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发现还是这里,最安心。
到了正月,前去山南东道的秋月已传消息回京,大致汇报了一下山南东道的现状。
山南道覆盖盆地平原等,之前闹过藩镇叛乱,二十年前曾有过不少百姓流离失所,经济与漕运上却是重中之重,秋月去打探了一下当地的商贾,严重的问题倒是没发现什么,甚至意外发现这里商业经营不错。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
山南道的状况远比朝中所了解的要好很多,秋月在宫中时,皇帝批阅的许多奏折也有给她过目,自然知道山南道多发自然灾害,印象里发展滞后,每年上交朝廷的赋税也不多,甚至连贡品都要差一截。
秋月在密信中写:“臣怀疑是山南东道节度使燕博易有意藏拙,其中或有缘由,陛下可派人查之。”
裴朔那边,正月十四,立春之后,他也以巡察御史的身份抵达山南东道,一切从简,在燕博易的安排下住下之后,便开始按例照刷文卷。
这二人,一明一暗,一个在衙门中忙碌,吸引了当地官员的注意力,一个在民间暗中奔走,女儿身虽惹眼,却也让人放松戒备。
而燕博易之子燕荀,整日被关在后宫,消息与外界全然隔绝,丝毫不知发生了什么。
他是什么都不知道,但这也不影响小皇帝传召他的次数渐少。
——这事是张司空亲自向女帝开口说的,说既然眼下是监察御史巡查山南东道的时刻,那身为天子,也应该和少召见燕节度使的儿子,以免让朝中官员们都觉得,天子会因为枕边风而处事偏颇。
话是冠冕堂皇。
但张瑾到底是为了天子名声,还是为了私心,他自己知道。
兰君被召见的次数减少了一半,但侍衣却没有减少。
因为傻子不用提防。
或者说,就算不是傻子,他的威胁也犹如渺小的蚂蚁,不值一提。
但姜青姝觉得有点不太好,因为她能看到灼钰的实时。
【侍衣灼钰跪坐在殿角手握茶笕,看似专心打着茶沫,实际上看中观察着司空张瑾旁若无人地和女帝相处,怨恨张瑾的出现破坏了自己和女帝之间的感情,恨得眼睛都要滴血了。】
姜青姝:“……”
这里需要声明一下,朕实在没有这样的恶趣味!朕才不会像古早霸总那样一边跟别人秀恩爱还一边让某人跪在那看着,那很尴尬好不好!
是张瑾这个逼。
他就是要挑灼钰在的时候来,理所当然地把人家排挤了,仗着人家是“傻子”什么都不懂,打发他去一边。
她见朝臣和见后宫的装束不一样,见朝臣自是要仪态端庄、有天子威仪,而见侍君穿常服就好了,随便穿寻常女子的裙子,怎么舒服怎么来,也不必戴冠冕。
“陛下喜欢吃青枣还是樱桃?”
她披着宽松的外衣坐在一边吃着糕点,张瑾就坐在她不远处,替她拿着笔批奏折,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她抬头,“啊?”
张瑾用左手食指指腹敲了敲面前的奏折,“河北道节度使上奏提及贡品之事,陛下喜欢什么,便让他多献些来。”
姜青姝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樱桃吧,甜。”
张瑾继续悬肘书写,写完了这一封,又去拿下一封,这种在学霸屁股后面划水的感觉又回来了,她打着哈欠凑过去看,垂散开的乌发扫落在他的手背上,缠上了他晃动的笔杆,并且越绞越紧。
张瑾只好停笔。
他抬头。
“陛下。”
“怎么啦?”
