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嬷嬷立刻跪下,为首的嬷嬷道:“小阿哥刚生下来时太医院的太医们吩咐过小阿哥不可见风,奴婢们是紧闭窗户出入阖门,不敢有所懈怠,不曾想小阿哥还是生了病。”
年贵妃诞下的三儿一女中,早夭了两个,几位嬷嬷亦是深宫老人怎会不知皇上专宠贵妃用情至深,哪里敢不用心伺候小皇子。
但七个月的早产儿到底柔弱,这季一节更替就生了场病,也不知能撑多久。
虽知错不在嬷嬷身上,但雍正为了能让年贵妃安心,还是道:“传下去,换一批嬷嬷来照顾小皇子。”
“是,”苏培盛应下,转头吩咐身后跟着的小太监道,“去内务府通知一声,换批人过来小阿哥,这些就都带回去吧。”
小太监让几位嬷嬷跟着他出去,偏殿里也冷清了一些。
雍正看着一边抱着小皇子福沛一边泪流不止的年贵妃,心疼不已。
上前伸手道:“来,让朕瞧瞧他。”
年贵妃抬眼看了看皇上,吸了吸鼻子将孩子轻轻地放在雍正怀里。
襁褓的温度传递到他的手上,感受着怀里没有多少分量的孩子,雍正不太习惯的拿手拍了拍,襁褓里的福沛整张小脸都紧皱着,张着嘴却哭不出来,应是哭的太久太累了。
抱了会儿功夫,年贵妃身边的大宫女槿容见皇上微微抬手,便上前接过皇子道:“皇上乃天龙之子,小阿哥被皇上抱过必能得到庇佑,不出两日小阿哥的病就能好,还请娘娘安心。”
年贵妃听着她的话,虽然还是担忧但点了点头。
雍正搂住她的肩膀,手指擦去她脸上未干的泪痕道:“好了,你才生下福沛没多久不能久站,这样哭也伤身得很,这里有下人们看着,朕陪你去寝宫歇着。”
“福沛…”雍正缓缓地拥着她往偏殿外走,年贵妃没走两步还是忍不住回头看,轻声唤着小阿哥的名。
许是因为哭得太久,一阵眩晕袭来,年贵妃手指抵着太阳穴歪倒身子倚靠在皇帝怀里。
雍正神色大变,即刻蹲身横抱起她大步往外走,吩咐一旁的苏培盛道:“去召太医来给贵妃看诊。”
苏培盛赶紧让另一小太监跑出去找看小阿哥的太医,让他再回来一趟。
年贵妃无力的依在皇帝肩头,闻言道:“臣妾只是一时乏力,不打紧……”
“你这般勉强自己,不让太医瞧瞧,叫朕如何能放心得下。”雍正满脸怜爱疼惜之色,将她轻轻地放在床榻上。
年贵妃看向坐在她床榻旁的皇帝,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没再开口。
雍正空出的另一只手便替她抚开遮挡于眼前的发丝。
没过一会儿太医便回来了,喘着气替年贵妃把脉,看完诊道:“贵妃这是生了小阿哥后身体羸弱,又加上心绪起伏大,导致的头晕目眩,只要多作休息情绪平和便可如常。”
雍正还是不放心,让太医开了些静心凝神补气血的药方,拿去煎药亲手喂汤药给年贵妃用下,随即也歇在了翊坤宫。
清早,连珠随意吃了些实在扛不住就去睡了,采薇入内伺候安答应梳妆打扮,看她眼底一片青色,想必是因为昨日皇上去翊坤宫的事令她睡不着觉。
才卯时过半,安答应便坐在齐妃娘娘的主殿内,是前几位到的。
季常在来得迟了些,拿丝帕遮掩着脸打哈欠,看到安答应那时,像是困意全无了。
“呦,这不是安妹妹嘛,听说昨日皇上要去妹妹那儿,”说着,她突然一拍手掌装佯想起来,“我忘了,皇上没来长春宫。”
几位答应纷纷侧首掩嘴掩饰笑意,只有刘答应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没有任何神色变动。
这是何等戳心窝子的话,安答应难咽下这口气:“皇上重情重义,听贵妃召太医,过去关心一番,若换皇上来瞧姐姐,还不知是何样子。”
几人顿时了然,原来是贵妃啊,难怪了。
