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皆是因为你,你成了他们举步维艰的把柄。
最终嬴决死在牢中。
嬴试顺利袭爵,起兵反夏。
而他则顺利逃出王都,投奔胤州。
子辛亲眼看着自己布下的局徐徐展开,而他也置身其中。
战火纷飞,大夏浮尸无数。
多少次,他也曾质疑,自己这么做是对的吗?
他身为神的祭司,却是第一个反抗神统治的人。
若是失败了,他一样会身败名裂。他何尝不是赌上了自己的一切。蛰伏多年的他,动摇过无数次,但从未更改过初衷。
既然神的统治看不到希望,那么人族便由自己统治。
子辛在最后一页里放了一片枫叶。
姜环取出那枚枫叶时,时间仿佛停止了般。
她只身站在窗边,明亮的阳光落在那枚枫叶上。姜环想起自己之前也教过春月,将树叶夹在书中,可长时间保存下来。
子辛是怎么知道这种法子的?
子辛到底是什么人?
姜环看着那枚枫叶,风吹过书面,书页反转,几个小字赫然映入眼帘。
“十六归。”
十六归……为什么是十六归?
看着手中的枫叶,姜环倏地想起,王宫里有一颗枫树。
在南宫。
她居住的南宫里就有一棵枫树。
“相思枫叶丹。”她鬼使神差的念出这句话。
这最后一页写的是她。
枫叶与十六归,写的都是她。
不,应该说,写的是姜姬。枫叶寄情于姜姬,十六归则是因为姜姬死后她穿过来的年龄,正好是十六岁。
子辛爱的,是姜姬。
祁禹爱的,也是姜姬。
而爱她的,是嬴试。
姜伯言,春月他们都以为她是姜姬,只有嬴试是在姜环穿过来后爱上的她。
姜环看完所有手记后,对子辛的看法从憎恨变得难以言喻。恨他把嬴试搞的家破人亡,又怜悯他放弃了一切,为了这个志向一路走来,及时最后众叛亲离。
为了人族能摆脱神的奴役,他的棋子一个接一个的死去。子辛在这条道路上走的更加孤寂,可他知道他绝不能回头。
一旦回头,云莲,阿兰…………他们都白死了。
即使大夏被拖入无尽深渊,生灵涂炭。他也没有回头,没人比他更明白这条路的艰辛。
子辛坚定自己会为人族带来光明,所以紫薇星再次出现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要杀了姜环。
他要杀尽所有紫薇星。
可最后姜环朝他张开了双手,那一瞬间的迟疑要了他的命。
子辛到死都没能明白,姜环的那句“万物相生相依”。
他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子辛已经尽力了。
他的死让姜环与嬴试各自怀揣着复杂的心情继续活下去。
大祭司已死,谁来接替?
深知子辛苦心谋划的一切后,嬴试废除了祭天制度。
大夏留下的仪式将会化为传说,而从此以后,王再也不需要听从大祭司与天神的旨意了。
因为嬴试与姜环曾担任过祭司,他们俯瞰过众生百景,见过沧海浮生。他们不曾拘泥于王宫一角,他在战火纷飞的战场上杀敌过,她在哀嚎遍野的军营里救济过…………
他们是旧朝最后的天地祭司。
他们是新朝初始的玄龙白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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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州的战事一刻也未曾停歇,王宫里陷入无声的死寂。
祁绕最终吐露出嬴决尸首的位置,嬴试派人去寻找时只寻到嬴决破碎的尸骨,他将嬴文与嬴决的尸体一道送回胤州。
将哥哥姐姐送回爹娘身边。
嬴氏一家总算团聚了。
年岁飞驰,嬴冕牵着姜环的手已经学会了蹒跚学步。嬴试在宣玉殿里种了很多草木,连带着南宫的那颗枫树一并栽了进来。
院里一角长青 ,一角火红。
姜环就拉着儿子的手在院里疯跑,跑累了她带着嬴冕荡秋千,困了就带着他就在榻上小憩。
祭天阁的大门被彻底封闭,嬴试留下旨意,永不重开。
阁中的莲炉被融化重练,在沙州之战胜利后,嬴试用八州的奇珍异宝重熔出一座青铜九龙鼎。
立于王宫之中,寓意九州归一,四海安定。用以定鼎大瀛基业,为万世相传。
姜环教导儿子,“这就是灵王问鼎天下归,自此八州无敌手的由来。”
嬴冕坐在母亲的腿上,问:“谁是灵王?”
