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乔峰的心细敏锐也不会猜不到阿紫特意从他们约定之地跑来这儿的打算。
手心里冰凉如寒冰的触感也在无声又深切地告诉他这个小姑娘在深夜的寒风里默默等候了他多久,甚至准备在他众叛亲离、深陷险境时为他孤注一掷地闯一闯这声威赫赫的天下第一门派。
他又还有什么理由不信任她的呢?
乔峰在夜色里沉沉叹了口气,“好,听你的。”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依然握着她原意本是为阻拦他的柔荑没放开,在用自己的体温将那冰凉的手变得温热起来的同时原本满心横冲直撞的愤懑仿佛也随之终于冷静下来了。
一手抱了个人,另一只手还牵着人。
虽然对乔峰来说这不是什么难事,阿紫绝佳的轻功也能不费力地与他同步,但到底是不方便的。
向来能理智行事的乔峰在眼下需急于逃脱的时候却坚持如此。
就这样一直向外奔至离少林足有数十里开外,确定少林僧们已没有再追上来,阿紫和乔峰才在一条小溪边暂且停下。
她取了袖中帕子沾了水去擦拭‘虚清’越发碎裂的面庞,待将那些碎裂的‘烂肉’全部去除,呈现出的是一张熟悉的女子面容。
“这是……阿朱姊姊!”
今夜并不明亮的月光照耀下,阿朱原本灵动的双眸紧闭,秀美的脸庞苍白至极,唇上没有一丝血色,蹙起的眉间显露出她即使处在昏迷中都难以忍受的痛苦。
显然她受了极重的伤,甚至性命垂危。
或许是受脸上清凉所致晕晕沉沉的阿朱在此时也终于睁开了眼,目之所及的就是一沉默一担忧的注视着她的两双眼,阿朱掠过乔峰看向阿紫,眸低原本的惊惧不安骤然就消散了许多。
显然她心底对这个只有数面之缘的小姑娘抱以极深的信任。
“阿紫……”
阿朱勉强弯了弯眼眸轻声唤她,她已无力解释只是虚弱道,“我怀里有伤药。”
阿紫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再质问什么,见她这般奄奄一息的模样只觉自己心中也莫名痛楚,她心有灵犀问道,“是谭公送你的寒玉冰蟾膏吗?没用的,那是外伤圣药,你受的是内伤。”
医毒不分家,阿紫虽然专攻蛊毒,但判断伤势还是没问题的。
乔峰这时的补充也佐证了她的话,“她中了玄慈方丈一记劈空神掌。”
“劈空神掌?”连冲霄洞谭公的灵药都无用处,阿紫却未束手放弃,而是蹙着眉喃喃自语地思索着,“少林武学都走至阳至刚的路子……”
阿朱又陷入半昏迷中,乔峰则是默默注视着她并不打扰。
突然阿紫抬手在食指间咬了个口子,然后面不改色地忍着莫大痛苦逆行体内经脉,等乔峰察觉她周身气息不对面露骇然想要阻止就见她已将食指放在阿朱唇齿间。
那一瞬间有什么活物从阿紫体内钻出进入了阿朱口中。
就在她刚完成时,乔峰已抓住她的手喝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他的质问并非是怀疑阿紫做了什么伤害阿朱的事,相反完全是出于对阿紫的一片关心,要知道逆行经脉可是习武之人的大忌!闻言阿紫却只是仰头乖巧地冲他微笑,
“我内力阴柔,只有逆行经脉将内力暂时由阴倒阳才能将体内休眠的冰蚕蛊唤醒逼出来,有了这冰蚕蛊就可扼制住玄慈方丈那一掌的阳刚内力继续侵蚀阿朱姊姊的心脉。”
“算是暂时稳定了她的伤势,不会再继续恶化了。”
阿紫向他解释着,果然阿朱原本苍白的面庞已肉眼可见地恢复了血色,她原本因担忧紧皱的眉间终于舒展开来,遮挡了她面色的那层紫色面纱却无法掩饰她额间渗出的细密冷汗。
乔峰今夜本就冷沉的神情越发难看。
