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一听,是这么回事,于是进一步问:“二爷觉得他是别人的人。比如:霍言山。”她自在提起霍言山这个名字令白栖岭意外,深深看她一眼,紧接着摇头:“未必。你看到的无非是这几方权势在斗,事实上天下乱着呢,据我所知,京城有十余个派别。”
“这么乱?”花儿睁大眼。
白栖岭心情忽然好一些,敲她脑门子:“学着吧!你不是从前大放厥词要管白家的铺子?把这些事倒腾明白,你可以管世上任意一间铺子。”
花儿一边揉脑门一边问:“当真吗?”
“当真。”
“那二爷我还想再问你一句。”花儿知晓这问题不太好问,因为那是白栖岭心里的软刺,但这个问题于她很重要,代表这个主子她能伺候多久,会不会过些日子他就身首异处了。
“问。”
“叶小姐去鞑靼的事,咱能揭竿起义吗?就不去!能不能死?”
“眼下我还未见到她,不知一切是何情形。华裳是大义之人,她也会有她的取舍。”白栖岭问花儿:“你希望我揭竿起义?”
“古来冲冠一怒为红颜,想来是情深如许的事,说书先生讲的荡气回肠,奴才听的泪水涟涟。”
“你别与我演戏了,你不过想知道你是不是该换主子了。”
第31章 霍灵山惊魂(七)
花儿不为被看穿羞愧, 她羞愧什么?羞愧她把命都搭上了就赚那几文钱吗?趁机如此这般陈情,就差痛哭流涕了,恳请主子若是她这遭有命回去, 也提拔提拔她, 别让她整日跟个没头苍蝇一样乱窜了。
白栖岭被她说烦了,终于同意回去后先让她去码头上的新饭庄跑堂, 跑好了,那饭庄就归她管了。
她兴高采烈地哼起小曲儿, 离开时却看到白栖岭面色铁青, 混身起了一层汗, 拳头攥得跟什么似的, 看起来不太对劲。她又折返回去,摸他额头, 烧着了。
这位爷病了。
花儿也知晓白栖岭这种人体魄好,应当不太会生病,想来是受了重伤,又遭遇叶华裳这等磨人的事, 心中消弭不了,终于病了。
“落我手里了吧!”她拍拍巴掌, 像屠夫要杀猪褪毛分割下锅, 甚至还大胆地敲他脑门子,边敲边说:“没想到您白二爷也有今天!”
玩闹归玩闹, 把一言不发的白栖岭放倒, 跑出去找獬鹰。他们出发时带了很多药,白府还有很多自己的方子, 把白栖岭的情形和她的猜测都说了, 临了加一句:得加一味畅情抒怀的药, 不然你白二爷再见不到叶小姐恐怕就要疯了。
“二爷不总这样。”獬鹰道。
“因为你二爷压根就没几个在乎的人。”
喂白栖岭喝药,他嫌烫,不喝,花儿吹了半晌,不烫了,还是不喝,嫌苦。他的嫌弃非言语表达,而是身体抵抗,牙关紧咬,再急了就踢獬鹰。花儿哪惯他这个,从獬鹰手里接过药碗,手使劲拧他胳膊一把,他吃痛出声,那一碗药立马就灌了进去。
花儿不满白栖岭这矫情的做派,忍不住训斥他:“别把自己当神仙供着,吃药还要人哄,一会儿凉一会儿烫,病死就没得这些讲究了!”
见白栖岭要跟她起急,干脆拿过另一碗温水,又逼他喝了下去。獬鹰在一边捏一把冷汗,这要换别人,二爷可能就弄死人家了。
可二爷非但没生气,反而不声不响躺下了,对獬鹰说:“明日不管谁来,我都不见了。话让我的狗腿子替我说。”
狗腿子指的是花儿,她看他病了可怜不跟他计较,问他:“说什么?”
