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环相扣的谎话,竟叫他这些年深信不疑。
甚至这些年一直心中对乐嫣有着恼意,又怕她知晓自己当初的婚事,总悄无声息替母亲处理干净一切,善后过许多次。
他很累,甚至将这种累偶尔迁怒到万事不知的乐嫣身上。
觉得都是她…都是她的刁蛮任性恣意妄为,以绝食逼迫长公主——
卢恒当年往汝南游学,郑夫人又屡次写信给他,说她头疼身子疼,又说她时常梦见他父亲。
总叫他时常往寺庙中去燃香还愿。
他那时多听母亲的话啊,听闻母亲身子不好,无需母亲多说,他就日日往附近那座远负盛名的寺庙中去求愿。
这些时日卢恒时常想,善化长公主信佛,常往寺庙中求佛一事在当地官家女眷之中只要有心去探查,便极容易查出。
是不是也是母亲有意为之?
而如今,任何的凑巧,在卢恒看来,都是母亲的处心积虑。
“儿子真不知你瞒了儿子这么多事情。是不是儿子与乐嫣的相遇,亦是你有意为之?”
面对儿子这般直白的问话,郑夫人面上忿然作色,身子更是摇摇欲泣。
她有些不可相信,看着眼前这个素来温和明朗,侍亲至孝的儿子。
恒儿见到自己满身狼藉,不管不问自己近状,反倒如此质问,如此怀疑他的母亲……
这当真是自己儿子么?
莫不是被什么妖魔鬼怪附了身??!
“恒儿,你是在怨恨母亲不成……”
卢锦薇见状连忙帮腔母亲。
“纵阿娘有过错,这二十年她对你的好你都视而不见了?!阿娘为何要苦苦瞒着?这些年阿娘不也是日日担惊受怕……这一切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你……还不是想你的仕途走的顺遂一些。若非阿娘当年的决断,你早与玉珠表姐成了婚,如今能做到从三品官?如今焉能承爵?”
卢恒听闻卢锦薇对自己声嘶力竭的质问,面上缓缓扯出一个讥笑。
他眸光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轻轻吐出字句:“我得了好处。”
“可你们,亦是得了好处。”
“都是奸宄之人罢了,倒是蛇鼠一窝了。”
几人各怀心绪,竟没察觉不知何处又砸来一物。
好巧不巧,正巧落去了卢恒后背上。
仓白直襟袍衫上乌泱泱的一大摊,花的白的黑的一点点渗透进去,滴落下来。
直叫人面上泛恶。
卢恒抬眸看去,只见那处屋后藏身着一个小孩儿,大人都走光了,他还义愤填膺的又拿出一个臭鸡蛋。
砸中了,那小孩儿兴奋的手舞足蹈。
“砸中了!砸中坏人了!”
“阿爷!我砸中了那只中山狼!”
襄王府——
世子爷坐在窗边看着闲书,正是百无聊赖间,便见属下从长廊外跑进来报喜。
“爷,您吩咐的事儿办妥了。”
“谁曾想那郑夫人如今这时节赶着入京?叫她们逃脱了一路布置好的安排,好在最后关头在京郊堵着人了!”
见属下眉飞色舞说起淮阳侯一家泔水之下狼狈逃脱互相谩骂的丑样,襄王世子勾唇笑起来。
“淮阳侯呢?不是叫你们寻着机会将他往死里打。”
待听到卢恒才挨了一下时,世子爷登时面色有些难看了。
“怎么办事的?就这还给我来报喜?报的哪门子喜?”
人在京郊他还能想法子动手,人入了京城,他就不好动手了,否则第二日只怕都是参自己的折!
好好的机会,叫这群手下给办坏事儿了!
襄王府的府卫见此讷讷不敢言,心道人家淮阳侯肚子里弯弯道道,怎会是傻的?孤身出京认你揍?身边围着许多护卫呢,他们真揍了,伪装之事也藏不住了……
府卫好半晌才想起来什么,忙将衣袖里的一方暗盒拿出来,笑的一脸讨巧。
“爷,这是您上月吩咐在银楼订下的,今儿个刚做好。您瞧瞧,哪里不好我连忙拿回去命那老匠改了。”
襄王世子闻言,晃晃手命人将匣子凑上前来。
只见那暗盒里置着一对金镶宝珠钏。
细细的软金手钏,龙首样式,上嵌五色宝珠。
美则美矣,可总觉得这镯子送给鸾鸾,赤金的颜色衬上她雪白的腕子,很有几分俗气了。
可如今他等不及再改。
“去将义宁她们几个约上,再约她出来……就说,唔…就说约她们去钓鱼。”
他望了望外边停了的雪,摆摆手连忙将手下人吩咐出去。
侍从随他一同长大,更是随他自封地一路回的京,见这些时日世子爷对燕国夫人格外的与众不同,亦是猜测到了几分。
顿时有些迟疑。
“爷,您与王爷那边说过了不曾?只怕王爷不同意……”
襄王世子一听,当即一个冷冽的眼神睨过去。
往日俊朗桀骜的脸上,毫不掩饰的冷意。
哼,老头子不同意?
