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略了蜜娘四面楚歌的境地,也忽略了世家豪族那些所谓的规矩,对生性天真烂漫的蜜娘是怎样一种禁锢?
自己给她送书的行为简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蜜娘心里一定觉得自己这个哥哥不是跟她站在一起的,是来落井下石的。
“我真该死!”孟放眼圈红红的说道。
“你又没有做错什么?何苦这般咒自己?”孟瑶华递了一个帕子给他。
孟放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中顿生一股无力感,他抬眸看向孟瑶华道:“蜜娘,你别这么跟我说话,哪怕是怒我也好,怨我也好,你别这么平静的跟我说话,你不打算要哥哥了吗?你让我如何对得起阿娘?你来到长安我没照顾好你,反而逼你去死,你让我还有什么脸面再见阿娘。”
“我真的没有故意去死,只是析出蛊毒会有死的可能性,本命蛊恢复不好不如舍弃,疼是疼了点,可一劳永逸了呀。”孟瑶华解释道。
她早已不再是之前的她了,心中所思所想亦变了不少,陡然增加了十二年宫廷生活的记忆,她不再是渴望依偎在父兄身边的小姑娘。
孟放是个嘴笨的,他说不过妹妹,心中憋着一团火发泄不出来,只急的在花厅里直转悠,最后他保证道:“不学规矩就不学规矩,兄长罩你,以后谁敢说三道四欺负你,兄长给你出气。”
孟瑶华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你还放不下他吗?”孟放继续问道。
孟瑶华一愣,疑惑的看了兄长一眼,呆呆的问道:“谁呀?”
“圣上。”孟放道。
“这是哪里来的误会?”孟瑶华一想辛励那厮的所作所为,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她讨厌死他了,怎么还会惦记他?天下男人都死绝了,她也不会对他有什么想法的,就算有也是把他捉起来暴打一顿出出心中郁气,她生怕兄长不信,于是信誓旦旦的说道,“我连他圆的扁的都不知道,怎么可能……”
“你们没圆房?”孟放愕然道。
啊这……说秃噜嘴了,孟瑶华面上一热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对他没什么想法。”
孟放心中升腾起一股无法发泄的怒意,他拧了拧眉头道:“真不知父亲是怎么想的?不过,既然你对圣上无意,我再给你寻门好亲事。”
孟瑶华嗫嚅了一下,终于忍不住说道:“我想回落月城去……你,你别白忙活了。”
孟放一下子想到妹妹的身体状况,以及那两个侍女对他说的话,他顿时语塞……心头仿佛像堵了棉花一样,思忖良久之后才呐呐回道:“不就是男人吗?阿兄给你找的,肯定比咱爹给你找的靠谱,你等着。”
孟瑶华身心俱疲的点了点头,幸好他只是来洛阳述职,过不了多久就走了,是以也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听说阿爹给了你一座茶楼,来给我瞧瞧,让我嫉妒嫉妒。”孟放故作轻松的说道。
孟瑶华等人来到歇芳楼,孟放在听风阁见到了他送来的一对鹦鹉,他一边投食一边逗鹦鹉开口说话,一只十分给面子,一只只会嘎嘎,嘎嘎。
“……”孟放纳闷道,“怎么哑了一只?”
蛮蛮心直口快道:“被人毒的!大表哥你是不知道我们遇到了怎样的失心疯?”她小嘴巴巴一张,将那金公子的故事一五一十的讲给孟放听。
孟放支着耳朵听完之后,张了张口讶异的说道:“这么说,你们找不到那金公子了?”
蛮蛮重重的点了点头!
