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再仔细看看呢!我有鼻子有眼怎么就没长开?把您交代的差事办漂亮那是我聪敏,怎么就偷奸耍滑了?我看你是被人摸傻了!”花儿吃了熊心豹子胆, 敢跟白栖岭叫板了,眉眼一挑,大有“你可以杖责我,但我不服”的模样。见白栖岭又犯恶心, 就嘴贱多问一句:“到底摸哪了啊?”
白栖岭隔桌捏住她腮帮子,将茶水往她嘴里灌, 让她闭嘴。外头獬鹰听到里头桌椅木凳响, 知晓二人又闹了起来,兀自叹口气。
花儿被灌了水, 一张脸咳得通红,狠狠瞪白栖岭一眼,这一眼有点女儿家情态了。
白栖岭拿起筷子又作势要打她, 她噗一声笑了,露出满口白牙。白栖岭那一日打马经过时看到她了, 她站在街边像碰到什么好事,笑着跟他打招呼。他第一眼以为自己看错了,再一眼,就看到她白白净净,有个姑娘样了。但白栖岭有急事,不打算停下与她寒暄,也怕助长了她的气焰。
要说如今燕琢城里哪一个风头最盛?头一个属白二爷,下一个就要属白二爷的狗奴才花儿了。白栖岭听府里下人说,有人提着东西去找花儿,企图在白府谋个好差事。她好歹是知晓自己几斤几两,不敢收东西,但俨然已在城里耀武扬威起来。
她仍旧顽劣,贼眼一亮,又对白栖岭笑笑。
“有话说。”白栖岭见她得了便宜卖乖,挨了“打”接着吃饭接着嘴贱,她吃得香,他也被感染,拿起筷子重新吃起饭来。
“奴才就是琢磨着,若是二爷走了,老管家年岁大了,这么大家业他管起来很累。您看奴才有没有那心力能给老管家做个关门弟子呢?”
白栖岭又看她一眼:“嗯。”
“您同意了?”
“嗯。”
花儿乐得拍手:“二爷!要么说您是好人呢!”
“不是你骂我是瞎了心的白老二的时候了。”
花儿脖子一缩,嘿嘿一笑。她憧憬的好日子是往后跟老管家好生学本领,用几年时间攒些银子,能有个自己的营生。白栖岭遂了她意,让她忍不住对他好些。夹块肉给他:“二爷,您刚吐过,补补。到底摸我们二爷哪了?给我们二爷摸成这样!”
“闭嘴,不然滚出去。”
“哦。”
“你这么怕衔蝉跟我去京城吗?”白栖岭突然问她:“你身边的玩伴一个个走了,你一个人孤独是吗?”
“是。”
白栖岭看她一眼,小耗子眼睛红了,快要哭出来了。好心劝慰她几句:“你要明白,人各有志,并非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吃饱穿暖即可,没有半点志向。天下也没有不散的筵席,柳条巷也早晚要散。道理你肯定懂,我说再多都无用。”
花儿隐约明白了白栖岭的言外之意,照夜真的去了大营,衔蝉应当也会走。
晚上上职之前看到衔蝉在家里偷偷抹眼泪,就对她说:“若不放心咱们就去瞧瞧,我陪你去。那大营从前都不许咱们靠近,如果有了照夜这层干系,好歹也能进去玩一通了。”
于是随衔蝉去了一次大营。路上与衔蝉说起白栖岭被小丫头爬床的事,一边说一边困惑:“摸哪里了呢?怎么还扯出了“巨物”。她这样念叨,衔蝉脸腾地红了,忙制止她:“我的花儿啊!你可千万不能再问二爷了!我现在就说与你听罢!”凑到花儿耳边,把自己知晓的那些与她讲了,花儿眼瞪得溜圆,一张嘴半晌合不上,末了来一句:“那有什么好?那有什么乐趣?”
衔蝉拍打她:“你早晚会懂!”