顿时还隐隐可怜安答应运气差,这早些晚些都好,怎么就正正好好碰上贵妃召太医。
不过心里更羡慕年贵妃,什么时候自己召见个太医就能见到皇上,那才是恩宠无上呢。
“我能如何?年贵妃可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我只是替妹妹可惜,好容易盼着皇上来长春宫一趟,结果见皇上的面都没见到,半道上……走了!”季常在十分得意的笑着,语气里充满了嘲讽。
安答应胸膛起伏不定,不甘示弱道:“妹妹好歹还能让皇上记起过来瞧,可姐姐自从晋升后再没被皇上召见过,若论可惜姐姐更甚些。”
季常在本就眼睛大,此刻瞪着安答应,像是要脱框而出似的可怕。
“齐妃娘娘到。”齐妃身边的宫女出声,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才得以缓和。
齐妃缓步上座,底下几位妃嫔纷纷行礼道:“给齐妃娘娘请安。”
“都起来,坐下吧。”齐妃瞧着安答应与季常在的眼神有来有回,想是又对上了。
众人刚坐下,季常在正要说话,就听齐妃说:“安答应不必过分伤心,小阿哥昨晚发热贵妃召太医过去,皇子乃是皇上子嗣,自然是要关心的。”
安答应听得十分感动,“谢齐妃娘娘开解。”
齐妃颔首,续对众人道:“皇上重于政事入后宫的次数便少,你们可要抓紧机会,若能早日怀上皇嗣为皇室开枝散叶,虽不说母凭子贵但也是有个依靠的。花无百日红这句话,本宫希望你们能牢记心头。”
“是。”众人纷纷应下,深觉齐妃娘娘说得在理。
安答应与季常在都觉着齐妃这话就是说给自己听的。
“好了,都回去吧。”齐妃娘娘挥挥手,众人起身接连着行礼告退。
等人走完,齐妃问身边的宫女道:“小阿哥如何了?”
“奴婢打听到,小阿哥还是高烧不止,昨个儿皇上直接歇在了翊坤宫里,直到上早朝才离开。”宫女靠近齐妃身边轻声说道。
年贵妃深受皇上宠爱,爱屋及乌,自然也会对小皇子上心。
想着,她侧过脸对身边的大宫女说:“你去将三皇子幼时戴过的平安锁拿来,本宫亲自去一趟翊坤宫。”
众嫔妃前往皇后的坤宁宫,在外稍等片刻后,坤宁寝宫的大门打开,众嫔妃先后入内。
皇后上座,看着众嫔妃齐齐行礼喊道:“给皇后娘娘请安。”
“起来吧。”皇后目光扫过众嫔妃随即颔首。
众嫔妃入座,其中一位妃嫔不禁问道:“贵妃娘娘怎么没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当中有几位消息灵通的知道,不过有皇后在也不敢直接回答。
皇后抿了口茶水,淡淡道来:“昨晚小阿哥忽然发热,皇上体谅年贵妃派人过来免去了今日的请安。”
“小阿哥居然生病了。”那嫔妃真真是一脸茫然,左顾右盼的没几人跟她一样露出诧异地神情。
齐妃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臣妾本想替小阿哥求福,思来想去,还是弘时幼时常常戴在身上的平安锁好。”
皇后不动神色的看向齐妃,心中却不信她当真只是为小阿哥好。
想当初皇上还是雍亲王时,李氏本是后院里最受皇帝宠爱的女人,直到后来年氏进了后院,新人代替了老人。
皇上登基之后,更是将年氏封为贵妃,而李氏则是个妃子。
若说她心中对年贵妃没有半分怨恨,自是不信的。
坐在她左手边的熹妃认同地点头说:“还是姐姐想得周到,妹妹只拿了些补气血的好药材。”
皇后看向齐妃,夸赞道:“齐妃有心了。”
“哪里,”齐妃恭敬道,“小阿哥乃是皇上的皇嗣,自是重要的,臣妾这平安锁算得了什么。”
皇后浅浅一笑,侧首对身边的大宫女道:“去将库房里的人参拿来。”