孟放终于找到了一丝被需要感,他拍了拍胸脯说道:“包在我身上。”
时辰不早了,到了他进宫赴宴的时候,孟放辞别妹妹,换了一身崭新的朝服,他是三品安北将军,着绛纱、紫绶、乌舄,配水苍玉,一袭官服穿戴妥当,更衬得他身姿挺拔,神采昭彰,眉宇间尽是少年得志的意气风发。
今日端午,宫中赐宴。
他临走前嘱咐孟瑶华道:“你先在歇芳楼里歇歇,我去去就来,你还没看过洛阳城的花灯吧,等我回来带你去看,阿菁最爱洛阳的花灯了。”
孟瑶华点点头,送走兄长,看了两眼哑巴鹦鹉,发了一会儿呆。
却说孟放飒爽英姿走在宫道,越想越觉得妹妹可怜,可偏偏她嫁的是九五之尊,换第二个人他保准让那人活不到明天,真真是天意弄人!如此想着,他哪里还有心情赴宫宴,不过这次端午宴是陛下专为犒劳北疆的武官而设,他不去还不行,哎,一会儿略喝两口酒就寻个借口出来罢,他现在一点儿也不想见到陛下了,薄情最是帝王家,他算是真真的领教了。
席间,菜过三巡,酒过五味,辛励特意说了些慰劳边将的话,举杯与边将共饮之后,便离席了。
孟放略微等了等,估摸差不多了,他亦离席而去。
待孟放走后,旁人议论纷纷道:“真真是皇恩浩荡啊,你们看见没,孟将军感动的眼圈都红了。”
还没走远的孟放:“……”他就不能是气的?!
上阳宫内摆了不少精致的粽子,应个节景,盛福剥开一个恭敬的递给皇上。
辛励随手接了,浅尝了一口,粽香四溢,金丝小枣与糯米的香气结合在一起,令人闻之食指大动,但整体又不太甜,他垂眸收敛了神色,这种口味的粽子倒是合乎某个人的喜欢。
“还有吗?”辛励问道。
“回陛下,还有不少呢。”盛福答道。
“给朕捆一包,将御制的标记去了,弄成民间常见的样式即可。”辛励吩咐道。
盛福领命行事,片刻后,一包捆好的粽子摆在水晶盘里,他见陛下这会子心情不错,不禁讨巧说道:“今夜有端午花灯,听说出了不少新鲜花样呢,陛下可有兴致看上一眼?”
辛励刚要出口拒绝,想了想又道:“看看也无妨。”如果有新鲜样子可以买下来玩赏一番,他看上的花灯定然比歇芳楼的花灯好。
一炷香之后,辛励提着那包粽子着儒衫来到御街之上,璀璨的灯火于他而言不过是深深浅浅的灰色,并无什么出彩之处,他自嘲的笑了笑,他的眼睛已经分辨不出色彩,更遑论挑一盏出色的花灯。
顿时,他兴致索然乏味,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忽然之间,鼻间袭来一股熟悉至极的香风,他的眼前有一抹极浓艳的红色一掠而过。
“蜜娘,这满街的花灯你最喜欢哪个?”辛励耳边突然传来少年将军朝气蓬勃的声音,他抬眸望去,心中冷哼!一时不知先嘲讽哪一个?
一个在宫宴上早早离席,就是为了陪姑娘逛灯会?
一个前脚和离,后脚勾搭宋临不成,这会转向孟放了?
辛励冷眼看了那边一会儿,转手将手里提的粽子分给了路边的孩童,等孩童笑着散去后,他手里还留了最后一个粽子,他垂眸想了一会儿,抬步走了过去。
此刻,孟放正兴高采烈给妹妹去取花灯,孟瑶华笑意盈盈的站在街边乖巧的等着,忽然她的眼前一暗。
“沈娘子真是好兴致啊,前脚离了宋临,后脚又能勾上一个,一会儿功夫也不得闲呢。”辛励出言刺道。
孟瑶华猛然抬头一看,她不禁后退了一步,这人乍然出现着实吓了她一跳!不过,他心态真好,上次意图将她毒哑,这次居然毫无心理负担的对她阴阳怪气,呵呵。
孟瑶华福了福身,没有接他的话茬儿,略往旁边挪了挪,压根不打算搭理他。
辛励岂会如她的愿,他亦往旁边挪了两步,站在她旁边与她一同看向孟放的背影:“沈娘子时运不济,按道理那个宋临除了是个天阉之外,和你倒也相配。但今日这个不行,你可知他是何身份?”
