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门娇媳—— by希昀
希昀  发于:2024年03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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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夫人看清荀允和的身影,所有侥幸在一瞬被欺灭,身子瘫软了下去。
这时,荀念樨跪着爬过来,痛苦地望着自己的母亲,
“娘,您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荀念樨扑在她跟前?大哭。
荀夫人喉咙方才被掐了一把,依然发不出声响来,只喃喃看着自己的孩子,“樨儿?……”
荀允和直到三年后才肯接纳她,因着云灵是外室女,他始终不喜欢她,后来好不容易有了儿?子,为了获得他一丁点怜惜,她坚持给儿?子取名念樨。
往生阁两侧的耳室门?均被打开,荀云灵,老嬷嬷并几个心腹均被押了出来。
在诸人身后,是青山寺的住持明戒大师及几名武僧,他对着裴沐珩等?人行了一礼,
“阿弥陀佛,惊动三公?子与诸位大人,老衲惭愧,今日傍晚,这位荀夫人私下指使?人行凶,为对方提前?勘破,”老住持往跪着的几人指了指,“刘大人,人证物证俱全,接下来就交给您了。”
回衙审问?
这可不是徐云栖的目的。
秀娘优哉游哉从台阶下来,往被堵了嘴巴的荀云灵和荀念樨指了指,问刘越道,
“敢问刘大人,这位荀夫人手上有着人命,该如何判罪?她的两个子女当作何安排?”
刘越精通大晋律法?,稍一思忖便答,“叶氏先是杀人在先,今日行凶在后,又加了一条诓骗当朝首辅的罪名,数罪并罚,该判斩立决。”
“那?她两个孩子呢?”
刘越毫不犹豫道,“只要?罪名成立,荀姑娘参与行凶,当收于掖庭内狱,拘禁终身,至于荀公?子……”刘越目光垂下落在那?哽咽痛苦的少年,不忍道,“受母罪连坐,当除去功名,贬为庶人,流放千里。”
荀夫人听到这个结局,双目骇然变大,疯狂地朝荀允和的方向嘶喊,
“荀允和!”
“孩子是无辜的,你救救他们啊!”
“荀允和,我跟了你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们是你的亲生骨肉,你怎么下得去手……”
可惜台阶上那?个白衫男人,跟入定的老松似的,脸色白的几乎透明,手中紧紧掐着那?两道符箓,没有半分?反应。
秀娘蹲了下来,很?无辜地朝荀夫人叹气,“后悔吗?当年一念之差害了人,落到如今身败名裂的地步,你看看你的女儿?,她才十七岁不到,本该是全京城最瞩目的大小姐,如今却要?被关去掖庭,你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吗?”
“那?里聚着内廷犯罪的太监宫女,暗无天日,身上生了疽也无人问津!”
“还?有你的儿?子……您瞧他,多么天真明亮的少年哪,他那?么鲜活那?么正气,所有尊荣皆败在你这样的母亲手中,大好的前?途毁于一旦,我替他可惜呀,你身为人母,良心痛吗?”
“啊……”荀夫人痛苦地尖叫一声,目光狰狞如同厉鬼,始终冲着荀允和的方向嚎啕。
许许多多留宿的官宦从小门?挤了进来,原本宽敞的丘坪聚满了人,昔日奉承她的人,今日均居高临下对着她指指点点满脸嫌弃,
“这居然是叶老翰林的女儿?,我看老人家就是被她活活气死的。”
“叶家还?有几门?远亲就在京城,方才听说了这事,均羞得抬不起?头。”
“原来她的端庄大方均是装出来的,害死原配上位,她才是那?个最恶毒的外室呢!”
“没错,就是个外室!”
“她女儿?也是个外室女!”
“我呸,过去我还?曾跟这种人同席用膳,可恶心坏了!”
“自小没有娘教养,怪不到做出这等?肮脏之事,荀阁老必定是见叶家家风清正,信了她,谁又知道那?心窝子脏得很?。”
“最可怜的就属荀大人的原配,可怜夫人与大小姐,死的真是惨!”