于是众嫔妃跟着皇后娘娘一路从坤宁宫出发,走到宫道上时,有些没备礼的嫔妃借口离开。
到翊坤宫时,已经没几位了。
皇后步入翊坤宫的寝宫大门,却见年贵妃从里头出来看到她就要下跪。
“免了这些礼吧,皇上都让你安歇下不必来请安了,现在又行礼作甚。”皇后蹙眉似斥责。
年贵妃道:“谢过皇后娘娘。”便让身边的宫女搀扶着她坐下,皇后与齐妃熹妃两人也跟着坐。
“小阿哥的病可有好转?”熹妃开口问道。
年贵妃闻言叹息,眼眶慢慢聚集起水雾来:“还是高烧不止……太医说药效没这般快,又让福沛吃了些其他的药说是能减轻些痛苦,这会儿睡着了。”
这四个女人都是生过孩子的,那里不知这孩子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年贵妃情绪如此不定能够谅解。
齐妃开口道:“妹妹听说了小阿哥生病之事,便将弘时幼年时戴过的平安锁拿来给小阿哥,希望小阿哥能平安长大成人。”
这无疑是给年贵妃最好的东西,她点了点头十分感动,身旁大宫女槿容上前与齐妃的宫女交接过盒子。
年贵妃立刻交代她拿平安锁去放在小皇子的襁褓旁。
熹妃见状也将礼送上,说是薄礼一份。
皇后见两人都送完礼,这才说道:“这人参就给贵妃用吧,刚诞下福沛你受苦良多,人参补身子是极好的。”
年贵妃连声道谢。
几人又说了好些话,皇后一行人方才离开翊坤宫。
齐妃与皇后告别后不紧不慢地走在宫道上,吩咐道:“我将平安锁送给小阿哥的事……”
“奴婢明白,出不了几日,皇上便会知晓的。”大宫女心领神会道。
齐妃甚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果不出所料,皇上得知此事却忙于政事抽不出身来,又过了三日亲临长春宫。
前殿一声响亮的“皇上驾到”,到安答应这屋都依稀能听到。
连珠兴奋地跑出去瞧,又跑进来说:“小主,皇上来啦!”
安答应看她这样激动,摇了摇头道:“皇上又不是来瞧我的。”
也是,连珠高涨的心情一下子就低落了,目光投向正在替安答应揉腿的采薇——昨夜安答应歇下半夜里退抽了筋,好一阵才睡着,今日又隐隐抽痛,连珠是个手劲大的安答应弦疼,又让换采薇摁。
她问道:“采薇,你见过皇上吗?”
采薇一脸迷茫的抬起头,手里还在忙活,回道:“没有,绣房的绣女平日里只做刺绣,哪能见得到皇上。”
“皇上就在前殿,你不好奇这紫禁城的男主人长得是何模样?”反倒是连珠先纳闷起来。
安答应神色一暗,垂眸看向采薇的侧脸,想知道她是如何回答的。
这倒是让采薇不会了,这是什么意思?旁敲侧击她对皇上是什么态度吗?可瞅连珠那没心没肺的样子,也不像能有这种心机的。
可无论是不是试探,采薇对皇帝长啥样没什么兴趣,“连珠姐姐,我只是个宫女,能好生伺候安答应已是福分,天子容颜,哪能是我随意窥看的。”
这番话令安答应很满意,于是转头对连珠道:“瞧瞧人采薇多懂事,哪像你这般听到皇上就站不住,蹦蹦跳跳的去外头看,要是让万岁爷瞧见了,指不定心底嘀咕这是哪位妃嫔底下的宫女,这般不会教导人。”
连珠觉得自己被骂的次数与日增多,心里多少委屈,恐采薇再这样向小主表忠心下去,没过多久就会代替她在小主心目当中的地位,她可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下去。
小皇子风寒几日都不见好,降了又升,换了好几个太医皆是如此。
皇上下了命令,让太医院里几位资历老的太医联合起来给小皇子治病,顶着上头的压力,用尽了各种法子尝试了好几天。
可小皇子的身体每况愈下,终是在第五日,几位太医终是跪倒在地。
年贵妃惶恐不止,颤抖着声音问:“你们这是做什么?”