他看着眼前眉眼鲜活、却故意装傻的少女,再次垂下眼睛,淡淡说:“这支笔不好用了,借用一下陛下的笔。”
“好。”
他拿起案上的朱笔,抬眼看着她,她的发丝被狼毫牵着,眼眸水亮,离他近在咫尺。
本朝女子多喜花钿,民间有言“小髻簇花钿,腰如细柳脸如莲”,便是女官也喜好装扮,唯独女帝最是简单,从不施粉黛。
她盛妆也无用,满朝文武更没人敢直视她的脸。
除了张司空。
张瑾见过她涂脂抹粉的样子,很好看,他这一生都不会娶妻了,梦中若有,也当是这样的美色。
张瑾忽然抬起笔尖,在她眉心轻轻一点。
一点朱红,红艳似火,瞬间点亮了她的眼角眉梢。
姜青姝一愣,故作不悦,“放肆。”一边这样说,一边好奇地起身去找铜镜,照了照,觉得还挺好看。
她回身道:“好吧,看在爱卿画技不错的份上,姑且原谅你了。”
张瑾淡淡笑了,朝她招了招手,姜青姝又重新坐回去,看着男人伸手过来,修长的手指拨开她散落的乌发,去解缠在笔杆上打结的发丝。
他的动作很专注,理好了她的发丝,还帮她掖在耳后。
他做这些动作时,姜青姝就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看。
张瑾一贯对别人冰冷严肃,但自从上次与他解开心结之后,他便不知不觉对她放温柔了态度。
也许是弥补。
也许是认清了什么。
甚至偶尔还淡淡笑一下,虽然笑容很不易捕捉,大多时候神色都很平淡。
姜青姝扬睫望着他,张瑾被她看久了,微微抿紧唇,低声问:“在看什么。”
“朕在想,司空这几日心情应该不错。”
“臣……”
他垂眼,重新拿起笔,“……的确心情甚好。”
张瑾此生活到这个地步,早已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对什么都是淡淡的,权当消遣。
所以,旁人被物欲左右时,他反而能平静地坐在案前处理公务。
处理案牍之余,若身边有心上人为伴,便够了。
无须过多煽情,只要看到她心情就甚好。
眼前的少女眼睛浅浅一弯,又趴在了他身边,下巴搁在手臂上,张瑾继续掖袖行笔,淡淡墨香掠过袖口,徐徐扑向她的鼻尖。
不知过了多久,她有些昏昏欲睡。
跪坐在一边的少年已经煮好了茶,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陛下……”
少年小心翼翼地端着托盘,期期艾艾地唤了一声,又迟疑着看向张瑾,似是有些踌躇无措。
姜青姝起身接过茶,微抿一口,笑着跟他介绍:“这是司空。”
“司空……”
少年笨拙地叫他,又跑过去倒了一杯茶来递给他,清澈的眼眸纯真无害,好像只是出于纯粹的善意,男人没有接,嗓音平稳冷淡,“臣是外臣,侍衣是君,不必如此折煞臣。”
灼钰的手,便愣愣地停在了半空中。
姜青姝的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来回,眼中若有所思,笑着说:“灼钰什么都不懂,或许只是觉得爱卿看着面善,才为爱卿奉茶,卿便接了吧。”
她说着,还笑盈盈地看向灼钰,柔声问:“朕说的对吗?”
少年笨拙地点头。
“你瞧,侍衣这是一番好意。”
她既开口,张瑾便抬手接过,没什么表情。
“多谢。”
灼钰朝他弯着眼笑,傻乎乎的。
张瑾对灼钰毫无好感,之所以留着他,是为了堵外人流言,毕竟大臣和君王独处可以宣称是谈论政务,但若一天到晚都在,还不许宫人伺候,时间长了,也难免会有闲言碎语。
有第三人在,便会好很多。
这个傻子正好合适。
渺小的蝼蚁,张瑾不放在眼里,就算偶尔跑出来露个脸,也颇为碍眼扫兴,这自然也只是权宜之计,暂时忍他,等以后处置完其他碍眼的人,就不必再如此了。
比起灼钰,张瑾更想解决燕荀。
他不是不清楚姜青姝为何频繁宠幸燕荀,山南东道为天下十道之一,乃国之心腹,政治军事皆是极其重要,山南东道节度使燕博易,某种程度上几乎相当于当地藩镇,如果想要彻底掌握山南道,首先也要稳住燕博易。
小皇帝不确定燕博易是什么人,所以只是派人前去按例监察,如果燕博易不那么忠心也不好掌控,或许就要动他,反之,如果这个人可以支持新帝,成为她的左膀右臂,也有好处。
张瑾和燕博易也算认识。
燕博易受贬之后娶了谢氏女,得以抱上谢氏一族那棵大树,找到机会翻身,回来做了一段时间的京官,本有机会升吏部尚书之位,但恰逢张瑾意欲拉拢崔氏一族,暗中协助崔令之后来居上,燕博易落败,反而被排挤到了地方。
此人确实有能力,能在比较穷的山南道一路做到节度使,谢氏一族被抄家后,因为谢临谢罪自尽,女帝赦免了一些谢氏族人,但文官们却群起而攻之,意欲弹劾昔日与王谢走得近的大臣,燕博易为了划清界限,果断地休了谢氏发妻。
而燕荀,是后来扶正的正室之子。
如果燕博易足够聪明,他就应该早点向天子投诚,作为外戚势力让天子如虎添翼,除了赵家那样功高震主的武将,外戚和皇权都是相辅相成的作用。
如果他不聪明,他就会成为下一个靶子。
今日之前,崔令之也对张瑾提过此事,说:“陛下派她最信任的裴朔去山南道,只怕是别有深意,就是不知燕博易聪不聪明,会不会按着陛下的意思……”
张瑾淡嘲:“他聪不聪明,重要么?”