当年他母亲在世时,见他二人年岁相仿,又养在高太后膝下,正可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襄王妃便想将二人定一个儿女亲家。
奈何先是高太后不同意。
也怪襄王那老东西,偏偏要将他带回封地!
否则二人青梅竹马,高太后又去的早,哪儿有淮阳侯什么事儿?
他这些年都安安分分的心,纵使听闻乐嫣义绝之事,也没有生出旁的心思。
奈何……奈何时隔好些年,再见到乐嫣的那一刻,他就知晓情感变了。
老头子不同意也得同意。
襄王世子好生整理了一番着装,将自己一身上下打理的俊朗非凡。甚至重新梳了头,又拿着五白膏敷过面,叫婢女们给自己熏衣,可谓是浑身上下精致到了头发丝。
为了不显臃肿,他甚至不敢多穿一件厚实的衣裳。
北风呼啸的大冬日里,世子爷仅仅只穿一身夹了薄棉的藏袍。
冻得他还没出门,就忍不住打摆子。
“爷、爷!外边风大,要不还是加一件衣裳吧……”
老奴们一脸苍白跟在他身后,唯恐世子爷将自己冻出了病来。
“滚!老子才不冷!”
襄王世子着装整理完毕,笑容满面打算出门,却见随从哭丧着脸进来。
“燕国夫人说天气冷,她身子也疲乏,叫爷们先去,她改日再说。”
襄王世子面色瞬间大变,嘴里骂咧一句,不理会身后叫他多穿一件衣裳的众人,拿上礼物便匆匆跑出了门。
冬日天寒,地上四处铺陈着绵软厚实的花鸟彩织软毯,一座云鹤鎏金铜炉徐徐散发青烟。
黄花梨贵妃榻边,女子体态纤妍,姿容娇艳。素手执笔,正安安静静的练着字。
乐嫣听着窗外风雪哗哗的声儿,抬着头看了看雪景,没成想就瞥见墙角处一个与雪地浑然一色的身影跃身而下。
襄王世子年幼时时常来到公主府,对这处府邸早就是轻车熟路。
来时避开护卫,见这处书房前有她贴身婢女守着,便知晓她人在这儿。
本想给她一个惊喜,谁知世子爷竟只在她面上看到了惊吓。
乐嫣看到后,忍不住一声惊呼,往后连续退了几步,一副惊恐至极的模样,看看他,又忍不住偷偷往内室里撇。
乐嫣想出言提醒屋内的人,屋外的襄王世子却已经大摇大摆的踏步而来。
“好啊你,说什么不愿出门,是跑来书房看书来了?宁愿在书房躲着看书也不来陪我们钓鱼??”
“你…你如何来了?”乐嫣心中哀嚎一声,只觉得,今日要完蛋了。
“我为何不能来?我若是不来,只怕还不知晓你哄骗我,说什么身子疲乏?这就是你身子疲乏?”
他见乐嫣面色苍白,腿脚虚浮,倒不像是作假。
当即往前一步,伸手欲摸上她的额头。
乐嫣却拍掉他的手,面色难堪地堵着他,不准他进屋,只将他往门外推。
“你出去!”
襄王世子见她如此,不由得心生狐疑:“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第66章
襄王世子泛起狐疑, “你这般紧张做什么?”
乐嫣叫他这话惊的面色又白又红,她极力压制住情绪,叫自己看起来心平气和。
“你别乱说。”
“我不过是如今还未曾梳洗。倒是你, 多大的年纪了?还以为是小时候?便这般乱闯我的府邸?”
世子却不以为意:“小时候?小时候你我什么模样没见过?你如今又不是没穿衣裳……”
这人当真难缠的紧。
他大摇大摆绕过乐嫣, 坐去炕上。
这般模样叫乐嫣气的浑身发抖。
“你干嘛?你听不懂人话?你再不出去, 我叫护卫把你丢出去!”