孟瑶华看失心疯一样看着他,心道我哥是什么身份还用你说,不过她还是冷笑一声问道:“是何身份?”
“那人是国公之子,少年得志,两都的大家闺秀都眼巴巴的盯着呢,况且他爹是个利欲熏心之人,怎会同意他娶沈娘子?我劝沈娘子还是别白费功夫了,徒惹伤心。”辛励慢条斯理的说道,句句都是为她好,字字骂她骂了一户契。
“哦?这么说我还得多谢金公子提醒咯?”孟瑶华皮笑肉不笑的讥讽道,“宋临的事是不是你在背后搞得鬼?”
“他先天不足也能赖到我头上?”辛励淡淡的说道。
“他先天不足不怪你,但将他先天不足的事散播的人尽皆知就说不准了。”孟瑶华针锋相对道。
“嗯?为何说不准?你觉得我会向他出手?”辛励问道。
“不是没这个可能,毕竟你上次还企图将我毒哑呢。”孟瑶华冷笑道,“要我说要攀就攀附权贵,这样的话,金公子还敢朝人下手吗?”
辛励一滞,他手中的香粽也变得硌手起来,他将这唯一一个粽子掷到孟瑶华手中道:“你试试看!”说罢,他转身便走了。
孟瑶华握着这个还留有手温的粽子,心间微动,低眉沉思着什么。
华灯璀璨,烛火通明。
明明灭灭的光亮在辛励眼中不过是深深浅浅的灰与白,唯有那抹胭脂色透着新鲜明媚的气息,他站在巷口拐角处,看着不远处的姑娘若有所思的打量着手中的粽子。
他心里不禁一阵紧张,生怕她随手将那粽子给扔了,那个粽子不太甜,她应当会喜欢的。
他默默的站在暗处看她掏出一根银针,利索的将银针刺入粽子里,双指一捻而后拔出,她静静地观察了银针片刻,见银针光亮如初,这才放心的将银针放回原处。
辛励:“……”他大老远的从宫里出来给她送一只香粽是为了给她下毒吗?!
这时,去取花灯的孟放也回来了,少年轩昂英挺的身姿在人来人往的御街上十分出众,保证一眼就能看到,很有些鹤立鸡群的意味,四周有不少小娘子在暗递秋波,可惜少年的目光都放在了那个人身上。
孟放一把将花灯递给妹妹,见她手里有个粽子,以为是她从街上买的,也没有多想,随手拿了过来说道:“还是蜜娘体贴,今晚在宫里没吃什么东西,还真有些饿了。”说着,他三下五除二将粽叶剥开,几口将粽子吃完。
他边吃边疑惑:“洛阳城里的摊贩手艺真好,比皇宫大内的粽子也不差什么了。”
孟瑶华都来不及阻止,虽然她验了,没毒,本命蛊也没给出提醒,但思及辛励的阴暗行径,万一他琢磨着下慢毒呢,一点点将她毒哑呢!这都是不可不防的事!但见哥哥利索的吞下粽子,她声音弱弱的说道:“这是金公子给的粽子……”
“啊?”孟放震惊了,他想起歇芳楼那只苦命的鹦鹉,顿觉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他觉得他也要哑巴了,啊!救命!传出去都要笑死人了,一个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被端午的粽子给毒哑了!这成何体统!!
辛励隐在不远处看孟放猴子一样窜来窜去的要把粽子吐出来,他也很气好嘛!其一,今日的端午宫宴十分丰盛,是孟放自己没吃两口就离席了,这会子说饿,怎么?怪他招待不周?!其二,那就不是给他的粽子,他误吃也就罢了,居然还想吐出来!哼!