几位太医齐声道:“娘娘息怒,微臣医术不精,小阿哥的病恐怕是治不好了……”
这一句话狠狠地撞击在她的胸口上,年贵妃耳鸣不止,眼前逐渐昏暗起来。
“不会的,皇上说过福沛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不会的不会的。”她喃喃地说着,眼神黯淡无光像是魔怔了一般,身边的槿容哭泣不止。
“娘娘……”作为伺候在年贵妃多年的宫女,她亦是痛心。
“娘娘保重身体呐!”几位太医纷纷叩拜,随后便收拾药箱回去。
年贵妃这会儿已经眼睛干涩的哭不出来了,但指甲却是深陷皮肉当中,留下一道道红痕。
她让槿容将自己搀扶起来,走到床榻边看襁褓里还在安睡着浑然不知发生何事的福沛——为了能让他减少痛苦,特地喂了些安神药。
年贵妃深吸一口气道:“本宫想抱抱他。”
槿容颔首,眼中含泪松开她的胳膊,弯腰刚将小皇子抱起,就见年贵妃毫无征兆的往后倒去。
这下给她吓得不轻,将小皇子放回床榻上,槿容赶紧托住年贵妃的身子,朝外头喊:“来人呐!贵妃娘娘晕过去了!快叫太医来!”
皇帝正在养心殿里与大臣议事,小太监从外头进来,贴在苏培盛的耳边说了两句,他神色微动。
前行两步靠近皇帝,轻声道:“皇上,后宫有人来传,年贵妃晕过去了。”
雍正一听当即坐不上,起身向对大臣道:“今日之事,改日再议。”
说着,急匆匆的下了台阶,步履飞快地往后宫去。
大臣应声道:“是。”
行礼抬头发现人都已经走到殿外去了,不知是出了何事,竟让一国之君这般着急。
苏培盛打听的清清楚楚,只是怕皇上担忧一直没说。
雍正一边疾行一边头也不回道:“你还知道些什么,通通告诉朕。”
苏培盛也不敢瞒,便老实交代:“听太医说小阿哥这病来得急本只是风寒,若是身子强健足月的皇子倒也无碍,可小阿哥七月早产,身子虚扛不住药量大的药方,说是……无力回天了。”
雍正闻言猛地停住脚步,苏培盛也跟着急急地停下。
见皇帝背着手蹙眉凝思半晌道:“传下去,让福惠去翊坤宫一趟,看看他的额娘与弟弟。”
说完,又迈步继续前行。
苏培盛能想得到皇上这番是何用意,立刻交代下去让小太监去办。
随着伴驾声起,槿容本趴在床榻边替自家主子喂药,听到皇上来,来不及放下药碗只能端着药起身行礼。
皇帝看着床榻上还闭着眼脸色苍白的年贵妃,心痛怜惜不止,又瞧了眼宫女手里端着的药汤,上前坐在床沿向槿容抬了抬手,示意她将药碗给自己。
槿容立刻双手递上。
雍正垂眸一边舀起药汤吹了吹一边问:“太医可说年贵妃如何?”