“傻儿子,自然是你爹啊。”
“我爹?”嬴冕摸摸脑袋,“娘,那我以后可以做王吗?”
姜环答:“可以啊,不过儿啊,你要先做太子,然后才能做王。”
“那爹也做过太子吗?”
“你爹没有做过太子,但是娘做过王姬。”
嬴冕好奇的问:“那我能做王姬吗?”
姜环笑的合不拢嘴,“儿子,王姬是你妹妹才能做的,你恐怕只能做太子。”
他撅起小嘴,不太高兴。“娘不能再生个妹妹吗?”
姜环愣住了,这小崽子,虽然才两三岁,可脑回路转的倒是比她快。
“娘只生你一个不好吗?”姜环捏捏他的脸。
“不好,我要弟弟妹妹。”
“为什么?”姜环打破砂锅问到底。
“爹爹没有兄弟,我也没有兄弟。娘也没有姐妹,我也没有姊妹。”嬴冕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甚至低下了头。
姜环看着嬴冕弯弯绕绕的样子,柔声问:“冕儿是觉得没有同龄玩伴吗?”
嬴冕没有接话,但是无声的认着。
“冕儿,爹爹有兄弟姐妹,娘本来也有哥哥姐姐的,但是他们都走了。”
“为什么要走?”嬴冕奶声奶气的质问着。
姜环看着他认真的模样,揉了揉他的头道:“因为他们要保护爹爹和娘啊。爹爹和娘都是家里最小的孩子。”
“我懂了,他们是在保护弟弟妹妹。”
“对,冕儿,如果以后你有了弟弟妹妹,你就要保护他们,知道吗?”
“知道,冕儿永远都会保护好弟弟妹妹。”
“还有,冕儿,你知道吗。爹爹也很苦,所以要好好对爹爹。”
嬴冕皱着眉,问:“可是娘,爹爹也是这么说的。”
姜环面容疑惑不解,“爹爹说什么了?”
“爹爹说娘跟着他很不容易,跟着他受了很多苦,让我不要惹娘生气。”嬴冕如实说来,“爹还说,娘那时候是宫里金枝玉叶的王姬殿下,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将军,最后还是娘去找爹,主动安慰爹。”
这说的确实是事实。
“爹说,是娘给了他一个家。”
“你爹也给了娘一个家。”姜环笑着回他。
嬴冕哈哈大笑,道:“是因为有了冕儿吗”
姜环一把将他搂紧怀里,“对啊,因为有了冕儿,爹和娘这辈子终于苦尽甘来了。”
“阿环。”
嬴试站在柏树前,姜环已经带着孩子转到了枫树下。
他看着自己的妻子和儿子欢声笑语。
嬴冕看到嬴试后,朝他展开手臂。
“爹,你终于来了,冕儿和娘等了好久。”
姜环放下嬴冕,冕儿就飞快扑至嬴试腿边。“爹,抱。”
嬴试弯腰将他抱起,冕儿的视线立刻高出了一截。他伸出手朝姜环比划,“娘,我现在比你高。”
“冕儿以后要长得比爹爹还要高,知道吗?”
“冕儿记住了。以后要长这么高!”他挥手示意着,并在空中拍手欢呼。
嬴试一手抱着嬴冕,一手牵着姜环。
“回屋吧。”
秋风吹扫落叶,卷起日暮。
两道人影迈入殿中,嬴冕的笑声在风中消散。
夜幕烛火下,一大一小两道人影坐在床上,安安静静的听着姜环讲故事。
“在我的家乡,盛行一夫一妻制,孩子们不必征战沙场,百姓安居乐业。”
“娘,你和爹也是一夫一妻制吗?”
姜环说的那是现代,放这里“一夫一妻制”像是个笑话。她回答嬴冕:“不是欧,但是你爹爹只爱娘一个哟。”
“那冕儿以后也只爱一个人。”嬴冕露出笑容。
“嬴试,你呢?有没有想过纳妃?”