“随便你。我的性命交给你了。”
“别,您千万别!”花儿慌忙摆手:“我一个当奴才的扛主子的命,我怎么那么大能耐!我扛不动!你们那些事我也不懂,我都不知道来的是谁,要干什么,我…”
“去吧,我歇会儿。你别说话,你说话我睡不着。你嗓子跟小耗子一样,瘆人。”白栖岭说完闭上眼,他是知晓自己的身体的,不会轻易垮掉,垮一次就要昏睡一整天。换作从前他能撑着,这次却是放心交予花儿,不为别的,就为她把他揣摩透了。她没白费功夫,跟他你来我往软硬兼施装疯卖傻,就这么,把他揣摩透了。
就像把那鸣镝交予她一样,着也是一场豪赌。白栖岭的同路人太少了,可信任的人太少了,交心的人也太少了。他难得信一个人,这人看起来一无是处但每回都能把事办漂亮的小奴才。
他很快睡了,这梦里真是千奇百怪应有尽有。是他儿时被白栖梧关在兽笼里,那只狐狸眯着眼朝他去;是父亲亲自执杖打了他五板;是学堂里白栖梧带人欺辱他,叶华裳挡在前面;还有他在霍灵山逃命,那只眼看要咬死他的饿狼…他若非狠人,在梦里都不会剩一根骨头。
外头的花儿听到他在屋内偶尔喊一声什么,但又听不懂,就问獬鹰:“你白二爷原来这样过吗?”
“咱们白二爷这样过一次。”獬鹰将“咱们”二字咬很重。
“那你看这情形,明儿天亮的时候他能好吗?我看他那体魄跟野兽似的,是不是两三个时辰就能好?”
“要一整天。”
花儿睁大眼睛:“什么?一整天?明儿万一有坏东西上门,万一有个什么刺杀,他不醒?等死呢?”
“二爷适才说过了,把性命托付给花儿姑娘了。我等也听花儿姑娘的话,你说怎样就怎样,是死是活二爷认了,我们也认了。”獬鹰谨慎提议:“姑娘莫不如回屋里好好歇着,顺道想想在二爷病的这段时间里该如何应对那些豺狼虎豹不速之客。”
“你们真看得起我。”花儿搞不懂,这白老二到底用的什么心,之前打仗,他在不完全信任她的情况下偏偏将鸣镝给她,现在又在这种危机复杂的时候将性命交给她。她之前屡次出卖他他是当真一点没长记性啊!
獬鹰看出花儿的心思,斟酌再三说道:“花儿姑娘,獬鹰多句嘴。二爷素来独来独往,能让二爷托付性命的人不多。不管姑娘怎么样,獬鹰看在眼里的是,二爷信任姑娘,把姑娘当成了自己人。”
“你二爷天天利用自己人,把自己人置于危险之地。”
“姑娘,你可知晓行军打仗之人最怕什么?最想要什么?”
“我又没打过仗。”
獬鹰笑了,带着一点得意:“我跟二爷都打过,我们去的是赫赫有名的虎贲军。这样说吧,行伍之人最怕激战之时自己人在身后捅刀;最想要的是无论何时,能并肩作战的人。前者需试探验证,后者需真心相交。你跟二爷相识有一段时日了,从前看你二人你来我往我只觉得好玩,适才我一下全想通了。二爷首先要你不背后刺他杀他,而后要与你真心相交,就像二爷与我们一样。”
獬鹰虽憨厚,但跟着白栖岭时日久了,自然了解他的脾性。他自己做主把话替二爷说了,也省得眼前的姑娘整日胡思乱想。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这次出燕琢城,到霍灵山,再至良清,这一路发生的事恐怕已有若干风声到了燕琢,在所有人心中花儿已然是白二爷的人了。只要她没有二心,这事就能成。
花儿咂摸着獬鹰的话,回到床上,当真思考起这往后的事该如何应对了。首先自然不能让别人知晓白栖岭病了,其次该想什么法子能同时兼顾他的威严又能让他尽快见到叶小姐本人。她想了很久头都痛了,快睡着的时候又怕白栖岭死了,唉声叹气爬起来去他屋内看他。
哼将在屋里守着,看到花儿就说:适才烧大了,人都快烧糊了。
“你们谁懂行医啊?”
