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距离, 再怎么说也太巧了。
“等等,她开口说话了。”郑毅手掌微微颤抖, 将望远镜死死怼在自己双眼上。
“请……君……入, 瓮?”利用极其敏锐的双耳, 朽同声传译, 随即困惑道:“请君入瓮是什么意?”
“是玛洛谚语,”郑毅放下望远镜,露出极度难看的脸色:
“大概就是对于善用阴毒手段的人,用同样的方法回敬的意思……”
“所以她想表达什么?”巫尔特拉困惑道。
“重点不是她想表达什,而是她……是看着我们说的!”朽话还没说完,转身就朝顶层入口的门冲去。
巫尔特拉双目一凝,翻过城垛从三十米高处一跃而下。
只留下郑毅僵在原地,依旧维持着困惑的表情。
但仅仅在不到一秒的瞬间之内,在跳楼的巫尔特拉还未落地,朽尚未能冲到门口之前,几人眼前的景色就是一变。
“砰!”远方车队中的张十梦手搭凉棚,微微一缩脖子,十分应景地嘴上配音。
“那家伙……就这么跳下去了?”隋心从张十梦腰侧挤出半颗脑袋,像半浮在水面的鳄鱼一样用将将探出车顶的双眸盯着哨卡城墙的方向:
“没记错的话,那家伙是现实主义教派的凡人吧?
从这么高跳下去没问题的?”
“多半是死透了,”张十梦不胜唏嘘,眼中却难掩笑意:
“他应该是随身携带了什么飞行或者抵抗坠落用的奇物,然后在还没来得及发动的瞬间,灵魂便被拉进梦界了。
你知道的,现实主义教派的家伙都喜欢这么干。
然后生栾的别动队选了一个……非常奇妙的时机来张开梦境,结果顺便把最难缠的家伙直接干掉了一个。
按照芷鹭老师的情报,不出所料的话,唯独现实主义教派是从上至下,真心打算与我们为敌的一方。
另外两个麻烦的家伙不说,至少巫尔特拉应该是随身带了即便直面我的追杀,也能够保全性命的好东西。
啧啧,已经开始控制不住,期待起这次的战利品了呢。”
“生栾姐……好厉害……”隋心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张十梦则露出了复杂的笑容:“勉强她们使用这套战法就已经是极限了,我想生栾大概没有办法做到主动判断张开梦境的最佳时机。
换句话说,巫尔特拉会从城墙上跳下去,跳下去的是最麻烦又唯一会摔死的巫尔特拉,这一切纯属巧合。
那家伙的运气用到尽头了。或者说……多行不义必自毙?”
抛开立场去看的话,三人之中最无辜的应当是朽。
那老头长年醉心研究,除了这次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认定绝对不能把世界的未来托付给张十梦,究其一生恐怕根本没有过什么罪恶。
其次的郑毅虽然手上鲜血无数,看上去性格扭曲又心胸狭窄了些;
但不得不说,依照历来铁幕联盟的行事准则,他也始终在位世界的存续与人类的未来战斗。
虽然不能排除因为情报问题错杀无辜的可能,但整体上也都是些良心上过得去的杀孽。
唯独无所不用其极的现实主义教派,可谓是坏事做绝。
不仅像S机关那样对野生超凡者赶尽杀绝,甚至会找准机会,对一切有可能暗杀的其它组织超凡者发起行动。
巫尔特拉杀人于善恶无关,对他而言,拥有力量即罪恶。
无论是牙牙学语的孩童,还是毕生救死扶伤的长者;
如果不是做不到,就算身边此刻和他有着同样判断,共同对抗同一敌人的战友也是必须要赶尽杀绝的对象。
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运气”这种东西,但张十梦说其“多行不义”,却是一个字也没有说错。
“好了,即便只剩下两个家伙,恐怕也是相当难缠的。我也该去给生栾她们压压阵,避免不必要的伤亡了,”
张十梦说着,手撑车顶从天窗跳了出来。
即便空间极其狭窄,她也没有碰到挤在同一窗口的隋心一根头发。
只要存在可能性,便能够像猫一样从极限的空间紧贴旁人悄无声息地,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穿行无阻,在这便是张十梦如今的身体掌控力:
“虽然生栾新开发的【神秘】能够统合那二百零八名士兵构成集体梦境,但真要想让所有的融合彼此配合发挥针对性的功用,还得靠我的【梦想家】才行哦。”
“等等!就算将军已经升华半神,就这么走进噩梦的范围,也只会毫无防备地原地躺倒吧?
