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杀人。”安也重复这句话,也停下脚步看着迟拓。
迟拓看向安也,那瞬间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凉意从头到脚兜头砸下,他?被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那仍然是安也的五官,十几分钟前,她还眉眼嫌弃地指着他?让他?弯腰帮他?系好围巾,她脸上甚至还有点?红印,那是拿牛奶瓶贴着脸的时?候留下来的。
可她不是安也。
她像是在这一圈一圈的浓雾里面?突然消瘦到脸颊凹陷,头发枯黄,嘴唇发白,这明明应该是客观存在的外表,可迟拓看到安也的那个刹那,他?脑子里的安也就变成了那样一个形象。
她病入膏肓,并且非常冷静又困惑地跟他?说,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杀人。
“你知?道的。”她盯着他?的眼睛,嘴角带着一丝不容易察觉的笑容,“我?身体里面?很挤,不只住了我?一个人。”
迟拓屏住了呼吸。
他?看过安也的每一部电影,除了出道作林洛,其他?电影他?也是一样翻来覆去地看过无数次,他?见过安也演的各种各样的角色,见过她顶着这样的五官杀人,被杀,骗人,被骗,吸烟,醉酒甚至死亡。
但是此刻他?面?前的安也,比任何一次屏幕里出现的安也都让他?震惊。
她离他?只有半米不到的距离,睁着她有些圆润像猫一样眼尾上扬的眼睛盯着他?,表情?无辜困惑,眼神?却带着嘲弄。
“你们是不是很希望我?这样说?”她问,“因为我?人格分裂,因为我?拿不出不在场的证据,所以你们希望我?能告诉你们,我?不知?道自己那个时?间点?人在哪里,因为我?不知?道那个时?间点?,主宰我?身体的人是谁。”
安也笑了,眼睛弯成月牙,消瘦的脸颊上透着一股让人心惊的青灰色,她盯着迟拓,一字一句:“可是怎么办呢,四月二十六日晚上七点?四十分,我?是阿琳,我?记得我?做过的每一件事,我?记得我?没有杀人。”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轻,最后那一句是踮着脚贴着迟拓的耳朵说的。
她说:“我?疯得太不懂事儿了,对吧。”
迟拓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理智告诉他?,安也这是在试戏,应该是觉得这里气氛很好所以背了一段台词,但是情?感?上,他?还是无端地生出一股安也被一个叫做阿琳的人附身了的错觉。
一个人身上的气质和味道是不会变得,但是安也刚才那一段,根本不是她,眼神?动作表情?甚至说话的语速,都和安也完全不一样。
旁边又有人经?过,这次是个护士,有点?新奇又有点?八卦地看他?们,经?过的时?候看了好几眼。
安也在他?耳边吐出一口气,叹了一句:“啊,演警察的兆老师个子没你高,我?刚才不应当踮脚的。”
迟拓:“……”
他?猛然松了劲,忍不住感?叹了一句:“靠。”
安也回退到他?半米远的地方,笑眯眯地看着他?。
“试戏是吧。”迟拓这回是真放松了,“吓得我?……”
这个状态,难怪会有人说她精神?状况不好,刚才那段换兰一芳估计得哭着跑掉了。
“吓人吗?”安也还是笑眯眯的,“其实这段不应该太吓人,但是我?还没完全入戏,只能用气场压了。”
“不是你演的吓人。”迟拓缓了缓才把自己从这种浓雾里抽离出来,“你下次试戏能不能提前给我?个信号……”
“……像你们拍电影打?板那样。”迟拓比划了一下,“打?个响指什?么的。”
他?肯定是被吓到了,他?这人生气了吓着了或者情?绪激动了话就会变多,十年了,好像也没怎么变。
“你演得挺好的。”他?果?然又继续了,“但是就是……”
安也看着他?。
迟拓看着渐渐亮起来的天色,跟她说:“下次先吃点?东西再演。”
“情?绪波动成这样,不吃东西会低血糖。”
第三十六章
六点, 花园里的路灯整齐划一地都灭了,花园里绕着圈散步的病人都停了下来,也?整齐划一地叹了口气。