“哈将懂一些。”
“让哈将看看他的伤口,怕是没恢复好。我也不大会处置伤口,怕是我包的不对也有可能。”
“再煎副药,趁他睡着不闹赶紧给灌下去。”
哼将闻言笑了。
花儿看着他:“笑什么?”
“笑姑娘俨然大人模样。”
哼将起初跟踪花儿的时候,心里非常不愿,还跟獬鹰抱怨过:二爷是看我太闲了吗?让我跟踪那么个东西。连我胸口都没到,能作出什么妖来!结果呢,这姑娘是个奇人。这才多久,就有模有样指使起人来,而他们对此都不反感。
“我十七了,十七,早就是大人了!你以为就你们这些魁梧的才算大人吗?”花儿不服气,哼了一声。这一折腾天就快亮了,客栈早早开了门,小二开始为他们备吃食。
对面镖局应当要押东西走,花儿看到那个大胡子掌柜的在清点东西,而那死人的尸体还绑在那,显然无人敢动。花儿手揣进衣袖走过去站在那旗架下仰头看着,大胡子掌柜走过来跟她攀谈:“小兄弟,怎么没见二爷露面?”
花儿嘁一声:“我们二爷这几日累了,养精蓄锐。您这趟镖去哪啊?”
“近处,当天往返。”
花儿看着他,诡异一笑:“掌柜的,您怕不是要往霍灵山运吧?”见那掌柜的不说话又道:“这日子里这么冷,当天往返的镖来回不超百里,良清四周除了霍灵山脚下哪还有农户能接这么多镖,十几箱子走一趟得多少银子呢!”
“生意不好做,我们接镖行不问打哪来送到哪,我们收钱办事,哪做哪了。”掌柜的摸着自己的胡子,上前一步:“小兄弟在担忧什么?”
“我不担忧,我们二爷担忧掌柜的通匪掉脑袋。”
“白二爷进良清闹这么大阵仗,不需我通匪,匪恐怕什么都知道了。”
“若我说的不是这个呢?若掌柜的带的是空箱子,要把我家二爷停在城外的东西劫了呢?而后再推到山匪头上,带着我家二爷的聘礼远走高飞。若我说的是这个呢?”花儿忽然上前一步敲那木箱,冷笑道:“掌柜的不是头一天开镖局,那东西是轻是重搬的人是否用力,用了几成力不会看不出来吧?你带着空箱子去送什么镖呢?还当日往返!我看你是不想活命了!”
“你说这话可就冤枉人了!”
“就冤枉你!活该!”花儿跳着脚骂他:“敢动白家的东西你试试看!让你像你那伙计一样被挖了狗眼陈尸!”
说完转身就走,那掌柜的气急要上前打她,阿虺一个箭步挡在全面。阿虺直接拔刀,眼睛怒视他,那掌柜的看这架势,气势顿时萎了,转身走了。
獬鹰、阿虺二人跟花儿回到客栈,去她房间,一进门花儿就吓瘫了,问他们:“我得势小人的嘴脸像吗?”
“太像了。”阿虺道。
“咱城外的东西可要小心,我是说二爷的聘礼,怕是被那镖局盯上了。他们指定有人在盯梢,刚刚那个掌柜的慌了。”
“你到底怎么看出来他们是要去抢咱们东西的?”獬鹰问。
“我猜的。我和阿虺哥哥他们总在码头混着,看人搬箱子动作就知那箱子轻重。加之獬鹰早上说城外守着聘礼的人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我就去敲山震虎一下,没想到敲对了!”
话还未说完,客栈小二就上来说:“有人递拜帖。”
又是拜帖。
花儿带着獬鹰下午,又照着昨日演了一遍,这回对方讲礼数,说下午上门小叙。
“空手来啊?”花儿翻着白眼问:“带什么东西来啊?”