槿容如实道:“娘娘身子虚弱又不顾身子照顾小阿哥好几日,今日……从太医口中得知小阿哥的噩耗,心力交瘁伤心过度之下晕过去的。”
雍正默默地叹息了一声,一勺一勺的喂药,年贵妃的玉牙紧闭时不时溢出些药汤便用帕子擦去,抬手抚过她的脸颊,年贵妃似有感触一般眼睫轻颤。
身后传来一声软乎乎的皇阿玛,雍正等人转过身去,见嬷嬷牵着两岁的福惠进来,脖子上挂着一把小小的平安锁。
福惠是个长得粉雕玉琢的孩子十分招人疼爱,一双葡萄大的眼仁乌黑,只是还有些怯生生。
雍正朝他招了招手:“来,到皇阿玛这儿来。”
嬷嬷松开手,福惠蜷着手一点点的走近,雍正将他抱在怀里,看向床榻上的人道:“你额娘现在伤心,你得多陪陪她。”
福惠眨巴一双大眼睛奶声奶气地问:“额娘为什么伤心呀。”
“因为小阿哥留不住了,也就是福惠的弟弟,”雍正边说边起身抱着福惠往偏殿去,“福惠见过弟弟吗?”
福惠两只小胳膊搭在雍正的肩膀上,回道:“奶娘带儿臣见过。”
雍正将他带到偏殿里,正守着小皇子的奴才一见到皇上进来,齐齐跪下。
“都起来吧,将小阿哥抱过来。”
听着皇上的吩咐,嬷嬷立刻小心翼翼地抱起襁褓。
雍正抱着福惠走到嬷嬷身边,指着襁褓里的婴孩道:“再看看你弟弟吧。”
福惠瞧了瞧,不敢触碰。
这是他的弟弟吗?为什么脸蛋是红彤彤的呀,一点也不好看。
“你额娘照顾弟弟辛苦,你得多陪陪着她知道了吗?”雍正看到他乖巧的点点头于是放下来让嬷嬷看着,随即又抱过小阿哥。
嬷嬷叹息一声:“皇上……”
感受到襁褓的温度,才知晓他到底有多痛苦,一双眼眶哭肿如核桃一般大,紧皱的脸火红火红,雍正沉默良久神情哀伤道:“是朕没这个福气留住这个孩子。”
闻言,几个伺候小皇子的嬷嬷宫女听得难受,更甚者是直接往下掉泪。
抱了一会儿后,雍正又带福惠去主殿等着年贵妃醒来。
这会儿皇后在坤宁宫里陪太后说话解闷,一听到小阿哥治不好病的事,太后摇了摇头道:“偌大个后宫,今年就生了这么一个孩子,居然也留不住。”
太后一向关心忧虑皇帝的子嗣,她是知道的,“皇上后妃众多,皇嗣会多起来的。”
太后点了点头,目光看向她的肚子,问:“你……还是没有动静?”