孟瑶华在一旁安慰哥哥道:“我验过了,没毒。”
孟放吓的拍了拍胸脯道:“真是跌宕起伏的一晚啊。”
孟瑶华捧着手里的花灯,嫣然一笑,艳若牡丹。
孟放见妹妹终于肯笑了,他的心情也蓦然轻松下来,亦跟着笑了起来。
这一幕落在不远处的辛励眼里,格外刺眼!他冷哼一声,转身就走了!
然而,深夜,天家遣绯衣使来洛阳齐国公府赏赐粽子,满满的一马车好几箩筐的粽子!
孟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不觉得自己被天家恩赏了,倒像是被天家报复了……
等送走绯衣使后,孟放剥开一个粽子若有所思的吃了起来,越吃越惊愕,若说今晚在御街之上他还有所怀疑,现在他百分之百确定了,蜜娘手里的那个粽子来自何处!
他确实被人报复了!
孟放心绪一顿,难道说那金公子是皇族身份?!是了,辛属金,金公子便是辛公子!
但妹妹被圣上撵回娘家之后,他一点儿都不想让妹妹再跟皇族扯上关系!他垂眸思索着金公子的事,脑海里不断检索着皇家那几个适婚的郎君,貌似只有圣上、十王爷、十一王爷、十二王爷。
十王爷性情寡淡,喜好佛道,为人飘逸出尘,不理俗世,早已在长安大觉寺剃度出家修行,不像是会入红尘欺负女郎的样子。
十一王爷先天体弱,大多时候在府里养病,走路一步三喘,弱不经风,不像有精力欺负女郎的样子。
十二王爷花花公子一个,他有钱有闲,是京城头一号的富贵闲人,素爱沾花惹草,但他自诩翩翩浊世佳公子,讲究你情我愿,虽然足够荒唐,但他性格温和多情从不干巧取豪夺之事,亦不会一气之下给人投毒。
这三位王爷虽然风姿各异,但都合不上蛮蛮说的那种让人难得一见的美貌,倒是有一个人符合。
孟放身子猛然一滞,手中的粽子差点摔了下去!他十分难以置信!
“大公子,家主有事交代。”门外传来一道声音。
“进。”孟放将手中啃了一半的粽子放在桌上,冲门外之人说道。
那人悄声推开房门,将屋里的仆从都遣了下去,而后低声对孟放说道:“家主有令,任何人不得在洛阳泄露二小姐的真实身份,另外二小姐与陛下之间的事,大公子莫要插手。”
“为何?”孟放简直不能理解自家父亲的脑回路。
“因为事关二小姐的本命蛊。”那人高深莫测的说完之后,冲孟放拱了拱手,转身退下了。
孟放怔怔的看着父亲的近侍离开,一时心乱如麻,难怪呢,难怪父亲将蜜娘安排在洛园,难怪父亲任由蜜娘编排一个假身份,甚至出手替她圆下这个谎,难怪蜜娘那边一直查不到金翊在哪儿?!原来如此……
难怪父亲会想方设法让蜜娘嫁入天家,难道父亲很早就推测蜜娘本命蛊恢复的契机在陛下身上?!所以父亲才出此决策?!
孟放自己一直在北疆领兵,关于陛下之前的事儿是有所耳闻的,天下人都道他孟放是天生的将才,出身名门又少年得志,其实大尚最传奇的少年将军不是他,而是当今圣上。
大尚如今的北疆其实是陛下一手厘定的,他孟放不过是率兵镇守而已,陛下用兵之神千古以来未有人能出其右者,他是大尚所有将士心目中的战神,北疆的将士没人不崇拜敬仰他。
在北疆的军中一直有这样一个传说,说是当年羌人使诈,命人毒杀还是凉州守将的陛下,趁陛下重伤下落不明之际夺取了凉州城,但陛下是有天命在身的人,得神女相助,解了身上的奇毒,一举夺回了凉州城,不仅如此,陛下三战厘定北疆,让蠢蠢欲动的羌人彻底臣服,整个北疆的兵马听陛下节制,陛下这才有了与女帝掰腕子的资格,最后逼女帝退位,自己稳坐江山。
孟放思及此处,心中一顿,他是十分了解自家父亲的行事作风的,若一件事没有七成的把握,父亲不会胡来,如今父亲怀疑蜜娘本命蛊恢复的契机在陛下身上,那是不是就说明陛下当年身中奇毒的事儿是真的?!难不成是蜜娘舍了本命蛊治好了陛下?蜜娘与陛下早就相识,只是蜜娘忘了……
如此一来,事情可就大条了。
哪里会有人主动割自己的本命蛊给人治病的?!蜜娘多数是被人胁迫才如此的!幸好蜜娘失去了这一段记忆,将此等催心裂肺之事都忘了。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但愿她永远都别记起来!
