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技能的使用者，在场唯一可以直视大河的张十梦，双眼一眨不眨紧盯着面前每一瞬的景象，像是在玩找茬游戏时，事先便确定了将看到什么异常似的。
于是，她见到诈策先是被巨浪拍飞，接着像个溺水的旱鸭子一样沉沉浮浮，在紫色的河水里无助地扑腾着。
就在他掐住自己脖子，缓缓沉入河底时，突然邪魅一笑，对这边眨眨眼睛。
然后，像是度假的游泳运动员一样，开始在浪花里欢快地花式翻腾起来。
显而易见，张十梦的撒手锏失效了。
“你不会以为，这种半神的真理，能够对真神产生作用吧？”谎言之神一边保持着仰泳的姿势漂浮着，一边戏谑地挖苦道：
“此地的氧气，是一个谎言，因为神不需要呼吸。”
诈策的反击无疑是有效的，在场那些实力低微的超凡者，立即便卡着喉咙下意识痛苦挣扎起来。
虽然无意中吞食的意象让她们多少能比普通人耐性强一点，但窒息五分钟保持清醒，十分钟内不受致命损伤差不多就已经是极限了。
即便是张十梦这样精通超凡之心道途的半神，在完全缺氧的状态下战斗也有一个极限。
或许一小时，或许一天，一个月，总有消耗殆尽的一刻。
如果坚持得足够长，她或许能在耗尽之前找出破局之法。
但在那以前，她将注定眼看着自己一个个同伴以最痛苦无助的方式死亡。
那种绝望……将会是一场无与伦比的盛宴。
这种既致命，又不立即致命的手段，很有诈策的恶劣风格。祂向来喜欢这种给敌人戴上一个定时炸弹，享受观察他们垂死挣扎的乐趣。
像张十梦那种简单直接，用最高效手段制造致命结果的战法，在这位神明的眼中属于典型的缺乏艺术性。
用这种教导晚辈一样，高高在上从容自得的眼光看了张十梦一眼，诈策却发现张十梦回视的目光同样充满轻蔑与戏谑。
这让胜券在握，已经展开围猎游戏的谎言之神极度困惑。
“我提醒过你，反派死于话多，”
就像所有的谎言一样，空气中的氧气被谎言化后，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虚伪的，无法呼吸，却与氧气表象基本相同的物质。
拜此所赐，张十梦的声音依旧清晰响亮，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首先，你暴露了你神力的破绽。
你可以让真实的事物变成谎言，可以让谎言对你自身无效。然而，你的神力却无法抹除真实本身，亦无法改变事物的原样。”
透过真理，张十梦可以很容易注意到那种取代氧气的虚假存在，从而得出这一结论。
“答对了，加一分……”诈策无所谓地耸耸肩，坦率地承认了，随即把脸探向张十梦，露出那招牌式的，邪恶至极的笑容：
“但是，没有奖励。”
祂的神力是相当强大的。只是识破这种程度的破绽，根本无法对祂构成威胁，更遑论以半神的真理撼动祂对现实的影响。
要是了解到这种程度就能无效化祂的神力，当年神战时祂早就陨落了。
但张十梦却像是仅仅确认这一点，就已经心满意足一样，继续按照自己的步调试探下去：
“其次，你已经暴露了你最大的弱点……当然，也是你最大的倚仗。”
“哦？说来听听。”在没有氧气的空间里，谎言之神是最不着急的一个，祂一直等待着房间里第一个因为耐不住痛苦而求饶的声音。
与之相反，看上去从容不迫的张十梦，却在精炼着自己每一句话，每一个词。
出手的机会只有一次，她必须确信这不是谎言之神的又一个骗局，诱使她暴露最终的底牌。
她审视的目光紧紧盯着谎言之神那过分英俊的脸孔，就像是能从中看出什么真理似的，一字一句陈述道：
“我梦想的大河的确无法伤及真神，却足以给被神祇所切割出的意志投影，造成相当大的麻烦。
你刚刚在使用神力的时候，特意限定了‘此地’这个范围吧？
若是你真的投身外界，神力被界壁所阻拦，又何必为区区一具分身投影施展的力量画蛇添足加上一个限定？
再进一步，哪怕你的伟力已经远远超过美尼欧斯那种伟大神力的境界，即便身在外界，不加上限定就有可能导致现实界全世界环境改变，生灵灭绝；