这是何等戳心窝子的事,自从她还是福晋时生下过弘晖后,肚子就再没有动静了。
太医说她不易再孕,娘家那头也着急,什么民间偏方求子观音都试过了,这些年来还是没有苗头。
“没有。”皇后苦涩一笑,随即摇了摇头。
太后头疼的抚上太阳穴,里头突突直跳,这会儿也不想同皇后再说话了,永和宫里寂静一片。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关于小皇子噩耗的事很快就传遍到三宫六院,安答应听到这个消息时,先前对年贵妃传唤太医半路截走皇上的事也就不再这般纠结,甚至还有些惋惜。
采薇想着,年贵妃虽然受宠,替皇上诞下三儿一女,但可惜的是……根据历史上一个都保不下来,也不知是否因为子嗣相继离去的缘故,才导致年贵妃早早撒手人寰。
安答应出声提醒道:“采薇你在想什么,茶水倒出来了。”
采薇低头一看,桌面的茶杯旁一堆水渍,她当即拿出丝帕来擦拭干净。
连珠趁机笑道:“亏得小主平日里还夸赞你心思细腻做事稳妥,可别受了夸赞却失了分寸。”
采薇将茶杯递给安答应,无奈道:“多谢连珠姐姐的提醒,我一定做好。”
安答应倒是察觉出来她的不对劲,抿了口茶水道:“你早晨还好好地,方才听到小阿哥噩耗就开始走神。”
她也不能说自个儿知道清朝大概的历史吧,八成是要被人叉出去当成妖女烧了,采薇道:“奴婢只是觉着小阿哥可怜,若不是年贵妃当初没受惊吓早产,小阿哥说不定能平安长大。”
“你是小主的宫女,怎的还操心起小阿哥的事来,年贵妃这小阿哥没了,可还有大阿哥福惠。”连珠好笑的骂道,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安答应听她们一来一回,不由得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若是自己也能有个皇嗣该多好啊。
小皇子的噩耗如同现代的病危通知书,不同的是在现代只有家属才会难受,但放在古代皇宫那就是一后宫难受的事了。
接连着好几日雍正忙完政事就会去翊坤宫陪着年贵妃,夜夜宿在那里,即便太后心中觉着不满,可这节骨眼上到底不好说出口。
一后宫的女人看着皇帝天天往翊坤宫跑,那滋味能好受到哪儿去。
虽大伙聚在一处时面上都装一装说些客套话,可私底下都是希望皇上能来自己宫里。
直到夜半,采薇正睡得迷迷糊糊却听到有些微弱嘈杂的声音不太真切,她立即起身披上外衣想去外头瞧瞧发生了何事,就见几位主子底下的宫女在长春宫门口张望一会儿后走进来,各回各小主的住处去了。
连珠也准备回去向安答应说自己所见所闻,却瞧见站在门口的采薇,便上前问:“你怎么起来了?”
“听到些动静睡不着,起来瞧瞧外头发生了何事。”采薇揉着惺忪睡眼,看清连珠的脸说道。
连珠靠近她,小声说:“小阿哥去了。”
原本还困着的采薇登时清醒过来,汗毛倒立,怔怔地问:“什么时候?”
“我也不大清楚,听她们几个说是在一刻钟前,这会儿翊坤宫的宫人怕是忙得很,得一宿没得睡……”连珠自顾自的说着。
采薇暗暗惋惜地想,小皇子还是没能留住啊。
雍正元年五月月底夜半子时两刻,小阿哥福沛因连日高烧不退逝世。
年贵妃自是悲痛万分,幸有皇帝与大阿哥福惠相陪左右,到底还是撑过来了。
隔日清晨,安答应便让采薇替她挑一身素雅些的衣裳,索性鬓间只插一支簪花。
虽事不关己,但宫中规矩森严,再加上近些几日皇上时常在后宫走动,要是让皇上看到妃嫔得知皇嗣逝世却不衣装朴素,虽不会严重至打入冷宫,可日后想再受到皇上宠爱,也绝非易事。
皇帝疼惜年贵妃,小皇子的出殡礼亦是贵重,连日操劳又日日陪着年贵妃,已有一个月未去其他后妃那儿,终是让太后看不下去了。
瞧着人形消瘦几分的雍正,太后是又疼惜又气道:“皇上,哀家知道年贵妃刚失去一个孩子,你疼爱年她想多陪陪,但你不光是她一个人的丈夫,更是整个后宫宫妃的丈夫,你如此作为,让其他嫔妃作何感想啊?”
