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两侧,分别是目光晦暗,毫无表情的乙与蝶。
正中的,是本应已被黑寡妇杀掉的叶子朗。
张十梦被莫离搀扶着,从公交车缓缓走出。其余的强者早已各自跳窗,选取有利的位置摆开战阵。
对面的三人就这样平静地看着,一言不发。
“我还以为,他们都是你的亲信来着。”用老朋友般的语气,张十梦对叶子朗嘲讽道。
“他们只是迎接老师回归完整的工具,”叶子朗神色毫无动容,轻描淡写答道:“我也一样。”
张十梦微微蹙眉。
调查过查奥特的底细之后,她本以为一直在幕后搞事情的“命弦”是化身万千,可以随意占据现实界众生灵魂与肉身的黑猫。
但现在看来……
“盲眼女士?”她狐疑地问了一句。
叶子朗的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只一眼,张十梦便将其与自己仅见过几面的盲眼女士那猫脸完整对应上。
突然间,叶子朗的背后浮现出另一道身影。一模一样的面孔,宛若二重身。
但背后的叶子朗却突然挥动手臂,他手中某只【诡异】被斩落的前肢像是夺命的死神巨镰一闪而过。
被剥夺神志,制成傀儡的乙与蝶反应不可谓不快,但却终究没能追上仿佛凭空冒出来般的二重身。
乙发动【神秘】,巨力一拳击打在后出现的叶子朗身上,后者立即像是被全速行驶的火车撞飞,在十几米外的大楼墙壁上排成一滩肉泥。
但前面的叶子朗,却也是人头落地。
公交车旁的强者们顿时眼前一亮,认出那是冷静的【神秘】。
但只是转眼之间,他们便再笑不出来。
“我好像知道,为什么我成功刺杀这家伙,《虫之圣典》还是被送到帝都了。”黑寡妇苦笑道。
同一时间,在叶子朗拍碎的玻璃墙壁后面,第三张叶子朗的面孔浮现出来。
接着,在楼顶上,街道上,窗口后,怪物的背上,一个个叶子朗接二连三地缓步而出。
不过片刻,他们的数量仿佛无限分裂一样,甚至在短时间内直追上挤满街道的异界怪物。
张十梦无视了眼前诡异的一幕,手搭凉棚抬目远眺:“上面那东西,算是创始者么?”
扶着她的莫离无法像张十梦一样直视上方凝聚之物,头也不抬道:“不知道,我也没见过那位啊。”
见到两人如此随意的态度,满街满楼的叶子朗齐刷刷露出了不悦的表情:“衍生万物的阴阳;梦的遗蜕;内界的众生灵魂;外界的书与意志……
一切条件已经齐备,只剩下……
你们……要完成,祭品的使命。令老师完整。”
“那可不能让你如愿,”张十梦俏皮地眨眨眼睛,尽管极度虚弱,却仍旧一副游刃有余的态度:
“希尔达姐姐,是时候召唤那家伙了。”
出云希尔达神色复杂地用匕首刺入自己的小臂。她的血液融化了匕首的钢刃,彼此相融,滴滴答答接连洒下。
以其作为颜料,她眨眼间便在地上勾勒出兵弑那淌血双刃斧的圣徽图案。
很快,某种链接在她的感知中形成。她能感到有什么伟大力量正在寻着仪式的引导,强行挤入充满斥力的天堂山范围。
“呦!果然还是要我来救场吗?”一道大咧咧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
回头一看,肥尾蝎正站在她们身后不远的地方。
但与印象中那狂野弑杀,不拘小节的女子不同,此刻的她身着金铠,头戴华冠,背后数百种各式各样的兵刃在背后若隐若现,如光轮般展开。
高贵得令人发指,华丽到惊心动魄。
“看你这虚弱的模样,该不会是把最后的希望都压在我身上了吧?”然而一开口,那高贵的神性气质便荡然无存。
张十梦微微挑了挑眉:“我给你时间准备,你最后就决定自己来单挑那东西?”
“哈哈哈哈哈……”嘴角咧到耳根,肥尾蝎露出了她招牌式的狰狞笑容:“不得不说……
干得好!你很有眼光!”