接着?就听护士在?那喊:“都回病房去吧,吃完早饭查完房还有想下来逛的再跟我们打申请啊。”
大家都排着?队, 缓慢又安静地进了住院部, 清晨的浓雾薄了一点慢慢地透出天光青。
安也和迟拓坐在花园长亭的长椅上,一人拿着?一瓶已经?凉掉的牛奶, 安也?小口小口抿, 迟拓则把兜里的面包拆了, 也?没问安也?要?不?要?,把袋子放在?两?人中间, 他?自己从里面拿了一个小的撕着吃, 噎了就喝一口奶。
安也?在?想,她现在?这种放松的心情?是不?是不?太好。
她是讨厌迟拓的,之前十?八年的人生里面,迟拓是她生活的一部分,虽然每天被他?学霸光环笼罩着?会?有点烦,因为他?似乎总觉得她也?可?以和他?一样变成学霸, 所以当她成绩没那么好高二分班分到中位班的时候, 他?连着?给她弄了好几?周的针对?性?补习, 真?挺烦的。
但是大部分时候, 迟拓是她的一部分。
因为有这一部分, 所以她做事情?总有一份不?用害怕的底气, 让她这个童年开始就被迫懂事的漂亮小姑娘的性?格偶尔会?和环境不?太匹配, 她会?莽撞也?挺有胆子。
实在?不?行回头喊一声迟拓, 就会?有一个老成少年站出来,肃着?脸拧着?眉跟她说?, 没事不?怕我在?。
可?这样的一部分,在?她最最艰难的日?子里,消失了。
她其实不?懂离别,也?真?的觉得两?人用微信用视频用邮件应该和也?面对?面差不?多,一开始也?确实是这样的,然后她因为需要?入戏林洛一直反反复复杀鱼,封闭训练出来的时候哭着?给迟拓打视频。
可?当时迟拓也?红着?眼眶,他?身后仍然是医院的墙壁,周围全是说?英文的人,他?跟她说?他?四五天没合眼了,电话?里头他?让她掐一下脸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于是她咽下了存了一个多月的埋怨,掐着?脸笑着?说?迟拓你变野人了你胡子要?从耳朵里长出来了。
疏离就是这样慢慢生出来的。
一次没说?出口,第二次就不?会?再提。
几?次之后,就变得无话?可?提。
等她用他?教她的把角色塞满血肉的入戏方法陷入到戏里面再也?没办法出来的时候,她甚至恨过迟拓。
她当然知道这样的怨恨是没有道理的,但是情?绪从来都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所以,她在?自己最焦头烂额的时候忘记了迟拓这个人,等再想起来联系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她这一年的满目疮痍应该从哪里开始说?,于是就只?能给他?发一个红包。
她失去了自己的那一部分,没有了没关系别怕的理由,并且开始习惯了带着?这样空着?后背的躯体在?这个繁华残酷的世界踽踽独行。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
这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没有迟拓,他?们会?把后背交给利益相同的人,短暂携手同行,等到利益相悖,再换一个同行人。
她在?后背被捅得百孔千疮之后终于也?熟悉了这样的生存法则,她招募齐唯,是因为齐唯痛恨严万,因为齐唯目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击垮严万带出一个像她一样的艺人,所以满足齐唯也?等于满足自己。
她没有赶走兰一芳,是因为兰一芳这个性?格真?要?在?圈内混可?能真?的只?能跟她了,兰一芳没有选择,所以兰一芳让她有安全感。没有退路的人,就算是愚钝一点,也?会?竭尽全力地保护好这条后路。
至于迟拓,她知道他?回来的那一瞬间,只?是想要?知道他?那个承诺了就会?一直做下去的强迫症到底有没有改掉。
毕竟他?给了她好几?个承诺,他?要?保护她也?会?陪她试戏更会?帮她在?娱乐圈解决那些法律问题。
她找他?是想讨这些承诺的,哪怕嗜睡症发作了,她都还是记得自己找他?的目的,道德绑架他?、情?感勒索他?。
但是他?没生气,他?跟她说?,他?是站在?她这一边的,他?了解了幻昼娱乐的背景,他?在?她突如其来试戏之后跟她说?,得吃点东西不?然低血糖。