“被这样一个枕边人欺骗了十几年,换我得亲手杀了她才解恨。”
唾沫如潮水般翻涌而来,荀夫人浑身冰冷再也支撑不住,眼看丈夫无动于衷,她使?出最后的力气挣脱侍卫的手,猛地朝后方法?坛冲去,离得最近的羽林卫被她撞得一晃,手中火把砸下来,符油一瞬被点燃,窜出一个火圈,叶氏就这么冲入火圈里。
“啊!”刺痛穿过肌肤,灼入她五脏六腑。
“小姐!”眼看火苗淹没了她,老嬷嬷也跟着甩开武僧的手,往火坛扑去。
与其受牢狱之苦,还?不如死在这里。
荀念樨听着母亲痛苦的呻吟,磕头在地纵声大哭。
荀云灵由武僧钳住胳膊,拼命挣扎,几度逼近火坛,却被武僧给拽回来,力道一下没控制住,荀云灵被撞在台阶上,登时晕了过去。
火光明明亮亮落在徐云栖漆黑的眼底,她独自一人立在耳室外的暗处,看着火坑里挣扎的主仆,面无表情。
胖妞,胖婶,你们安息吧。
所有人静默无声,唯有叶氏和老嬷嬷痛苦的尖叫回荡在夜空。叶氏似乎还?不甘心,挣扎着往荀允和的方向喊,
“这么多年,人人道我如何风光,夫妻之间?如何恩爱,我每每听来,心如刀割,甚至忍不住质问自己,当年是不是做错了?”
“可只要?看着你,看着你那?张脸,再苦我也熬得下去,直到今日,我才明白,我彻彻底底就是一个笑话,荀允和,我恨你!”
“别说了…”老嬷嬷心疼的不得了,含泪去拉她,又一阵火苗窜上来,将二人彻底吞没,锐利的尖叫在半空戛然而止,荀念樨眼睁睁的看着那?道身影渐渐模糊,渐渐放弃挣扎,口中腥痰涌上来,当场昏厥。
萧御见状叹息两声,摆了摆手,示意侍卫将人犯都?带走,自焚的场面看得触目惊心,女眷们哪敢久留,早早就退散了。
住持等?人默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秀娘见大功告成,松了一口气,正待转身,一道修长身影拦住她的去路。
荀允和猩红的双目沉沉盯着她,
“写这张纸条的主人呢?”
他抬起?雪白的纸笺,递到她眼前?。
秀娘看了一眼,抱臂一笑,“哟,荀大人,十五年前?没找,如今折腾作甚?你就当她们死了吧,今后桥归桥路归路,谁也碍不着谁,至于您呀,也别装得这么深情,您在京城为官多年,阖城无人知晓您有一个妻,把妾室当了妻认。”
“既然当年改名换姓,誓与过去断个干干净净,如今又装什么深情好汉?”
“您都?位居首辅了,您的妻子只剩一块牌位,一份诰命都?没有,您怎么好意思问这纸条是何人所写?”