姜环脸色诡异,可嘴角却在上扬,似是看好戏般。
“没有。”嬴试回答的干脆利落。
“为什么?”不可思议直接从姜环脸上蹦出来。
为什么在这里老天要给她一段如此顺利的爱情,没有背叛和争吵,真实的不太像话。
“有你就够了。”
姜环直接感动到落泪,自己一定是拯救了世界。像嬴试这种绝顶好男人,能不能一块带回去啊。
这一夜,姜环栩栩如生的描绘着现代世界。
父子俩听的津津有味。
嬴试感叹一句:“如果能去看看就好了。”
那时姜环和嬴冕已经睡着了,他吻了吻姜环的额头,小声道:“真想看看那个家乡里的你。”
沙州的战事平定后,嬴试赦免了卞梁,骊姬带着孩子回道沙州。而皇州安定后,姚子靖以杀害白敬的罪名被处死。
之前用于火攻后剩下的锡石被嬴试埋藏起来。
如今大瀛境内安四方安定,再也用不上锡石了。
嬴试下命兴修水利,开凿沟河引水倒沙州。不久卞梁重伤而死,骊姬带着他的女儿归隐。魏括没有选择回道皇州,他主动请缨前往沙州。
他说,他不理解卞梁为何会那么做。
直到他看到沙州凄凉悲苦的惨状时,当所有人都在围着皇州难民焦头烂额时,没有人注意沙州百姓。沙州骑兵来犯时,保卫沙州的只有那些老弱妇孺。
男人死在了战场上,木棍石块就成了女人们的武器。
在这片寸草不生的土地上,他们没有离开,也没有屈服。大瀛没有放弃他们,也绝不能放弃他们。魏括说着说着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他说,沙州只剩白骨了。
魏括愿意去沙州,所以他义无反顾的走了。
王宫里仿佛只有他们三个人,好歹有姜环冕儿陪着他。
嬴冕四岁这年,嬴试放走的祁绕,在背地里组织起王城的祁氏余孽进行围攻。
祁绕带着祁氏余孽杀进宣玉殿,最终被嬴试提前安排王宫护卫包围。那时姜环紧紧互住嬴冕,祁绕如同祁雍那般。
困兽犹斗。
他被护卫捅成了窟窿,还执着于杀了嬴氏一族。仇恨将他扭曲,只因为他是祁氏唯一的后人。
姜环站在台上将嬴冕护在身后,四岁的嬴冕牵着母亲的手,看着这血腥的场面。姜环想要握住他的眼睛,但被嬴冕拒绝了。
最后以嬴试看下祁绕的脑袋结束这场闹剧。
四岁的嬴冕面不改色的看着祁绕人头落地,以及父亲挥剑时狠戾的身影。
从此在他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
姜环担心嬴冕会受到刺激,可他看起来依旧是天真烂漫的样子。
白驹过隙,嬴冕渐渐长大。
嬴试与姜环也迎来了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准确来说,这是一对龙凤胎。
灵王元年,后梦白龙入腹,月后生冕,龙表华茂之姿。
灵王四年,帝后夜弹幽歌,梦白凤。不日,后有孕诞双子,一女白发,名瑁,一子凤姿,名阊。
嬴冕心心念念的弟弟妹妹终于出世。
唯一担忧的是姜环与嬴试,嬴瑁一岁左右,白发以及渐显。姜环担忧她受世人排挤,遭人非议。于是以自己一半祁氏血脉解释。
祁氏乃是白凤后人,而她体内流有一半祁氏的血,嬴瑁得到上天的眷顾,所以生了白发。
这一刻,万物生生不息像是魔咒般。告诫着他们,天神无处不在。他们推倒的,终究还会卷土重来。
但姜环因此更加偏爱嬴瑁。
在大瀛朝,因为姜王后的偏爱,白发成了吉祥神圣的象征,那一丝白发归咎到祁氏的血脉上。
嬴试查遍了祁氏的典籍,祁氏先祖的确有白发的记载。
孩子们的出现,让宣玉殿不再冷冷清清。
姜环与嬴试坐在宣玉殿的台阶前,看着院中的孩子们。
“嬴试,你还记得我们刚见面时多大吗?”
姜环抬头望向天空,感慨着。
“我记得,那时候南征归来十七岁。”嬴时顿了顿。“那时的殿下十六岁。”
“哎,一转眼冕儿都这么大了。”姜环伸了个懒腰,靠着嬴试肩头。“岁月不饶人啊。”
“快十年了。”赢试道。
“过的真快,仿佛昨天我才见到你,而今天就是九年后。”
她摩挲着手上的镯子,问:“嬴试,你会在意后人对你的看法吗?”
嬴试没有说话。
姜环就接着道:“嬴试,你要做个明君,仁君。知道吗?”