“我懂那个做什么!我饭都吃不饱。”
衔蝉不知该如何与她讲这个道理,只是对她说:与心爱的男子这般那般是好的,不必过于抵触。可眼下你没有心爱的人,我讲再多都无用。
花儿就笑了。
她们笑闹着,眼中是燕琢城短暂的春日,春花春树,好一派热闹。
去那大营要穿过一片森林,走的尽是羊肠小道。过了那片森林,能看到一条长河。那河是连着护城河的,到这里一片开阔。河两岸是大片的草场,站在这里能看到对岸的鞑靼在生火做饭。
沿河走,差不多十里,就能到大营。大营是在河最浅的岸边,想来是怕鞑靼骑着马趟河过来,是以用大营挡着。
大营有几百个大帐篷,能容纳3万守军,现在守军撤了,空荡荡一片。
大营里的草都没人锄,生得丈把高,看上去一片荒芜。照夜等人在最外的帐篷里,便于把守那条河流。对岸的鞑靼时不时朝此处放一箭,因着一条河拦着,有一定距离,那箭伤不到人,但属实会把新征的兵吓着。
照夜这些年练就了一身本领,在这些人中很出挑,知县没有可用之人,就派他去操练别人。这没日没夜的操练,只有他一人当回事,其余人怏怏的,说几句就急:“有什么可练?不过是为那点碎银子,真遇到事谁往前去,转身就跑保命要紧。”
“保命也得要本领。”照夜苦口婆心,但无人听他信他,他这样认真就显得与旁人格格不入。
衔蝉一阵心疼,将照夜拉到没人的地方,仔细看他。她想嗔怪他几句,譬如你就不该来这里,又或是我赚的银子足够你我两家花销。但她什么都没说。她自己已然想要跟白栖岭去京城,更没有立场要照夜不去大营。
此时燕琢城已是春天。这大营里开满了野花,照夜为哄衔蝉高兴,弯身摘了一把野花送与她,再插一朵到她发间,定定看一眼,笑着夸道:“真好看。”
衔蝉拧他胳膊让他别说臊人的话,拧着拧着就被照夜抱进了怀里。自打小三弟丢了,他们几乎不太讲话,但心里都难过很久。此刻离了燕琢城里,好像又都把那种痛苦忘了。
“衔蝉,我没事就去找小三弟,各路人我都问了,包括抓的细作都问过。不管是死是活,我一定找到小三弟给你个交代。我只求你别再折磨自己了。”照夜将她抱得更紧,带着她退进一顶空帐篷里,嘴唇就碰到了一起。
衔蝉记得她醉酒的那个晚上,她的舌勾缠他的,他说了几次该走了,她都不许他走。那种绵密的痒在躯壳里蹿动,她彻底跌进他怀里,紧紧揽着他脖子。
花儿一回头发现二人不见了,就掉头回来找,走到营帐这里听到里头窸窣的动静,以及衔蝉轻轻的叫声。她不懂,以为衔蝉怎么了,大喊着就要进去:“衔蝉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衔蝉慌张应她,待她推开门进去,看到他二人背对着,脸都红透了。
花儿倏忽一下懂了,忙捂住眼睛退出去:“对不住对不住!扰了你们好事!”
衔蝉追出来拧她嘴:“快别喊了!再喊来人了!”她动手将乱了的头发拂下,在春风中一派好看。花儿都要看傻了,木呆呆问道:“是不是快要吃你俩喜酒了?”