秀娘的每一个字无情地鞭挞在他?身上,脸上及心坎上。
荀允和突然无声地自嘲一声,瞳仁的痛仿佛被逼得倒膨出?来,像刺一般布满眼?周。
他?没有回秀娘,从她方才那席话已断出,晴娘和囡囡还?活着,那就好,很好很好。
“今日之事是她们所为是吗?”他克制住情绪,一字一句轻问?。
秀娘看着这?绷如满弓,仿佛稍稍一碰触就要破碎的男人,心里忽然百感交集,今日之事瞒得住外头那些看热闹的人众,却瞒不住面前这?几位重臣。
她什么都没说。
就在这?时,裴沐珊的嗓音从小门方向传来,
“哥,你瞧见我嫂嫂了吗?方才她非要我在大雄宝殿等她,这?么久过去了,不见她的人影。”
裴沐珊大约是听说裴沐珩在此,便带着萧芙寻过来。
已是夜间戌时三刻,寺院依然人潮涌动,刑部?尚书萧御带着住持等人去隔壁做口供,侍卫清场将有关人犯押走后?,法场这?里只剩下裴沐珩等人。
裴沐珩听得妹妹的话,眉心微的一皱。
徐云栖出?身荆州,父亲在她四岁时死?在上京赶考的路上……
昨夜她无?缘无?故寻他?要了人手。
她母亲姓章。
所有消息对上,裴沐珩心底跳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视线迅速扫视周遭,最后?聚焦在廊庑一角。
裴沐珊气喘吁吁跑了进来,径直奔到裴沐珩跟前,“嫂嫂呢,我问?你话呢,哥!”她拽了拽哥哥的袖。
裴沐珩一动不动,俊脸交织着几分难以置信,目光牢牢注视那一处,
一道轻柔的嗓音从廊庑内侧的暗处传来。
“珊珊,我在这?。”
徐云栖一身素裳从暗处迈了出?来。
她一如既往温温柔柔立在那儿,银杏跟在她身后?伸了个懒腰,秀娘也回到她身旁,主仆三人就仿若方才忙了一日公务好不容易下衙的官员,神?态从容自得。
“嫂嫂!”
裴沐珊见状便要朝她奔去,却被裴沐珩拦住了,他?拽着妹妹的胳膊,将她往后?一拉,自己缓步迈了过去。
“云栖。”他?轻轻唤了一声。
这?一声云栖仿佛是天降甘霖蕴藉着荀允和枯槁的心,又似刀片一寸寸割着他?胸口。
荀允和的目光就这?么落在那白衫少女身上,清瘦的脊梁不自禁颤了起来。
瞳仁深深眯起,小心翼翼打量她,她双手合在腹前静静立在台阶角落,晕黄的灯芒泼在她面颊,衣裙翻飞,稍稍抬步便可化羽而去。
荀允和眼?底的刺在这?一刻被软化。
“云栖?”
这?是他?取的名儿,也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大名。
面前这?少女真的是他?的云栖?
她目光浅浅淡淡,分毫不争,整个人气质像是天边的闲云,风一吹就散。
倒是应了当初他?取名的初衷,可偏生,在她身上寻不到一丝一毫往昔的模样。
“爹爹,这?是我捉的鱼!”憨懵结实的小丫头往水桶里大力一把抓,轻而易举揪住了一条黑鱼的尾巴,将它提了起来,水溅了她一身,天真灿烂的笑容在艳阳下格外炫目。
他?迎过去时,她便嚣张地将那条鱼朝他?身上扔来。
她被他?纵得无?法无?天。
泪从眼?眶处迸出?来,荀允和深深闭着眼?,迈着艰难的步子靠近她,囡囡二字到了嘴边,怎么都唤不出?口。
意识到徐云栖是登闻鼓事件的主人公,裴沐珩心口注了岩浆似的滚烫滚烫的,这?个傻丫头一个人背负了所有。
他?抬步迈过去,握住了徐云栖的手。
她的手一如既往软糯无?骨,却多了一丝冰凉。
徐云栖立在台阶下歉意地朝他?笑了笑,旋即目光越过他?肩头与远处的裴沐珊打了招呼,
刘越正在告诉裴沐珊今日的经过,裴沐珊看着不声不响的嫂嫂目瞪口呆。
荀允和脚步停在她三步之遥,银杏扶着腰往前一拦。
“荀大人,我一直很好奇,当年事发后?,即便你认定我家姑娘和夫人出?了事,您就没想过找章老爷子吗?”
银杏一想到叶氏和荀云灵鸠占鹊巢十?几年就恶心坏了。
荀允和目光始终落在徐云栖侧脸,闻言嗤的一声,嗓音从齿缝里挤出?来,“我怎么可能不找?”