“给白二爷的一封信,请白二爷当场阅后即焚。”
“呦,你的意思是我不配看是吧?那干脆别来,我今天直说了吧!若来的不是大活人,休想我家二爷出面!”花儿学白栖岭平日做派,把茶缸往桌上一摔:“送客!”
能糊弄一阵就是一阵,但她又生怕出什么乱子,想起从前遇到的那些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老爷们,就觉着眼下的情势十分危险,一来二去想着把白栖岭弄走。
至于弄哪去,她想来想去,决定送到他们之前经过的驿站去。那是白家的驿站,里外接应都有自己人。獬鹰不同意她以身犯险,她则说:“这只是以防万一。”她被燕琢城的老爷们坑过太多次了,已然对那些人的品行不信了。
被赶鸭子上架做白二爷的主,她生怕哪里做错了,枉费别人托付一场。
把人带走倒容易,獬鹰问已经好了七成的白栖岭:“走不走啊?二爷?”
“走呗。”
白栖岭说完听到外头花儿说话的声音,又一头栽在床上,假装睡去。许是被这混蛋东西生灌的药起了作用,他这一回比从前好得快,但他话已经说出去了,就想着任由她折腾,也不知哪里来的兴致逗着她玩。
花儿看着昏睡的白栖岭,对獬鹰说道:“快带走吧,我看他快死了。回头被别人知道了,咱们都跑不远了。”獬鹰心想这二人真逗,鬼心眼子都那么多,真把别人当傻子了。
花儿坐在那看着獬鹰伺候“软骨头”白栖岭穿衣,期间他眼眯了一下,跟花儿的眼对上,又忙闭上,怕她趁机又灌他药。
“您好歹是个爷,您要玩金蝉脱壳就直说!装死吓人做什么!”花儿抓到他那一眼,彻底意识到这老东西要将计就计自己走,于是上前狠力拍打他:“就该趁你昏睡的时候把你丢到大街上冻死!”
白栖岭终于睁开眼,故意板着脸:“你拍打谁呢?给你脸了是吗?”
“就拍你!”花儿又拍了一巴掌,见白栖岭要还手,就跳回小凳上坐着,他清醒了,她松了口气,觉得这事情或许是稳妥了:“您跟我说说,接下来怎么办?”
“接下来你在这接着演你的,我让獬鹰带人保护你。我神不知鬼不觉出去,咱们俩里应外合。”
“你要偷梁换柱吗?”花儿突然问。
白栖岭于是认真看她一眼:“你如今真是会猜了,再这么下去,你很快就能弄死我了。”
“您过奖了。”
白栖岭临走前又敲花儿脑门子:“如果这次真有命回燕琢,我答应你,那个饭庄给你。算我谢你的救命之恩。”
“您可真大方,我还以为您一使劲能多给我几家铺子呢!”花儿一边揉着脑袋一边向外走,担心他万一就这么死在外头了两个人就见不到了,于是也正经与他道别一次:“白二爷,您要是死了记得找人给奴才送个信,奴才指定给您收尸。这个收尸算我送您的。”
白栖岭被她气着了,衣袖一拂走了。
他穿着哼将的衣服,与哼将身型又差不离,包裹严实出门上马,不知不觉走了。白栖岭出城后直奔白家的驿站,亲自取了信,看到那头的回信,终于知晓叶家要被灭门。此时与他干系不大,起因是叶大人突然向朝廷写了一纸诉状,控诉当朝与鞑靼勾结。那诉状几经周折,最终被人截获,叶家因此惹祸上身。
白栖岭将信烧了,他知晓就算叶大人眼下还活着,恐怕也是哑了残了,再不能告状了。
哈将问他递给他一张最新的舆图,白栖岭找个僻静之处细细研磨。从叶家老庄子被人带出,又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到,那就是抓他们的人弃大路走了小路。庄子周围小路共有四条,有两条通往松江府,一条去燕琢,一条上山。
“走。”白栖岭收好舆图翻身上马:“与其坐以待毙,比如马上去找。”
“您的伤…”
白栖岭一手牵着马绳另一手朝哈将伸出去:“给我。”
“什么?”