应该还有集体梦境范围之外的敌人,这没关系吗?”隋心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张十梦的移动,忙不迭对着她正在走向静悄悄哨卡的背影喊道:
“要不我们全军推进,直到最前一排车辆里的士兵都失去意识,再原地警戒?
留在车里的话,将军会更安全些吧?”
“那不是正好成为大范围杀伤武器的靶子吗?”张十梦苦笑着侧过脸,挥着手对后面道:
“不要紧的,我现在的肉身,即便失去意识也不可能会被区区导弹之类常规武器伤到的。
如果有更危险的武器袭来,你们会收到警报。
毕竟,冷静姐可是带着她的一种亲卫彻底包围了这里呢。
而且还有点小问题,需要在那之前解决掉。”
“什……”隋心一个字还没喊完,就见张十梦身形一闪。
下一秒,似乎因为动作太快而留下的残影,隋心眼前一花,就感觉自己好像同时看到了数十个张张十梦同时出现在了前方道路两旁的各处。
紧接着,一具接一具,总数为六十五人的尸体,便冲破两侧各处厂房的窗户,墙壁,屋顶飞射出来。
尸体最终全部摞在一起,在隋心面前堆起一座小小的尸山。
“连埋伏的具体位置都搞到手,芷鹭老师还是一如既往地可怕呢……”张十梦嘟哝着,对背后再度挥挥手,往前走去。
不过十几步远,她保持着行走的姿势,就那么仿佛时间停止一般,以人类肌力完全不可能维持站立的动态姿势僵在了原地。
淡淡的金色光晕环绕在她身上,流转运动着,就好像液氮上聚集的烟气,凝造出异常神秘,而又危险的气息。
看到这一幕,隋心才悻悻缩回半张面孔。
一落到座位上,她便长叹一声:“我还以为即便是半神,灵魂进入梦境身体也会失控倒下呢。
这么一看,将军说可以放心,果然不是随口骗人的啊……”
“将军什么时候骗过我们?”铁锤拉起隋心的手,用笃信的目光透过车前窗看向不远处的张十梦:洪娄书原
“她说过那么多惊世骇俗,匪夷所思的宣言,最后不都是一次次用世人无法理解的奇迹实现了所言?
这次也是啊,虽然我完全弄不明白什么集体梦境是怎么厉害的东西,但她说要做,不是也马上做到了?”
“不是马上哦,”此前一直有在默默搜集情报的黑寡妇插话道:
“从一开始组建梦凰军,张将军发现生栾千夫长的【神秘】潜力后,就着手在培养这样一支特别行动队了。
‘请君入瓮’什么的,只能说不开眼的对手太过倒霉,正好撞在枪口上了。”
事实正如黑寡妇所言,当张十梦从芷鹭老师那里获取到情报时,着实吃了一惊。
倒不是因为三大势力派出联军对付她,好吧,那个确实也挺让人吃惊的,但至少理清头绪后,完全可以明白。
但这群蠢货竟然要使用集体梦境作为手段,就真的是正撞在枪口上了。
提供情报的芷鹭老师事实上并不清楚敌方联军这种手段的具体实施方式与弱点之类。
但张十梦全都清楚。
再加上因为倒霉而直接被秒的强大战力巫尔特拉,甚至让人不得不怀疑她们神通广大的将军大人,是不是真的通过某种不为人知的手段诅咒了那群敌人。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根本就无法解释怎么可能有人倒霉到这种地步吧?
这是一片错乱的空间。
层层叠叠的潘洛斯阶梯彼此连接, 让人根本无从判断自己站在楼梯的第几层,或者什么地方。
楼梯两侧,不时会出现魔鬼音叉的奇怪大门, 不知道走过去会撞上门柱,还是会顺利通过进入不可知的房间。
两侧没有护栏的,永无止境的阶梯之外,是让人眼晕, 且无法分辨距离与尺寸的马赫带背景。
它像是数百万光年外的巨大天体,覆盖整个视界,又似乎只是跳出阶梯就触手可及的简单墙纸。
站在阶梯上的任何人, 都无法判断这片空间的背景是旋转着还是保持静止, 又或者自己才是在旋转的那个?