众人好奇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
“当年我替你们母女报仇后?,便回到江陵,先是好好安葬了尸首,随后?开始四处寻你外祖父,云栖你知道的,你外祖父一直不待见我,成婚当日都不曾露面,那么多年也就你出?生时老人家现身一次,往后?再?也不见踪影。”
“你们母女俩出?了这?么大事,我便是拼了命也得告诉他?老人家,可惜他?老人家就跟凭空消失似的,杳无?音信,就在我绝望之际,一个阴沉的傍晚,他?却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荀允和永远不会忘记那是开春后?的一日晚边,他?独自一人坐在秀水村光秃秃的山顶思慕妻儿,忽然听见一道悲绝的哭嗓回荡在山间,辨出?是章老,他?立即奔下山,“岳丈!”
下了坡便见章老爷子狰狞地立在妻女的坟冢前,浑身道袍飞舞,那眼?神?似要将他?生剥活吞,
“你怎么有脸喊我岳丈?”
荀允和扑跪在他?跟前,
“岳丈,晴娘和囡囡被歹人害死?了,是女婿之过,您要杀要剐,任凭处置。”
章老气得一脚将他?踢开一丈远,复又冲上前揪住他?衣裳将他?提了起来,逼近他?苍白的眉目喝道,
“荀羽,我早就警告过你,你若想娶晴娘,便安安分分在附近当一教书先生,你若心存大志,便早早弃了她离去,你偏不听,如今惹出?大祸,你满意了吧?”
彼时的他?心若死?灰,懊悔不及,任凭章老打骂绝不还?口。
章老骂了一阵,将他?扔开,负手立在墓前,不再?看他?,
“即日起,你改名换姓,离开荆州,永远不要回来,你重新娶妻生子,不许在任何?人面前提起晴娘与云栖半字,不许叫人知道你曾有一妻,名唤章晴娘。”
荀允和说到这?里,嘴里泣出?一喋血,“我怎么可能答应,我让他?老人家杀了我,替你们母女俩赎罪。”
“章老反而被这?话惹怒,又是一脚将我踢开。”荀允和大概是嗓音过于干痒,说到此处猛咳了几声,撑着一侧的墙壁直不起腰来。
银杏吃惊望着他?,“然后?呢?”
荀允和闭着眼?喘着气断断续续回道,“然后?他?以死?相逼……发了疯似的朝我吼,只道若我不肯答应他?,他?便将母女俩坟掘出?来,让她们永不安生。”
他?重新抬起眸,痛苦地看着徐云栖,
“云栖,当年是不是你外祖将你们藏了起来,他?老人家定是怕我再?惹来杀身之祸,遂逼我发了毒誓,让我离开荆州?”
徐云栖没有答他?,而是慢慢转过身来,眯起眼?迎上他?的目光,“你是什么时候见到我外祖父的?”
荀允和道,“秀水村出?事三个月后?。”
徐云栖眉尖紧蹙。
秀水村事发当日她为大雨所救,在地窖里躲了大概半个时辰,外祖父便把她抱走了。也正是因为那一日,外头传言父亲攀了高枝离开了荆州,也有人说父亲死?在进京的路上,母亲章氏不肯相信,将她托付给隔壁的胖婶,便只身背着个行囊往县衙去寻父亲。
可惜母亲半路遭遇官兵封山,摔下山坡,被无?意间经过徐科所救。而胖妞胖婶阴差阳错替她们葬送了性命。
外祖父带着她没多久便将母亲寻到。
算算日子,荀允和见到外祖父时,母亲已被徐科接去了几百里外的洪湖县,她被外祖父带着住在一个不知名的山村。
明明她和母亲活着,外祖父却非要逼着荀允和离开,目的仅仅是为了防止荀允和再?次招惹是非吗?