“好好好, 你别急, 我大老远赶过来,冷的紧, 你倒是容我喝一口茶水再说。”
乐嫣定了定心神, “这般的天气穿的如此单薄, 你不冷谁冷?”
寒冬腊月里,书房四角烧着红罗炭, 暖和的很。
沿窗炕桌上烧着一火炉, 炉上正咕嘟咕嘟煮着一壶水。
世子爷大剌剌地拿过桌面上空着的杯盏, 示意乐嫣给他倒满茶水。
乐嫣眼睁睁见世子爷端起皇帝片刻前喝过茶杯,想提醒的话阻止在嘴边。
她从善如流的给世子爷斟满一杯茶, 而后冷眼催促他:“快点喝。”
喝完就走。
岂料襄王世子将手中茶盏一口闷下之后, 啧啧夸赞她的茶艺技术高。
“不浓不淡, 闻着清香扑鼻, 鸾鸾好茶技。”
乐嫣面色几变,强行忍不住了, 不与这没脸没皮的人生气。
岂料自己不搭理他,他反倒扭着身子瞧起乐嫣方才在炕桌上写的字。
襄王世子心中抱着来说教一番她字迹的意思, 他旁的拿不出手, 可一手字被他爹棍棒底下教导出来的,还是勉强不错。
说教的话都到了唇上, 奈何看到乐嫣一手比自己不知好多少被的字迹,飞白书章草,重影挺劲潇洒,字势如飞。
他悻悻然闭上了想要说教的嘴,装作没看见的挪开视线。
乐嫣瞥见他方才瞧见了皇帝的字,顿时一个激灵,人都险些跳起来。
好在世子爷脑子缺根筋,根本没发现。
乐嫣也不会再给他细看的机会,续茶功夫间顺手一揽,便将桌上纸张尽数卷去自己袖里。
世子嘟囔着骂了她一声小气,乐嫣权当没听见,盼着眼前人早些喝完茶水,走人。
奈何襄王世子没再喝茶,反倒是随手一挥,给她丢来一方盒子。
“什么东西?”乐嫣心不在焉。
“都给了你,你自己不会打开瞧瞧?”
他虽是一脸的抱怨,却还是任劳任怨替她打开木盒。
“我差人打的。”他又连忙补上一句,“不光送你的,本世子直接命人打了十几对,到时候人人都有。”
乐嫣听他这般一说,饶是提心吊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六哥,你是想做散财童子不成?”
她笑起来时,瞳仁光盈,眼角弯弯,玲珑的唇也跟着弯起。
世子爷听她唤自己六哥,一下子耳根都红了起来。
乐嫣可不知一瞬间他心中所想,她便将套在自己腕上的羊脂玉镯取下来,戴上他送给自己的那只金钏。
少女将云袖掀起,微微举起细腕,倒是十分追捧的道:“当真是好看的,我很喜欢。六哥若是喝饱了就先出去,我早晨起床时连洗漱都糊弄的很,如今叫我先梳理妆容,梳理完了就去陪你们去垂钓。”
若说谁最了解乐嫣,襄王世子自觉是第一人,因为二人青梅竹马一同长大。
小时候她什么德行他最清楚。
对着长辈嘴甜乖巧的紧,对着他威风连天,时常嫌弃他邋遢,都不带他玩的。
瞧着她安静纤弱,面容皎洁的样子。
甚至听话的将他的手钏戴去腕上。
乐嫣手腕生的白,剔透的似羊脂一般,那手钏俗气的金黄戴在她腕上竟丝毫不显的俗,反倒是为她渡上一层雍容华贵,明艳动人。
且她还唤自己六哥。
他都多少年没听见她这般唤了?
哪回不是连名带姓的唤他?
世子爷显然遗传了殷家男儿的骨性,俨然一个吃软不吃硬的典范。
登时脑中晕乎乎的,也不继续泼皮耍赖了,且十分有男子气概的与乐嫣道:“那好,你慢慢梳洗吧。我去外边等着你……”
乐嫣笑着朝他摆手,大冬日里,只觉得后背衣衫都惊吓的濡湿起来。
好在,眼看人就要被她哄出去了,她才松了一口气,拿着帕子擦了擦鬓边的汗水,跟过去送他出去。
却见襄王世子提靴走去门槛边,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忘了拿还是旁的,一个转身回眸想与她说话。
眼角余光便恰巧瞥见,以书橱为隔断,座屏横拦的内室之中——依稀有一个黑蒙蒙的影子。
高大的男子。
这是世子爷的第一反应。
因为他比屏风还要高出一截来。
他的角度,恰巧可以看见那暗室之人的发冠。
襄王世子想也未想,顿时满面怒色,几步间抽出腰间剑刃,大吼一声夺过书橱闯入。
乐嫣被惊的怔在原地,后知后觉连忙提着裙摆跑进去。
她措手不迭阻拦:“不、住手!”