“再过一两年。”照夜指着面前的大营:“知县说往后只能住这,每20日能回一趟城。若是眼下就成亲,恐怕要坑了衔蝉了。”
他带着她们在大营里走,他们儿时好奇过这大营,但那时只要一走进,那士兵的刀矛就举起,只能远远看着。如今走在这大营里,看着对岸的烟火,个中滋味无法言说。
新知县摊上这档子事,文官被迫干起武官的活计,拿着那舆图唉声叹气。再看一眼新征的老弱病残,更是火上加火。然最气的还不止于此,起初以为月俸按月发,每个月都那样多,后来才知那月俸一年才发一次,只有那么多。中间不知被谁克扣了。
新知县是在京城得罪了人被发派到这里的,很久萌生退意,见此情形,更是打了退堂鼓。逮着照夜这么一个可用之人,便换着花样使唤他。
照夜把这些说与衔蝉她们听,又再三叮嘱:“夜里不要出门。你们看到那边吗?原来沿河分布防守点,每丈十人。眼下只有两人。不定何时鞑靼就顺着小路进城了,万一在城里惹下麻烦,朝廷不敢言语,吃亏的都是百姓。”
“他们敢吗?不是说要和亲吗?给了他们那么多钱,小公主嫁过去,连叶华裳都要嫁去,会说话不算话吗?”花儿问。
“兵不厌诈。”照夜说道。与她们分别前,拉着衔蝉的手不想松开,要衔蝉答应给他写信送到驿站,每一日会有人去取。二人腻了很久才分开,花儿躺在那嚼草根等着,看他们如此心内琢磨来时衔蝉说的话,比起那些来,她更想知道那丫头究竟摸白栖岭哪了。花儿算是找到乐趣了,看白栖岭恶心得直吐,就觉着燕琢城的春日可是有些乐趣了。
回去路上衔蝉忧心忡忡,悲悲戚戚哭了,担忧照夜有什么不测。花儿哄了半晌才好。
她二人都不开怀,阿虺整日在白府、飞奴去了霍灵山、照夜来守大营,好像前一日众人还在谈笑风生,这一日热闹已然散尽,心中生出一些凄凉来。
然最怕的还是没有奔头。眼下的日子看似有一些奔头,可禁不起细想。从前总说天子换谁与我等屁民不相干,然真到了这一步,竟是连带着把燕琢地底的泥都扯起来了。不定哪一天,他们就连生活的地方都没有了。
花儿想与衔蝉说说她抄的那些东西的事,又怕给衔蝉平添烦恼,就忍住了没问。她知晓症结都在白栖岭那里。他从京城回来,带回了那些东西。那些东西在京城被发现要掉脑袋,干脆带回到皇帝鞭长莫及的燕琢城里来。那白栖岭口口声声说自己只是低贱的商户,却着着实实参与到党羽之争里去。
花儿为了那张纸上的字一次次往外跑,不敢逮着一个人问,只能这人问两个,那个问几个,费了好大功夫才明白那纸上写的是什么。那一刻带给她的震惊和惶恐,到现在都未消散。是以她总是要问:衔蝉去不去京城?她不怕衔蝉去京城,若是好时节,去便去了。但眼下,若是衔蝉去了京城,那很可能就是送死了。
是以花儿希望照夜和衔蝉成亲,希望她能有很多银子能把衔蝉救出来。她甚至想过去求白栖岭,又怕白栖岭发觉事情败露,将她二人随意处置了。最要紧的是衔蝉,她不言不语,但颇有主意,好像整个柳条巷的人都如此,生得一个贱命,却偏偏都长了硬骨头。
她试探衔蝉:“你喜欢京城吗?”
衔蝉点头:“京城民风开化。”
“若真有一日,能有那样的盛世:女子读书、做官、为天下为民说一句话,你会去考科举吗?”
“我会。”衔蝉无比坚定地看着花儿:“花儿,我们都深知这世道不好。原本这与我们没有干系,可当小三弟被偷走,我知晓他很可能被人吃掉那一刻起,我明白了,这世道不好,没有任何人能逃掉。我们必须去争去斗,才能让那些人不吃人。”
“衔蝉…”花儿哽咽一声握住她的手:“衔蝉你放过自己吧!”