阿紫只为自己能够救得阿朱性命而心满意足,丝毫不在乎自己为此承受的痛苦和代价。
可是他在乎。
阿朱的伤势虽然暂时稳住了,但她的身体依旧处在十分糟糕的状况,乔峰和阿紫没在山上停留,又继续向北运起轻功行了二十余里,直到了一处镇子上停留在客栈投宿。
乔峰外出去请大夫再给阿朱看诊,阿紫就让店小二抬了热水上来想给自己和昏睡中的阿朱都简单擦洗一番,她们今夜确实折腾许久都很有些风尘仆仆。
然而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件小事,却挖掘出一个大秘密。
当乔峰在镇上找了一圈把已经睡下的大夫带来回到客栈房间时,就见阿紫坐在床边守着未醒的阿朱,手里握着什么,低头呆呆地看着什么,直到他打开门走过来都没有丝毫反应。
乔峰心下奇怪,凑近了低头看去就见她手里赫然是拿着两个金锁片。
两个金锁一模一样,打造地很小巧精致,只镌刻着的字不同,即使此时房内烛光昏暗,以乔峰的目力还是能看的一清二楚。
只见阿紫左手的金锁片写着:天上星,亮晶晶,永灿烂,长安宁;右手那片则是:湖边竹,盈盈绿,报平安,多喜乐。
显而易见,这两片金锁片本就是一对。
姊妹相认25
镇上请来的医生对阿朱的伤势无可奈何,阿紫虽有失望但也算是在意料之中,她只不过信不过自己的医术所以心存侥幸想看看别的大夫能不能有办法。
但现在看来,这样重的内伤果然是寻常大夫治不了的。
他甚至都没诊出阿紫放进阿朱体内的冰蚕蛊,只把了把阿朱虚弱的脉搏就断言她药石无医,阿紫也没就这样赶他走,只叫他开了几幅安神的方子,起码能叫阿朱姊姊好睡些。
只是在听到她这么说时,那大夫难免又露出听天命尽人事的眼神。
大夫离开了,药方也交给了小二付了他跑腿的银子去帮忙抓药和熬药,房门关上后,除了昏睡着的阿朱,此时房里就只剩下阿紫和乔峰两人,一时无言。
“这是我从小带着的。”
阿紫率先开口,她从袖中拿出一样物什,乔峰认出这是他方才进门时阿紫呆坐在那儿时手里握着的金锁片,那时她发现他回来就收了起来忙着让大夫给阿朱诊脉。
而现在阿紫又拿出另外一块金锁片,告诉乔峰:“这是阿朱姊姊身上的。”
已经不需要她再详细解释什么了,两块做工一模一样的金锁片,刻着可以联系起来的上下阙的祝词,这分明本来就一对的东西,而这样给孩子打造的金锁片分别出现在阿朱和阿紫的身上……
乔峰一怔后就明白了这两片金锁代表的含义。
“大哥,我该怎么办?”
这或许是阿紫人生中最为迷茫无措的时候了,这个在乔峰印象里有着与纤弱外表极为不相符的坚强内心的小姑娘此时仰头看着他的眸底却全然地迷茫脆弱与不自知地……对他的依赖。
让人看着心疼极了。
乔峰并不知阿紫的身世,他最初与她义结金兰是欣赏她的品性,但这样坚毅的性情无疑是经历苦难才能打磨出来的,而后来来少室山的一路上阿紫曾说起过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那时她的态度满不在乎,现在却偶然找到了亲人……
阿紫又低下头去,就像那时他进门时见到的那样守在阿朱床头,手里紧紧攥着金锁自顾自呆呆地沉思着,乔峰便意识到她其实并不需要他人的答案,只是一时心乱的下意识发问。
“这是……”
但很快就不需要阿紫纠结了,或许真是血脉间的心有灵犀,这件事里的另外一个当事人恰好在这时候醒了过来,缓缓睁开眼的阿朱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阿紫手上熟悉的两块金锁片。
她并没有听到阿紫之前的话,但这个聪慧灵秀的姑娘很快就意识到了真相。
“你是我妹妹是不是?”