说罢,肥尾蝎打了个响指。
出云希尔达顿时惨叫一声,昏倒在地。
她感到以自己的灵性为坐标,又有一大群,她根本无法承受的伟大力量正在寻踪而来。
片刻后,一道道身影出现在战场之上。
四肢残缺的少女,只剩下半头颅的老妪,皮肤溃烂的长者,黑布蒙眼的少年……
以及张十梦唯一能叫出名讳的一位——面孔融化的健壮男神,太阳神隐炙。
从上次神战中幸存下来的每一位古神,尽皆降临此地。
看到这幅场景,在场的强者们纷纷闭上眼眸,无法直视那耀眼的神性辉光。唯有张十梦微微松了口气。
还好这憨货没让她失望。
“我们一直在注视着你。”
半张脸上仅剩下的嘴巴咧开, 老妪露出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原本应是大脑的地方,紫色的光团若隐若现。
张十梦笑呵呵挠着脑袋:“偶尔……能感觉到。”
“感谢你,让我们有机会再次相聚。”四肢残缺的少女悬浮在空中, 对张十梦微微躬身,声音悦耳又惹人恋爱。
“可惜你终究不是祂……”像蜡烛一般融化的五官挤出一种表达不满的,让人膈应的表情,隐炙的音色带着忧郁:
“祂不该做出这个选择……什么狗屁的自由意志, 你做得比祂差远了……”
“你确定?”张十梦收起了害羞的模样,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
一看到张十梦这副表情,华丽丽的肥尾蝎就感觉一阵心绞痛, 嚼着牙根气哼哼道:“你这家伙, 果然看出了什么……”
张十梦耸了耸肩, 对上方不可直视的恐怖威压努了努嘴, 轻描淡写道:“我看出创始者的结构正在顺利完成。
你们要是再不出手打断,等那两条猫融合进去, 世界就要解构崩塌, 重归原点了。
到时候无论是内界, 外界, 还是梦界, 无论是意识还是物质, 无论是我们这些肉体凡胎还是你们这样的先天神明,都只有一个下场。
啪, 成为最基本的离子,然后合而唯一。”
“你连这都知道?”隐炙那难以名状的脸孔皱了起来, 根本无法分辨祂露出了怎样的表情。
“在河里看到了一些, ”张十梦收起那玩世不恭的态度, 一反常态郑重道:
“无论朝哪一条支流, 无论是起点还是尽头,世界的初始与结局都只有唯一一个——划归原点。
这是我们无法改变的事情,但不同的支流有不同的长度。我们可以选择的,是让那终焉无限延伸下去。
至少,不应发生在今天。”
张十梦环顾四周。虽然一众古神就没一个长得能够正常看出情绪,但吸收梦神血肉之后的张十梦,已经迈过了对祂们使用【神秘】的门槛。
【心眼】之中,众神的色彩无一不是震惊而动容的。
这让张十梦确定了心中的猜想,重又恢复了轻松的笑容:“梦神的选择,你们的绝望,应该都与此相关吧?
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诸位,自由意志,并无法改变万事万物的终结。
但是,比起那种无解的终极问题,我可以向诸位保证一点。
与自由意志相对的,上面那东西的形成需要古往今来所有的宿命之力。
我一直在纠结躲在历史背后操弄命运的那位,为什么一定要从数万年前开始,就不断将触手细致入微地深入人类世界。
直到听到盲眼女士对创始者神胚所总结的原料,方才恍然大悟。
‘衍生万物的阴阳;梦的遗蜕;内界的众生灵魂;外界的书与意志。’
仔细想想,你们应该也能看出来吧?”