衔蝉摇头:“我不。我偏要跟他们斗。”
自此花儿知晓衔蝉去意已决了,哪怕她爱着照夜哥哥还在这里,她也仍旧会走的。衔蝉被白栖岭灌了迷魂汤,坚定地认为那样的盛世一定会来。花儿不懂那许多大道理,她见到的只是一页纸,那页纸不是朝纲,她甚至不知前言后语,但她依然窥到了他们的未来。
花儿无法入睡,在她的梦里,他们已然四散到天涯,他们都是野草,在世上飘啊飘,不知会落到哪一片荒原,结什么样的种子,可能这一世都开不出花来。
白栖岭去饭庄之时看到花儿耷拉着脑袋,好生训了她一通。说若你是这样跑堂的,那你趁早离我饭庄远点。花儿也不顶嘴,丢了魂一样。白栖岭捏着她腮帮子要她抬头,她偏不看他,跟他置气:“白二爷倒是厉害,把我身边的人都要带走。京城就那么缺人?你找不到可心的人用?”
“你要觉得无趣,好好求我,我倒也不差多带你这一个。”
“我不去。我有阿婆要照料,还有阿公要找,我去不了京城。”
“你阿婆无非就是一口吃的。”白栖岭竟说服起花儿跟他走来。他想,京城风险重重,勾心斗角刀尖上讨生活,带上她多点乐子,死了拉她当垫背的,多好。
“不去!破京城谁稀罕!”花儿脸一扭,挣脱他手,气哼哼去收拾碗筷。白栖岭哼一声,端起了架子:“开河的鱼好吃,你得空跟阿虺一起给我捞鱼去。”
“您是主子您说了算,您说捞我就捞!”
下一日花儿起了个大早,随阿虺出城。
白栖岭要吃鲜鱼,命他们去城外河里捞。此时额远河已全部开化,潺潺流向远方。城外的树林也开满了花,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二人卷起裤管下了河,阿虺下了好大一张网。这河是官府地界,他们不敢来,白栖岭要他们随便捞,只说若是有人问责就报他的名号。
开春的鱼按理说不大,但上一年冬日里发生许多事,官老爷们吃鱼少,一些小鱼崽在冰冻的水下暗河里长成了大鱼。阿虺网一下,鱼就扑腾腾地跳,好不欢腾!
花儿喜欢看鱼蹦跶,她准备多捞一些,厚着脸皮跟白栖岭讨几条,回去给阿婆煮汤。
打春了,阿婆的身子骨见好,但神志不常清明,总是念叨阿公,说梦到阿公了。花儿因着阿公的事始终记挂着,整日去商队里托人帮忙找。她也曾问过白栖岭,阿公究竟去哪了?白栖岭则反问他,一个男人的脊梁应不应该断?
花儿不懂他的意思,她只想让阿公回家跟阿婆团圆。二人正在捞鱼,看到前头一匹快马跑来,径直跑向了城门。
这当口朝廷的每一封急报都要人命似的,那快马进城,燕琢人都跟着马的方向跑,想看看究竟有何事。马一直跑到府衙,紧接着衙役关了大门,里头毫无动静。约么半柱香,人出来了,身后跟着知县。这知县因着大营的事已然愁白了头发,此刻出来后背也佝偻下来。
花儿和阿虺拎着鱼桶进门,刚好与那快马打了个照面,问城里人:怎么了?
后者直摇头:知县腰塌了,指定不是好事。
花儿就去找那算命先生打探,然而翻遍了城内街巷,那算命先生竟真的跑了。算命先生跟老鼠打洞一样,哪里安全去哪里,但不到迫不得已绝不会挪窝。
花儿眼皮跳,路过墨坊找衔蝉要了纸片贴上,看衔蝉刻了会儿模子,而后决定去找白栖岭。她自知从白栖岭口中套不出话来,但有时可以从他讲话的态度中琢磨出点什么来。她到的时候白栖岭正砸功夫架子,那木头被他打得晃来晃去,他那一身腱子肉可真吓人。自打看过白栖岭杀人,花儿倒觉得他不长这样才是奇怪。
“你当我白府是你家呢?跑惯腿了?”白栖岭问她。
“那倒不是。”花儿把那急报的事说了,试探白栖岭:“能是什么事呢?”
“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大营的事。”白栖岭这次没有故弄玄虚:“那守军撤了,大营是摆设,我猜这次的急报是遇战不战。”
“什么意思?”