“那是陛下……”
奈何终是晚了一步。
只听眼前传来“砰——”的一声叫人牙酸的闷响。
方才气势汹汹的世子爷,以一个极为狼狈的姿势连人带着屏风踹翻下来。
皇帝披着外袍,自暗室中缓步迈出。
那双深邃威冷的眼,却是越过倒地的世子爷,朝着乐嫣投来。
乐嫣面色苍白,神情恍惚,一时间竟然不知是脚步往何处去。
好在她还算是有良心,还记着地上的襄王世子,踉跄的跑过去将他扶起来。
“六哥?你没事吧?”
还在皇帝那一脚只算是自卫,避开了力道,只是听着声儿吓人罢了。
襄王世子精神状态还不错,他颤巍巍抓住乐嫣的手腕,满脸不可置信,喃喃的看了看皇帝,“你…你与皇叔……皇叔为何会躲在你的书房里面……”
皇帝警告的扫了眼襄王世子的手。
“朕一直都在里面。”
什么叫躲?
他光明正大,用得着躲?
乐嫣本来羞愧无措的情绪被二人这一问一答,这等径直捅破窗户纸的话冲淡了许多。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陛下是来教我飞白的,后来他有些困,就……”
她的话未来得及说完,只听身后的皇帝冷笑一声。
他手上捏着乐嫣拆下放在桌上的玉镯,居高临下凝着乐嫣被世子攥在手里的细腕。
上面的手镯已经换了模样。
男人唇角缓动,抬手将那节手腕从世子手中夺了回来。
“为何摘了朕给你的?”
乐嫣面对着世子爷几欲崩溃的神情,还有某人鼻腔里哼出的阴阳怪气,终是忍不住,崩溃的挣脱掉没完没了的二人,逃离了出去。
直到她背影消失不见,皇帝眸光才审视一般,给了灰头土脸从地上爬起来的襄王世子。
“你们!你们……”襄王世子面色煞白,许多话都不知如何问出口。
皇帝恢复了那副长辈的寡淡神情,轻扯了下唇,“六郎既然来了,正好。”
襄王世子神魂不定,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屈辱模样,“正好、正好什么!你与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二人、你们二人……”
“听闻六郎擅骈文,文章华美。今日正巧来了,不如替朕起草一份册书。”
“册书?!什么、什么册书?”
皇帝轻飘飘睨他一眼:“六郎,日后不可再对鸾鸾失了礼数。”
第67章
至于那日的后续之事, 这叔侄二人在她家书房中如何说的,乐嫣自是不知晓,也懒得过问。
她少时娇生惯养, 性子可谓是骄纵, 后失了依仗又经了许多变故, 人才渐渐温和安静下来。甚至时常有几分小心翼翼。
如今一个年过去, 眼瞧着她与皇帝私情之事知晓的人越来越多, 纸包终究不住火。
乐嫣先前事发两日胆颤心惊,后几日眼见一切风平浪静, 倒是有种悬在颈上的铡刀终于落下之感。
她反倒松了一口气, 紧绷许久的心神瞬间松懈下来。
仔细想来, 她究竟顾忌的是什么?