阿朱的眼里只有满满纯粹地欣喜,她是真的发自内心为此而感到高兴,以至于就算在如此重伤的情况下虚弱的面孔都乍然有了一种精神焕发之态。
阿紫却从阿朱醒来整个人就陷入了僵直状态,听她发问想都没想就下意识点了点头。
“真好。”阿朱笑道。
于是阿紫心下的不安、彷徨和无措好像也随之被这一笑温柔抚慰消散一空。
她本以为自己早已不再期待亲情,可原来当知道自己在这世上还有一个血脉相连的亲姊妹时……她其实是期待的。而越是抱以起带,就越无法自禁地生出恐惧。
“我真高兴,难怪我一见了你就十分喜欢。”
但阿朱拉住阿紫的手,眸里含着温柔的波光喃喃诉说着她对她同样的期待,在阿朱这样亲切的注视下阿紫也情不自禁微笑起来,事实上她也觉得人生的际遇实在奇妙极了。
阿朱没能说多久,在喝了小二端上来熬好的药后就再次沉沉睡过去了。
即使处于睡梦中她眉峰已不再蹙起,而是舒缓安心的笑意。
明明就算她的伤势暂时稳定住了,大夫开的药无法让她痊愈只是多加了几味安神的药材,她身体上的病痛并未减轻多少,但好像精神上的愉悦足已让她压制住一切病痛。
阿朱与乔峰只有一面之缘,更不必说丐帮与慕容氏还未解开的误会,即使那时在杏子林已亲眼见证过他是个何等豪气冲天的大丈夫,但真正能让她如此安心信任的其实是阿紫这个妹妹啊。
不想打扰阿朱休息,阿紫和乔峰静悄悄离开来到隔壁的房间。
“大哥,我好开心啊。”
方才阿朱与她相认时阿紫只安静听着阿朱说话,而直到此时阿紫才开口吐露自己真切的感受,她说这话时眉眼是弯弯的,遮挡了面孔的紫纱显露出的也是微笑的弧度。
嗓音和语气也是很轻很轻,比起担心打扰到隔了一个房间的阿朱,更像是生怕惊扰了此刻不敢置信的幸福,或许正是这份太过珍视的心情反而让她之前在阿朱面前小心翼翼不知如何回应。
乔峰虎目温和地注视着阿紫的笑颜,当然也为她找到家人感到高兴。
尤其是在他自己众叛亲离、经历了父母和师父的一夕之间骤然全部失去的悲痛就更明白亲人的可贵,只是,只是……
乔峰也不知为何看着之前全心担忧他陪伴他的阿紫此时满心满眼都是阿朱,内心最深处竟有些微隐隐地失落。
“大哥,你今夜在那儿发生了何事,可有受伤?”