如今蜜娘隐了身份在歇芳楼做教习娘子,陛下也隐了身份去歇芳楼喝茶听曲儿,他们是互相没认出对方来,听蜜娘的意思,她被陛下伤透了心,对情爱之事兴致寥寥,蛮蛮告诉她大概怀孕有机会恢复本命蛊,蜜娘现在的意思是只怀孕不要男人,这不是巧了吗?!这个人还得是陛下才行!
孟放在房内踱来踱去,父亲怕他猜出陛下的身份后从中作梗,坏了大事!
怎么会呢!事关蜜娘,他再小心不过了,没有什么事能比蜜娘的生命更重要。若蜜娘恢复身子的契机真在陛下身上,他少不得要从中推波助澜一把!不过依蜜娘对陛下的讨厌程度,还不能把金公子真实身份告诉她,他少不得从二人身边周旋。
孟放一念起,自觉天地宽。
上阳宫内,辛励看着面前的数个花灯,不由揉了揉额角,他冷眼瞧了片刻道:“朕要最好看的花灯,你们送上来的是什么?”
地上跪了几个臣子,个个面如土色,噤若寒蝉,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真的是……
辛励挥了挥手道:“都退下吧。”
众人这才惊觉自己捡回了一条命,忙不迭的告退!
辛励看了看那些灰蒙蒙的花灯,从中挑了一个样式精巧的,他命人备了颜料,自己调了几样后开始涂涂画画,半晌后,他满意的点了点头,虽然看不出色彩,但依他以往作画的经验,应该大差不差,于是他搁了笔,去了歇芳楼。
歇芳楼内灯火彻底不歇,伙计见财神爷来了,立马告知了孟瑶华,孟瑶华此刻正好在听风阁歇息,闻言之后梳妆打扮起来,盖因金公子每次来歇芳楼十有八九是找她唱曲的。
果然,片刻之后,夏禾匆匆来报:“主子,金公子请你去天字一号房说话。”
孟瑶华内里穿了束身的衣裙,天气热了,她只在外面披了一件红纱,雪白的香肩被轻纱笼罩着,婷婷袅袅,十分秾丽,像一支摇曳在晨雾中的红牡丹。
她在外面敲了敲门,里面那人慵懒又矜贵的开口道:“进!”
孟瑶华抱着琵琶走了进去,辛励蓦然抬头一看,默默收回自己的目光,半晌后,他复又抬眸看了她一眼,而后将身侧的一件大氅丢过去,冷然道:“披上,有伤风化。”
“……”孟瑶华瞬间无语,她怒起,柳眉倒竖道,“放心,我不勾引你!”
她若隐若现的香肩与傲然双峰在辛励的脑海里产生了不小的冲击,他默了一下,不跟她纠结这个问题,他献宝似的拿出自己的花灯来说道:“好看吧,我的花灯!”哼,这不比孟放给她取来的那只花灯漂亮多了,尤其是上面还有他的墨宝!
孟瑶华讶异了一瞬,他手中的花灯样子蛮精巧的,只是上面涂抹的花花绿绿的糟/蹋了花灯本来的模样,于是她实话实说道:“灯是好灯,不过……”
“什么?”辛励期待她后面的赞叹与羡慕。
孟瑶华及时刹住舌头,她细心的问道:“上面的画是你画的?”
