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是看着她遁入空门……
因为太过在意反而无法理智地思量,他破罐子破摔地只想用尽一切办法把她留在自己身边让她没办法再那样冷漠地抽身离去。
他本就是这样不择手段的人,只是从前她不知而已。
但杨逍太过自大,他高估了情爱在方艳青心中的地位,或者说他低估了她的骄傲和坚持。
他以为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他都可以将她哄回来,他以为她是那种交付彼此后为了情爱可以不顾一切的女子,但她显然不是。
那天晚上她刺向他胸口的一剑,尽管最后偏了一寸……
但他却感受到了切实的杀意。
那时的杨逍明明知道伤口再不处理就会流血而亡却自暴自弃地静静躺在露天的旷野里等死,她想杀他,这条命给她又何妨……
比起不能与她在一起,死在她手中反倒更合心意。
但最后他被人救了,更荒谬的是救他的人竟然是她的弟子,然而那时的杨逍哪里有心思去管这无关紧要之人呢?
这当胸穿过的一剑让他清醒地意识到他们再无可挽回的余地,也让素来顺风顺水的杨逍无法忍受这份感情上的巨大挫败。
甚至陷入更深的折磨因爱生恨……
恨她为何就一定要把孤鸿子,要把峨眉看的比他还重,于是他犯了一个错,一念之差造成了他们的半生仇怨。
从此终南山下,他再没了去第二次的机会。
昔年七夕交互定情信物后峨眉山下说的话也终究应了誓言,杨逍此生定会前来迎娶方艳青为妻,如有违背,一生宁做孤家寡人。
从此独坐坐忘峰,怀此遗恨了残生。
【擦肩而过·声声慢】
范遥最初认识方艳青的时候他对她是怀抱着敌意的。
他并不喜欢所谓名门正派,道貌岸然又虚伪的人,那时刚被黛绮丝当众以死相逼拒绝的他自尊心受挫也对其他女子一并迁怒。
所以他对她抱着嘲弄的态度。
尤其明明是他和杨逍一起认识方艳青的,但她却偏偏唯独对杨逍更亲近一些,对他却冷漠以待,这样厚此薄彼的差别对待。
于是他的态度越发恶劣不也是理所当然。
他看着杨逍对她的兴致大起,看着她的面具被他划破却连怒意都懒得对他升起转而却问起杨逍的名字,看着他们在篝火前交流着你知我知的秘密,在相视一笑间情愫暗生。
明明是三个人同行,却只有两个人的故事。
范遥以为自己心底的不适是因为对这个莫名插入他们兄弟间的女人不喜,可分别时他却莫名其妙地悄悄买了一副新面具。
然后冷眼看着她接过杨逍的帷帽,把身后的面具震碎成齑粉。
范遥或许是知道自己是有些不对劲的,却下意识不愿意多想,于是之后明知道杨逍是要去找她,他仍倔强地独自回了光明顶。
只是再见到黛绮丝时却已无了多少波动。
甚至是她不惜叛出明教都要与执意与韩千叶在一起,范遥也只觉得嘲讽以及对她如此轻而易举抛弃明教的愤怒罢了。
直到三年后他才在蝴蝶谷再次见到了方艳青。
当然他也看到了她与杨逍彼此间的浓情蜜意,而她对他虽没了初见时的冷漠但也不过是忽视罢了。
杨逍性情冷傲孤僻,负俗之讥;范遥的傲气不比他少只是比他更为圆滑内敛,表现在众人面前向来都是翩翩公子的模样。
然而在她面前却像颠倒了过来。
毒舌刻薄的杨逍唯独对她收敛了满身的刺,像个翩翩公子,而对其他人都能长袖善舞的范遥唯独总对她口出不逊,阴阳怪气。
这一幕估计让了解他们以往德行的胡青牛惊讶不已,事实上日后再回想起来范遥对自己这幅幼稚地引她注意的模样也哭笑不得。
在初遇她的那天原本他还自诩人情练达,内心暗笑对风月之事的了解远胜于看似风流实则还是个愣头青的杨逍。
然而当遇到真正欢喜之人……
什么圆滑什么手段却都在她的冷眼里抛之脑后了,情本由心而起,面对她时便只剩下最本能的反应了。
当然这些都是在蝴蝶谷那一架后意识到的。
她和他打了起来。
以她淡漠的性情能被他逼到出剑也是相当不容易,但这本来就是他想要达成的目的,或许是看着她与杨逍的恩爱实在心情不顺。
想要借此证明什么,或是斩断什么吧……