那么作为外界意志，渴望破坏现实的你，又为什么要小心地保护着现实，不被毁灭呢？
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看戏般从容的笑容僵在了谎言之神的脸上，祂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抽动了一下。
而这，便是张十梦所等待的答案了：
“事实上，因为从梦神的血肉中占据的能力，我能够放逐一切外界存在，自然也能对外界的气息有所感知。
但因为美尼欧斯的从神们太过抢眼，以至于让我第一时间忽略了在祂们遭到放逐之后……
房间里剩下的外界气息，似乎太少了一些。
谎言之神，在上一条时间线交手之后，我一直在纠结一个问题。
你的目的是梦神的遗产，是神之塔，是三界核心。
但明明身为众神中最接近胜利果实的那一位，你为什么要南辕北辙，投神外界，屈居美尼欧斯之下呢？
直到刚刚，我终于想通了。
因为你需要逃过命弦的编织，你需要借助外力，让比你更强的美尼欧斯提前出局；
你需要在最安全，风景最好的观众席上，等待历史的必然把一切关键在你面前凑齐。
为了这些，作为登上谎言神位的献祭，你完成了一个史无前例的祭祀仪式。
你骗过了美尼欧斯，骗过了三界所有还存在的神祇，骗过了全部的信徒乃至生灵……
虽然并不清楚你具体是如何做到的，但与刚刚被我驱逐的那些家伙正相反，你去外界投靠蛾神的，仅仅只是一道意志投影……
而将本体，留在了现实！”
啪，啪，啪……
谎言之神鼓起了掌，节奏抑扬顿挫。
“没想到啊，”祂一扫刚刚被识破谎言的惊慌，变脸般换回了那张满不在乎的看戏表情：
“没想到三界众神，唯一识破我毕生最完美演出的，竟然是你张十梦。
但是……那又如何？
你应该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吧？”
意味着什么……在场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
这意味着诈策对外界有着深刻的理解，意味着祂数万年来一直藏在暗中，从命弦的计划中攫取着自由意志；
这意味着能够骗过美尼欧斯的诈策，多半早已经晋升伟大神力，再不是莫离所认识的那个有点搞笑的神之弄臣；
最恐怖的是，这还意味着，她们现在所面对的不再是可以被张十梦取巧放逐的外界意志寄宿体；
而是一尊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至高真神！
便是张十梦有通天之能，在这样的存在面前想要正面对抗，恐怕也撑不过一个呼吸。
苦苦挣扎的白级同伴们，纷纷感觉原本身体的窒息之上，瞬间又加上了一层心灵窒息的重担。
就好像是正溺水在海洋中挣扎着，突然发现脚踝被缠上千斤船锚。
看穿并不能改变任何事……这是无解的死局。
与之相反，张十梦却像是摸穿了谎言之神的脾气，一点也不在意必死无疑的命运，笑眯眯道：
“真身降临而已……有什么好骄傲的？
你真以为，在这界壁之内你就天下无敌了？”
张十梦反常的态度，让谎言之神皱了皱眉。
若是换了肥尾蝎与兵弑那等性子，恐怕此刻肯定就先斩了张十梦再说其他。
但当年的智慧贵公子便是三界上下最多疑，心思最终的神祇。
在搞清所有的疑点之前，诈策断然不会贸然行动，做出有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情。
便是这一点，也被张十梦死死拿捏。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谎言之神发现在破碎的大理石桌残骸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只猫？
这不合理，也不可能。

第426章 谎言终有破灭时
面前的猫除了不怕人……不, 根本对周围的一切视若无睹之外，似乎无论怎么看也找不出半分异常，更遑论威胁性。