郑毅僵在原地, 还算冷静地打量着周遭的环境, 却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结结巴巴的惊叹声:
“这……这种复合程度……怎么可能?”
回头望去,他发现刚刚转身就跑的朽此时正出现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
“什么情况?这里是张十梦的噩梦?”郑毅分外警惕。
“不!”朽痴狂地看着周遭的环境, 好似祈祷, 又好似在自豪地介绍自己的宅邸一般举起双手:
“仔细看清楚了!这是集体梦境啊!完美的集体梦境!
仔细看看阶梯两侧的门, 每一扇门, 都是一个超凡者悉心打造的精神堡垒。
有某种力量, 某种远超我毕生研究所知的神迹, 把所有这些超凡者的梦境统合为一。
它让这些各自独立的梦境,像整齐收拾在抽屉中的工具一样, 可以任意取用,而不会因为彼此的交融造成不可预知的混乱……
上百人!”
说着, 朽就像着魔一样, 跌跌撞撞沿着阶梯奔跑, 在经过了七八扇看上去不知道是否能通过的门后, 很快停在一座郑毅并看不出什么区别的大门前。
他将自己的双手颤抖着探入门柱。紧接着,就有大量抽象而破碎的白色意象从中涌出。
那些东西有的看上去像是一串字符,有的则像是被剪碎到难以分辨的图片,有半朵玫瑰,有六只翅膀的烤鸡,也有腐烂变质的残缺尸体。
所有这些意象,就这么一股脑地攀上老人的双手,顺着他的手臂朝他周身覆盖上去。
“我……我看到了,真理!”朽喃喃念诵着,已经不能自已地热泪盈眶。
“冷静一点!”郑毅紧皱眉头追了上来:“那些并不是真理,只是普通的刺激感官引起幻觉的催眠罢了,看仔细点,那是白色的,白色!”
说是这么说,郑毅也的确未曾见过眼前这般景象。
寻常超凡者的【神秘】唯有为一而完整的意象驱动。像这样拼贴着尸体碎块,然后还能让它站起来攻击一般,催动无数意象共同作用情况,简直闻所未闻。
朽并不理会郑毅点破的事实,仍旧痴迷地向着大门一寸寸挪去。
逐渐靠近大门,郑毅闻到一股并不强烈,以至于没有进化过嗅觉的凡人根本不会发觉的诡异气味。
郑毅走得是密仪铁砧道途,从未专门吞噬过增强嗅觉的意象。
但在一路升华到蓝级的漫长岁月中,他不可能没有机缘巧合地吞噬过带有此类特征的意象。
正因为此,他才会注意到门内气味的异常,却又并未像朽那般理智尽失。
但这股香甜与腥臭混合,让人身体发热却又忍不住想要屏息的,难以名状的气味,还是让他整个人微微发晕。红熡梳院
那是一种明知道不好,却忍不住想要去闻的味道。
郑毅猛地伸出手,捏住了朽的鼻子。
双目发直的老人怔了一下,理智的光辉逐渐浮现在眼瞳。
他一屁股坐倒在地,连滚带爬着远离,看着那些仍旧粘附在自己手臂上的白色意象碎片,眼里满是惊惧。
“那些到底是什么?”看着朽恢复理智,郑毅终于松了口气。
在这种毫无防备就被敌人拉入梦境的情况,唯有团结一切力量才有可能活下去。
“是……是……”朽的眼中闪着狂热,结结巴巴。
郑毅一看不好,赶紧一个大嘴巴子糊了上去。
结果看那老家伙被打得翻滚两圈出去,爬起来还直勾勾对着那扇门申着手;心道不妙,便立即有大量细小的微型机器人从他裤腿里散落下去。
却不想朽一见这阵仗,连连摆手:“没事了,没事的,我只是震惊而已,真的。”
见地面上正在像菌毯一样迅速铺开的机械全部停止,郑毅却还是狐疑而警惕地盯着这边,朽忙解释道:
“门内的,是集体梦境力量融合的终极形态。”
“你的意思是……我们准备的特别行动队,对我们发动了袭击?被策反了?还是被敌人的【神秘】控制了?”郑毅后知后觉般惊愕起来。
虽然朽太过明显的异常掩盖了郑毅的不对劲,但这么愚蠢的问题还是让朽微微蹙眉。
说起来,铁幕联盟的这家伙,似乎从一开始合作埋伏时就有点怪怪的了。
不过毕竟当做杀手锏秘密武器的集体梦是朽自己一手操持,过程中巫尔特拉还偶尔会来跟进一下实验进程,郑毅却完全撒手不管的。
或许他真的不清楚也说不定?