他?把分开的这十?年当成了不?存在?,他?对?她的一言一行还是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所以她也?恍惚,也?会?因为恍惚找到点十?八岁时候的轻松,那时候她没有经?历被人卖来卖去没有经?历被人当成精神病没有经?历自己是个商品所以必须得保值这些破事,那时候她傻傻地觉得当演员有钱了给妈妈买套房子,每个月不?愁吃穿,就是最幸福的事情?了。
她都做到了,可?她却连幸福的边都没有沾到。
所以她现在?这种轻松的心情?,其实也?是不?合时宜的。
“迟拓。”安也?严格地喝掉了半瓶牛奶,把剩下半瓶盖子拧紧,放在?面包袋子旁边,看着?他?。
“嗯?”迟拓在?吃第二个面包。
他?胃口比十?年前好。
“你变了很多。”安也?说?,“跟十?年前比,变了很多。”
迟拓喝了口牛奶,挑挑眉。
他?以前不?怎么会?挑眉毛,觉得轻佻,她挑眉他?还会?让她把眉毛放回去,她以前觉得迟拓是那种因为脸部肌肉一直不?动所以老了以后肉毒杆菌都不?用打不?会?有皱纹的那种人。
但是重逢以后他?脸部肌肉活跃了不?少。
以后老了得打肉毒杆菌了。
“你现在?比以前松弛了很多。”安也?说?。
说?完就不?说?话?了。
迟拓喝牛奶的手定在?半空中,莫名地总觉得她刚才那句话?有点像是露爪子的白猫,他?很有可?能只?是因为比她多喝了半瓶牛奶还多吃了几?个面包,被她伸爪子挠了。
“十?几?岁的时候没钱没能力。”迟拓想了想,“那时候总会?有害怕的东西,所以紧绷一点也?正常。”
“其实现在?也?有怕的东西,但是解决方案比以前多了,人就会?轻松一点。”他?说?得蛮诚恳。
安也?把脸埋在?他?那条黑色围巾里头,伸着?腿低头看自己的短靴。
“轻松一点了吗?”安也?听到自己问。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十?年前安久久问这种问题简直就是张嘴就说?,但是现在?的安也?,她已经?十?年没有这样了。
说?的话?得有目的性?,要?学会?倾听,不?要?过多地泄露自己的情?绪,是她这十?年学会?的与人相处的社交法则。
而不?是这种没什么意义的反问。
“应该要?轻松一点的。”迟拓却接了下去,“相比十?年前,已经?好很多了。”
安也?低头没有动。
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从林洛选角成功开始,她就一直很忙,日?程表密密麻麻,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思考这些问题。
好很多了么?
为什么她觉得她仍然陷在?那一地鸡毛里面。
“久久。”迟拓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喝光了牛奶,问,“你现在?这样一直入戏演情?绪起伏那么大的人设,会?不?会?很痛苦?”
安也?翘在?半空中练核心的小腿一顿,她转头看向迟拓。
“其实我是你粉丝后援会?的中层干部。”迟拓是一点都没打算迂回,“你联系上我之前,我就听说?了你要?第三次和杨正谊合作,这次的角色是个人格分裂的病人。”
安也?这次连脚都不?翘了,扭着?身体看他?。
粉丝后援会?中层干部?!
“然后群里就有人开始担心你的精神状况,说?这角色最后是要?自杀的。”迟拓蹙着?眉,“这应该也?是严万的布局,毕竟这种还没官宣就已经?知道人物结局的事情?,不?是圈内人不?太可?能。”
安也?抬手比了个暂停,把话?题拉回去:“什么叫做你其实是我粉丝后援会?的中层干部?”
迟拓:“高层混不?进去,中层已经?很高了。”
安也?咬牙:“……你觉得我重点是这个吗?”
迟拓叹口气:“我本来是计划在?加拿大读完硕士就回国的,但投了一圈简历,要?么得从打杂开始要?么就不?是娱乐法相关的工作,没找到合适的,再加上我导师给我写了当地大律所的介绍信,我就想着?与其回国给你添堵,不?如继续待在?加拿大刷点经?验值。”
安也?眨眨眼:“然后?”
