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对于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并不在意,高常在送这东西过来或许是想告诉自己死到临头了。
“拿去烧了便是,不必大惊小怪。”她声音带着疲惫地说。
“小主,奴婢听说像这样扎着银针写了八字的草人得让道士做过法方才能烧掉,否则……怕是会对小主不利。”红蕊看向采薇的脸小心翼翼地说。
“无碍,眼下还有何事能比伤了贵妃娘娘来得严重。”采薇只是撇过头静静地说道。
绿萼闻言抿唇,这话倒是不假。
红蕊瞪大了一双眼珠子,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小主说什么呢?什么叫伤了年贵妃娘娘。”
见红蕊脸上写满了震惊与疑问,绿萼打算私底下和她说说,一手接过食盒一手拉着绿萼的袖子道:“小主,奴婢和红蕊就先告退了,小主歇下吧。”
采薇神色淡然的点头,看着她们出去阖上了门。
身心俱疲的她,身子往后一倒,躺在松软的被褥上,却丝毫没有睡意。
“啪。”随着清脆的声音响起,安宁昭倒在地上,一手捂着半张脸。
年贵妃站着睥睨她,“贱婢,倘若本宫的手好不成,你就跟惠常在一起被千刀万剐吧!”
“娘娘放心!奴婢仔细问过,不出七日就能好全,”安宁昭爬到年贵妃的跟前,拉住她的裙摆,“奴婢这么做是为了让娘娘无后顾之忧。”
“哼,起开!”年贵妃一脚将她踹开,转身坐到贵妃榻上。
“惠常在要毒害年贵妃娘娘?”章文庭满脸不解地问,那太医瞪了他一眼,左右看了看没有宫女太监。
小声地说道:“你小声些,这还有假?昨日是我去圣前给年贵妃娘娘看得诊,的确是中了毒,那面人如今在太医院里,没过两日就能出结果,不过十有八九,就是惠常在做的。”
话语虽进耳却不入脑,依照惠常在的性子,会做出这样可怖的举动?
“你可在听?!”身侧的人推搡了一下他,见他蹙眉思索的样子道,“我知晓你先前给惠常在看诊过一段时日,但咱们只是太医,恪守本分就是了,如今惠常在与贵妃娘娘对上,如碾蝼蚁一般。”
说着说着,章文庭的脚步越行越慢落在了后头,太医赶紧拉了他一把,“快些走快些走,时辰快到了。”
因着年贵妃生辰宴上,惠常在拿着一个与皇帝相仿的面人毒伤了年贵妃手的事,流传在宫内各个角落。
向来见风使舵的奴才们当然是学机灵了,这两日送来的饭菜不是清汤寡水就是清粥与素菜。
这样的东西哪里能饱腹,原本调养了几日才有点好转的身子一下状态一落千丈。
当绿萼又端出一碗白粥时,采薇忽而感到一阵反胃,转身干呕了两下。
“小主!奴婢去请太医过来。”红蕊见状脚比话快,人已经到了门边。
“不必去了。”绿萼帮着顺着顺背,采薇缓过来些眼眶微红,冲她摆了摆手。
“小主,这样下去你的身子会撑不住的。”绿萼忧虑的说道。
采薇当然知道继续这样下去不行,她一边缓和身子的不适感一边思索:“扶我起来。”
绿萼不解,但还是采薇扶起来,跟着她一起走出了寝屋。
打开了大门,太监以为如同往常一般进出的是惠常在的宫女,便没有在意,但身后忽然传来采薇的声音。
“能否与苏公公说上一句,我想见皇上。”采薇声音有些虚弱,但若是能见上皇上一面,与他好好解释一番,眼下的处境会好些。
门外的太监犹豫不决,“奴才们没有这个权利,还请惠常在见谅。”
见他们不肯冒险,采薇也能体谅,抬手拔下头上的簪子说:“不必强求,二位只要愿意在苏公公的面前替我说句话就好。”
一位太监还在迟疑,但另一位立即伸手拿过簪子藏在袖中道:“惠常在放心,奴才一定把话带到,还请惠常在放心。”
采薇颔首让红蕊阖上门回房去。
正好是换班的时候,前来换班的两个太监远远地走来,捅了捅身侧的人道:“走着吧。”
四人寒暄了两句,走出延禧宫的大门,太监便将藏在袖子里的簪子拿出来仔细地看雕工。
“你疯了?为了这点蝇头小利向苏公公说惠常在想见皇上的事,你真是天大的胆子!”另一个太监满脸懊恼地说。
太监嘿嘿一笑,斜了身边的人一眼道:“谁说我要告诉苏公公了。”
“你不打算告诉苏公公为何要收惠常在的簪子?”那太监更是不解,反应过来后惊诧道,“难道你……!”