“我们的集体梦境,距离这个状态还差得太远了……”朽努力集中精力,对抗着理智中肆意滋生的疯狂,边试图向郑毅解释道:
“我们所做的,不过是通过所知有限的规律,不断尝试组合出能够针对特定对手的强大噩梦罢了。
而这个梦,这个梦……它是完美的!它就好像完全掌握了参与者的全部可能性,然后人为根据需要随意排列组合,发挥作用。
你看!”说着,他伸出手,向郑毅展示依旧黏着在自己手臂上的意象碎片:
“这个玫瑰的意象,能看到吗?它并不是真的破碎了,它的另外一半,在这里,在尸体的眼洞里,和脑浆融合在一起,但是仍旧能够分辨出形态与气味。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所有人,参与这场集体梦境的所有人都是活着的,这些意象并非碎片,而是根据功效的需求完美融合在了一起!
他们各自锚定的意象像这样彼此融合,构成了梦境主人所需要的任何功能。
这对于嗅觉的攻击,就是针对我五感敏锐却缺少相应适应性实战训练的弱点……”
“等等,”郑毅突然抬手打断,略显惊慌道:“你缺少对感官过于敏锐的实战训练?这件是我都不知道,为什么……”
“显而易见,张十梦得到了远超我们预想的情报,”朽无奈道:
“我并不认为默许我参与这次刺杀的学会会特意把这样的细节透露给她,但学会中大多数人选择支持她。
我想联盟中,愿意支持张十梦的人也不少,即便联盟并未出卖你,她有心查的话,也不难找出关于你弱点的情报。”
“可是……从根本上,最一开始的,她怎么可能料想到我们会决定在这个时间刺杀她呢?”郑毅依旧想不明白。
“因为她是张十梦啊……”朽苦笑:“她做出过不少超出常理和所有当事人认知,事后分析却又合情合理的事情。
创造奇迹,只是因为她能看得比我们更远,不是吗?
无论如何,能够听到如此美妙的声音,就算输给她,也是死而无憾了吧?
我从未设想过自己有生之年能够接触到金色的大门。但就在这里,在一切的尽头,我听到了真理的声音!”
朽原本正常的解释,说到一半似乎逐渐奇怪了起来。
这也引起了郑毅的主意,让他察觉到了自己原本未曾注意到的细微声响。
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原本寂静无声的梦境里,悄无声息地出现了某种难以察觉的背景音。
粗一听去像是微弱的白噪,仔细分辨,却可以听到各种各样的声响。
大自然的鸟鸣虫吟;情人般撩人心弦的柔声细语;市井喧嚣的叫卖嘈杂;死亡与痛苦中的哭嚎嘶喊;来自神明的恐怖呓语……
“见鬼!”郑毅低声咒骂,感觉朽真是个累赘。
可就当他再想去救朽时,却惊愕地发现他已经自己投身于另一扇门中。
还来不及思考出任何有效的对策……不,甚至在意识尚未能理解眼前发生了什么的短暂瞬间,一切就已经发生了。
朽的身体被无数难以发现,形态隐蔽的意象所包裹,随着他自己跨入门扉,整个人都在瞬间崩解成一地的音符。
朽的核心锚定显然并不是什么音符的形状,这是集体梦境对思维意识的彻底扭曲。
一位蓝级强者,仅仅因为崩溃了理智,就被白色的组合意象毫无抵抗之力地转眼间吞噬干净。
集体梦境,恐怖如斯……
郑毅心中忐忑,缓缓后退。
假若张十梦真的提前搜集到所有的情报,那么她会用什么办法来对付他?