阿紫自然没有全然将乔峰抛之脑后,顾忌这里是客栈她没有说的很清楚,但乔峰与她对视就能迎上她眼里的关切,莫名地心下那点失落似乎又突然悄无声息地散去了。
乔峰甚至还不禁想对她笑一笑安慰她。
真奇怪,他想,只因为她一句话一个眼神他的心情就能如此变化。
不过乔峰最终还是没能笑出来,今夜发生了许多波折,尤其是阿朱的突然出现和她们姊妹相认,但现下再次回想起来此前被打断的那些悲伤、痛苦和愤懑又重新一股脑涌了上来。
“……师父,他死了。”
乔峰是想要向她倾诉出来的,关于他潜入少林与玄苦大师相见的情形,亲眼目睹恩师没了气息的茫然惊痛,之后被少林僧人误会追捕的委屈,以及他今晚发现的种种蹊跷和怀疑。
明明有这么多复杂的心绪,但他张了张口,却只能满是疲惫地丢出这样一句话,阿紫没有出声催促,有些痛苦是无法感同身受的,她只是悄然将手覆在了乔峰的手上默默地陪伴他。
但仅是这样也足够了。
乔峰回握住那柔夷,感受着肌肤相贴处传来的温热仿佛从中汲取到了某种力量,支撑着他能够将这一日之间发生的种种令他痛不欲生的惨案一一向身侧之人倾吐出来。
在此期间,阿紫一直没试图挣开他的手。
面纱上的双眸也始终注视着乔峰,安静而温和,关切而悲伤,更重要的是其中含着的鼓励,杏子林里哪怕遭受背叛都能够自流鲜血网开一面的丐帮帮主当然是铁骨铮铮的英雄好汉。
脆弱这个词仿佛天生与他绝缘。
阿紫也相信什么样的苦难都无法将他击倒,他很快就会从中恢复的。但至少,至少今夜这个失去了父母与恩师的孩子是需要这份陪伴和鼓励的。
天光已经完全大亮,今日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他们昨夜入住的是这个名为许家集的镇上最大的一家客栈,这是个人烟稠密的大镇,店里的来往客流也很多,阿朱就是在这样楼下隐隐传来的热闹嘈杂声和烟火气里醒了过来。
她毕竟受了重伤,昨夜即便醒来也只是半梦半醒一般。
如今经过一夜长时间的休息才算是彻底恢复了清醒,当然对于和阿紫的姐妹相认她还记得,并且态度始终都是一样的欣喜不已,一睁开眼见到阿紫她就不禁笑了起来。
然后就是问,“你怎么换了打扮?”
的确,不同于之前和昨晚还见到的西域女子的打扮,现在出现在阿朱面前的阿紫已经换了一身属于汉女的淡紫裙装,脸上是同色的纱巾蒙面。
只除了头发已完完全全看不出异域风情。
阿紫面纱上亮晶晶的眼眸看着她,俏皮地眨了眨,“昨夜可是把少林寺得罪透了,少林僧可是看见我和大哥一起了,之前那副打扮实在太显眼了,咱们现在还在少室山附近呢,低调点。”
事实上现在去楼下大堂里就能听到有关乔峰弑父弑母弑师的传闻,当然其中也少不了她,这些江湖人估计是从西夏人口中知道了她这位紫衣蛊女,声讨乔峰和她这位星宿派妖女勾结。
不过这种东西就不用说来打搅阿朱了。
说完阿紫只站起身在床前的空地上转了一圈,紫色的裙摆随着她曼妙的身姿旋转成花,从她几个轻巧不失优美的动作不难看出属于西域女子据说能歌善舞的几分真实。
“怎么样,好看吗?”
阿朱当然是点头,她又笑道,“不过还差一点。”
说完她向阿紫招手,等阿紫乖乖坐定就阿朱就将手伸向了她的头发,没过多久等阿朱收回手又从怀中掏出菱花镜给阿紫看时,镜子里她原本的发髻已经成了她不会梳的汉人少女样式。
阿朱善于易容改装,发髻梳地也很好看。
现在就是活脱脱和阿朱看起来一样的汉人少女了,她们俩坐在一起也更像是姐妹了。阿紫从菱花镜里收回视线,看向阿朱,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阿朱醒来时已有些晚了,阿紫是早已用过了早饭的,阿朱还没什么力气下床,阿紫就下楼去给她端了上来吃,不过等她回来时身后还跟着一个高大英武的汉子。
这人当然是乔峰,阿朱也还记得他们昨夜在少林寺的交锋。
“乔帮主,多谢你救我一命了。”
但对她的道谢乔峰却是摇摇头解释道,“那时我带你离开少林只是为了逼问你目的,算不上什么救不救,真正救了你的是阿紫,她为了稳住你的伤势不惜逆行经脉逼出体内的冰蚕蛊。”
这事阿紫没和阿朱说,但乔峰是不会隐去她的功劳的。
阿朱当然知道自己昨晚中的那一掌伤地有多重,但昨晚大夫的诊断她并不知道,只以为自己现在能稳住伤势是昨晚喝的那碗药的缘故,但没想到原来是阿紫……
“好妹妹……”
阿朱拉住阿紫的手握紧,眼中闪现出感动和激动的泪花。虽然说就算有没有这件事都不会对她和阿紫之间的姊妹之情造成影响,但还是无疑让阿朱感受到了很深的震动。
要知道那时候她们可还没能相认呢,原来这就是血脉亲人之间的羁绊吗?