说着,张十梦抬手指天。
她所指的不是那正在聚合成形的创始者神胚,而是更在其上方,高悬于九天之上的紫色大河。
众古神皆是一怔,随即纷纷仰头望天。
以众神的目力,自然可以像往常一样,看到历史长河上那一幕幕残破的画面。
但就在张十梦揭开谜底的一瞬,祂们敏锐地察觉到,数万年来观星时被遮盖掩藏的一丝迷雾,此刻悄然散开。
一位传世的名相正在向帝皇以死相谏;一位落魄的老乞丐正将武功秘籍送给分了烤鸡给自己的少年;
一位文静的中学女生面无表情地切开素不相识的男子的脖颈,随后悄无声息翻回教室上课;
熟悉的破旧孤儿院里,一位笑容可掬的小姐姐,正对着年幼的张十梦伸出小手……
一桩桩一件件,无数微不足道,隐藏在日常之中的些许反常,在此刻在众神面前纷纷被高亮标识出来。
每一位当事人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每一个正在发生的事件都是淹没在时代浪潮下最不起眼的一朵浪花。
然而,当所有这些高亮的瞬间在历史中展现出时,隐藏在偶然背后的因果必然,就被清晰的逻辑脉络串联了起来。
这些人针对的并非张十梦,而是像逐韶用【时之果】搜集自由意志,准备将其汇聚于一处而孤注一掷一样;
隐藏在历史幕后的“命弦”,同样在收集与自由意志相对的宿命之力。
唯有将整条时光与命运长河的宿命之力加以引导,令其汇聚于一处,才能重塑创始者的身躯。
因为,那本就是万物终焉之时的必然宿命。
承载自由意志的张十梦无法改变这一宿命,在背后操弄着整个历史宿命之力的的命弦,同样无法改变这个过程。
祂一直以来所做的,不过是由果导因,从而提前这一结局的发生而已。
在这个过程中,祂甚至不止一次直接或间接地帮助了张十梦。
就像磁石的两级,虽然彼此相斥誓死不可融合,但一边越强烈,另一边也会更加逼近极致。
帮助张十梦一路成长,直到最后承载历史长河中大部分的自由意志,同时便也意味着在最终的这一时刻,剩余的宿命之力会自然汇聚在同一时空。
似乎意识到被张十梦道破了自己的遮掩,在这一刻,历史长河中的一张张面孔整齐划一地回过头,朝地面上望来。
那脸孔不再是耳熟能详的宰相,粗鄙不堪的乞丐,平平无奇的女中学生,甚至不再是人类的模样。
取而代之,回眸一瞥的那张脸,是一张乌黑油亮,没有一根杂毛的猫脸。
那张猫脸甚至不是双眸阴翳的盲眼女士,而是……
原初之黑猫,理智的至高混乱意志,顶着张十梦模糊记忆中仍能对上几分轮廓的那条斯芬克斯黑猫——查奥特。
一边在天上,一边在地上,隔着世界的原初与终结,古神们再次与黑猫对视。
说实话,虽然卖刚重生的老伙计兵弑一个面子,无一例外全部赶到现场,但是这些古老的存在一开始却并没有与张十梦并肩战斗的心思。
有些神只是不想跟随一个年纪还不足千岁的小小新生灵孤注一掷;另一些则早已万念俱灰,对自己的结局与世界的未来完全没了兴趣。
可在听懂张十梦所暗示的事情之后,每一位古神皆难免动容。
如果能在这里彻底消灭掉重塑的创始者,那就意味着自此之后,三界的历史将不再受宿命左右。
或许宿命与历史的惯性仍旧存在,或许时间的尽头仍旧是创始者的原点。
但至少从今往后,那有可能趋近于无限的漫长时光中,事件一切的束缚都将被打破。
或许无力左右自己命运的底层凡人还感觉不到什么,但身为已经走到极致,心灰意泠无欲无求的祂们,那将是一个拥有无穷可能的,崭新的美丽梦境。
不,那是祂们做梦也不敢想的世界。那是梦神的期望,是创世以来,唯有那位绝世之神才曾经敢于梦想的将来。
这一刻,众神早已一片死灰的平静内心,又蠢蠢欲动了起来。
见张十梦三言两语,便动摇了一众古神,身边的女孩们皆是满心佩服。
但就在这时,醒过味来的隐炙却突然惊怒交加地喊道:
“等等!你的意思是……你已经预料到了创始者的复苏,然后有意放任它发展到眼下的地步?”
要说张十梦真的是等到盲眼女士道出创始者神胚的原料才后知后觉,那就有点侮辱众神的智商了。
毕竟始终关注这里的他们也听到了同样的话语。张十梦所经历的一切,他们也始终在追随。
唯一的可能就是,张十梦一早就对命弦的阴谋有着相当把握的猜测。
然后,为了一锤定音的结局,与那条猫互相利用,自愿做饵把事情推动到了眼下的情况。
昔日梦神统领众神的年代,可从未做出过如此胆大包天,如此冒险而不负责任的决断。
面对如此坦率的责问,张十梦似笑非笑。
她本以为神明都有着深渊一般的智慧,这种事情心照不宣也就过去了,却不想隐炙竟耿直到直接问出口来。
意料之外,反倒是一向大大咧咧的肥尾蝎一拳砸在隐炙的背上,笑嘻嘻道:“事到如今,还纠结这些干嘛?