“那段时间联系不?上你,我就只?能先加入粉丝后援会?了。”迟拓说?得非常顺畅,仿佛安也?突然失联根本不?是什么大事,“要?不?然回来的时候再从头开始收集资料太耽误事。”
“不?过幻昼娱乐在?粉丝管理这方面做得是真?的专业,我在?里头混了五年多,除了你公开的行程以外,也?就这一两?年开始感觉管理上有些混乱,关于你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谣言也?变多了。”
安也?半天没说?出话?。
迟拓是在?加拿大读硕士的,他?去加拿大第一年确实是她最黑暗的时期,换公司过程中每一天都能发现以前那份合约的新漏洞,和王珊珊频繁吵架,演的那部电影因为人设部分和自己小时候重叠,一直没有办法彻底出戏,最烦躁的时候,连着?睡了一个多月。
那时候她根本没心情?联络一个远在?异国他?乡的朋友,因为他?似乎挺顺利的,熬过了最初那段不?适应期之后,学霸就开始正常发挥,成绩很好,年年奖学金,大二那年就经?济独立了,欠他?舅舅的钱大四就全部还清,考研选学校完全没有挫折。
她何必去拉着?他?一起烦恼。
结果她一直没有去联系的人,为了了解她的近况,加入了粉丝后援会?。
甚至混成了中层干部。
“你……回国不?是因为金鼎这边给你的待遇好?”她问。
“……我之前是做投资并购的,你觉得资本主义国家的投资并购律师,待遇会?很差吗?”迟拓反问她。
安也?:“……那你真?就是为了给我做律师回来的?”
迟拓:“……嗯。”
安也?藏在?袖子里的手握成拳。
六点多了,住院部的都在?忙着?分发早饭吃药查房,日?班医生还没上班,公园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但是她还是压低了声音喊了一句:“你有病啊,你真?就为了当时答应我的一句话?就跑回来了?!”
“我本来就有病啊,你看我那么多年除了跟你还敢给谁承诺过?”迟拓也?低声嚷。
安也?:“……你还挺理直气壮!”
迟拓:“……所以你到底要?不?要?我帮忙?”
安也?:“……我不?是请你做律师了吗!”
迟拓:“是啊!你还给钱了!”
安也?:“……”
她就这样和迟拓对?瞪了半天,到最后实在?没忍住,捂着?脸无声地笑了。
怎么回事。
这家伙回来以后她怎么瞬间就幼稚了!
这是一道送命题。
安也拿这个问题问过?很多人,她?妈妈王珊珊、经纪人严万,她?那几任助理和那些看到?过?她?入戏状态的演员化妆师甚至导演。
每个人第一次看到她入戏状态都会有类似被吓到?的情绪,尤其是这几年, 她?在某次进入角色的时候突然找到?了最早入戏林洛的时候镜子里的感觉, 这次不是镜子里,这次终于穿透了镜子, 让她?在入戏的时候彻底洗去安久久的影子。
这种转变在屏幕里并?不吓人, 因为屏幕前的观众默认你就是在演戏, 只会感叹哇演技好精妙。
但是在面对面的时候,这种转变是非常震撼的, 那种一错眼就发现对面站着的这个人除了五官其他什么都不一样的感觉, 实在是很像围观了一场鬼上身。
那个时候,安也就会问?对方这个问?题,这是她?对那些惧怕尴尬眼神的某种自我?防御。
什么答案都有,有说当然没有问?题的,有犹疑的,有让她?去看看医生的, 也有像她?妈妈这样连续几次吓到?之后再也不去片场的。
尽管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标准答案, 但是那么多答案里面, 一个能让她?感觉舒服的答案都没有。
毕竟这本身就是一个并?不会让人觉得舒服的问?题。
这个时候问?出来, 非常破坏气氛。
迟拓刚才因为安也的笑容也泄出一丝笑意的脸上严肃了一些, 回答:“那个Kleine-Levin综合征, 本身就是一种精神类疾病吧, 属于睡眠障碍的一种?”
安也:“啊?”
她?脑子拐了一个弯。
安也:“啊!”