那个时候荀允和在州府已取得不俗的成绩,荀允和最后?一次回家就告诉母亲,再?过两月他?便可携她们母女进京赶考。
换作过去,她也一定与荀允和一般,认定外祖父对荀允和心灰意冷,坚决拆散她们一家三口,可如今她却不这?么认为。
当时她哭得有多厉害呀,日日夜夜闹着要爹爹,粉嘟嘟的面颊一下子瘦脱形,外祖父那么心疼她,又怎么可能忍心看着她受罪。
只含着泪日日夜夜抱着她哄,一遍又一遍跟她说“对不起”,直到她长大。
不仅是荀允和,对着徐伯伯他?亦是如此。
回想与外祖父走南闯北这?些年,每每到一处地儿,外祖父便换了个姓,今日姓张,明日姓刘,官府的地儿他?绝不去,也一再?告诉她,无?论谁问?她师承何?人,绝不许据实已告。
他?仿佛在躲什么人?
他?仿佛在害怕什么?
联系外祖父神?秘地出?现在京郊,至今杳无?踪迹。
徐云栖忽然意识到,外祖父忌惮的不是荀允和这?个人,他?更忌惮的是进京,是京城。
京城一定有他?不想也不敢见的人。
荀允和这?番话给她带来了更大的谜团。
外祖父到底背负着怎样的秘密?
她一定要找到他?老人家,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想明白这?些,徐云栖复又抬起眼?,看着面前的男人。
荀允和猩红的双眸沁着些恨意,如果章老当年不瞒着他?,他?也不至于与妻女分离多年,害他?的囡囡和晴娘吃这?么多苦。
徐云栖怔怔看了他?片刻,面色慢慢变得淡然,她失笑道,
“荀大人,您大可不必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这?些年,您一路高升,壮志得酬,身边亦有子女承欢,并未真正失去什么。”
眼?看荀允和眼?底的刺痛升腾,她接着道,
“您更不必觉得愧待我,我很好,你们走后?,外祖父带着我走遍大江南北,见过大好河山,悬壶济世,侠义为民,我徐云栖这?辈子不曾因为任何?人的缺席而虚度,也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缺席而虚度,过去如此,往后?亦是如此。”
少女眼?底缀着闪烁的亮芒,晶莹剔透,那一身云淡风轻的气质仿佛轻而易举便能遇难成祥。
裴沐珩看着这?样的她,心房被狠狠击了一下,身怀绝技便算了,性子大方从容也算了,闷声不吭撬动整个朝堂,惊动三法司与圣上,完美无?缺报仇雪恨,当你为她遭遇的一切生出?同情甚至心疼,她却如闲庭信步,将一切磨难视为磨炼。
他?忍不住再?一次感慨,他?到底娶了一位怎样的妻子,她身上总是有解不完的谜团,他?甚至很好奇,接下来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
“夜深了,云栖,我送你回家。”
裴沐珩又在这?时,看了一眼?刘越。
刘越尚在震惊中回不过神?来。
比起方才荀允和这?桩家务官司,徐云栖是荀允和亲生女儿一事,反而更加震动朝野,一旦这?个消息被世人所知,将要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刘越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情复杂看了一眼?裴沐珩,朝荀允和拱手,