退了没有几级台阶,他突然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险些滚落下去。
回头一看,是一位现实主义教派信徒的尸体。
郑毅记得这个年轻人,他是巫尔特拉的亲信。
身后的道路似乎和刚刚走过来时有什么不一样了。
那是满地的新鲜尸体,死状各不相同。
郑毅能认出其中许多面孔,他们全部都是跟随三人来此地埋伏张十梦的超凡者或现实主义教徒。
在无数死状凄惨的尸体中央,一具无比安详,外表看不出任何伤痕,像是睡着了一样的男尸趴伏着。
就像是被某位变态的艺术家,刻意摆放成这种形状一样,他看上去狰狞可怖,此刻却了无生气的脸孔正斜对着郑毅。
是巫尔特拉。
脚步声在郑毅背后响起。
在完全受控的集体梦境之中, 这样的声响原本可以轻易隐藏,就像通过控制嗅觉和听觉肆意玩弄身为蓝级强者的朽一样。
但它却仿佛是故意一般,不温不火, 不疾不徐地敲打在郑毅的心头。
郑毅心底里甚至窜起一种,不敢回头的惊悚感。
就好像伴随着他的心跳一样,脚步声停顿了半拍,紧接着又开始了一步步的靠近。
“你在害怕什么?”优雅中带着一丝俏皮戏谑的少女声音在背后响起, 已经离他极近。
面对着巫尔特拉的尸体,郑毅好几次试图板起愤怒的面孔或者调整成冷静不屑的表情。
但当他转过脸,真正面对金色光气缭绕周身的张十梦的时候, 脸上堆起的却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无论有多高的心气, 多深的憎恶, 郑毅此刻也都清楚自己的立场。
生杀予夺, 砧板鱼肉。
郑毅觉得自己原本是一个强者,一个为了守护凡人与世界不被破坏英勇奋战的战士。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的信念与他的行动一起动摇了。
以至于在此时此刻, 面临自己恨之入骨, 冷静去思考却从对方身上挑不出任何错误的少女时, 心中只剩下了恐惧。
此刻他甚至有些羡慕朽, 能够为了坚持自己的正义而站在这里, 最后又可以为了自己追求的真理而烟消云散。
他做不到。
所以,郑毅垂下头, 开口了:
“我……我在害怕……你。”
令人诧异的是,对面的张十梦对于这种颠覆三观的发言, 却丝毫没有诧异的模样。
她轻轻叹了口气, 嘴角笑意不减:“我认识的铁幕联盟, 可没有这样的怂货。果然……嫉妒使人面目全非啊。”
“嫉妒?!”郑毅仿佛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 龇牙咧嘴地猛然抬头。
张十梦轻描淡写点破的,却正是他讳莫如深的精神弱点。
这种事情……竟然从自己的敌人口中听到?
郑毅想起了被轻而易举利用弱点玩弄致死的朽。
“对啊,嫉妒,妄想型猜疑症,”张十梦把脸贴到极近,似乎像是在享受玩弄猎物的猫,直勾勾看着郑毅的眼睛,笑盈盈道:
“说来话长,梦神有个很厉害的妹妹,祂有着无与伦比的说服力,与众多的协助者。
那家伙,不知哪里搞错了,把我错认成那位大人,于是乎,我的身边总是少不了如影随形的死亡威胁,以及平白无故的协助者。
我有位神通广大的老师,姑且也算是那位的协助者吧。她在你们三家都有着众多的关系。
不仅仅是这次的埋伏呦,从你一开始加入联盟,到你这些年所作所为,你的愿景,你的龌龊,你的执着……
一切的一切,我都知道。
而升华半神的我呢,刚好得到了一种十分方便,却很难搞明白的【真理】。机缘巧合,我试着从迷雾之海上,寻到了你的锚定岛屿。
你没上过门书,或许不清楚也说不准。超凡者的锚定岛屿啊,不仅仅是力量的源泉,坚实的屏障,探索深海追寻门的基地;
也恰恰因为等同于你的思维与意志,所以如果能够做到的话,相当容易动一下手脚呢。”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如此针对我?”想到张十梦所说的一切,都在自己不知不觉中曾经发生在自己的身上,郑毅就吓到身体止不住地打颤。
巫尔特拉与朽都提到过他的言行有些反常,在自己被撤销职务的时候,联盟决策层也提到过他的情绪太过不稳定,不适合继续担任负责人的事情……
原来这一切,竟然……
“你对怀忿出手了吧?”张十梦重新拉开距离,踱着步,从容不紊:“当时我们在南城河区战斗,铁幕联盟本不必卷入进来,不是吗?