他回答得可真委婉啊, 这回答的意思就是说她?是精神有问?题的对吧。
“那病没有药可以?吃吗?”迟拓问?。
“……没有。”安也说,“嗜睡状态很严重的时候可以?考虑服用精神类药物, 但是只能缓解。”
迟拓:“嗯。”
安也瞪眼:“你能别每次都把话题绕跑吗?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迟拓吃掉了最后一个小面包。
接着慢条斯理地拿出湿纸巾,递给安也一张,自己抽了一张慢吞吞地擦干净手。
“久久。”他斟酌着说,“我?见过?你嗜睡的样子,也看过?你刚才入戏的样子。”
安也看着迟拓的手指。
“我?还打?电话给我?妈的精神科医生咨询过?Kleine-Levin综合征的事?情。”
“我?确实是非常担心你的精神状况,但是这几次接触下来,我?觉得你不管嗜睡状态还是入戏状态,和十年前其实都差不多。”
“哦不对,你入戏状态比十年前好了很多。”他修正。
“说点人话。”安也绕了一个弯又绕了一个圈之后终于决定简单粗暴。
“我?觉得你精神状况还没有差到?你妈妈觉得的那个程度,但是你现在的压力确实挺大的。”迟拓一口气说完。
安也在这种情况下,没忍住心里默默数了下这句话,36个字。
让他说点人话逼他说话不过?脑子,下意识说出来的就强迫症了……
莫名其妙地就卸了生气的劲,她?觉得迟拓的问?题比她?严重,这都发展到?说话了……
“所以?我?担心你演杨正谊导演的这部电影,会让你消耗很大。”迟拓继续说,“刚才你在花园里入戏的时候,脸颊上的肉真的吓着我?了。”
他指着自己的脸颊:“凹进去了你知道吗?你上一部电影那个歌女?脸颊好歹还是有弧度的。”
“我?每部电影你都看了吗?”她?又被带跑了。
“我?是和你粉丝后援会的中层干部。”迟拓用非常严肃正经的语气说着离谱的自我?介绍,“我?甚至会带领粉丝帮你打?投。”
安也:“……哦。”
她?脑子里飞速掠过?了幻昼娱乐宣发团队每次都会在她?有宣发需求的时候搞一个小办公室,一拨人在那边噼里啪啦敲键盘语音打?电话的场景。
因为需要真实数据,所以?真正组织这些活动的人往往都是后援会里的中层干部,她?没想?到?这里头居然有迟拓。
她?无?法想?象一板一眼的学霸迟拓居然会做这种事?。
这种想?象又让她?放松了一点,她?捏着迟拓给她?的湿纸巾,对叠又对叠之后,说:“我?其实蛮想?演这部电影的。”
“我?有一次嗜睡发作,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绑在床上无?法动弹。”
“我?妈很怕我?,说我?上一部电影演的是个杀人犯,老在那里研究杀人场景要怎么样才能完美作案,怕我?睡着的时候搞不清楚自己是做梦还是现实,真拿刀把她?砍了。”
“那一次我?在床上躺了七天?,所有的事?情都是在床上完成的,我?妈就这样守着我?,把我?当成一个生活无?法自理的人,喂饭擦身把屎把尿。”
“那一次之后,我?就很怕自己会真的疯了。”
“因为我?发现我?和我?妈吧……中间?那根连着的东西,已经非常紧绷了。”安也比划了一下,“平时没事?看不出来,但是真要出点什么意外,哪怕是很小的意外,我?妈都能马上就把我?绑在床上。”
“如果我?真的疯了,抑郁症或者精神分裂或者其他的什么的,我?都不敢想?我?妈会发生什么,可能我?们家就变成俩疯子了,锁在家里互相糊屎玩。”安也笑笑。
“这几年一直是这个状态,我?也一直紧绷着,今年幻昼娱乐又要大换血,发展方向上面又跟我?的职业发展背道而驰,严万眼看着又打?算一锤子锤傻我?好榨干最后价值,所以?我?……”
“想?找个发泄的地方。”她?说。
她?不喜欢安久久,更不喜欢安也。
她?们的人生都太操|蛋了。
所以?她?更喜欢演戏,戏里面的人不管怎么样都总有个结局,好的,坏的,任何事?情总有个句号。
人生不一样,人生纠纠缠缠千丝万缕藕断丝连,句号在看不到?的远方,太累。
迟拓半晌没说话。
安也低头笑笑。
太放松了,所以?一不小心说了一点真心话。
迟拓果然是她?不长的人生里面最轻松的那段回忆,哪怕十年没见,她?也会忍不住。
但是她?比十年前惨太多了,十年前她?只是父母离婚大戏中的拖油瓶,十年后,她?这一整个人都是拖油瓶。
“走吧。”她?抬头,“一会人要多……”
脸颊上有温热的触感。
她?茫然地看向迟拓。
迟拓把自己捂了半天?好不容易焐热擦干净的手指在安也的脸颊上很轻地捏了一下,然后啧了一声:“我?以?为你是打?了阴影,结果是真的没肉了啊?”