人死如灯灭,如今她已经是一条路走到黑, 既已无法, 何苦活在虚无缥缈的旁人评头论足的话语之中……
他说过, 叫自己无需太过忧虑,只管如往常一样。
他说他会处理好一切, 他说纵使会有阻力, 但只要二人不改初心, 什么都不重要……
乐嫣想着, 自己便信他一次。
总该信他一次的。
此事想通之后,她也不再主动想这等未来之事。
趁着天气暖和了些, 趁着仲瑛与妙言两个还未离京,便时常同义宁带着二人在京中四处闲逛。
去银楼买首饰, 往琼衣坊做衣裙, 去京中四处数得上名号大大小小的酒肆食肆,去湖边垂钓, 去温泉泡澡。
小半月间一行人玩的潇洒,忘却了诸多烦恼。
这日一行人又聚。
见街头食肆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时不时伴随着食肆店主的吆喝声,热腾腾的汤饼,热面出炉。
仲瑛十来岁才随她父亲从边关回的京城,乐嫣与另二人却是小小年纪就回的京城,可谓是在绥都长大。
她们对这处街巷有着许多共同的回忆。
时下未有如前朝那般世庶天壤悬隔,却也是贵贱分明。
几人却因幼时颠沛流离,知晓太平年岁的难能可贵,并未生出皇族那股高高在上的冷傲。
四人自京中银楼中买了许多首饰,便去了早早订下的太和楼吃酒席。
太和楼临着江,风景颇好,可惬意吃酒赏景。
四人落座不一会儿,便有小二们抬上太和楼的招牌菜肴,满满一大碟的莲房鱼包上桌。
这莲房鱼包是夏日里便使秘法保存着的新鲜莲房、莲花。莲房去底,只余穰留在其间,用以酒、酱腌制鳜鱼肉填实其中,再裹着莲花放土罐中闷熟。
仲瑛与妙言二人一瞧见,险些口水都馋了出来。纷纷举筷尝上一口,脱了鱼骨的鱼肉鲜甜滑嫩,包裹着莲花清香,滑而不腻。
二人连吃两包,便开始哀叹不舍起来。
“想来我二人是无福的,过不了几日就要随着家人就藩了,哪里像你们二人这般?就住在京城,多少好物?还不是想吃就吃?”
乐嫣闻言便说:“趁着你们走前将这等吃的多吃几回,想来腻了。”
义宁亦是笑:“若是仍吃不腻,就花高价买了这食谱,回藩地去请厨子做去!”
几人正是说笑间,义宁面上却有些难看,她捏过莲包凑鼻闻了闻,忽地连连摆手。
“快些将这些抬走,什么味儿,闻着就想吐!”
婢女连忙端过来茶水,她连饮好几口才压下了胃中酸水。
仲瑛不明所以,乐嫣亦是尚未多想,已经成婚的妙言却十分惊诧,她猜测起来,“你这闻不得鱼味,这些时日又是反胃又是闻不得油烟味儿,莫不是……”
“莫不是有身孕了?!”
义宁仍一脸蒙顿,好半晌才找回声音。
“不太可能吧……”
“这症状定然就是了!你前几日不是闻着鸡肉也恶心么?你以往可素来是我们中最皮实的,从不见你何时胃口不好?哪有这么些这个不吃那个不能闻的?”仲瑛跟着嚷嚷起来。
明明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却叫几人说的头头是道,只差按着义宁的头叫她承认了。
甚至连包厢外候着的婢女们都听见了这好消息,一群人稀里糊涂跟着上前道喜。
仲瑛豪横的伸手一挥,直接叫所有婢女都赏赐了银两。
乐嫣觉得不妥,这都还没确认的事儿呢就贺喜上了,可奈何义宁已经笑开了,她亦是不含糊,也给婢女们赏赐起来。
她们这个包厢散财散的热闹,连隔壁包厢、酒馆小二们都连忙上前跟着说两句恭喜,一个两个只要来了就得了许多赏。
一时间太和楼女眷吃席吃出身孕来的消息不翼而飞。
而几人显然是没什么继续聚会的心思。
各个将义宁当成了金疙瘩团团护在她身边,又是要搀扶她,唯恐她一不小心就摔了一跤。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回你府上请个郎中来瞧一瞧……”
几人七嘴八舌,惹得义宁不厌其烦:“行了行了,都别扶着我!本来没事,一个个堵在我跟前,我连脚底下的路都看不清了!”
“是是是!我的姑奶奶,您可要千万小心点儿,要是出了半点儿事儿,你那丈夫生的那般魁梧,岂非能一把把我脖子拧断……”仲瑛嘻嘻哈哈打趣。
只乐嫣还算镇定,她笑着走在几人身后,还记着吩咐婢女前去结账。
她只落后一步出包厢,仍有许多人过来朝乐嫣道喜的。
“给娘子贺喜了。”
“不不不,道错喜了,是方才……”乐嫣连忙道。
“听闻娘子多年不孕?吃了太和楼的莲房鱼包,这才有了身孕?”