“出门的时候小耗子不是让你装药了?你背的那一壶。”
“哦哦,对对。”哈将忙将水囊递给白栖岭,他仰头喝了一半,又将水囊丢回去,走了。
哈将打马追上去,忍不住问白栖岭:“二爷,你说花儿能行吗?”
“别的说不准,胡搅蛮缠她最行。”白栖岭笑她一句,但心里是笃定的。他笃定自己不会看错人,笃定那花儿早晚会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没有他白栖岭,她也会遇到霍言山,没有霍言山,还有别人。总之这样的人,不过龙游浅滩,一旦借力下水,定会大有可为。
那大有可为之人此刻却在客栈里撒泼。
果然照着白栖岭的路子来了,这次撒泼是因着对面镖局掌柜的要见白栖岭,说有要事必须当面禀告。花儿起初说我们白二爷不想见人,有话与我说就行。那掌柜的说不合适,你不配。花儿指着他的鼻子骂起来:“我怕不配?我不配?白二爷说了,任何人想见白二爷得先我同意!”
她让獬鹰把人推出去,在里头喊:“何时学会敬重人再来吧!”而后又给獬鹰使眼色,要獬鹰去那掌柜的那里套话。
镖局常年走南闯北,消息灵通,万一真错过什么不好。獬鹰依照花儿的“歪门邪道”路子去到镖局,故作神秘把那掌柜的拉到一边,朝客栈方向啐一口:呸!小人得志!
接着又做出为难的样子来,跟那掌柜的说白二爷是吃了这小子什么药来,如今只信他的,就连我都只能趁他不在的时候跟二爷说几句话。獬鹰叹气:我跟了二爷多少年了,头一回遇到这事。哎,对了,你适才有何事来着?需要我给二爷带个口信吗?
那大胡子掌柜是听说过獬鹰的,见他如此,想必也是被那无赖小儿给缠怕了,是以跟他说了几句。
是有关叶家。
说在叶家被烧以前,曾有一队什么人,路过良清。那队神秘人看着都有功夫,并没进良清城,而是跟镖队走个擦身。现如今想来,似乎是有关联。
獬鹰就点头:“好好,我跟白二爷说说。但有一事你心里得有谱,白二爷那些聘礼可动不得。二爷什么样你也清楚,这主意你可莫打!”
“不打了不打了!清早糊涂了!”
獬鹰回去跟花儿说,花儿问獬鹰:“要不要告诉二爷?”
獬鹰摇头:“二爷心里清楚。”
“那行。那我就放心了。”
獬鹰看着花儿罕见的神情,笑道:“你跟二爷如今也是生死之交了!”
“这就生死之交了?”
“是。”
花儿琢磨这个生死之交,是她跟柳条巷的兄弟姐妹一样的交情吗?她不是为了银子才为白栖岭做事的吗?怎么就成了生死之交了呢?
她有些许困惑,但因着受人所托,总想忠人之事,至少这次不能把事情办砸。她也隐约担忧白栖岭,身上带着重伤,外面天寒地冻,他还发热着,若是真死在外头她还为他收尸吗?那得收,话都说出去了!
花儿有点想念阿婆,不知那信可送到衔蝉和阿婆手上了?阿婆的咳疾怎样了?
白天撒泼打滚,夜里神思难安。
她的窗子被一块石子丢了,啪一声响,紧接着一声哨响。花儿愣住了,那是他们儿时玩闹,飞奴把手指塞在嘴唇里吹出的声响!是了,这里是良清,是霍灵山脚下,他们闹出那么大动静,山匪也定然知晓!又或者那些山匪都在暗里跟着他们,从来就没离开过!