但诈策那神化的灵觉, 此时却在越来越强烈地郑重提醒着祂，这看似无害的小东西，对祂而言有着每一秒都在逐渐递增的致命威胁。
曾为智慧贵公子的诈策，虽然有着玩弄猎物的恶劣嗜好, 但也绝不会真的干过那种“反派死于话多”的蠢事。
能够从容享受蹂躏猎物心灵的倚仗，就像祂赐予眷者大团长的一样，便是那比寻常神灵更加敏锐和准确的灵觉。
到了祂这个层次, 已经不再是灵觉, 而是一种更贴近于张十梦【心眼】的神威。
诈策的视野里, 可以自由切换, 并在特定的波段上清晰看到视野内所有事物对自己可能造成的威胁等级。
假若让祂和张十梦立场对调，那么诈策也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直接使出最强的手段, 力求那一线生机。
敢于戏弄, 正是因为祂始终有把握掌控着危机。
然而, 现在的场面, 似乎正在朝着祂无法理解的奇怪方向展开。
就好像爬虫类视野中的红外光谱一样, 大厅中几乎所有的事物, 连带着张十梦那些同伴，全都是毫无威胁的灰蓝色。
其中只有张十梦和莫离的身上闪动着稍有威胁的翠绿。
在谎言之神的经验中, 这种程度的威胁，就好像寻常人遇到手持木棒的五岁孩童一样。
以此作为对比, 那石桌废墟中懒洋洋的小猫, 此刻代表威胁等级的色彩正在由碧绿飞快变为明黄, 甚至还在向橘色转变。
那已经是相当于一些实力低微的真神的危险程度了。
可是……为什么？
被意外的预警吸引注意力的诈策想到这里, 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几秒钟前漏过了两个本该第一时间注意到的破绽。
首先就算猫这种动物再轻盈安静，也不可能瞒过真神身边的感知，悄无声息接近到祂身边才被发现。
其次，那猫儿一副从容不迫，慵懒惬意的模样。然而此刻的会议厅里，可是没有氧气的……
“发现了吗？那并不是一条真猫。”张十梦笑眯眯道。
诈策猛地扭头看过去，竟发现她已经蹲在地上，一手抓挠着另一只猫的下巴。
“我梦到一只帅气的狸花猫，它叫巴斯特；我梦到一只优雅的缅因猫，它叫莉莉；我梦到一只聪明的奶牛猫，它叫团子……”
随着张十梦的描述，一只只品种不一，性格各异的猫咪，从没有人注意的各个角落中依次走出。
它们或坐或卧，有的舔着爪子，有的打闹嬉戏，瞬间便让这间因决定历史的一战而极度压抑沉闷的房间生动了起来。
不仅生动，甚至还乖离得带上几分滑稽。
而在诈策眼中，每一只从虚空中走出的猫咪身上，此刻都已经变成了极度危险的红色。
到底是什么能够对伟大神力的自己造成这种程度的威胁？这样的存在世上并不多见。
要是到现在还想不明白张十梦的底牌究竟是什么，那祂便当真白冠以智慧之名了。
“此地的猫，全部都是一个谎言！猫根本不能存在于没有氧气的空间！”
不断感受着极致的威胁与大恐怖，诈策的声音有些焦躁。
现在就算立即杀死张十梦，也已经毫无意义。毕竟张十梦的【梦想家】能力是真理级别的，相当于将规则刻印在现实里。
想要自救，唯一的办法便是否定掉张十梦的【梦想】。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满屋子嬉戏打闹的猫咪们，在谎言之神神力的冲刷下，竟没有丝毫的变化。
是张十梦的力量已经强大到祂不可撼动？怎么可能！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
“你梦想的……本就是虚幻的猫？！”
是了，梦幻之物本就是假的。去否定一件幻想品的真实，这话也就成了真话。
逻辑的悖论阻挡了诈策的神力，虚幻之物也无法被谎言所否认。
从一开始，张十梦需要的就不是“真实的”猫。
张十梦所“梦想”的猫，全部都是芷鹭老师曾经养过的。
正是靠这些小生灵们，她切实达成过一次目的，引来了已疯的至高秩序意志，白猫·拜伦凯特。
秉持着一脉传承的独家法门，在独自去面对美尼欧斯的投影前，芷鹭老师就已经尽力将那位存在重新引至了距离张十梦极尽的，苍白平原的区域。