“可见这莲房鱼包果真是神丹妙药……”
道喜道错主儿了,还不给她插话。
乐嫣脸上笑意僵住,她懒得理会这群人,命守意再去准备赏钱,转身便走。
可她脚步还没走几步,便闻包厢内有女郎唤自己名字。
乐嫣微怔,她转眸看去,竟在厢房见到好些熟悉的面容。
“燕国夫人?”永嘉公主面带真诚笑意,栖霞公主惊疑的提高声音。
乐嫣见到包厢之中端坐在交椅之上不卑不亢的那张熟悉面孔,一声挺拓公服在身上穿出几分瘦骨嶙峋来。
她眼中闪过惊诧,瞥见包厢内的南应众人,知晓这是两国间已经开始准备纳彩事项了。
她从未想过会巧遇卢恒。
最初是她刻意回避,甚至为避免风言风语连府门也出的少。府中重重护卫,没有乐嫣的允许,卢恒根本闯不进来。
后来渐渐的,卢恒事情忙了也没功夫再往王府跑。
二人间应当是有许久没见过了。
最初乐嫣痛苦时还总将他拿出来憎恨一会儿,她被皇帝哄骗时也要将卢恒拿出来提点一下自己。
卢恒充当了一段时间她的前车之鉴,充当了一段时间她提醒自己的那颗苦胆,甚至充当了一段时日她拒绝皇帝的借口。
可后来,她好了的伤疤忘了疼,渐渐对皇帝没了防备,渐渐放弃挣扎,便再也不会想起这么一号人。
如今,对着卢恒乐嫣心中早已平淡。
只是见到卢恒身后的外邦使臣与本朝官员时,她努力维持住了一国夫人的尊容,敛眸颔首。
“是公主与侯爷啊。”她轻笑了起来,语调波澜不惊。
“我还有事,便不与诸位多聊了。”语罢,她脚步不停,转身下楼。
栖霞公主面上才极力浮现的和善笑意僵住,她磕磕绊绊道:“她是何意思?我给她打招呼,理都不理的?”
献嘉带着薄怒看她一眼:“妹妹少说两句吧……”
她以眼神示意,那位的前夫就在这儿坐着。
栖霞红唇颤了颤,美眸挪向燕国夫人的前夫。
众人眼瞧淮阳侯连手中茶盏也放不回原处,磕磕绊绊的撒了一桌面的茶水。
“大人……”
“大人?大人要往何处去?”
几人眼睁睁见淮阳侯提步追了出去。独留一群人云里雾里。
乐嫣还没走几步,一只手如同蛇一般,冰凉,坚硬。紧紧攥上她的手腕。
“乐嫣!”
他的眸光落在她面上,久久不移。
外边寒风呼啸,丝丝缕缕凉风从窗户缝隙刮了近来。
乐嫣蹙眉,冷声呵斥他:“松手!”
她这副妖冶多情的眉眼,总叫卢恒生出点点希冀来,觉得她对自己还是有些余情的。
“骗婚一事我亦是浑然无知……”卢恒道。
乐嫣险些笑出声来,她有些跟不上卢恒的思绪了。
都是些什么陈年旧历了?如今说起这些做什么?
他是不是被蒙在鼓里,与自己有何关系?
“你过往那些烂事,我真不想再掺和。”乐嫣只静静道。
她的情绪并不像最开始时的起起伏伏,哀愁不定,她像是脱胎换骨一般,像是一个局外人静静看着淮阳侯。
看着她前夫疯癫一般。
卢恒许多想要解释的话,通通被堵在乐嫣这一句话中,堵在她冷漠嘲讽的眼神里。
他定定看着乐嫣,似乎是想从她面上找出一些她还爱着自己,只不过口是心非的证明。
可惜他如何也寻找不出来了,找不出一丝一毫来。
眼前的娘子和他认识的那个乐嫣完全不一样了。
她和自己想象中二人再见时,那个茫然无措,痛苦怒骂自己的她完全不同——
她傲然,决绝,一双柳眉微微蹙着,里面夹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对……是厌恶。
没有憎恨,只有厌恶。
他一直以为,自己见不到她,是天子欲金屋藏娇,是天子从中阻拦,是因为她仍记恨自己。
而如今,卢恒忽地明白过来。
她对自己再没有一丝情分……
“淮阳侯公事要紧,如此丢下公务,来处理私人事情?”乐嫣静静抽回自己的手袖,冷哼一声便要离去。
卢恒唇线紧抿,他眼底尽是赤红之色。
“你不该如此轻贱自己,你如今这般算什么?你父亲知晓你的糊涂事?”
乐嫣冷冷听着卢恒似是质问的话,忽然发觉这人并不同她记忆中的那人并不一样。
好生奇怪,她记忆中那个温润俊美的年轻郎君好像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俊美,不再儒雅,甚至透着一股憔悴沧桑。
叫她不禁心中问自己,若是十四岁的自己,见到这样的卢恒还会喜欢他吗?
呵呵,定然是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