“小声些,惠常在惹了年贵妃能给她留一个全尸都是皇上仁慈,怎可能还有翻身的余地,”太监嗤笑一声,看着远处有宫女跨过宫门,赶紧将簪子收起来,“你小子入宫的时日还短要学的东西还长着呢,好好看好好学!”
太监得意地哼着小曲儿脚步轻快的往前走,年纪轻些的太监边跟边拧着眉头思考。
第一百四十七章
又一夜, 外头的天色还未亮,采薇热得从床榻上起来,伸手撩开床帘, 看到睡在床榻边的红蕊。
她轻手轻脚的起身不想吵醒人, 喉咙如同冒火一般,拿起水壶喝了两口,一阵眩晕袭来, 她招架不住一下坐在凳子上。
采薇不适的闭了闭眼睛, 红蕊被动静吵醒, 赶紧来到她身边:“小主,你怎么了!”
刚触到她的手背, 却一股火热。
几乎要烫伤红蕊的肌肤一般,她赶紧搭手抚上采薇的额头, 果然无比滚烫, “小主!你发烧了!”
“是吗?”采薇刚润过的嗓子不知为何一下又干渴起来,她只感觉自己像是踩在云上一般轻飘飘的。
采薇浑身软绵无力,红蕊只能将她的身子揽住, 虽体态轻薄但到底有些分量,更何况红蕊也只是个女子力气不大,费了些劲儿才让采薇躺上床。
她不知自己烧了多久,耳边一会儿安静一会儿有动静还有人声窸窸窣窣的, 她却疲乏得很,甚至连眼皮子掀开一道细缝的力气都没有,身子一会儿像在火炉中一会儿又仿若冰窖。
她做了一个绵长而痛苦的梦, 梦里的雍正还是那样的高高在上, 只是神情很冰冷,那眼神望过来, 仿佛是要将自己穿透一般,没有丝毫的感情。
她不安地眨动双眼,年贵妃却猛然出现在帝王的身侧,径自揽住皇帝的胳膊,仰脸娇笑。
雍正看向她,双眸中的冰凉融化一般,露出了温情的笑意。
稍时,年贵妃指向自己,冲皇上说了句什么,她听不真切,却眯眼去看她的唇,那分明是——杀了她。
采薇动了动嘴唇想要辩解,却发不出声音,如旁观者。
看到皇帝温柔的点头应允,那一刹,心像是被高高揪起,狠狠坠在地上一般。
不知什么时候,一双手搭了搭她的额头,这股冷热交替之感才逐渐褪去。
以往清晨停在窗外树梢上的鸟儿叫声不闻,采薇却觉得自己像是睡了永恒的一觉,她睁开眼看到熟悉的床顶,身子酸软得坐起身来。
才掀开一侧的帘子,寝屋的门嘎吱作响,绿萼推门而入与她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绿萼放下食盒向她走来,“小主总算醒了。”她的声音与眼眸中皆是喜悦,采薇听得这一声,恍如隔世。
她怔愣了一下,点头说:“我睡了很久?”
“小主哪里是睡,你怕是烧糊涂了吧!”绿萼嗓音激动得响亮些,意识到自己放声赶紧又压低道,“小主发烧的那晚红蕊便去太医院求太医来给小主看诊,可无人愿意,还是第二日得知此事的章太医过来的。”
她说着,眼神往后撇了撇,采薇微微侧头才看到趴在铺满宣纸的桌子上睡着的章文庭。
采薇惊讶地看向绿萼,听她继续说:“小主烧了整整三天三夜,烧得神志不清,奴婢听章太医说是小主身子骨弱加上心神疲累,试了好多的方子,好容易用药效压下去复又开始烧,可将章太医急坏了,连着几日换了许多方子。”
她默默地听着,心中却满是感动,不知是不是因为发热令她的眼泪都蒸干了,单是眼眶红着。
“小主快将这碗热粥喝了垫垫肚子,这几日发烧可没一顿好好用的。”绿萼赶紧将食盒里的碗端出来,热粥从膳房拿到这儿来还温热着,采薇捧着温暖的碗壁,小口的喝下。
伏在桌上的人有了动静,采薇将碗递给绿萼,便见章文庭坐起身来,眼神还有几分茫然。
“章太医可是醒了,这几日劳烦你了。”听采薇说话,章文庭逐渐清醒过来,眼神逐渐变得冷清,起身走向她道:“我再把把脉。”
采薇顺从的将手腕伸出,任他冰凉的指尖触在腕上,稍时松了口气道:“总算是好了。”
绿萼忽然背过身去。
“怎的了?”采薇见她身子一抽一抽的,该不会……是哭了吧?