只要用正确的方法召唤引诱，此刻祂每一秒钟都有可能直接浮现到现实中去。
其实对于引来拜伦凯特对付谎言之神的事情，张十梦一开始还抱有一丝疑虑。
她曾经在刚刚踏足超凡不久的时候，借助这位至高存在的爪子，处理掉过几个更深位阶的追杀者。
当时她只是借助了那些家伙不了解至高秩序意志的特性，才坑得他们因大意纷纷被变成小鱼干，死在猫爪之下。
同样的事情，放到谎言之神身上，显然是不可能发生的。
且不说骗过谎言之神本就是世上最困难的事情，首先在创世时代亲自参与围攻创始者分化二猫那一战的诈策，根本就不可能不知道拜伦凯特的特性吧？
但偏偏芷鹭老师告诉她，只要是用来对付神祇，尤其是有强大神力甚至真身出现的神祇的时候……绝对没有问题。
当时时间紧迫，张十梦便也没有再细问原委。毕竟按照一开始的计划，单靠着梦神那驱逐外界的力量就应该已经足够解决所有问题了。
现在想来，多半是谎言之神原本就在大河中窥探到了什么，所以才舍近求远展开了这样一场惊世骇俗的骗局。
不过既然事已至此，一切都如芷鹭老师所预备的后手假设的那样，张十梦自然是会选择相信她的判断。
然而就在她志得意满，胜券在握时，看着自己梦想出的猫猫大军，突然间就愣住了。
她此行原本的目的，杯之圣典《水晶头骨》，居然在石桌的废墟中碎成十几块，散落一地。
笑容它瞬间就消失了。
如此这般，对峙的双方一个惊怒交加，一个如丧考妣，倒让这场不合时宜的，滑稽的猫猫聚会，变得更加生动活泼起来。
好在不出所料，在谎言之神尚未来得及想出办法抹消她的猫猫大军，亦或者及时下决心逃离之前，祂整个神就以一种颇有几分诡异的姿势，僵在了原地。
除了张十梦与诈策之外，在场其余人甚至都没察觉到出了什么问题。
张十梦是在自己的梦想中混入了别的东西，自然能够识别。至于诈策……
此刻祂那一张极致英俊的面孔，露出了便秘一样痛苦的表情。
在那过于敏锐的危险感知中，耀眼的波斯猫呈现出聚合了所有颜色的白光。
覆盖了周遭的一切，晃得整个神脑袋嗡嗡的。
那种冲击力……就好像是给嗅觉最灵敏的狗，突然当头泼下一大瓶浓氨水一样。
这已经不是可以用“危机”来形容的麻烦了。谎言之神当时的感觉只有一个……老子今天特么死定了！
至高秩序意志，白猫·拜伦凯特的规则中，多多少少都还是带有点猫科动物的印记。
简而言之，想要在这位的注视下转头就跑，就连当年的梦神也无法成功逃掉。
谎言之神默默咽了口并不存在的吐沫，看着波斯猫迈着猫步，就这么在战场正中熟视无睹地大摇大摆走向了……张十梦？
莫离皱了皱眉毛，剩下的桔子姐妹她们，则是干脆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张十梦倒退了一步，想起芷鹭老师传授的应对猫神的事项，又站定下来。眼珠一转，突然对拜伦凯特递出一本书来。
如果是至高秩序的话，或许能够……凌驾于那东西之上？
拜伦凯特的规则是绝对的。祂会收取你的东西，为你等价置换。若是收不到东西的话，那便会用你的生命来抵偿。
这位仅次于创始者，位格甚至比梦神还要高半阶的白之猫神，或许是地上那堆水晶碎片的唯一救星了。
张十梦手中之物，正是光之圣典——《驯养之书》。
八圣典中，记载了梦神传承，古神所修习的驯养法的那一本。
这件事本极少有人知道，除了莫离。
现在张十梦已经掌握了上面所有的驯养法，再留在手上已经意义不大。不如通过至高秩序重新流回三界，静待有缘人。
拜伦凯特的一切规则皆有定数，能够与这件东西等价置换的无主之物，就只有……
不出所料，交到张十梦手上的，是突然从地上消失不见，已经恢复完好的水晶骷髅。
“我……我给你这具身体！”
另一边，被白猫转头步步逼近的谎言之神惊慌怪叫着。
他试着送出身边完好的椅子，又试着将叶家鑫名贵的手表丢给白猫。到了最后，他甚至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堆一堆让人眼花缭乱的奇物。
然而，拜伦凯特始终看也不看，就那么迈着猫步，不疾不徐地逼近过去。