“荀大人,陛下还?在奉天殿等着呢,既然一切已真相大白,您随我入宫面圣吧。”
荀允和脚步灌了铅,空洞的双眸凝着徐云栖,没有半分挪动的意思。
裴沐珩只得先一步将徐云栖牵下台阶,徐云栖先吩咐秀娘,“你随同萧大人回去录口供,”又与银杏道,“你亲自送她回府。”
这?个“她”是谁,已不言而喻。
荀允和胸膛被狠狠一擂,修长的身影紧紧绷着,仿佛面前是万丈深渊,仿佛有狂风席卷而来,欲将他?吞噬。
人人鄙夷的熙王府三公子之妻是他?最心爱的女儿。
她早就认出?来了他?,却不动声色。
她行医被人诟病。
出?身为人奚落。
她的爹在她四岁时死?在进京赶考的路上。
她姓徐,她的母亲改嫁给一名五品小官。
那个叫徐科的工部?主事,他?还?见过,前不久寿宴那日,徐科擒着酒杯战战兢兢上前给他?套近乎,只道与他?是同乡,原来是这?样的同乡啊……
荀允和的心仿佛被人狠狠往下拽了拽,天崩地裂的感觉。
刘越这?厢回宫复命,裴沐珩先送徐云栖回府。
阴差阳错他?竟然还?真就跟荀允和成了翁婿,若仅仅依着那桩案子,皇帝力保荀允和无?疑,添了他?这?层关系,皇帝会如何?处置荀允和便没数了。
马车沿着崎岖的山路不紧不慢回程。
裴沐珩静默不语。
徐云栖察觉丈夫沉默地不同寻常。
车壁前方挂了一盏透明的琉璃灯,灯火随着颠簸的车厢一晃一晃,裴沐珩修长的手指始终握着她不放,俊美的眉目却紧紧蹙着,似在寻思什么。
徐云栖今日所为,痛快淋漓,唯一对不住的便是他?这?个丈夫。
换作过去,她定说一句,合则聚不合则分,可如今面对这?个说出?“婚姻是承诺是不离不弃”的男人,徐云栖便做不到那般随意,随意是对他?的不尊重,她诚恳与他?道歉,
“今日之事我瞒了你,对不住了。”
裴沐珩为她惊艳之余,心疼之余,心里是不好受的。
这?段时日朝夕相处,夜夜共枕,她有无?数机会告诉他?前因后?果哪怕分毫,但她没有,她将他?瞒的严严实实,将他?摒弃在所有布局之外。
可他?现在不想与她论这?些。
他?侧过眸来,语气依旧保持温和。
“你今日经历了这?么多,一定累了,这?些话咱们以后?再?说。”
徐云栖摇头,“在你看来,我这?一夜经历了生死?离别,经历了天翻地覆,可事实上,这?些事我早就知道了,也经历过了。”
裴沐珩明白过来,震撼的是他?,于她而言,早已是过去。
他?慢慢吸了一口气,正色看着她,“好,那我问?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么大的事,这?么大阵仗,你就没想过让我帮忙?”
徐云栖坦诚道,“你不会敲登闻鼓。”
裴沐珩顿时语塞。
他?确实不会,这?事换做是他?,他?会做的更加圆融。
他?不会将荀允和架在火上烤。
而徐云栖显然是不信任荀允和,怕这?位父亲念着夫妻情分重拿轻放,是以以雷霆手段杜绝了荀允和任何?退路,甚至毫不客气地说,如果荀允和真的纵妾行凶,坐视一切的发生,那么她会利用三法司将父亲绳之以法,幸在荀允和亦是受害者?之一被叶氏欺骗蒙在鼓里,哪怕如此,徐云栖也压根不在乎他?的仕途。
此外,她也丝毫不信任他?。
这?才是裴沐珩最难接受的。
他?抬起眸来,轻轻握住妻子的双手,几乎是气笑地看着她,
“你为什么笃定我不会帮你?”