范遥能在弱冠之龄坐上明教仅次于教主的光明右使之位,在以武为尊的江湖中他的武功水平显而易见。
五散人不必说不如他,青翼蝠王不过以轻功为最,四大法王里白眉鹰王和金毛狮王因着年长的缘故要更胜一筹。
而四大法王里紫衫龙王虽是排在首位,不过是占了波斯来使和女子的身份大家有意谦让的缘故,实际上武功不过比五散人更胜一些。
可以说范遥这么多年来,遇到的年纪相仿,武功也不相上下的人不过就一个杨逍,也是因此他们两人在明教里关系最好。
也就是说范遥对其他人是带着些居高临下的轻蔑的。
这不是狂妄自大,是恃才傲物,甚至这份骄傲都不是刻意表现出来的轻蔑,而是理所当然的事实。
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了方艳青。
然而范遥万万没想到事情却并不如他所想的那样。
他输了。
向来自负武功的他在自己最骄傲的一项上被她狠狠打败,然而当被她冷眸执剑抵在胸口时,范遥感受到的却不是愤怒和恼恨。
而是再无法自欺欺人的疯狂心动。
这份心动其实并不是一时而起的,能让杨逍一眼便自人山人海中注意到的女子,脾性相投的他又怎么会真的是讨厌她呢?
所有的冷言讽语都是口是心非的掩饰。
黛绮丝和方艳青最初都只是让范遥眼前一亮的女子,但他这样的男人就像一匹烈马,得能够驾驭他才能让他死心塌地。
而方艳青以绝对的实力折断了他的骄傲,征服了他。
……可是这已经太晚了。
感情上的事就是如此阴差阳错,或许当年他们三人初见时就隐喻了一步晚,步步晚,终究是有缘无分。
这是逍遥二仙的番外~
【爱恨两难·入骨相思知不知】
因为天生心疾的原因,孤鸿子虽能习武却不能情绪过于波动,因此他自小就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情。
温润如玉,长袖善舞。
这也一直是落在孤鸿子身上的标签,作为峨眉派的首徒,下一任的掌门人,他在峨眉弟子们乃至外人眼里向来都是极为合格的。
二十年来他活地循规蹈矩,处理门派事务,统管弟子们习武,在外则代替师父出面与其他门派交流,他也一直以为会这样按部就班下去。
师妹的出现就像在他平静的世界里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因为两代掌门都是女子的缘故峨眉有许多女弟子,孤鸿子对这些师妹们向来一视同仁,恰到好处地爱护,从无什么特别。
只有师妹,只有她……
她美地出尘绝世,意气殊高洁,她有着远远胜过他的天赋,颖悟绝伦,她有着没有人会不喜欢的冰雪纯洁和灵动狡黠。
还有他最为艳羡的逍遥洒脱……
直到见到她,孤鸿子才知世间竟有这样特别的女子,也才知道他这样自以为死板沉重的山竟也会为她而哗然。
得知她是方评师叔的女儿是自己的师妹时,他夜里竟会情不自禁庆幸幼时师父将他带了回来,他与她才能有这同门一场的缘分。
他们在一起练习峨眉剑法,谈论武功和江湖上各大门派的高手绝学,明明是从前再平常不过的事仿佛都变地津津有味。
他平淡无波的生活因她变地有趣起来。
她初涉世事,从前在古墓里活地单纯又枯燥,于是春日他会邀她去踏青赏山寺桃花,冬日他与她红炉煮酒,观雪中红梅灼灼。
她是无法被束缚,只想遨游九天的仙鹤。
孤鸿子只能尽力为她打造最舒适的巢穴,以期她能生出眷恋在外倦了时能回到峨眉栖息,况且这里本就也是她的家不是吗……
她如稚子无邪,不通情爱。
孤鸿子以为这样他就能足够满足了,他是她嫡亲的师兄,他们之间的联系已经远胜过其他任何人。
然而,然而她这样纯白的人竟也会沾染上情爱吗……
孤鸿子本以为素来清冷的她在自己面前灵动的一面已足够特别,直到亲眼目睹她与那个白衣少年两人间的脉脉含情。
原来这才是情之所钟……
孤鸿子看着她与他白衣翩翩,宛如璧玉成双的背影相携而去,作痛的心脏让他明白师妹这一次的离去与以往再不相同。
从小他就习惯于压抑自己的私欲,没有私欲就不会生出嗔念,但生在凡俗里又有哪一个能天生就活的无情无欲呢?