在绝对秩序意志之下，谎言之神所给出的任何事物，都终将被定义为谎言。
那英俊的纯白大波斯猫虽然看上去没有感情的样子，但遵循绝对逻辑的祂，对于欺骗却也是最为残忍的。
终于，拜伦凯特站定在谎言之神面前，抬起了祂高贵神圣的前爪。
到了这时，诈策也再顾不上什么万年大计了，怨毒地瞥了张十梦一眼，撕裂虚空，转身便逃。
张十梦登时一口鲜血喷出老远。与之相同的，还有在上方指挥梦凰军的郭怀忿。
突如其来的灵魂撕裂感，以及随之而来的界壁斥力，让张十梦得以确信，诈策这一次是真的逃去了外界。
因为谎言之神所走的，正是寒翅佛母马泽布达所留下的裂隙。
料想谎言之神在设下那弥天大谎之时，绝对没有想过，自己最后会因为没算过张十梦被迫自食恶果。
不过张十梦对付美尼欧斯麾下十二柱神时，祂们并没有机会意识到装死的诈策已经背叛。
或许这一次，祂是真的要咎由自取，不得不死心塌地加入大蛾子麾下了。
但与此同时，张十梦也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忧虑。
虽然从里向外逃，比从外向里攻要容易太多。但谎言之神能够从那最薄弱处的裂隙逃遁，便说明现实界最终还是受到了严重的影响。
类似的情况她已经经历过一次，刻骨铭心。
是大团长叛变了？还是另有其人将虫之圣典带入了神之塔，导致帝都灾变重演？
看了看手中的水晶骷髅，张十梦目光逐渐坚定。

“下一步, 还是人造人族地？”
随着诈策逃离，张十梦用梦想填充了被谎言化的氧气成分，让房间内的伙伴们瞬间逃离了死亡的威胁。
好不容易恢复了呼吸的魏命名, 一边帮手扶起隋心，一边流着冷汗如是问道。
今天发生的一战彻底刷新了她的认知。
人类赖以生存的氧气可以被神的一句话剥夺。而现在，张十梦竟然仅仅凭借自己的超凡能力，或者更具体讲……凭借“空想”, 就满足了她们的生命所需。
那么往深里想，人类所需的一日三餐，衣食住行, 上至日月星辰, 下至柴米油盐, 是不是一切都可以是……或者说, 原本就是“假的”？
细思极恐。
在此之前，她从未认真理解过张十梦和莫离她们说的, “现实是梦神的一个梦”这件事情。
但刚刚那一战, 让她用身体理解了这件事情。
“是的, ”张十梦摆弄着被复原的水晶头骨, 头也不抬：“怀忿和魏姐留下, 组织梦凰军全面占领基地。
那些猎魔人……如果没遇到太危险的抵抗, 就留他们一命，擒拿下就好。
如果最后事情顺利, 我们能够解决掉现实界的所有隐患，那么这些人原本执着的理念也就毫无意义了。
到时候我们会需要新的秩序。我相信这些在第一线战斗过, 最了解超凡的凡人, 将会成为沟通两个世界的桥梁。”
“然后呢？”郭怀忿的声音适时从门外传来。随着现实主义教派高层指挥的瘫痪, 梦凰军比预想的更快打通了去往核心的道路：
“是不是又要把我们丢下, 自己一个人去面对那什么‘命弦’？”
她的声音带着些许傲娇般的不满，其中并未掩饰住明显的担忧与关切。
此刻张十梦刚好从水晶头骨中得出了需要的坐标。接触并使用过数件圣典的她，很快便弄清楚了这颗骷髅头的用法。
于是她抬起头，笑盈盈看向郭怀忿：“不，这从来都是我们一起的战斗。
你，我，莫离，小紫。还有芷鹭老师，梦凰军，新S机关，乃至……全人类。
没有人能置身事外，我也不会替别人担负命运和风险。
正因为此，我才需要你，需要梦凰军完成占领整编之后，带上所有伤员，立即回到帝都。
我这边……就和莫离一起，再加上刚才没参战的山猫子吧。
虽然不清楚人造人为什么要扣押小紫，但她们毕竟不是教派这种原本的敌对关系。
我们没有必要搞得好像要攻打人家族地一样。
回到帝都后，不要急着进去。有机会的话，试着先联系一下黑寡妇。
按现在的情况看，叶子朗那边多半是有某些存在做过布置的，我之前想得太简单了。
不过黑寡妇当初能够藏到最后，想必也不是会轻举妄动，轻易暴露的。见事不可为，她应该会自动转为收集情报。
到时候你们见机行事。如果发现叶子朗背后有真身在钓鱼，千万不要冲动。