徐云栖面露赧然,说实话只会伤感情,事情已经做了,唯一的法子便是认错。徐云栖第?一回主动回握他?的手,“三爷,今日的事我真的很抱歉,你责我骂我,我不辨一词。”
裴沐珩单薄的眼?睑轻轻颤动,压抑着晦暗的情绪,
“是夫妻,就该同进共退,荣辱与共,云栖,你心里,真的有拿我当丈夫吗?你有没有信任我一点点?又或者?,只要我首肯,你随时能潇洒地转身。”
一连数问?砸下来,字字击中要害。
徐云栖喉咙黏住了,人生头一回面露局促。
车厢内蓦地静了下来,唯有山风叩动窗棂的嗡嗡声。
裴沐珩眼?看那张漂亮的脸蛋渐渐生出?窘意,心一点点沉下去。
徐云栖见丈夫脸色越来越难看,绞尽脑汁想法子化“险”为夷,她将手从他?掌心抽出?,抚了抚生烫的面颊,眨眼?道,
“三爷,今日是我的生辰。”
“所以呢?”裴沐珩面无?表情看着她,
徐云栖温柔道,“咱们可以说些别的。”
柔柔软软的眼?梢似轻羽,一眨一眨,拂过他?心尖。
他?就这?么看着那截狐狸尾巴缩了回去,今日是她生辰,她又经历了那么惨痛的过往,这?个时候与她计较这?些,显得很没有风度,裴沐珩无?奈揉了揉眉心。
没有开口与他?喊和离,已是进了一大步,裴沐珩这?样安慰自己。

皇帝翻了几页就搁下了。
早在两刻钟前?,锦衣卫与东厂的人已将青山寺情形口述禀给皇帝,皇帝对荀允和?一事已大?致了解。
难以想象这种千年难遇的离奇事竟然会发生在荀允和?身?上。
荀允和?一身?白衫孑然跪在殿中,修长的脊梁微微曲躬,双手扶地,手边是叠好的一品仙鹤绯袍及玄黑的乌纱帽。
荀允和?眉目低垂,神色寡淡,“陛下?,臣无颜立足朝堂,还请陛下?除去臣一切官职,按罪发落。”
皇帝眉心快皱成川字,他问立在荀允和?身?后的萧御和?刘越,
“三法司怎么说?”
刘越眼?观鼻鼻观心,静默不?语。
萧御先一步拱手道,“回陛下?,臣核对了所有供词,确认荀大?人无纵妾行凶之实,他亦是被人蒙在鼓里,深受其害。”
不?等萧御说完,荀允和?木声接话,
“陛下?,臣有失察之罪。”
皇帝看向萧御,“荀卿真的有罪吗?”
萧御回道,“禀陛下?,依大?晋律历,若本人为受害者,可免去失察之责,所以,荀大?人,无罪。”
皇帝缓缓吁了一口气,慢慢挪了挪压在供词上的玉镇,陷入了两难。
荀允和?初次进京以一首《山阳赋》名动天?下?,这篇赋当夜便被锦衣卫递到他手中,洋洋洒洒上千字,引经据典,妙语连珠,一气呵成,起笔于山阳亭,落笔民政社稷,笔锋犀利而不?失温和?,皇帝十分有好感,由此记住了他的名,后来荀允和?果然不?出所望,次年考了个进士第一。
殿试当日,皇帝现场出题,他不?卑不?亢,对答如?流,本是状元之才,皇帝为了压一压他的风头点为探花,是年入翰林院任编修,旁人在翰林编修至少得任两年,荀允和?没有,当年江南出了大?案,南京玄武湖鱼鳞图册被人一把火烧了,此案非同小可,牵扯南京官吏地主豪强甚至商户,无人敢接手,荀允和?主动请缨,二十出头的少年携着尚方宝剑下?江南,肆意热血斗豪强,用?了三年时间重新丈量土地,修复图册,为户部?和?朝廷捏住了江南赋税的根本。
至此皇帝在他身?上看到宰辅之才,悉心培养,两京十三省,但凡有难啃的骨头,他都交给荀允和?,这才铸就了一代年轻宰相。
满朝皆知,皇帝对荀允和?十分偏爱,简在帝心是一个缘由,更重要的是荀允和?身?上有一股别于其他朝臣的特质,他这个人圆融而不?圆滑,老道而不?过狠辣,他克己复礼,甚有君子之风,无论何时何地,眼?底总藏着一抹悲悯,他仿佛是为朝廷而生,为天?下?苍生而生,没有其他朝臣身?上那股对权力地位的野心勃勃。
也就是说,皇帝将首辅之权交到他手上,不?用?担心他会勾结朝臣皇子。
眼?看行将朽木,皇帝甚至想,朝廷由荀允和?坐镇,二十年内无忧,他可以放心去,将来青史上他还能?博个任人唯贤的清名。
偏生在这个节骨眼?上,荀允和?出事了。
他随意点的一女,偏生就成了荀允和?的嫡女,皇帝觉得老天?爷狠狠抽了他一记耳光,捏了捏那卷口供,兀自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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