压抑地久了一朝爆发反而易生痴念。
他这一生因为心疾不能大悲大喜,是为了活着而活着,是为了不辜负师父的期待和养恩成为合格的掌门和大师兄活着。
几乎所有的私欲都只为师妹一人而生。
她就是他的情,她就是他的欲,他因她喜而喜,他因她悲而悲,体会过七情六欲的滋味再叫他收回无异于剥皮抽骨之痛……
孤鸿子纠结了许久,自我折磨着。
嫉妒和不甘像毒刺一样在他的心头扎根发芽,让他寝食难安,可要让他伤害师妹却也是万万做不到的。
他只能卑劣地拦下了师叔的信件,奢望能延迟他们成婚……
而就在这时他意外得知了那个少年的身份,原来此杨逍就是彼杨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明教光明左使……
这个消息让孤鸿子最终下定了决心。
他的师妹冰清玉洁,善恶分明,怎么能被这等肆意妄为,杀人不眨眼的魔教妖人带累了清誉,更何况他们根本就不适合……
孤鸿子这样想着仿佛就能说服自己,尽管他再明白不过自己的私心,不过他会赎罪的,他并不是想独占师妹……
他只是为她铺一条最好的阳关大道。
常年习惯谋定后动,八面玲珑的人怎么可能会被区区挑衅就激怒得要与人决斗呢?而杨逍也果然如他所想入了他的套……
可见这人确非良人。
我行我素,只顾自己恣意却未为师妹考虑。
孤鸿子知道自己不是杨逍的对手,在武学上的天资他确实不如他们这般真正的天之骄子,但只凭匹夫之勇可定不了输赢。
而杨逍他太自大了……
当看着他傲然离去的背影,孤鸿子感受着心脏传来的犹如碎裂的尖锐疼痛,和眼前渐渐弥漫上来的黑暗却是微微一笑。
他知道自己赢了。
师妹的天赋比他好,她比他更适合峨眉派掌门的位置,从此她的前途一片光明,不会再和魔教妖人扯上什么关系……
至于自己,本就难以活过四十岁……
他已经过了平淡又无趣至极的二十年,其实也不怎么想活着了,剩下的二十年若要眼睁睁看着师妹与那魔教之人纠缠不休。
倒不如就此长眠于峨眉,如此也算陪伴师妹一生了。
【蓦然回首·守得云开见月明】
华山脚下路旁的茶寮。
简单搭成的草棚里坐着形形色色的人,有做买卖的商人,有行路的百姓,还有几个身着道袍的年轻道人,三三两两地落座。
“噔噔……”
道路尽头忽有马蹄声响起,但茶寮内的众人神态轻松并不复从前的谨慎小心,生怕路旁哪里会出现一队元兵就开始烧杀抢掠。
因为这是大明,洪武十年。
天下初定,蒙古人被赶出了中原,尽管处处百废待兴,但百姓们精神面貌却完全不同以往,因为从今以后这是他们汉人的天下。
马蹄声越来越近,在茶寮前停下。
有好奇的便抬眸望上一眼,就见道上两匹神骏的黑马,马上是一男一女一青衣一白衣的两道身影。
身姿挺拔,只看气度便颇为不凡。
待那两人走近来,便见男子大约花甲年纪,两鬓霜白,面有皱纹但因神情温润看着只觉上善若水般可亲可近。
而他身侧的女子相貌就较为亮眼多了。
绿鬓淳浓,玉面丹唇。
尤其肤色极为雪白宛如珠玉细腻生辉,只从眼角的细纹和其不同年轻人的沉静淡然的气度可看得出年纪已然不轻。
不过至多四十多岁的年纪吧……
茶寮中那一桌年轻道人平均只有二十岁的年纪,还是少年人,到底未修成超脱凡尘的心境,乍然见到这等殊色不由多看了几眼。
在心底叹惋美人迟暮的同时悄悄猜测其年纪。
“来一壶茶,多谢。”
两人在角落里坐下,青衣男人向茶寮老板温声道了一句,但他话音刚落坐在他对面的白衣女子就按住他的手淡淡开口劝道,
“你这几日晚间都有些失眠,不宜饮茶。”
她的嗓音也是清泠泠极为动听,如山涧鸣泉,即便有那一二不明显的沙哑也只仿佛珍珠摩擦过沙地般的令人心痒痒。
让人更加确定其年轻时是何等风华绝代。
“好,都听你的。”