“你就说好不好看吧?”辛励没否认也没承认。
“你……喜好狂野的画法?”孟瑶华尽量委婉的问道。
辛励面色一僵,他不确定的低头看了两眼,喃喃道:“不好看吗?”
他鸦羽般浓密的长睫失落的垂着,让人心中生怜。
孟瑶华披上那件鹤氅,将他手中的花灯接了过来,她命夏禾取来笔墨颜料,她从中简简单单勾勒了几笔道:“好看的,只是颜色染深了,我重新用水墨晕开些就好了。”
辛励垂眸看她一笔一划的勾勒着,他的眼睛竟也能隐隐约约的看到些许颜色,他的心底掀过层层惊天巨浪,忽然他低声说道:“别招惹孟放,他不适合你。”
孟瑶华笔下一顿,她当然知道啦!那是她哥!只不过,想要解决本命蛊的事,摆在她面前的有两条路可走,其一,攻略眼前之人。其二,用她哥的身份做幌子,暗地里找别的男人,不过依这人的疯批程度,怕是不会饶了她!
思及此处,她叹了一口气回道:“生计罢了。”她手中的笔继续勾勒着,一盏花灯在她的笔下化腐朽为神奇,她放下笔灿然一笑道:“这不就好了。”
辛励绝丽的桃花眸子染上一丝丝笑意,他掏出一只粽子来递给孟瑶华道:“吃吧,奖励你的。”
孟瑶华简直怕了!虽然本命蛊没有提醒她,但她真的不太敢接他给的吃的,这毒夫常常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她的鹦鹉还哑着一个呢。
辛励又掏出一只粽子,自己剥开旁若无人的尝了起来。
孟瑶华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掏出了银针,当着辛励的面验了毒。
辛励见状嗤笑一声道:“皇帝老子都没你活的仔细。”
孟瑶华:“……”你倒是去毒皇帝老子一个试试啊!而后,她见银针无变化,亦将粽叶剥开吃了起来,嗯,不太甜,她很喜欢!!这厮总算做件人/事了!
窗外夜色朦胧,月光温柔的轻洒下来,该喧闹处且喧闹,该静谧处且静谧。
一颗粽子吃完,辛励净了手,他指着那盏花里胡哨的花灯对孟瑶华说道:“既然你这么喜欢这盏花灯,送你了。”
“哎?”孟瑶华眨了眨眼,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心道:这人又在憋什么坏?!
辛励见她那副模样,强自辩解道:“只要你不招惹别的男人,我又何必做恶人。”
孟瑶华叹了一口气道:“金公子,我有自己的生活,并不附属于你。如果可以你来歇芳楼喝杯茶,听我唱两首小曲儿,除此之外,我们没有什么交集的。我的声音很像阿妧姑娘,但终究不是她。希望你能明白,阿妧未曾背叛过你,我也从没对你有过什么非分之想,我与阿妧是不同的两个人,有着不同的人生阅历,愿金公子能够分清现实。”
辛励身子一滞,潋滟的桃花眸子寂静冷清的望向窗外的弯月,良久之后他回应道:“卿无罪,怀璧其罪。”
孟瑶华转头看着他,从衣袖中拿出大量甘草一口吞下,她笑着递给他一张白纸,上面写道:“我的声音不像她了,你放过我,也放过自己吧。”随后,她喉咙发干、发痒,不由自主的咳嗽干呕起来。
她将身上的鹤氅扯下,一路咳嗽着回到听风阁。
辛励怔怔的回过神来,夺门而出:“沈蜜娘,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傻眼了!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人!她是歇芳楼唱曲儿最出色的教习娘子,说把自己毒哑就毒哑了?她怎么下得去手?!
“沈……”辛励一句话没说完,啪的一声被关紧的房门无情的挡在门外!