“鞑靼如果来犯,跑就是了。”
“那照夜哥哥怎么办?”
“能怎么办?跑。”
“照夜哥哥才不会跑!只要燕琢的百姓在,他绝不会抬腿就跑。”
“那送死就好了。”
白栖岭的态度激怒了花儿,她没与他吵闹,却坐在小木凳上掉起了眼泪。她鲜少如此,白栖岭觉着新鲜,靠在塌上看她哭。琢磨着哭几声就算了,她哭着哭着却嚎啕起来。白栖岭看到獬鹰和哼将的脑袋透过开着的窗子探进来两次,以为他白栖岭又把这东西怎么了。于是凶她:“再哭滚出去!”
花儿哭声更大,他心烦,几步到她身后捂住了她嘴:“再哭闷死你。”
哭声转为呜咽,泪水落到白栖岭手上,他嫌弃地拿开,移到她前头,蹲在那看她。花儿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哭一哭,开怀了,又觉着自己如此这般的确不像话,破涕而笑。
“德行!”白栖岭骂她一句,兴许是因为要走,往后很难再见到眼前这个人,白栖岭竟有一点心疼她。担忧这个担忧那个,似乎总有担忧不完的事,着实可怜。但想到她夜里总扰他清梦,就觉得她这么操心也是活该。
她是故意的,白栖岭当然知晓。这个狗东西夜里一到白府前街就扯着脖子喊,他收拾她,她就斥责他耽误她上职,除非给她一百文她才会闭嘴。蹬鼻子上脸的劲头很是惹人厌。
可这人没有坏心眼,对她身边的人掏心掏肺,把每个人都记挂在心上。白栖岭极少被人这样记挂,有时难免好奇,他们主仆一场,若有朝一日他生死难料,她会不会也像此刻一样为他哭一场?
“我问你,有一天我死了…”
“您先把赏奴才的东西都兑现了再死,死了我找谁要去?”花儿抹掉眼泪,打断他的话,莫名来了一句:“你死了也好,死了你就能睡安稳了。”
“你知晓我睡不好还天天扯脖子喊?”
“我给二爷打更,把妖魔鬼怪吓走。”
“你就是想讹钱。”
花儿嘿嘿一笑,对白栖岭说道:“那鱼活蹦乱跳,奴才和阿虺哥哥捞得很是费力气…”
“你想讨两条给你阿婆煮汤?赏你。”
“二爷,您如今真是…大善人。”
“今天晚上闭嘴。”
“行。”
这一日又是如此,白栖岭该睡了,她开始喊了。她打更那么久,嗓子还是不开。平日里跟他叫嚣以为她胆子多大,打更的时候仍能听出害怕。人都不怕,怕鬼、多新鲜。
“不如接到府里来。”獬鹰给白栖岭出主意,白栖岭并没问怎么接到府里来,顺口说:“你去办。”
獬鹰跟了白栖岭这许久,自认对他的心思揣摩很透,主子跟那花儿整日里掐架,那花儿渐渐在主子面前博得了一线生机,想来这二人是有些许因缘际会的。獬鹰也学坏了,他爱看这俩人掐架,觉得他们掐架这日子都比平常热闹。
“去吧,尽早接到府里来,别让她打那个破更了!”白栖岭想到往后能有好眠,催促獬鹰马上去办。府里那么多闲人,不缺养这一个。
獬鹰得令后兴高采烈去办差,在他心中“接到府里来”等同于“娶”。但二爷对娶妻兴致不大,纳个小倒可试试。
白二爷的婚事他可是要当大事来办,首先当请个最好的媒婆。这一请,就请到了上一回被花儿和阿婆扫地出门那个。那媒婆一听白二爷竟然看上了那柳条巷的花儿,嘶一声问獬鹰:“别是跟我闹着玩吧?我跑腿不容易,那家人都不太好相与。”
“不会。东西二爷备好了,十二箱好东西加两个庄子,可着燕琢城都找不出哪家纳妾有这样的手笔。”
“可不!”媒婆哼道:“那花儿竟是有这等福气,那我就跑一趟好了。”
那媒婆去柳条巷前好生给自己打扮一番,簪着一朵大红花,人刚进巷子就喊起来:“喜事,天大的喜事呀!”拍着巴掌进了阿婆家门,身后跟着抬扁担的,十余个大箱子,阵仗倒挺大。
“您怎么又来了?”花儿叉腰拦在媒婆前头,不让她进屋里,对她瞪眼睛,让她趁早走人。那媒婆满脸堆笑,绕过花儿走到阿婆面前:“给您道喜喽!”