她只是陈述利弊,并未直接阻拦,但对面的男人依然清润的眉眼却顿时泛开深深笑意,捏了捏她手心语气极为温柔地全盘应下。
于是店家最后上的是一壶白开水。
女子陪着男子一起喝白水,而待看着她从袖中取出一瓶蜂蜜倒入两人杯中后,男子眼里的笑意就更为温柔了。
女子梳的是妇人发髻,而从他们之间自然而然的亲昵的小动作和温情脉脉的氛围,不消说他们俩必是一对恩爱眷侣。
两人喝完一壶白水便即上路离开。
一青一白的背影骑着马齐头并进着不急不缓地离开,那几个年轻道人是华山派的弟子,这时候早已上路正好又与他们擦肩而过。
“夫人,你看这花如何……”
几人只远远看到那青衣的男人精瘦有力的腰身微折就利落地用马鞭在道旁卷起一朵开地正盛的胭脂花,到手中时花瓣一片未落。
而身侧马上的女子没说什么,只微微侧身。
男子就默契地将花插入她鬓边,期间两人身下的马还保持着完全一致的速度并行着,但他们在马上做这样的动作身姿却极稳当。
绿鬓如云,胭脂花红。
女子侧头回眸对那男子微微一笑,周身的清冷都霎时融化,不仅惊艳了她身侧相伴之人亦惊艳了身后道旁的几个少年们。
白发戴花君莫笑,岁月从不败美人……
而待他们走过方才男子取鞭采摘胭脂花的地方却惊愕的发现,那片被鞭风扫过理应一片残花败叶的草丛几乎完好无损。
唯有被摘走的那一朵残留着极为齐整的切口。
直到回到华山派里,几个少年仍对山下茶寮下偶然遇见的这对夫妇记忆深刻,一日值守后山思过崖时就情不自禁说起这事。
这时从来以为没人的思过崖却突然出现一道身影,鹤发白须,一身道袍仙风道骨的男人在他们身后忽地出声问道。
“你们说的这对夫妇具体是何模样……”
值守的两个弟子吓了一跳,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待他们说完面前哪里还有什么人的身影,两人更加心下惴惴。
直到后来打听了才知后山思过崖竟不是没人,二十年前便已卸任的上代掌门原来一直在那儿清修。
而回到终南山的方艳青与殷梨亭也没想到,第一个前来古墓拜访的既不是如今已经接任掌门的青书也不是周芷若。
却是华山派的上代掌门,白垣。
方艳青和殷梨亭与他都不算熟悉,顶多只见过几面罢了,她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初她私下解释鲜于通之事时对方的通情达理。
但在听到来人是谁后,殷梨亭却主动说让她去待客。
方艳青开始时并未在意地去了。
她当初为了有充分的理由主导倚天剑和屠龙刀里的武穆遗书的归属权便特意说了自己神雕大侠后人的身份,其他人或许不知。
但身为华山派掌门的白垣知道古墓派所在却不足为奇。
毕竟华山派创派祖师郝大通是曾经全真教的全真七子之一,而全真教本就是与古墓派比邻而居。
见了面后白垣却只是与方艳青寒暄了几句。
他们并不熟悉,寒暄也只是问及对方的身体安康等问题,毕竟如今他们的年纪都已不小,方艳青和殷梨亭也已打算定居古墓。
聊了几句后,白垣便主动告辞。
只是在临走前他还是忍不住顾盼回首,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地问道,“……为何是他呢?”
方艳青神情一愣,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但等反应过来便是微微一笑淡淡反问道,“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这个问题这些年里他们四处遨游江湖时偶然遇到一次范遥时,他也曾当着殷梨亭的面问过方艳青,她也知道他们的意思。
无非是觉得她与他并不般配。
但什么又是般配呢?
