痴了, 也有人在说:想来那白二爷带回的女子竟也有几分本事,除了生得貌美, 竟还识字。穷乡僻壤也出这等佳人吗?
这些话落在衔蝉耳中, 她并未理会。燕琢城那样的地方, 别说是三千里外的京城,哪怕是几百里外的松江府都有许多人不知。
偶尔随墨师傅上街,有纨绔公子跃跃欲试,但也不像从前那般外露,大体是觉着一个识字的女子是不可轻易亵玩的。衔蝉不太懂,偷偷问墨师傅:为何他们收敛了?
墨师傅就与她讲:“放眼当朝,除却官贾之家,识字的女子简直如凤毛麟角,像你这般能教人的,又再扣掉几成。他们会想:此人定有来头。是以不敢轻举妄动。”
何等悲哀!
衔蝉并不庆幸,只觉得悲哀。
她打街上过,路边茶楼的三层就有人指着:“是她。”
太子娄擎一身华服从楼上探出头去,看到衔蝉,的确惊为天人,但又与京城贵女不相像,带着一股质朴干净。娄擎冷哼一声,顺手将手中的茶杯砸下去。茶杯碎在衔蝉脚边,她惊恐抬头,对上娄擎那双阴森的眼。
男子着华服,生的桃花象,眉心一颗痣,目光如吃人。这是白栖岭拿着画像告知衔蝉的,那太子娄擎就长这般。衔蝉聪敏,仅一刹那就认出他来。她收回目光,低下头对墨师傅道:“是他。”
墨师傅答:“是他。”
衔蝉不做他语,连句斥骂都没有,就当那杯子自己掉的,款款离去。
娄擎指着她问身边的太监:“喜欢吗?”
小太监脸微微红了,根儿切了,身为男子的那点念想还有,却也不敢点头,因着不知主子为何要问这个,怕错了再遭责难。
娄擎则轻蔑一笑:“若喜欢,改日抓来你玩。”
小太监想劝一劝,这女子是白二爷带回的人,如今又住在七皇子安排的府邸,眼下形势焦灼,万万不能动这等心思。但小太监并未开口,太子劝不住的。
过去这些时日就是如此,衔蝉与娄擎打了一次照面,在京城亦小有名气。
当衔蝉拆开照夜的信的时候,只读了几行便觉不对,问白栖岭:“他出什么事了?落笔不对,不是他的笔力。”
白栖岭就如实相告:“受伤了,差点死了。是你们一起长大的飞奴救了他,如今他养得差不多了。”
可信中照夜对此只字不提,只说霍灵山上的花开好了,他摘了一朵,晾干了,要她夹在书中。衔蝉小心翼翼拿起那朵干花,生怕掉落叶子,那花上依稀有遥远燕琢城的味道,她闻了仿若归了家。
她又问白栖岭花儿如何,白栖岭道:“小东西升官了,还有了心上人。”
心上人?衔蝉睁大眼睛,花儿情窦未开,哪里就有心上人了?可眼前的白二爷挺直了腰杆,咳了一声。
“您…您跟花儿…花儿她还什么都不懂呢!”
“什么都不懂?”白栖岭哼一声,什么都不懂,脱自己衣裳倒利索。他没直说,只对衔蝉说:“她既是什么都不懂,你不妨教教她。如你们这般千里递花花草草的本领也倾囊相授,别只说那些无用的!还有,”白栖岭对衔蝉说:“也跟她说,要对心上人掏心掏肺,嘴得甜。”
衔蝉捂着嘴轻声笑了,她还是头一回见白栖岭这般,如个黄口小儿般不讲道理胡闹,想来对花儿是动了很深的心思了。于是应承下来:“好,只是不知她愿不愿学?移我对花儿的了解,她八成要说:学那些阴阳怪气的东西做什么!”
白栖岭一想,可不!就是那么个倔人!
与衔蝉聊完私事,就低下声音来,神情严肃,字字珠玑。衔蝉一边认真听一边点头。白栖岭见衔蝉懂了,就对她说:你想好,那位置就在街上,除了那些好奇之人,不定有什么闲言碎语。
“想好了。”衔蝉点头:“再难,这事衔蝉也会做。”
白栖岭于是就走了。
娄褆在他府上等他小酌,他只喝几口便是放下酒杯。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挽起衣袖给娄褆看,一道一道的疤。
“家眷心疼坏了吧?”娄褆问他:“家眷没嫌弃丑?当然你自己是无碍的。”
白栖岭自己并不介怀这些,不过一具躯壳,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可他倒也怕吓着花儿,于是就想请娄褆的御医帮他看上一番。娄褆本就有此意,见他主动提了,就应允下来。
娄褆最为担忧谷家军,如今江南大仓的粮草运到了燕琢,好歹能保谷家军度过这个冬天。可燕琢的冬天着实漫长,还不知能不能挺到下一年河开燕来。
白栖岭把谷家军的情形细细与娄褆说了。如今娄擎及其母把持朝政,对谷家军采取了封锁之势,好在西南部闹得凶,朝廷不得不兼顾,一时之间给谷家军以生存时机。
说到西南部,娄褆对白栖岭道:“有传言江南霍家要举家搬往西南,若此事定了,那他们就不仅是通敌了、而是叛国。”
“所以,霍家与太子一脉究竟有何渊源,要闹到如此地步?”