“什么喜?”阿婆问。阿婆想着近来也是怪了,打春了,花儿怎么突然就被那些人盯上了,怕是惹了什么神。
媒婆指着身后的东西,又伸出两根手指:“白二爷出下这么多嫁妆,加两个庄子,要抬花儿去白府。”
花儿以为自己听错了,抠着耳朵问:“谁?去白府干什么?”
“白二爷!要抬花儿你去白府做妾!”那媒婆心中看不上花儿,此刻尾巴快要翘上天,把那“妾”字咬得重,料想花儿要感恩戴德的。
白栖岭发的什么疯!花儿快被气死了,头脑嗡一声:“不是我说您,您自己是不晓得分辨吗?那白栖岭臭名昭著,可着燕琢城里谁不知道那白府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我不嫁他!”
“那可是大富大贵之家…”媒婆道。
“大富大贵你怎么不去?你去跟白栖岭说:你家大富大贵,让我进门做你老妈子!”
花儿拿起那提点心就往外扔,一边扔一边骂:“恶心谁呢!赶紧给我走!”
阿婆在一边连句话都没插上,那媒婆就被花儿打出了门,那些聘礼怎么抬来的又怎么抬走了。花儿越想越气,转身出门去了白府。
媒婆正在跟白栖岭告状,添油加醋将花儿的话学了一通。白栖岭皱着眉头听着,他本来就没想娶,心知獬鹰会错了他的意,他二人的“接”根本不是一码事。他有心赏獬鹰几个板子,但听到那花儿竟跳着脚骂他,怒火腾地钻到头顶,心道你真当自己香饽饽,以为我这白府能看上你这么个东西!
花儿气哼哼进门,听到那媒婆的话,在一边说:“对,对,你就这样说!这话就是我说的,白府是个什么破烂地,随随便便就想抬人进门,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名声!”她叉着腰准备跟白栖岭大吵一架,那白栖岭却阴沉着脸问她:
“我最后问你一次,你进不进白府?”
“不进!谁稀罕!”
花儿真是被气着了,她跟阿婆在家里没招惹谁,那白栖岭找个缺德媒婆上门就说要抬进白府做小,阿婆气得差点晕过去,这不是无妄之灾是什么!那白栖岭又是这种态度,好像要她做小是对她的恩赐,她越想越气,指着白栖岭斥道:“你不是好人,你白府也不是好地方!我为了讨口饭吃整日跟你低三下四,你还真以为自己是玉皇大帝能掌管我生死吗?”
“我林花儿就是一辈子不嫁人也不嫁给你!哪怕这世上的男人都死绝了就剩你一个,我也不嫁给你!”
獬鹰在一边忍不住打断:“你姓林?”
“我没有姓!我想姓什么就姓什么!今天我就姓林怎么了?”吵架时候提自己名字,若不是连名带姓总觉着少了些气势,顺口拈了个林姓为自己壮势。
“要你进白府是给你脸了,若不是你像个鸟一样聒噪,你真当我白栖岭沦落到要抬你这样的女人做小了?”白栖岭也动了气,也不管这事究竟因何而起,开始口不择言起来:“自己半斤八两清楚吗?不清楚撒泡尿照照!爱进不进!我白栖岭身边的女人随手拎一个都比你强!”