殷梨亭的性情温和稚弱,甚至没有主见,比武功智谋他远不及杨逍和范遥,比地位他也不及赵敏,甚至容貌也并非十分出色。
相比其他人殷梨亭就像那寡淡无味的水。
但方艳青本就不需要她的爱人有多强大的武功,和多高的智谋才华,或者多么厉害的地位,感情本也不是用这些能够比较的。
这些外物能影响一段感情却从不是关键,再者说她凭借自己就能拥有,她从不需要他人的光彩来为自己增光。
感情的关键只有爱,让人觉得舒适的爱。
方艳青是在那个昆仑时的月夜谈话开始真正正视了殷梨亭的感情,然后她也说不清是何时对他开始有了那一点一点积少成多的牵挂。
他就像润物细无声的春雨,细微之处的关怀总是恰到好处,即便方艳青因为峨眉因为抱负一直没有给出明确的回应。
他仍无怨无悔,只是默默守在她身后。
直到蒙古人被各路起义军打出中原,方艳青抹去朱砂卸了掌门之位传给弟子周芷若,终于得以完成年少时遨游江湖时的愿望……
是那一袭青衫策马追来的身影让她下定了决心。
人生苦短,何妨一试?
之所以把孤鸿子和殷梨亭放在一起,就是因为他们俩处在差不多的位置时做出的不同的选择……
还有一章小辈们的番外,然后就是天龙阿紫了。
关于自己的身世,青书幼时其实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武当大弟子宋远桥年近五十才有的独生子,而生他时母亲年纪已大伤了身体因此他还未及周岁她便早早离世。
师祖年事已高,多年前就不再管事。
武当山上的一应事务大多是交给了身为大弟子的父亲掌管,二师叔和四师叔从旁协助,而三师叔瘫痪在床,五师叔失踪。
七叔时常奔波在外寻找五师叔,如此就只剩下六叔,大概也是因此在青书记忆里他是由六叔一手带大的,甚至是亲力亲为。
直到四岁前,他还和六叔住在一个院子里。
青书记事很早,隐约记得那时院子里还养着一头母羊。
六叔每日取了羊奶煮给他喝,因为腥味重他不肯喝又到处求问得了加杏仁熬煮的法子去了膻味,还有种种衣食住行,启蒙习武……
六叔的性情素来是最为温和细致的,他与父亲师兄弟间情同手足,父亲忙于武当事务,将他托给六叔照顾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尽管那时候的六叔自己都还是个二十出头,稚气未脱的少年,但其他人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青书年幼自然更加不觉。
父亲和其他师叔们对他自然也很好,那时他是武当第三代里唯一的孩子,哪怕是生性最为严肃的二师叔见了他也不禁笑意慈爱。
但比起其他人他难免就更为亲近依赖六叔,感情之深厚比之父亲还甚,然而不管是父亲还是其他师叔们都对此仿佛理所当然。
那时不觉,后来再细想其实处处都早有端倪。
每年花朝节也就是青书的生辰,六叔总会单独抱他下山去逛灯会,小孩子觉多睡地早,往往还没逛完他就在六叔怀里睡着了。
这时六叔并不会带他回山上,而是会在一客栈住下。
更年幼时的记忆已经没有了,不知这习惯是否从他周岁时就开始,只记得幼时生辰第二天总是睡眼朦胧地被六叔抱着从山下走回去。
四岁那年的生辰,那日白天他喝了一碗酒糟汤圆有些醉了已经睡了一觉,因此到了晚间虽然到点仍然困地闭眼却睡地没那么沉。
夜里迷迷糊糊间便觉有人在身侧抱住了他,是不同于六叔那样宽厚坚实的怀抱,这怀抱不仅无比柔软充满好闻的淡淡香气。
他小小的身子被小心翼翼抱着,额间落下了轻柔的吻。
青书并不是特别亲人的性子,这样如水般将他满满包围的温柔怀抱分明是那时年幼时的他从未体会过的,却让他半点不觉抵触。
只有仿佛发自心底地天然亲近和眷恋。
并且心中莫名就下意识想到了一个对他而言极为陌生的词。
妈妈……
武当山上没有女子,但每每下山看到其他孩子身边有父母陪伴的青书自然知道这世上除了父亲和师叔,他还应该有个妈妈。
但他问六叔,六叔只沉默。
问父亲和其它师叔他们便告诉他早已去世了。
青书不知道有妈妈的孩子到底是何种感受,但这天晚上半梦半醒间感受到的怀抱和亲吻却让他莫名其妙将之对应上了。
然而那时候他很快又睡着了。
等第二天醒来客栈的房间里只剩下他和六叔,回去的路上他忍不住问六叔昨晚有人来了吗?但六叔默了默道没有。
青书只好想着难道那是个梦吗?