“阿环,你今天说了很多话。”
“是吗?”姜环自顾自决。“我想多说一点。”
她靠着嬴试的肩头微微一笑,指着落日熔金,漫天余霞道:“愿人族世代,生生不息。”
“希望嬴试,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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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姜王后在庭院中忽然晕倒。
姜环拉着嬴瑁和嬴阊你追我赶时,胸口一紧,紧接着眼前一黑,整个人直接撒手晕了过去。
一切来的那么突然,嬴试从前朝赶回来时。姜环已经醒了,她靠在床头,怀里抱着睡着的嬴瑁。
嬴试身上带着凉意,匆匆推开宣玉殿的大门。
亮光由门缝而入,姜环抱着嬴瑁转头看过去。
她知道嬴试又是撇下了满朝臣子而来。姜环抱着嬴瑁的手已经麻了,她实在没力气起身。只能干巴巴的问:“你怎么来了?”
“大夫怎么说?”
嬴试喘着气,站在门边急切的询问。
“大夫说没有生病。”
“没有生病怎么会晕倒?”
姜环深吸一口气,无法告诉他,这可能就是气数将近。
人之将死,真的会有预感。
她那些日子,总是频繁的和嬴试说话。闲下来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写写画画。
连孩子们都不想见。
嬴试跪在床边问:“阿环,你是不是想家了。”
家…………
在这里待了太久,久到她都快忘记自己还要回家的。
“嬴试,你把瑁儿抱走吧。”姜环示意他起来。
嬴试弯腰将嬴瑁抱起,他没有立刻走而是站在床上,道:“你等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姜环微笑点头,“我等你。”
说完,嬴试抱着女儿,快步踏出殿门。他将孩子交给春月后又迅速折返回来。
中途步伐不稳,心被提到了嗓子眼。这段路嬴试走的头皮发麻,他一路疏散了宫女。回到宣玉殿时,里面已经没了声音。
嬴试缓缓推开门,床上躺着的人蜷缩成一团。
一动不动。
他呼吸一滞,放慢了步子。
屋内寂静无声,床上一片死寂。
嬴试刻意加重了步子,往前走几步后,床上依旧没有动静。
他呼吸凌乱,脚步虚晃。来到床边只见姜环侧躺在床上。
她眉目舒展,安详的躺在床上。
嬴试缓慢跪在床边,轻轻探了探她的鼻息。微弱匀称的气虚扑出,嬴试的心猛的一松。
他大口喘着气,一边死死抓着被褥,一边失声痛哭。
姜环是他最后的牵挂,他不能再失去她。
这辈子他真的失去了太多。
嬴试从怀中拿出那枚打磨已久的镯子,将它戴在姜环的手腕上。他跪在床边握着姜环的手看了她很久,最后看的眼眶发红。
人为什么要有生老病死。
床上睡着的姜环猛的咳嗽了两声,她的咳声越来越大,即便极力掩盖。站在殿外的嬴冕还是听到了。
他站在门外没有进来,而是从门缝偷偷看向里面。
嬴冕看见母亲抱着父亲,如同安慰勉励他们一样安慰父亲。
父亲高大的背脊此刻弯了下去,原来是那么狼狈。
母亲时不时拍着他的背,父亲像是天塌了般。嬴冕看着相拥的父母,自觉的离开了。
偏殿的嬴瑁带着嬴阊正准备偷偷溜进正殿,被嬴冕发现后,一顿喝止。胆子小的嬴阊当即哭出了声,嬴瑁直接捂住了他的嘴。
“你哭什么?母亲还在休息。”嬴瑁插嘴道:“小心父亲打你。”
嬴阊弱呼呼的反驳:“父亲才不会打我。”
“瑁儿阊儿,我们不要去打扰父亲和母亲。”嬴冕发话,他一手拉着一个,将嬴瑁和嬴阊牵走。
喋喋不休的嬴瑁问:“哥哥,母亲怎么了?为什么父亲把我抱出来?”
“母亲病了。”
听闻母亲病了,嬴阊鼓起勇气问:“母亲是不是太累了。”
嬴冕牵着他们出了宣玉殿后殿,“对,母亲天天照顾你们俩,所以累倒了。”
胆小怯懦的嬴阊脸色瞬变,小脸红扑扑的。“哪……哪我……以后……不去找母亲睡了。”
“嬴阊你都几岁了,哥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自己睡一间房了。”嬴瑁教训他。
“我……我只是想和母亲待在一起。”赢阊理不直气不壮,在赢瑁面前一向势弱。
姜环看着手腕上的镯子,记忆被拉入现代。
手腕上的环凤水纹玉镯晶莹剔透,姜环看着这件在现代也出现过的器物,像是被拖入无尽深渊。
这环凤水纹镯她在现代博物馆里看到过。
为何嬴试会送她这个镯子?