如果不是你的话。
但是你插手了,独断专行,甚至不是因为从叶家鑫那里拿到什么好处,或者认同与反对我们彼此对立的理念。
你为什么这么做呢?因为嫉妒?不愿你看不起的小公主翻身逆袭,成为与你平起平坐的大国女帝?
还是嫉妒我这小小的超凡者新人能够把帝都打得天翻地覆?
你在嫉妒我们的年纪?不满我们的性别?还是在恐惧我们的天赋?
说真的,如果当初你因为足够的利益出手,我们本不必有什么私怨,在战场上杀他个成王败寇就是了。
但怀忿事后放不下这件事啊,毕竟那时你也是能够代表铁幕联盟的一号人物。
所以我带她去找了芷鹭老师,求她帮我们调查。
然后,调查的结果是,你并没有任何明确的利益动机,完全是出于独断专行介入了此次事件。
那一晚怀忿在宿舍里哭了。那么坚强的一个女孩。
她害怕铁幕联盟在玛洛的稳固根基,害怕不被你们支持的女帝根本就坐不住那个位置。
与你相比,怀忿她没有任何对于权利地位的欲求,没有嫉妒也没有渴望。
她之所以想要爬上去,除了为了证明自己那不成器的父亲全都错了之外,她只是有一个明确的计划。
如何一步一步,把封闭,保守,落后的帝国人民,从麻木的劳动与恐惧中解放出来。
以联盟的立场,你当然可以否定她的理想。
但你并没有,而是以个人的立场施以私怨。
只不过是因为无法对抗自己那点可悲的精神弱点罢了。
你应该知道,超凡者的核心锚定往往与他的经历,执念,或心理创伤相关。
你知道怀忿是经历了怎样的童年,才变得可以掌控【恐惧】的力量吗?
到底被做了些什么,才会留下连吞噬意象都无法治愈的残破身体?
她未曾屈服,无论身处怎样的绝望,都是中坚持着自己的理想与信念。
而你,却因为可悲的【嫉妒】,害如此坚强的女孩流泪崩溃。
直到现在,怀忿也不敢与你抗争,与你们所谓的铁幕联盟。
因为她所在的身份立场,容不得她任性,容不得她大声说出明明是对的东西。
因为她在意自己所背负的国家,在意为了听信了她的宣言,开始努力尝试改变的人民。
以她微薄的力量,如果不能得到你们的支持,将会不得不令相信她的大量百姓陷入更深的绝望。
但她也不需要再承担这份恐惧与绝望。
因为,我不在乎。”
张十梦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
先前洋洋洒洒一大堆都是郑重其事掷地有声的问责,而到了最后,她笑了。
这样的张十梦,让郑毅无法克制不去移开视线,身体微微颤抖:
“你……你也说了,人的精神弱点都是与经历和创伤相关的……
我,我会患上妄想型猜疑症,也是有我的……”
郑毅还想要辩解,却惊愕地发现自己嘶吼出来的话语突然没了声息。
他不信邪般张牙舞爪地大叫着,然而无论怎样喊叫,却始终都没有任何声音从他口中发出。
不,并不是没有发出。是每当郑毅喊出任何声音,从朽惨死的那扇门中,都会定向震动出相应的音波加以抵消。
在某些强者的精神堡垒,只要通过一个唯心的念头就能够噤声闯入者,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但是他们却绝对做不到眼下这样的事情。
作为一开始就被定位且专项进行集体梦境训练的生栾特别行动队,参与构筑这场噩梦的成员大多都属于杯之道途,有着感官方面特长的【神秘】。
在张十梦获得【梦想家】的真理之后,最终完成了这种集合众多【神秘】,被朽称之为神迹的精确操作。
生栾的【神秘】经过加入梦凰军后的开发,一开始的【精神牢笼】衍生出了名为【精神大厦】的独特【神秘】。
正是这种能力取代了巫尔特拉提供的奇物,让构筑大量超凡者在同一时间共同展开梦境的苛刻标准成为可能。
张十梦的确得到了郑毅他们密谋伏击的情报,但梦凰军的集体梦境,可不是为了针对这一情报临时抱佛脚鼓捣出来的。
早在一开始组建梦凰军前,集体梦境本身就是张十梦考虑如何让众多低阶超凡者发挥实力所考量的重要方法。
“我一点也不想了解你有什么悲惨的经历,”张十梦踩着脚边的尸体,踏上堆砌在一起的小小尸山,坐在巫尔特拉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