雍正垂着眼眸听完,认错道:“母后教训的是,儿臣会反省自个儿,多去其他宫妃那里的。”
太后心中叹息,失去了一个皇孙她何尝不痛心,可眼下后宫子嗣稀少,如何让人不焦心。
她道:“忙完这一阵子就去其他宫瞧瞧吧。”
“是,儿臣还得忙公事,母后保重身体。”他行礼退下,太后看着雍正的背影叹气一声,转头对身边的大宫女说,“去库房拿些补身子的药材送去翊坤宫,哀家希望她不要多想,好好养好身子伺候好皇上才是最重要的。”
雍正踏出永和宫的大门就开始一路疾行,身后的大太监苏培盛匆匆跟上,知道这会儿万岁爷心底不悦,也不敢问他要不要去后宫哪位娘娘那里。
到了晚间牌子呈上来,他更是挥手道,语气中的不耐烦显而易见:“拿下去。”
苏培盛赶紧让小太监下去,免得让万岁爷看着这些绿头牌更生气,随后小心翼翼地问:“皇上,要不要去御花园走走,奴才瞧皇上都忙一整日了。”
雍正正要提笔,一听这话想了想,搁置毛笔道:“去走走吧。”
“好嘞。”苏培盛跟在皇帝后头往外走,刚踏出养心殿的大门,雍正却道,“你不必跟着,朕想一个人走走。”
苏培盛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也只能听从命令躬身停在原地道:“是。”然后抬眼瞧着万岁爷在夜色中渐渐走远。
其实雍正这会儿并无雅兴赏花,只是觉着想清净一下,御花园晚间也无人,他心情不悦时喜欢坐在亭中吹吹风令头脑清醒些。
可今夜不是如此,他踏进御花园正往凉亭的方向走,却有一道女声传来,听了半晌发现只有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这让本就心情郁闷的陛下更加不爽,正想走出去质问她是哪个宫的,就听到她话中的内容,令他停下了前进的步伐。
“小阿哥身子弱又加上得了急病风寒才离世的,中医擅长调理身体但若论治急病还是西药强些,小阿哥若是能有西药治病说不准还能活下来,只可惜在这个朝代西医治病还没发展起来,小阿哥怪可惜的。”采薇抱着怀里的团子给它科普知识。
雍正皱眉想道,皇考在世时也因一次治病用西药之事而颇为赞赏西医,可那些个西医拿着冰冷的器物给病人治病骇人无比,也不知医术高明在哪儿,一个小小的后宫女子竟如此胆大直言地说西药能治福沛的风寒,真是荒谬!
也更加让自己确定这个女人在胡说白道了。
见团子身子靠在她的脚背上眼睛半睁不睁的,采薇一把将它提起来道:“你要做一只有知识的狗,不能一天到晚吃了睡睡了吃,这与猪有何不同啊。”
团子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采薇叹了口气说:“要不是屋子里实在闷,我哪至于出来跟你聊天,要是在现代我这会儿早开着空调凉快的睡过去了。”
空调?那又是什么东西。
“不知你家主子房间里有没有冰块可以降温,空调都不用冰块就可以自己制冷,堪称最伟大的发明,你没见识过吧小土狗。”
没有冰块就能降温的东西,这世间当真存在?
雍正皇帝头一次听这些新事物,脑中混乱不已,那些烦心事早已被他抛到脑后去了,一心只想揪着这个女人好好问个清楚,为什么说西药治急病比中药好,空调那又是什么?
而就在他绞尽脑汁时幻想出空调的模样时,那头采薇放下了小团子。
“我该回去了,明日还要伺候主子呢,过几日得空再来找你玩儿啊。”说着她蹲身下去,点了点它的鼻子。
随即拢着外衣往御花园出口去。
雍正这才反应过来,疾步走到凉亭前,却只见到一只趴在地上的狗,环顾四周看到一抹身影离去,很快就被枝叶遮挡不见。
脚步靠过来一个东西,他低头一瞧是自己养的御狗,伸手一把抱起,深夜御花园怎么会有御狗在这儿?看狗的太监去那里了?这令他十分气恼,想立即召见太监询问是何原由。
小团子伸出舌头舔了舔雍正的手掌心,一点也不生分。
他低下头,抚了抚它雪白的皮毛,想到方才那女子与御狗说话还说以后再来找它,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还有机会看见她。
隔了一个时辰,苏培盛远远瞧见雍正往养心殿来,赶紧跑下台阶去迎接,却发现皇帝怀里还有一只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