无论帝都变成什么样，等我回去。”
张十梦说着，神色逐渐凝重，她想起被塞满花车的尸体，想起了亲手烹饪自己挚爱独子的烤肉店老板。
虽然回到这条时间线后她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大团长摊牌，尝试避免灾难的发生。
但在她接下来为所有亲近之人安排了任务，引导她们离开帝都时，其实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那么在意人造人的事情，是因为……？”莫离完整听过张十梦上一次的经历，故而有此一问。
她清楚帝都曾经发生过什么，清楚包括她自己的命运在内的诸多苦难与绝望，带给张十梦怎样的创伤。
但即便如此，张十梦还是执意选择前往人造人族地，其中的理由自然令人在意。
“命弦想要操控万载大势，势必需要长时间注视世界，逐渐微调祂的计划，”感受到莫离的在意，张十梦坦言解释道：
“这个工作可以在底层的大河完成。但假若祂选择那样做，现在肯定早已经被美尼欧斯为首的诸神识破了身份。
现实是祂仍旧瞒过了所有神明，一步一步悄无声息地完善了祂的计划。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命弦在现实界有着长期稳定的眼与手。
别看现在林林总总的超凡密教不胜枚举，但其实把尺度放到宏观历史，真正能够起到这一作用的，足够悠久且不会被诸方牵制的势力，只有两家。
除了我上一次掀翻了老巢的百目真实，就只剩下人造人族地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最后的对手，就在小紫那边？”郭怀忿语气里难掩忧虑。
亲历了芷鹭老师的自爆，以及之后的十二柱神外加一个真身降临的谎言之神，她此刻无比清楚这一次的对手处于什么样的位阶。
与天赋异禀的张十梦和背负诸多因果的莫离与她不同，紫黛舒自始至终就只是一个被卷入本不属于她的巨大麻烦中的平凡女孩。
其实包括当初送她去人造人族地在内，同宿舍的另外三人，多多少少都存了保护她远离漩涡中心的心思。
却不想，她似乎自带吸引麻烦的体质……
“还不好说，”张十梦安慰道：“虽然上一次我看似打穿了百目真实的老巢，但最终也没机会完全搞清楚，盲眼女士到底在暗中谋划着什么。
相比之下，人造人暗中归属于命弦一方的可能性，其实更小。
两方都是必须去查探的，之所以选了概率更小的一方，小半是因为人造人掌握着另一件我需要的东西。
比起找出一尊我们很可能无法应对的强大神祇，我觉得弄清祂到底想要什么更加重要，对吗？
而大半，还因为我担心小紫而已。”
郭怀忿闻言，第一时间有些恼怒。但随即，变成了欣慰而释然的苦笑。
在帝都数千万人口与一个紫黛舒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优先，这便是张十梦。
这是身为一国之君，自愿选择背负起国家与人民命运的郭怀忿，所无法理解的，嫉妒的，但同样也为之感动的地方。
无数人试图将救世主，新世界的导师之类的名头安在张十梦的头上，但她一个也没认过。
因为她清楚，她始终在践行的，只有她自己的意志，她自己的道路。
她在一步步实现自己心目中所“喜欢”的历史，而从不是“对大多数人更好”的历史。
其中或许会有不小的交集，但也注定有大量被她的行为影响，失去利益甚至生命的无辜者。
张十梦并不打算对所有人负责。如果不是为了自己和在意的那些人，她也没有心情去冒险拯救世界。
在少数与多数之间，可以毫不犹豫地根据个人喜恶做出选择。
非善非恶，唯我唯心。便是这样坚定的人性，让她徘徊在神之塔门口，始终未能跨出神化的脚步。
或许也正是因为此，才让张十梦得以成为大河之中，千百万年自由意志沉淀所主动趋向的那个点。
梦神创世，天道有所不全。此局神力所不能及，唯人可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