大恩不言谢,更何况她们是亲姊妹,谢来谢去反而生疏,阿朱不是喜欢哭哭啼啼的性子,于是很快就露出喜悦的笑脸对阿紫真挚道,“我真幸运,能有你这个妹妹。”
阿紫不禁露出一个微微羞涩的笑,“我也觉得自己很幸运,姊姊。”
她们姊妹相认以来相处都是如此温情脉脉,从前便觉一见如故,如今更觉彼此间有一种谁也插不进来的心有灵犀,倒是显得屋内的另一人有些格格不入了。
但阿紫当然没忘了乔峰的存在,她转头对他笑了笑。
“姊姊,你先用早饭吧,关于昨晚等你吃完大哥他还有些事想要问问你。”
昨晚乔峰和阿朱易容的‘虚清’的见面可并不友好,就像乔峰说的他是由于怀疑这种时候鬼鬼祟祟出现在少林的‘虚清’与他父母和师父的死有关才把她一起带出来。
当然现在一来阿紫与阿朱姊妹相认,二来乔峰着实敬重那位与他齐名的南慕容,即便是看在他们的份上他也不愿相信把阿朱往坏处想,但无论如何还是要个解释的。
阿朱自然不会不应。
她虽然还不太清楚乔峰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既然是小阿紫开了口,她这个做姊姊的当然不会拒绝了,于是用完早饭后阿朱就干脆利落地将自己潜入少林的前因后果说了。
原来一切只是个巧合罢了。
自从在江南杏子林分别后,阿朱他们一行人听说了慕容复在少林寺的消息就北上来找他,结果到了寺门守门的清虚和尚却凶霸霸地不准女子进少林寺。
阿朱当时和他大吵一架,过后仍觉不解气,晚上就特意易容成清虚的模样大摇大摆得进了少林,没想到就刚好撞上了同样夜闯少林寺的乔峰,这才有了误会。
听起来确实很巧合,但按阿朱一贯胆大又机灵的性子确实是她能做到的事,只是彻底确认了她与幕后之人的乔峰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可避免因为毫无线索有些失望罢了。
不过,阿紫却直觉还有些不对劲……
但当她看过去时却见阿朱隐秘地对她眨了眨眼,阿紫虽不解但出于对她的信任还是默契地没有继续问下去。
乔峰心中烦闷,更何况这里到底是她们两个女子的房间,于是他很快就退了出去,不过没像之前那样在楼下喝酒,而是回了隔壁自己房间,估计是对楼下那些江湖人人云亦云的传闻厌烦了吧。
房间里只有她们姊妹俩后阿朱果然自在很多,虽然她们很清楚凭借乔峰深厚的内力对一墙之隔的动静听的一清二楚吧,当然客栈鱼龙混杂,这也是对她们的保护。
阿朱半坐在床上,她虽然还很虚弱但一时半会是没有睡意的,刚好她也确实还有些话想和阿紫说,不是关于她自己的伤势问题,也不是她方才话中对乔峰的隐瞒。
而是……
“阿紫,你身上也有那个姓是不是?”阿朱小声地对阿紫道,眼里有些纠结又有些期待,“我们……”
阿朱还想说下去,但阿紫已经率先打断了她。
“别说了!”