是他太想有个妈妈,所以妈妈就到梦里来看他了吗?
或许别的孩子这样一来便把这事抛之脑后了,但或许年幼时的他真的对这份来自妈妈的温柔太过渴求眷恋的缘故,竟牢牢记着。
然后等到第二年的花朝节时,故意强忍着没有睡。
就在他快忍不住时深夜里房门被轻轻敲响,原本半坐在他身侧一直没有睡的六叔立即轻手轻脚起身去开门,再回来时却依旧只听得到他一人的脚步声。
青书正疑惑着,就感受到久违的淡淡冷香靠近他。
温凉的手指轻柔地抚了抚他的头发,亲了亲他额头,幸好那时的青书本就有了几分睡意算是正在浅眠中才没有被发现。
“他最近怎么样?”
响起的陌生声音果然是属于女子的,她坐在他身侧手还隔着虚空一点点描绘他的模样,压低了的嗓音仿佛怀着无限地温柔爱怜。
“很好,又长高了一些,爱吃甜食……”
回应的是六叔的声音,同样压低地轻不可闻,他们就这样絮絮地说着话,话里虽没指明但青书越听越觉得耳熟,也越来越困。
但还是顽强地伸出小手抓住了身侧的衣角。
梦呓般喊了一句,“妈妈……”
再后来他又睡了过去,但第二日醒来时身边除了六叔外还多了一个人,她陪着他和六叔一起上了武当山。
然后从这一天起,青书多了一个姑姑。
也是从这天后,虽然在生辰时六叔仍然会带他下山去看花朝节灯会,但再也没有在山下的客栈留过宿了。
而虽然不是妈妈有些失望,但姑姑待他的温柔待他的好却像极了他想象中的妈妈,这四五岁时的事过了几年后也就渐渐遗忘了。
是什么时候又再次想起来的呢?
大概是在无忌师弟到来后,因为五叔五婶的双双身亡,因为他的寒毒在身,师祖和父亲师叔们的注意力不免转移到了无忌身上。
青书那时也才十岁出头的年纪,当然会失落没有安全感。
因此看着就连向来都最关心自己,也只会对自己温柔展颜的姑姑对无忌师弟的关心,难免一时慌了神。
但姑姑却告诉他,从他生下来他的妈妈就从来没有停止过一刻爱他,他是她唯一的亲人,姑姑还说……
“姑姑会像妈妈一样爱他。”
青书是个聪慧的孩子,因而尽管姑姑否认了她是妈妈但这个晚上他也很敏锐地捕捉到心底直觉的不对劲。
并且随着他年纪渐长,懂地越多就越得到印证。
这世上性格可以隐藏,奸恶之徒可以把自己伪装地道貌岸然,但是爱是藏不住的,哪怕尽力隐藏了在相处里心也是能感受到的。
六叔和姑姑对他的好是与其他人都远远不同的。
青书心中猜测越来越深,只是不敢确定,因为他会想如果他真的是他们的孩子那为什么他不能光明正大地认他们呢?
姑姑是峨眉掌门,她已经出家了……
是这个原因吗?
青书对这两位长辈心中也极敬爱,哪怕有怀疑也不愿往坏处想,只觉他们定是有什么苦衷的,因此他也不敢冒冒然直接揭破……
而后来大概是在遇到殷离时他才真正想通了吧。
这世上有殷离父亲那样恨不能杀她而后快的父母,而他的父母尽管不能相认但对他却已是极尽疼爱,又何必再勉强贪心呢?
再后来光明顶上,少林寺里……
若说因为男女之别他与姑姑相貌上的几分相似还不如何明显,那么他和应该是他外祖的方评前辈相貌上的神似是无可辩驳的。
其他人的怀疑只能是怀疑,而青书则是尘埃落定地确认。
再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蒙古人被赶出中原,各路起义军开始互相为皇位争斗,姑姑不想参与其中传位给周芷若自己云游去了。
六叔听闻消息辞别了师祖和师伯师叔们就立即追去了。
直到数年后天下初定,朱姓为皇。
青书从没当掌门几年就急匆匆退位给他的大师伯手里接过武当掌门之位,才在仪式上再次见到了相携而来的姑姑和六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