手腕上镯子的质地和造型都与她曾看到的那枚别无二致。
这到底是为什么?
…………
深夜灯火下,姜环没有睡。而是独自坐在烛火前,她看着手里的镯子。
回想在这里待的那么多年,经历了那么多事。如今一切苦尽甘来,她可以平安过完这一生。
可这件镯子的出现让她意识到,似乎没那么简单。
她穿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没有金手指,没有攻略,甚至刚开始连男主她都不知道。
这真的是穿书吗?
姜环的精神状态已经开始奔溃,像是一个又一个圈套般,刚走出一个圈套,却发现自己依然身处另一个大圈套中。
嬴试翻了个身,被明亮的烛火照醒。他伸出手去揽姜环的腰,问:“不舒服吗?”
姜环咳了一声,将灯火吹灭。躺在他怀里摇头,然后开始碎碎念念说了很多话。
其实有嬴试听懂的,也有他听不懂的。他心里很慌,觉得姜环像是在交代后事般。他一一听着,不敢多问。
“阿环,你的家乡比这里还好吗?”嬴试将脸贴上他的背脊。
姜环睁开眼,回忆起现代的生活。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姜环笑着说。
嬴试叹息:“真想去看看。”
这样一连几个月,姜环的病时好时坏,将年岁拖到了嬴冕八岁时。
宫中女医的说是她早年时埋下的病根,如今在年岁增长中破土而出,成为顽疾。
嬴试听完后心里一凉,脸色发白。当年他逃出王城,姜环中了一箭跌落城楼时受的伤。并且跟随他逃亡,最后还在胤州耽搁多日。
送去越州时虽然医治了,不想留下了病根。
姜环好似对此全然不在意,她每日将自己关在寝殿里涂涂写写,有时连嬴瑁和嬴阊来了也不见。
一切恢复如常,姜环依旧带着孩子们在殿中嬉闹。嬴冕则跟随父亲学着如何处理朝政。
宣玉殿中的花草又多出几盆,秋千上的木痕年岁渐久。
嬴试有时会看看她在写什么,宣纸上一个又一个大字映入眼帘。
“善道从世,祺水承文,恭绍京玉。”他念着,眉头不解。
进锦屏后,姜环正抱着一把龙纹翡翠琵琶撩拨。
短短几个音在空中快速出现,然后消失。
姜环背对着他坐在台下,抱着怀中的琵琶开始弹唱。
“青春受谢,白日昭只。春气奋发,万物遽只。冥凌浃行,魂无逃只。魂魄归徕!无远遥只。魂乎归徕!无东无西,无南无北只。”
轻灵悠扬的歌声中带着悲凉婉转,姜环就这么抱着琵琶唱着。
站在她身后的嬴试没有打扰。
一曲终后,姜环才放下琵琶站起身。
“嬴试?你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就来看看你。”嬴试上前将她抱起。
姜环也累了,干脆抱着他的颈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撒娇道:“嬴试,你也休息休息吧。”
“我不累,我想看着你。”他把姜环放下。
姜环却一把抱住他的脖子不松手,两腿直接勾上他的腰。
“嬴试,带我出去看看吧。”
“你想去哪里?我带你去。”嬴试直起腰牢牢将她抱起。
“咱们去南宫吧。”姜环勾着他的脖子。
“现在就去。”嬴试抱着她,右手发力一股脑将她抬到自己的肩头上,扛着她就奔出了宣玉殿。
坐在他肩头的姜环不由得抓紧他的肩膀和手。嬴试伸出另一只手去扶着她。
路过的宫人们面面相惊。
姜环才不会管她们如何看待。
南宫沉封已久,当姜环再次踏进这座宫殿后,一切依旧如此。院里少了那颗枫树,杂草丛生。她推开寝殿的门,里面那间熟悉的床蒙了尘灰。
她再次坐在这里后,姜环记得那是一个夜晚,她问那个幽灵,自己怎么才会回家。
它答:“活下去,平安过完一生便可回家。”
姜环信了,她熬过了漫长岁月。在这里度过了磨难,可时间太长。她能做的只有教导自己的儿女,为他们撇除糟粕。
姜环抚过这里的物件,心里有几分怅然若失的感觉。从王姬到王后,她从这里逃走,最终又回到这里,兜兜转转又是一圈。
嬴试站在外面等着姜环出来。
他看着南宫杂草丛生的院墙,忽然想起那年夜幕,自己也是在南宫外,在那个枫树下。
那时他还是个侍卫,如今再次回来。
他已经成为了这座王宫的主人。
姜环看着书架上自己曾涂改过的书,想起自己曾在这里经历了很多事。时间太久,她的记忆已经模糊。
看着年少时自己在这里一颦一笑,姜环恍如隔世。她在南宫仿佛看到了刚来时的自己。
入秋后,姜王后的病逐渐加重。
她时常昏睡,春月日夜不离伺候在姜环身边。一日姜环清醒后,认出了守在床边的春月。
春月满脸泪水的看着她,姜环微微摇头,伸出手去替她擦眼泪。
问:“春月,你怎么哭了?”