她跑下床,猛地推开窗,看到远处路口立着一匹白马,马上坐着一个人,那人蒙着面罩,不是消失许久的飞奴又是谁!
花儿不敢喊叫,猛烈招手,飞奴也对她招手,也没有发出声响,他的马在地上转了几圈,最后走了。
白栖岭走的第二日, 客栈来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面相不善,细长眉眼要吊到鬓角里,见到花儿就问:“你就是那信口雌黄嚣张至极的黄口小儿?”
“你是哪里来的泼皮啊?”花儿仰起下巴问她。
那妇人冷笑一声, 抓起花儿的茶碗就喝, 喝完后用衣袖抹嘴:“你让那白老二出来见我。”
她叫白栖岭白老二,这就新鲜了, 花儿还没见过哪个人敢这样当众叫白栖岭呢。
“你哪位啊?”花儿问她。
“我是白老二的乳母。”
“我还是白二爷的亲妹妹呢!”花儿哼一声:“送客!”
那妇人突然揪住花儿的耳朵向上提,嘴上说着:“你个小东西敢不给老娘面子!就连那白老二见老娘也得让我几分!你让他给我出来!”
花儿抓起她另一只手就咬, 那妇人哼一声, 松开手, 拍打她肩膀:“你给我松口!”
花儿就是不松口, 嘴巴里呜呜叫,把那个妇人咬得跳脚, 咬够了才松口,妇人手上已留下血痕。她指着花儿破口大骂:“你这个欠管教的!我让白老二杀了你!”
花儿也指着她骂:“你算哪根葱!再跟我嚷我叫獬鹰打你!”转身问獬鹰:“她说她是白二爷乳母,你见过吗?”
獬鹰摇头:“没见过。”
花儿又看向那妇人:“你真当我白府的人眼瞎呢!你有求于白二爷、想见白二爷你就好好说!”
“你才跟白老二几年!”那妇人说了獬鹰一句:“不见到白栖岭我是不会说的。”给自己摸了把椅子坐过去,抓起桌上的瓜子嗑了起来。
花儿不理她, 她磕她的瓜子,她翘她的二郎腿。她还偏不信她耗不过她了!到点了, 花儿端着碗吃面条, 那妇人也饿了,问她要, 她不给。妇人到底是态度软了下来,对她说道:“你这个小书童,怎么年纪轻轻这么不识好歹?我说我是白老二乳母就是他乳母, 你怎的不信?”
“你空口白牙胡说八道,我为何要信你?”
“待我见到白老二, 自然会拿出东西来。”
“我偏不让你见。”
花儿狼吞虎咽扒拉面条,故意吃出动静,气死那妇人。那妇人急了,站起来喊:“白老二!白老二!”
花儿任她喊:“你就看你喊破了天,若我不同意,白二爷会不会下来!”见那妇人似有所动,又说道:“还是那句话,有事先跟我说。”
说完背着手回房去,给獬鹰递了个眼色。花儿看那妇人一口一个“白老二”,似乎不像装的,就让阿虺偷偷给白栖岭送个信。
夜深人静的时候,那妇人突然一改白日的做派,要獬鹰给花儿带话:说要带她去个地方。獬鹰担忧那妇人在使诈,花儿则想去探看。她叮嘱獬鹰把白栖岭的屋子看严了,切勿被旁人看了去,而后带着哼将等人随那妇人去了。
那妇人也不避讳,径直上了马车,要他们赶出城。至于去哪,花儿并没有问。那妇人在车上打量花儿很久,突然笑了:“小姑娘,你算有胆量的。”
花儿心里一惊,看向那妇人,她已一改白日的刁钻,露出慈祥的笑容来:“第一眼见你,不过是个普普通通小书童。适才上车,月色之下你竟带一点清丽,我才发现。你很厉害,把我都骗过了。至于栖岭,恐怕是不在客栈,不然听到我的声音,他定会来见我的。”
花儿怕多说多错,此刻就闭嘴不言。那妇人上下打量她,见她满脸倔强,就忍不住动手捏她,花儿咝一声躲开,妇人坚持,不顾她反抗,到底在她脸颊上捏了一把,甚至摸了摸她额头、捏了捏她耳朵。
花儿躲避不来脸气得通红,却听妇人说道:“小姑娘,多吃些补气血的东西。你的骨架还没撑开,依我看,待你有一日长开了,会模样大变的。美人胚子绝对算不上,但你面带官相,怕是要走仕途。”
“我上哪走仕途去?你见过本朝有女子当官吗?书都不许读了!”