獬鹰在一边愣了,女人?哪有女人?怎么吵着吵着还编排起自己来了?二爷从前也不是那死要面子的人,惹急了打一顿扔出去就完事了,今儿这急头白脸的是为哪般啊?
“对,你了不起!你在京城养了十几个通房,小妾排了一丈远,与我何干啊?我还嫌你脏呢!我跟你身边的女人比什么?我又不做你女人!”花儿伶牙俐齿,要真吵架还真没输过,你富可敌国银子也没到我手里,我在你这讨口饭吃还要受这等羞辱,她气急了,抓起那杯盖朝白栖岭丢出去,见他瞪着眼睛要上前抓自己,担心被他收拾撒腿就在屋里跑,一边跑一边喊:“你也撒泡尿照照你自己!我身边哪个男子不比你强!你除了那家业还有什么!”
这话可真够伤人的,獬鹰听着都替白栖岭冤枉。再觑白栖岭一眼,后者面色发青,紧抿着嘴唇不说话,拳头也攥得紧,真生气了。
獬鹰跟了白栖岭许多年,见他跟别人逞凶斗狠,几乎没占过下风,他也几乎从不动真气,这天的气可是生得不小。怕遭连累,寻了个借口就遁了,在外头琢磨半晌,是不是自己这趟差办砸了?首先那聘礼,纳个妾属实没少给,那木箱子里多少金银珠宝,都是老管家过目的。老管家说那花儿就认银子,那就多给她点银子;再次那媒婆规章,亦是按风俗走的,一点礼数没差。
差在哪獬鹰不清楚,但他清楚一件事,今儿这一架吵得凶,花儿这辈子都别指望二爷给她好脸了。
獬鹰心中也纳罕,那花儿平日里见风使舵,为了一文钱能吃多少苦,轮到让她衣食无忧了,她反倒急了。我二爷就这么入不得你眼?呸!思及此,獬鹰也来气了,决议再不理那花儿。俨然忘了自己才是那罪魁祸首。
白栖岭真被花儿惹急了,揪着她衣领子把她丢出门去,一脚把门踢上,口中说道:“往后再感踏进我白府一步,将你腿打折!”
“不来就不来!”花儿要气死了,也学白栖岭踢了一脚门,脚疼!蹲下身去捂着脚,心里直委屈:这些老爷有一个赛一个,侮辱人的招式真是信手拈来。要你做小你还不能有微词,有就是你不识好歹。换别人花儿才不生那个气,但那人是白栖岭,她以为二人好歹有点主仆情分的。蹲那揉了半天脚,听到里头一个动静都没有,又气不打一处来:别人气死了,你没事人一样!找了块石头砸到窗子上,转身就跑了。隐约听到白栖岭在里头喊:“把她抓回来给我打死!”
花儿腿脚倒腾快,那老管家站在前面冲她摆手要她快些跑,在她跑出白府后顺手关上了府门。至于那里头是什么光景,她俨然不知道。
獬鹰干的好事,自然要关起门来罚,白栖岭命人打了他两个板子,獬鹰还敢喊冤:“二爷,您同意接府里来的!”
“我问你,接府里和纳妾是一码事吗?”
“您平日待花儿不一样,奴以为…”
“你再犟嘴!多打两板子!”
獬鹰终于住嘴,但心里不服,从长凳上下来后跟哼将抱怨:“我想不通,我没错。”
哼将倒是明白了一回:“二爷在气头上,你就是错了。多久没见二爷生这么大气了?那花儿显然看不上二爷,二爷脸没处搁了。这往后这俩人甭想见面了,除非那花儿真心实意知错就改。”
“不能,我今日把话放这,二爷早晚还得搭理她!”
那头花儿出了白府,气还没消,不仅没消,简直愈发气!那白栖岭让她撒泡尿照照,她照什么照?她虽穷,但有骨气!
今日这事属实闹大了,她气哼哼去饭庄,途经码头的时候有伙计笑她:“你鬼迷心窍了吧?那白二爷的聘礼那么多你把媒婆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