在她的印象里,绿萼一直是个沉稳情绪稳定的姑娘。
“惠小主不知病情来得凶险,说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两遭都不为过,若不是你二位宫女彻夜交替照料,恐是难以醒来。”章文庭神情诚恳地说道,转身去收拾桌上的宣纸。
绿萼深吸了口气,转过身脸颊上淌着泪,眼眶哭得发红道:“相较奴婢,一向心大的红蕊都快急疯了,这几日是怎么吃不下睡不着,熬了两宿好容易让章太医劝喝下安神的药睡去的。”
穿到后宫已有几载,在宫中活得如履薄冰,却没想到现在还能拥有真心关切自己的人。
采薇心头涌出一股暖意,她展露出笑容道:“没想到红蕊在关头这么能靠得住。”
“小主再上榻歇会儿吧。”绿萼拿帕子擦了擦脸颊旁的泪珠,伸手将被褥拉开让她躺进去。
采薇依从的躺进去,帷幔被拉下。
隔着纱帘,章文庭已经收拾好药箱,只是站着没走。
“我还有话要同惠小主说,不知可否……行个方便。”章文庭看着绿萼问。
绿萼注视着他,随后不发一言转身走出寝屋将门阖上。
采薇正想向他解释年贵妃的手并非是自己下毒所致,可章文庭出言令她震惊:“逃出宫去吧。”
“什么?章太医为何这样说,”采薇不解他要自己逃出宫去,但似乎又能猜到一些,她稍作沉思问,“在我昏睡过去的这几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章文庭看着她还算冷静的面容,本担忧她的身子差不想在这会儿提,可若不提,日后怕是没机会了。
“替惠小主上色的工匠已然承认是惠小主让自己残毒在其中,虽臣知惠小主不可能做这样的事,但显然有人陷害,皇上那儿还未表态,但年贵妃的兄长已然愤慨,携众臣向皇上启奏严惩惠小主。”章文庭得知后发觉事态严重,一改往日惜字如金,神色郑重地同采薇说。
年贵妃的兄长位高权重,视若珍宝般的妹妹在后宫中受伤,定是要出头帮衬,这样的情形下,即便她对皇帝有用,恐怕也要吃上些苦头。
采薇半垂着眼帘思绪万千,想着想着噗嗤一笑,反而令章文庭不安道:“惠小主为何发笑。”
“我只是在想,倘若像你说得那般,我逃出宫后又能去哪儿安家,年贵妃的兄长如何会放过我。”分明出宫才是光明一片,但不知为何竟然觉得天地之大无处容身。
”惠小主难道不想回自己的地方去?”章文庭皱眉疑惑地发问。
“当然想回去,只是苦于没有回去的法子罢了。”采薇说道,可她心里清楚这更像是在为留下来做借口。
章文庭目光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倘若……倘若臣有法子让小主回到现代呢?”
“我……”以往若是听到找到回现代的法子,她定能高兴地手舞足蹈毫不犹豫的开口说要回去,可不知为何,如今像是有了牵挂一般……
“难道事到如今,惠小主还对皇上抱有留恋?”章文庭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寝屋中静默许久,采薇方才开口:“至少在走之前,我还想见皇上一面。”
“既然如此,三日,”章文庭定定地看着她,“三日之后的子时,臣会带着小主出宫,一切事情安排妥当,小主不必操心。”
说罢,他拿上药箱就要走,采薇坐起身子掀开一侧的帘子望向他问:“你为何要帮我?你已在清朝过了数十年,牵挂之人无数,如今哪怕找寻到了回现代的法子,你能毅然决然的抛弃这里的一切?”
章文庭停住脚步侧过头,眼神冷漠且坚定:“这里,没有臣留恋的地方。”
说罢,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这句话,比起质问章文庭更像是在问自己,放得下这里的一切回到现代吗。
章文庭前脚走了,绿萼后脚入内,看到采薇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关心道:“小主怎么了?可是章太医说了什么?”
“面人下毒的工匠已经招供说是我所为?”采薇抬眸看着绿萼问。
她沉默地偏过头。
“皇上呢?答应见我一面了吗?”采薇继续问。
绿萼说:“小主,皇上忙着为小主主持公道,所以……一直没来见小主。”
“即便我在鬼门关面前走了两遭,无太医肯接诊的情况下?”采薇不知为何,心中闷堵得慌,分明清楚可又要问个清楚明白,徒增感伤。
她掀开被褥穿着单薄的亵衣往外走去,绿萼见状赶紧将衣架上的外衣拿起披在采薇的身上。
太监们正在外头说笑呢,听门吱的一声打开,斜眼看去是惠常在。
见守门的正好是那二位,采薇也不拐弯抹角了,“二位可有告知苏公公,皇上如何说的?”
一个太监支支吾吾的看向另一个,另一个转眸道:“小主,苏公公说了皇上不想见小主。”
采薇脸色比方才还惨淡:“皇上是这般说的?”
“千真万确,奴才亲眼看到苏公公向皇上禀告,皇上却只是摆摆手。”那太监张嘴就来说得煞有其事,采薇自然当了真。
身子失了些力气,绿萼察觉立刻上前搀扶道:“小主,别在门口立着了,身子要紧。”
采薇点了点头说:“扶我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