妇人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他们走了许久,再往后马车过不去,妇人就带众人徒步。她只要求不许发生大的响动,不要弄出光亮,不然就把人吓走了。这条路通往霍灵山,花儿认得,这是其中一条偏岔路。
“不担忧我把你杀了?”妇人问。
“杀我有什么用?我不过一个跑腿的。”
妇人笑了。她在那客栈胡搅蛮缠一整日,不过是想耗到夜里,白天耳目众多,夜晚若被人跟上甩掉也容易。不知走了多久,看到前头有一个青年男子在等,见到妇人耳语几句,妇人突然摆手,猫到一棵树后。花儿顺她视线望去,这才看到下面是一处空地。空地上燃着一堆篝火,篝火旁围坐几人。其中一个女子衣裳破败,发髻散乱,但均无法遮掩她的风华。
花儿不肯相信,揉了揉眼:“叶华裳?”
妇人点头:“对,是叶家小姐。”
“不是说叶家小姐被歹人掳走了?”
妇人摇头:“我不知眼下是什么情形。”
原来那妇人竟真是白栖岭的乳母钱婶,她厌恶白府从前的风气,被白老大发配到霍灵山下的庄子。就是白栖岭时常挂在嘴边的那一个。白栖岭请她几次,她都不回去,把那破庄子当成自己的田园,十分自在。她听闻叶家有难,就多方打探,也以为叶华裳被抓走。前一日,山上灵庵里有人下山在庄子上歇脚,说看到一个仙子模样的女子带着几人在山里游荡,她大概问了,自己跑去看,竟真是叶华裳。
担忧吓到她,不敢上前相认,就派自己儿子偷偷跟着,而她则去了良清。
花儿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叶华裳是与谁一起,自己是否会打草惊蛇。百般为难之下心生一计,这人都有三急,她问清钱婶儿子叶华裳三急时往哪里走,于是自己去绕过去等在了那里。
天将明之时叶华裳来解手,裙子刚捞起来花儿就跳上去捂住她的嘴,钱婶帮忙一起按住她。
“嘘。”花儿安抚惊慌失措的叶华裳:“叶小姐,我是燕琢城的花儿,是白二爷的人。我知你未必相信,但你千万别叫,你可以问我任何问题,好吗?”见叶华裳含泪点头,花儿缓缓松开手。
她见叶华裳的衣裳满是刮痕,脸上脖子上尽是擦伤,脚上的鞋也张了嘴,眼睛一酸,说道:“我已经给白二爷送信了,他定会来救你。叶小姐,我要问你几句:一,与你一起的都是何人?二,可发现有人跟着你?”
叶华裳镇定下来,轻声说道:“都是叶府的人,并未发现有人跟着我。至于其他的,等白二爷来我会与他说。”
“你信我?”花儿问道。。
“那位是白二爷的乳母,我依稀有印象;你,我也依稀有印象,早些年你偷偷跟着我,被我发现了。”
旧事重提,花儿有些羞赧,挠了挠头。
“叶小姐您是如何逃出来的?”花儿问。
“说来话长,明日再叙吧!你若见到白二爷就与他说:华裳不逞能,若能见他一面将要事商议清楚,我感激不尽。”言毕微微颔首,而后摆摆手:“你二人且先退一退,我憋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