阿紫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话语有些强硬,她当然不是对阿朱有什么意见,意识这点后她很快就放缓了语气有些歉意道,“姊姊,我不想知道。”
阿紫当然知道阿朱要说什么,是她们的姓氏,她们的父母……
她曾经和段誉说自己只有名字没有姓氏,但这其实是假的,她确实从有记忆起就没有见过父母,无从知道自己的身世,但她确实是很清楚自己真正的姓氏的。
只因为在她的姓氏自小就在她背上刻着。
“段”----
昨晚阿紫在帮昏睡中的阿朱洗漱时就在她身上看到了同样的刻字,这也是她能从那两块金锁片就那么确定她们是亲姊妹的原因。
但从昨晚到现在,阿紫始终没提过这一点。
阿朱本以为是因为是刻在身上的,算是隐私,所以阿紫害羞才没有说,阿朱自己是对已经没有了印象的父母怀着很深的期待的,但现在看来阿紫好像不是这样想的……
“姊姊,我是很高兴能和你相认的。”
阿紫微微转头不与阿朱对视,只听到她轻柔又坚决的语气。“你若是想去找他们就去吧,但不管他们当初是被逼无奈还是有意抛弃我们,我从来只当他们已经死了。”
阿朱一时愣愣无言。
她看出了阿紫的抵触,但还是低估了她的态度,可是即便如此阿朱又怎么舍得责怪她呢?哪怕阿朱并没详细问过阿紫这些年长大的经历,但只从这寥寥数次的相处也足以让她窥见一些了。
她只是过的太苦了……
阿朱曾以为自己这样卖身为奴的际遇已经算坎坷了,但好歹买下她的慕容家不仅对她从无苛待而且还精心教养,尽管其中有部分原因是为她们将来服侍公子爷……
但无论如何,对比阿紫现下的状况,只要想想面纱下那张惨不忍睹的面孔,就知道阿朱实在比她幸运太多了,可就是这样阿朱也曾在委屈时幻想过在她身上留下段姓的父母能找到她带她回家。
不用做什么慕容家好比副小姐的大丫鬟,哪怕是个乡野丫头也很好。
那么阿紫年幼时经历一次又一次磨难是不是也曾这样幻想这样期待过呢?然后又一次次期望破灭惟余失望,她的容貌在被如此残忍毁去时又该有多么绝望……
阿朱只想想就觉心口密密麻麻地刺痛。
这还是在她还不知阿紫的脸是她自己主动毁去的情况呢,若是知道了只怕要心疼地落泪了。当然现下即便没哭,红红的眼圈看起来也差不多了。
阿紫并不知阿朱是联想到她的遭遇感同身受般心疼,还以为是她的断然拒绝让阿朱伤心了,但她确实不想寻找所谓的父母不愿松口,因此一时也有些僵硬不地不知该说什么。
就在阿紫想着要不要先开口离开房间一会儿,隔壁隐隐约约传来的谈话声打破了这份有些尴尬的沉默,同时也带来了一个对他们来说算是恰到好处的消息。
'阎王敌'薛慕华神医就在附近!
‘阎王敌’薛神医突然大撒英雄帖,遍邀江湖同道。
这位薛神医的名声实在大极了,只因“神医”两字太出名,连他本人的名字大家也都不知道了,据说他连死人都能从地府救回来,连阎王爷都对他头疼。
因此便有了‘阎王敌这个名号。’
江湖传言固然有夸大的地方,但他乃当世医中第一圣手这点是确凿无疑的,要知道即便是自小生长在西域的阿紫都听过他的名号,在来到中原之前她可是连北乔峰南慕容都不知的。
“姊姊,你的伤有救了!”