“王后,你一天一夜未醒了。”
姜环恍然,看着外面夕阳的余晖问:“是吗,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春月向前挪了挪,她翻开手上的书卷,里面夹着几张枫叶。
“王后,你还记得吗?这是你教奴婢的法子。”春月把书里夹着的枫叶拿出,干扁但完好无损的枫叶呈现在姜环面前。
“这是……枫叶。”姜环想起来了。她问:“如今,有十年了吗?”
春月含泪点头,“十年了。”
“十年了,这么快啊。”姜环叹息。
那时她与春月随意打赌,十年之后再翻开看看,叶子到底会不会完好如初。
现在得到答案了,叶子完好如初。
姜环抓着她的手,“春月,你帮我办件事好吗?”
春月擦干眼泪,点头。
秋末后,嬴试一日下朝时,踏进宣玉殿看到姜环竟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没有穿鞋,而是静静的坐在床边。
听闻脚步声便抬起头去看来者。
“嬴试,你又这般早。”
嬴试解下外袍,披到她肩上。“我想多和你待会,你这些天一直昏睡不醒。”
姜环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今日我看外面不是很冷,还有夕阳。”
“午时日毒,现在落日余晖,还是有些冷的。”他拉紧姜环身上的袍子。
“好些天没出宣玉殿了,想吃甜米糕。”姜环拢着袍子道。
嬴试看她难得有胃口,起身道:“我去取,你坐在这里不要动。”
“知道啦,快去吧,我饿死了。”
姜环朝他拜拜手。
“你别动,等我回来。”
“知道啦,快去吧。”
嬴试三步一回头,最终步子飞快的跑出了宣玉殿。
他离开后,姜环从枕头下取出檀木盒子,里面是一枚青玉扳指。
宣玉殿里多是嬴试送给她的金银珠宝,可只有手上的凤镯是她经常佩戴的。姜环将它摘下,准备日后送给嬴瑁。
她拿开檀木盒子,思索着将盒子藏在哪里才合适。
到时候让嬴试发现,给他一个惊喜。
姜环站起身,大脑一晃。整个人扶着床栏才勉强站稳。
她眼前一阵模糊,一阵清明。
姜环心脏忽然框框跳动,心像是要跳出胸腔。她觉得全身器官都要脱离般,不受自己控制。
“嬴试。”
姜环握着手里的檀木盒子,抬脚奔出宣玉殿。
她用尽毕生气力,拖着即将衰竭的身体奔出殿外。
端着甜米糕的嬴试心头一紧,惶恐感油然而生。他看着即将落山的太阳,直接扔下了米糕,奔向宣玉殿。中途撞上了好几人。
他顾不上这些,径直朝着宣玉殿奔去。
待到他踏入宣玉殿院里时,姜环的意识已经模糊,她扶着栏杆不让自己倒下。
“阿环!”
嬴试飞奔而来。
姜环也抬起头,她眼前缓缓变黑,闭上眼的最后一秒本能反应的向前扑去。
想要扑倒嬴试怀里,把扳指亲手送给他。
然后,坠入一片黑暗。
嬴试伸出手接住朝他扑过来的姜环。
檀木盒子落在地上,里面的青玉扳指滚落。落日熔成大片金云,洒在宣玉殿上。
嬴试抱着姜环看着她安详的脸。
他抚着姜环的脸,语气不可置信的颤抖。
“阿环。”嬴试失声道。
她仿佛睡在嬴试怀里般,眉目舒展,鼻间却没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