娄褆摇头:“并不知。只知霍大人三命不归朝,太子也拿他无法。是以这次江南大仓的粮能从江南出来,也可见霍家人的想法:谷家军在燕琢,亦是能牵制朝廷的。”
白栖岭闻言点头。
娄褆叹口气:“罢了!如今情势如此,只因民智未开。你看他们对女子读书为官的态度、对奴隶下人大人态度就可知根源在哪。是以这个学,要办,至于办到哪步,就看我能活到哪天。”
这酒自然不能尽兴,二人匆匆别过了。
白栖岭卧在床头,拿出花儿那封信,又仔细端详一番。这人有了念想,就犹如鸟雀被拴上了绳子,飞不高了。他即厌烦自己如此婆婆妈妈,又有甘之如饴之感。最怕黑灯闭眼后。
从前没碰过念过,她只会出现在梦里,梦里无论如何,睁眼骂一句“晦气”就过去了。如今闭眼即是,她发间的清泉味道,还有小小一个她。他在梦中与她千般万般好,从不心疼她;如今不同了,清醒时候就怕她折了断了,又总在妄图想象那各种美妙。
好不容易入睡,又有如临大敌之感,在他这处宅子里,原本是很安稳的地方,即便如此,他也知那上头或许有一双、两双眼睛在盯着他,盯着他手里那秘密的武器。他们都期望知晓白栖岭手中那设计奇巧武器的人是谁,究竟是谁助他谋得巨利自此富甲天下。
他们遍寻无门,是以并未对他动手,他得以横行的秘密是一颗别人找不到的棋子。
入睡之后,他的头脑之中倘若没有绮梦,就有一只笔在纸上笔走乾坤,精巧机关罕见工艺,一页纸又一页纸,一遍接连一遍校,最终那一页,依稀能动能走栩栩如生。每每此时,他会突然从床上睁开眼,拿起一支笔,画下来,再销毁。
除了懈鹰无人知晓,那会造兵器的大师傅除却别人知晓的,还有更厉害的一个人,那便是他。
就连七皇子娄褆都不知。
这是白栖岭的面具,在他贪婪的商人嘴脸之下,是一个能工巧匠的天赋之资。
这要归功于被关在黑屋中的无数幼年时刻,他拿着树枝在地上乱画,起初是弓箭、后来是刀叉,再往后他见过的可以称得上武器的东西,都曾在他的树枝下出现。也要归功于柳公的启发,他给他讲孙子兵法、讲古人造兵器;他从军历练,亲眼见到各式兵器的用场,从此他头脑中的主意倾泻而出。
别人都道他市侩凶恶,无人知晓他天赋异禀。
再过几日,他将一个新的兵器交由娄褆,让他快马加鞭给谷家军送去。他特意叮嘱:这是给孙燕归及其部下的精巧武器。
那是一根小圆筒,看似普通,可先射带毒的镖头,再有一根金丝线瞬间弹出缠绕脖颈,其锋利可致人迅速毙命。
白栖岭是为花儿着想,她天生体弱,不懂近身搏斗,若有这东西,在战场上短距离内可保命。
“衔蝉也可一用。”娄褆说道。
“明日墨师傅会教她。”
墨师傅名义上是造墨的师傅,其实也有功夫傍身,跟在衔蝉身边,也是为护她。
“白兄如此用心,亲眷定能感同身受。”娄褆玩笑一句,小心翼翼将那兵器交与手下要他们速速送出去。
“且不提她是否感念,她能活着就好。鞑靼要清剿谷家军了,太子又从中作梗,眼下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来。她虽是聪敏,我却也担忧她体弱。有时战场不仅需要动脑子,还需要看运气。”
白栖岭的担忧不无道理。
在他的武器到这一天,谷为先正准备带队开拔,到底是行伍之人,身体恢复极度快。他们要去狼头山,趟那条地下暗河,看看里头到底是什么东西。
花儿和柳枝被编排在前列,由她带队往狼头山行进。谷翦派人叫她进屋,将白栖岭的东西交予她,并给她讲解如何使用。花儿拿着那小东西揣进腰间问:“就我和柳枝有?旁人没有?”
“时间短,先造出你二人试用。”
“白二爷怕是担忧我被鞑靼一刀砍死,是以造了这么个东西要我先发制人。”花儿心中甜滋滋的,面上也笑开了花。
柳公见她领情了,就拍她:“此次地下河一役,怕不是简单一仗。你和柳枝作为谷家军唯二的女子当照顾好自己。打不过先保命,命在什么都在。”
“我可以跑,柳枝未必跑。柳枝憋着劲儿要砍鞑靼脑袋呢!”花儿这样说一句,跑了出去。
她日日吃饱日日训练,人一日一个样,简单竖起的头发荡在脑后,一根黑色绢帕罩着,手中托着自己的头甲,腰间一根细腰带束出她羸弱的身板。虽羸弱,却也初见了飒爽英姿的模样。从谷翦屋内跑出的时候甚至有人小声道:“这孙燕归也不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