你才是我们之中最希望梦神的遗志得到贯彻的一个吧?
再不出手的话,可就没有机会了。本小姐先走一步!”
话音未落,整个神已经消失在原地。
张十梦微微侧目,瞥见天穹之上那代表战斗,血与杀戮的星座光耀闪动,对她挤了挤眼。
还不等反应,宛若超新星爆炸般的能量便在她头顶上爆炸开来。
出手的不止肥尾蝎一人。
在【心眼】还未被爆发出的强烈能量晃到无法观测前的一瞬间,张十梦隐约捕捉到了,所有的古神尽皆采取了行动。
与后世那些凡人深入梦界,升华成的新神不同;在场每一位古神都与这天地一样,同生于创始者。
祂们虽然都顶着人类的样貌,但归根结底是完全不同的存在形态。自打诞生,祂们便无须像人类那样吃喝拉撒。
除了一门心思钻研肉身武学的兵弑之外,也根本不会使用人类形态的拳脚兵刃进行战斗。
头顶的碰撞光怪陆离。
无法观测,不能理解,难以名状。
权柄吞噬了位格,位格撕扯着规则,规则倾轧着神性,神性扭曲并定义着物质与意识……
那是神格之下,一个照面就会灰飞烟灭的,匪夷所思的力量。
但偏偏因为重塑神胚的创始者扭曲了大河,让其所处的位置既连通三界,又自成一体。
众古神有意而为之的情况下,让大地上的众人同样被定义为多重维度上不确定的存在。
他们既见证了这场神迹,又偏偏“不在场”,不会被诸般匪夷所思的手段与碰撞所抹杀。
张十梦仰头眺望,嘴角浮起一抹微笑。
她的双眼在第一时间便因直视不可观测之现象而被刺瞎,但又在同一时间重塑。
她不断用之身的【真理】塑造着“可以观测”的状态,不断用【神秘】修复着被从概念上破灭的器官。
一切,只为见证这场由她吹响号角的终焉之战。
她知道自己成功了,在众神有意保护她们那一刻,就已经确信。
身边的同伴们大部分有着自知之明,从一开始就未曾仰头。
少数憨直的例如山猫子,此刻正捂着双眼满地打滚。
所有人中,唯莫离与她并肩而立,仰望星空。
不同的眼与灵,不同的命格,入眼所见亦是不同。
莫离的眼中,变化莫测的群星掩盖了众神的厮杀。但前所未有的,剧烈运动的轨迹,又恰到好处地展现出战局的所有细节。
这是在上古年间,为了让她可以与众神正常相处而不受伤,梦神留给她的馈赠。
整个星空,就像是一大群快速飞舞的萤火虫,激烈地不断变化着。
“我好像知道……祂们为什么都能注意到你了。”看着那骇人的,仿佛群星随时都会因为碰撞而陨落大地的夜空,莫离喃喃道。
“我早就知道了,”张十梦苦笑道:“【启梦者】,那命格才是我唯一从梦神那继承到的东西。
随着历史脉络的逐渐清晰,不确定的未来被一一否定,祂所留下的遮蔽,也终究拨云见日。”
开启不确定的未来,正向是希望,反向是毁灭,这便是占星牌中,对【启梦者】这枚序列为二的卡牌的定义。
与所有命格一样,在同一时间,它只归属于特定的存在。
千万年以来,那一直是梦神的命格。直到张十梦发现了这个秘密,她便确信了梦神的殒没。
也因此明白了逐韶的关注,美尼欧斯的追杀,以及那缥缈莫测,似有若无的命弦,如何能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不断影响摆布她的命运。
“话说……让兵弑拉来古神们助战,就是你的最后底牌么?”冷不丁地,莫离突然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
张十梦没搭话,不置可否地侧目过去。
“还在的古神,已经不多了。而那家伙……比预期的更强,”莫离叹了口气,对虫群飞舞般高速移动的星空努了努嘴:
“如果你的计划不是趁机坑杀众神的话,或许是时候想想办法了。”
虽然无论张十梦作何抉择,她都会支持她的选择,但莫离终究是对那些曾经一起生活数个纪元的古老存在们留有相当深厚的感情。
如果有可能,无论张十梦期待着什么样的结局,她都不希望是以众神陨落为代价实现的。
张十梦点点头,胸有成竹般轻声答道:“有道理,毕竟当年也是古神与外界意志全体集合,才勉强战胜了创始者。
虽然现在那东西还未融合二猫的灵与意志,但汇聚历史与未来的宿命之力,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毕竟宿命和虚无缥缈的自由意志不同,是实打实可以直接作用于物质与意识的东西。
作为命弦那家伙一直以来对我的期待的回应,我也是时候该帮祂推上最后一把了。”
说着,她笑眯眯探手从虚空中扯出一块染血的石砖。
接着,第二块,第三块……
转眼间,一座魔法阵的雏形便被张十梦铺设开来。
“等等……你说你要帮谁?”错愕之下,莫离第一时间都没能跟上张十梦所说的。
但等她看清张十梦手头的动作,语声便是一滞。
怎么那家伙在摆弄的东西……那么眼熟?