孟瑶华快速的躲在里间,她依旧大声的咳嗽着,咳了大约一刻钟,然后悄咪咪低声问夏禾道:“他走了吗?”
夏禾忙摆了摆手,表示没有。
孟瑶华示意夏禾将他放进来,桃枝按之前商定好的,假装跑出去请郎中前来,蛮蛮双手叉腰怒斥道:“金公子,一切都如你所愿了吧!我阿姐哑了!再也碍不着你什么了!你满意了吧!满意的话,就请你速速离开,别再来碍我们的眼了!”
辛励手里提着那盏花花绿绿的灯,他垂眸手足无措的对孟瑶华说道:“我前来只是为了给你送一盏花灯。”
孟瑶华默然,他这盏灯不是送给她的吧,而是透过她在怀念着什么人。
蛮蛮此刻作为孟瑶华的嘴替,不由呛声道:“你不出现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善意了,真的,金公子。”
孟瑶华在屋内不停的咳嗽,夏禾端了温水来喂她喝下,她挣扎着坐起身来,喉咙里仿佛坠了铅块,声音嘶哑无比的说道:“你……走……吧!”
辛励双目震惊太过,他握住她的双肩颤声问道:“你就这么讨厌我?”
啊?这是从何说起呢?
辛励直起身来,披上鹤氅,将亲手带来的花灯又提了回去,他的脸上露出孤清又坚决的神色,扫了榻上不停咳嗽的人一眼:“我明白了,你等着。”话音刚落,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孟瑶华眨了眨眼,从榻上坐起来,也不咳了也不喘了,眼睁睁的看着那人满面冰霜的走了出去,直至他出了歇芳楼,她才问道:“他什么意思?”声音里哪有半点沙哑,依旧甜糯如初,她刚刚不过使计骗他一下,让他的视线从自己身上离开。
这样,自己既不用应付他又不用担心别人,两全其美。
孟瑶华被辛励那句“你等着”,惊住了!自己的声音不像阿妧了,他投射在自己身上的执念该消散了,从此之后二人桥归桥,路归路,老死不相往来是最好的结局,他让她等着是怎么一回事儿?
不!她才不等呢!
思及此处,孟瑶华踏上木屐忙低声对夏禾和蛮蛮说道:“咱们赶紧溜吧!我感觉他话里有话。”
二人亦点了点头道:“我感觉也是。”
正当三人准备开溜之际,听风阁的门从里面打不开了……
“哎!外面当值的伙计是谁?”夏禾提声喊道。
“沈娘子,我家主子去请郎中了,在此期间,属下当竭尽全力保护好沈娘子的安全!”外面传来一道冷冰冰硬邦邦的声音。
孟瑶华闻言怒啐一下,呸!她这算不算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难道她刚刚的行为让那人产生什么不必要的愧疚之情了?别啊!
郎中一来,她刚刚的戏不就全白演了吗?!
孟瑶华顿时惊得魂飞魄散,跳窗户的心都有了,不过她这是三楼,跳了等于寄了,她的老天爷!
她含恨!没错!她含恨吞下一枚极苦的药丸,这下她是真的要哑几天了,孟瑶华内心十分悲愤的想。
她重新躺在榻上,生无可恋,甚至眼角溢出点点星光,那厮跟她八字犯冲是吧,遇到他,她简直霉神附体!
半个时辰之后,辛励风风火火的拎着一个白胡子老头进门来,他单手一指榻上的孟瑶华,对老者说道:“有劳了。”
那老者致仕前是太医院的院正,没想到他到颐享天年的年纪了,还会在三更半夜被当今圣上亲自从被窝里薅起来,为一个民间女子瞧病,他颤巍巍的看了那妙龄女郎一眼,粉面桃腮,国色天香,就外貌而言确实与当今圣上很般配。
他见圣上如此焦急的模样,自己亦带了十二分的慎重,静静地为那女郎诊脉,片刻之后,他将望闻问切的流程走了一遍后,给那女郎开了清热解毒的药方,嘱咐女郎先吃几副药观观后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