阿紫惊喜地和阿朱分享了这个消息,虽然同在一间屋子里,但阿朱并没有那般高深的内力,也没有阿紫这般超越常人的听觉,就像此时在隔壁高谈阔论的那几人也是如此。
但阿朱在阿紫说了以后就没有任何疑虑地相信了。
只是道,“薛神医?我上次听公冶大哥说起他的消息好像还在甘州。”
阿紫又凝神听了一会儿,然后微笑道,“他来河南了,而且就在离这不远的聚贤庄,正到处发英雄帖说是'英豪见贴,便请驾临'。”
“聚贤庄?”说起武林势力,阿朱可比阿紫了解地多了,“游氏双雄的聚贤庄?游骥、游驹家财豪富,交游广阔,名声倒是好听,但武功不过尔尔,算不得什么大势力。”
其实游氏双雄还是不错的,不过对于出身南慕容的阿朱来说这般评价的确是客观了。
“慕容家和他们都没什么交情,咱们若要请薛神医出手治病是不是也得去弄张请帖来?”阿朱天生的好奇心又让她有些纳闷道,“也不知薛神医和聚贤庄撒英雄帖是要做什么……”
阿朱看向阿紫,坐在床边的紫衣少女微微侧着头,显然正在倾听着什么,但面纱上露出来的双眼已经一改之前露出的惊喜之色,转而被一层寒霜覆盖,并且神色越来越冷。
阿朱觉察到异常,“怎么了?”
阿紫被这一声唤回了神,又或许是隔壁的厢房里传来的谈话声越来越让她觉得不堪入耳,实在不再听这些已经没什么用的废话。
“没什么。”阿紫敛了敛心中的怒气,她故意对阿朱后一个问题避而不答,只像平常那样微微一笑神秘道,“聚贤庄的请帖不是什么难事,我有办法。”
若说别的江湖势力阿紫或许除了最出名的少林丐帮的几个其余绝大部分都不认识,但这聚贤庄嘛,她还正巧在今日上午出门时认识了一个。
看着日头还早,和阿朱说完有办法的阿紫就打算再出门一趟。
关上房门后,她先是有些担忧地看了眼左边乔峰所在的房间,然后又看向右边的房间神色一转狠狠瞪了一眼,当然只是这样可还不能让阿紫觉得解气。
于是下楼临出门前阿紫幽亮的眼眸转了转,走向了厨房。
如今已是四月底快要到五月了,夏日的暑气即将盖过春日的微凉,尤其是这日头高高挂起的正午时分,哪怕是再喜欢阳光的人在这种时候也会到阴凉处避上一避的。
因此当阿紫返回上午曾到过的那条街道,一点也不意外见到被热辣的太阳晒地满脸通红的锦衣少年已经躲到了一旁的茶楼里纳凉,身边还跟着几个小厮鞍前马后地扇风倒茶。
倒是对方见到她,立马惊吓地被茶水呛了喉咙。
咳嗽了好几声才结结巴巴地开口解释道,“……姑,姑娘,我才进来休息了一小会儿而已,才,才刚刚坐下,要不……我这就出去继续晒?”
他满脸的心虚简直一目了然,阿紫也没兴趣去猜他话里有几分真,眼看他起身觑着她的神色犹豫着是否要遵守承诺,这样的小心思让本就心情不好的阿紫越发不禁厌烦。
她也丝毫没掩饰这一点,看也不曾多看他一眼,无视了对方一见到她出现就满眼放光恳求的眼神径直从他面前走过,径直上了二楼的楼梯才微微侧身睨了他一眼居高临下冷漠地吩咐道,
“跟上来,蠢货。”
即便是被这样毫不客气地呼来喝去,那锦衣少年也丝毫未曾动怒,迎着一楼厅堂里客人们的瞩目他羞地更加臊红了脸的同时,仰头看着那楼梯上紫衣翩翩的少女秾丽妩媚又冰冷无情的眉眼却不禁越发狂热痴迷。
毫不犹豫地听从跟了上去。
阿紫根本没管他,说完那句跟上来就再没转头,直接往最贵的天字第一号的雅间走了进去,落座后面纱上的一双凝眸也是百无聊赖地往窗外的风景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