片刻的愣怔,待到看清张十梦手中出现了水滴鱼状的灵魂,并将其一一安置在法阵节点上时,莫离头皮一阵发麻,只感觉脊椎骨都要炸开了:
“张十梦!你给我住手!”
这魂淡家伙,竟然把她当做决死底牌的断截莫比乌斯之阵,整个从门书塔楼搬了过来!
张十梦笑而不语,继续将最后的七枚点金石一一落入眼位。
惊怒交加的莫离再不顾分寸,一个纵跃扑上去想要将张十梦推出大阵之外,自己取而代之。
但她却从张十梦的身体中径直穿过,什么也没有碰到。
论及对空间和维度的掌控,在那乱斗的苍穹之下,当世已是无人能与张十梦比肩。
借助时空大河紊乱的支流,她此刻既位于此处,也可以存在于无限维度的远方。
莫离彻底慌了。
作为断截莫比乌斯之阵的布设者,她当然清楚张十梦是有资格触发大阵的。
使用继承自梦神的血肉,与她自己的灵魂为代价,张十梦甚至可以直接参与并干预到这场群星之上的战争。
但毫无疑问的,即便已经一只脚跨入神明的领域,她也注定像所有曾经的使用者一样,迎来神形俱灭永不超生的结局。
在经历那众生难以想象的,漫长而恐怖的痛苦之后。
莫离相信张十梦的坚韧,她一定能撑下去。
但越是如此,她越感到绝望。
数万年来,她从未像今天一样感到无力。
便是梦神殒没那时,她也因为对自身定位的认真,并未太过苛责过自己。
那些不是她的身份与能力所能干涉的事情。但今天不同,张十梦,可是她引入超凡道途,亲眼看着,亲手领着,一步一步陪伴着成长到今天。
她已经将失去梦神之后,近万年来的一切情感投注到这人身上。
然而这可恶的,没良心的,偏偏又让人无法自拔去心疼怜爱的家伙,竟然就这样毅然决然踏上绝途?
还是在她面前,以这种让她触手可及,却无论如何也够不到的,绝望的方式……
说好的逍遥自在,说好的没心没肺,说好的世界存亡她根本就不在乎……全都是骗人的。
一时之间,莫离仿佛傻掉了一样,怔怔看着张十梦。
面无表情,却是两行泪像是坏掉的水龙头一样,没有尽头地持续淌着。
见到这副场景,张十梦吓了一跳。
她可丝毫没有欺负莫离的意思,那家伙似乎误解了什么。
断截莫比乌斯之阵,用途极其广泛,且效能与其所产生的作用成正比。
如果想要介入上方的战斗,张十梦的确需要燃尽自己的一切。至于在命运程度上确保战斗的胜利,她更是连付出一切去换取的资格都没有。
但她根本就没想过那种勉强自己的事情啊!
只是这种时候再解释什么,人家也未必能信,何况群星之上的战况已经到了分秒必争的局面。
她只能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立即发动了大阵。
在莫离痴痴的目光下,张十梦单膝跪地。一手按在法阵的血光之上,一手高高擎起水晶骷髅。
一道精光从水晶头骨眉心处射出,直刺群星之上。
层层叠叠的空间一瞬间仿佛被缕清了次序,路径变得清晰起来。
而张十梦所打通的道路,竟是直通向九天之上那密密麻麻向下围观的眼眸中,最明亮与庞大的之一。
“卑贱的人类,你是来羞辱我们的吗?”