安也:“……你这十年怎么回事??”
怎么感觉像回到?八岁了。
迟拓松手,慢条斯理地又继续用湿纸巾擦手指。
安也:“……”
她?抬脚之前完全没想?到?自己会抬脚,也没想?到?这动作快二十年没做了怎么居然还有肌肉记忆。
坐长凳上的迟拓被她?一脚蹬地上了。
她?瞪圆眼睛。
迟拓也瞪圆眼睛。
“……走吧。”她?坚强地站起来,假装没事?发生,“一会人多了就不好走了。”
迟拓仍然有些不可置信:“你刚才怎么踹的?”
安也:“……横扫。”
她?也没想?到?能把那么大一个人扫下去。
迟拓:“……”
手机响起来,她?低头看到?名字的时候,嘴角的笑容僵了一瞬,但还是迅速接了起来,喊了一声:“妈。”
坐在地上的迟拓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也因为这个称呼闭上了嘴,安静地站起来,拍了拍屁股。
医院里人已经渐渐多起来了,安也低头打?着电话,迟拓把她?往路边拉了拉,自己站在她?和人群中间?。
顺手帮她?把她?那件面包服的帽子拎起来戴上,遮住了她?半边脸。
安也情绪看着还行?,还冲迟拓用唇语说了一句谢谢。
“我?去不了。”只是这还行?的情绪并?没有维持多久,两三句还好还行?的对话之后,安也嗓门就大了起来,“下次严万的电话你就别接了行?不行??说了不管我?工作的事?情了又老忍不住插手……”
王珊珊电话里头的声音响得站在旁边的迟拓都能听到?一大半,和十年前差不多的路线,类似你这样我?不管怎么行?你再这样下去前途都要没有了之类的……
迟拓觉得神奇,安也都这样了王珊珊的台词居然都没有变过?,还前途,谁家女?孩子能独立在白港市最贵的地段买最贵的大平层,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国内影史拿奖量前三的女?星,这种前途在王珊珊眼里还不够么。
“我?自己会处理的……”安也说到?一半的话又被另一段几乎完全不间?断地埋怨给堵住了。
于是安也就不说话了。
安静地听王珊珊把所有的话说完,她?很冷漠地哦了一声。
王珊珊却满意了,马上把话题转到?了另一个方向,她?问?安也:“你今年过?年回不回来的啦?”
“不回了。”安也说,“我?要提前进剧组,过?年也在剧组过?了。”
说完顿了顿,问?:“你要来吗?剧组这边应该挺热闹的。”
“不了不了不了。”王珊珊一叠声的,“你接的那个角色谁敢看啊,心脏都要跳出来。”
安也笑笑没说话。
后来两人像是都没什么话说了,安也说了句注意身体有事?给我?打?电话,就把电话挂了。
挂了电话,她?冲迟拓笑笑。
迟拓说:“你在望城的地址给我?一个,我?过?年可能要去看看你妈。”
“干什么?”安也眼睛又瞪圆了。
跟他在一起好累,眼睛都不能休息。
“我?妈买了一堆东西让我?给你妈送过?去……”迟拓可能有些不好意思,“之前回来没敢马上联系你,这事?就拖着了。”
“那你也帮我?带点东西回去。”安也迅速发了个地址给迟拓。
发完以?后,看了一眼迟拓。
她?不傻,在娱乐圈那么多年什么潜台词都经历过?。
和迟拓重逢后他们统共就见了三次面,第一次她?精神不太好不算,第二次第三次,他们确实是一次比一次自在了。
这事?不是她?做的,是迟拓做的。
他不动声色地用这种话题跑马灯的方式打?断了她?好几次下降的情绪。
“你又在想?什么?”他问?。
已经快要走到?医院门口,人越来越多,安也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个口罩戴上,回答:“没什么。”
“对了。”迟拓说,“有个事?我?想?跟你商量,帮你解约和给你以?后工作室做律师顾问?的事?情,我?这周应该会跟领导汇报,还有我?和你的私人交情也得上报说一声。”
安也:“你领导……会不会为难你?”
迟拓一怔:“为难什么?”
“我?这事?挺麻烦的。”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只是下意识地不太想?让迟拓那边的人知道他认识她?,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