一道宏大至极,却又让人感到几分熟悉的声音随着层层叠叠的空间震荡而来。
“好久不见,泽尔格奎恩冕下,”张十梦优雅地躬身施礼,但无论在何方势力眼中,这无疑都是最为戏谑的挑衅:
“叫你们的主子出来,我们谈笔交易。
就这么简单退场,祂应当很不甘心吧?”
意料之外的场景,将莫离从恍惚中震醒。张十梦确实没有用断截莫比乌斯之阵尝试插手上方的神战。
她用大阵的力量……开辟了一条通向外界的道路?
她竟是在和不久前才刚刚被她亲手放逐的噬界母皇交谈!
以张十梦如今的位格而言,这倒是并不需要付出太多代价。毕竟隔绝两界的壁障本就归她掌管。
但亲手做下这种现实界诸多大势千万年来所极力避免的,也是众外神信徒毕生追求又力所不能及的事情……真的不要紧么?
“凡人……张十梦……诡计多端……我们凭什么信你?”四位一体的声音接连在众人脑海中回响着。
“显而易见,你们并没有选择,所以我也无需证明什么,”张十梦语气轻佻,满不在乎。
明明实力相差之大,对方一个眼神都能将她瞪死,但她却就是敢于在这些疯神面前表现得仿佛她才是那高高在上执掌命运的存在:
“不出手,创始者便会重新收回三界,你们将会与我一样,泯灭意志,重新回复虚无的原点。
出手的话,我承诺给你们一个在内界锚定理智的机会。
当然,不会允许你们本体通过,只会以我的方式实现承诺。
你们也可以选择不相信我,赌一赌我是否比你们更不愿面对同归于尽的结局。
不管你们信不信,将现实交给你们,对我而言和被创始者塌缩回原点并没有什么区别。”
“骗子!”
“不要相信她!”
“她在耍我们!就像上次一样!”
吃过大亏的蛭蝗三姐妹对张十梦的话是一个字也不带相信的。
可就在祂们的呓语扰得人脑浆都要沸腾的时候,一声更加危险,更加深邃,更加低沉的呓语带着不用质疑的力量命令道:“安静!”
“呵,我猜的没错,你这家伙的理智,果然没那么容易被磨灭,这是使用后手逃回外界去了?”张十梦勾起一侧嘴角,心满意足地笑道:
“没想到最后被摆了一道吧?留到终局的竟然是我……气不气?”
“没有必要试探,你赢了,我们别无选择。”
几度交锋,美尼欧斯已经看穿了张十梦的性格与把握,再不用心机诡计,竟显得格外真诚。
然而说归说,在张十梦所打通的,能够从外界渗透入创始者神胚所在,那已经打到山崩地裂的神战战场维度中;
以美尼欧斯为首的外界意志却并没有祂所宣称的那么老实,而是动用所有的复眼,寻觅着通道的破绽。
创始者肯定还是要打的,但在那之后,祂需要掌握主动。
只可惜张十梦打通这条通道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已在脑海中演算过无数次。
直到抵达战场,外界意志们皆未能发现任何的破绽。
这一刻,世界上所有的生灵陷入了沉眠。
无论是梦凰军士,神国乌鸦,百目信徒,猎魔人,门书学者,阿斯加德武僧;抑或蛇虫鼠蚁,飞禽走兽……
所有的生灵,共同做了同一场梦。
紫色的大河波涛汹涌,裹挟着时光逆卷而回,人们见到了开天辟地之时,众神合力对抗创始者的一幕。
在不同人的眼中,这一战场各不相同。
有人看到千军万马在厮杀;有人看到冰霜与烈火的碰撞;有人看到抽象的光影在疯狂的闪动;有人看到风调雨顺,沧海桑田……
但除了极少数距离极近,或位格惊人的超凡者,这一切对他们而言终究只是一场幻梦。
若他们能活到醒来,便会在几秒钟内忘记梦中的一切。
若这场战斗能在他们有生之年结束的话……
只是这一次,创始者空有位格与宿命,却少了意志和灵魂的主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