“大人是说……”
“他就算是个聪明人,也要让他聪明不起来。”
他们会帮他做选择。
燕博易倒了,后宫的燕荀就是死路一条,她身边就会少个碍眼的人。
张瑾安静地饮茶、写字,不远处的线香很快燃尽,在莲花铜碟上留下一堆灰烬。
她见他的墨快用完,百无聊赖地帮他去拿墨锭,却被抬手挡住,“会脏手。”
她收回手,托腮看着张瑾自己舀水磨墨,又拿起那堆他已经写好的奏折,看了起来。
她挑的折子,大多是地方上的。
张瑾边写边问:“陛下最近关注山南道么。”
“啊,还好吧。”
她不想那么快表现意图。
“成王乃先帝胞弟,亦是陛下亲舅舅,如今去那里已有二十年,陛下遣监察御史去巡查时,可再派官员去慰问一二,以示陛下看中亲情。”
这倒是提醒了姜青姝一下,那边也算是“流放”之地,有一些早年被排挤过去的皇室,和她血缘关系最近的就是成王。
先帝之所以不许除了天定血脉以外的皇子皇女参政,就是和成王有点关系。
据说先帝刚登基的时候,能用的人也不多,皇家的兄弟姊妹都在朝廷中任职,不过后来成王仗着和先帝一父同胞,又比先帝年长,行事越发僭越,影响力颇高,又碍于手足亲情无法直接发难,才被先帝发配去了山南。
据说那时成王还心有不服,时常闹腾,后来才安分下来。
也是该关注一下。
事后,姜青姝后派人去拜访成王府,成王姜道铄一听小皇帝谴人慰问,颇为惊异,连忙让王府上下都小心着点。
很快,姜青姝就收到加急密信。
邓漪见天子盯着密信看了许久,便问:“可是有不好的事?”
姜青姝笑了一下,“朕这个舅舅啊,府中养了幕僚数十人,兴许还有私兵,暗中也与燕博易有往来。”
邓漪闻言大惊,心道这成王难道有不臣之心?怎么还敢与节度使私下里有来往,这可是犯了君王大忌。姜青姝攥着手里的密信思索,心里有些疑问,可惜裴朔不在跟前,她也找不到什么人讨论。
秋月说山南东道的情况比汇报给朝堂的要好,矿冶、纺织都发展不错,财政收入说不定也有所隐瞒,如果对方吞了一部分用于扶持成王势力,也不是没可能。
但姜青姝又觉得对方没这么蠢,她这么随便一查就暴露了。
姜青姝便又提笔,给秋月和裴朔各自写了密信。
他们两个的一举一动,她也能从实时处监控。
秋月用天子信物向县令亮明身份,借对方提供的假身份顺利蛰伏民间,又以画师绣娘之名四处打听消息,还混入了成王府。
秋月虽然做了多年内侍省女官,但当年之所以被先帝赏识栽培,就是因为她才艺双绝,又很圆滑聪明。
而裴朔在当地府衙审查案卷,按照往年监察御史的情况,那些人也都有了熟练的应对之策,也料定这次朝廷派来的人也和之前没什么区别。
谁知这位裴大人,实在是有些不一样。
他刚一过来,就要求他们把那些案卷文书全部搬过来,一个都不能缺。
众人:“?”
众官面面相觑,觉得这次朝廷派来的御史怕不是个傻子吧,那么多案卷他能看完?
他们前去请示燕博易,燕博易便冷笑道:“让他查又如何,他也要有这个本事看完。”
众人一想也是,便全按着裴朔的吩咐办了,等着看笑话。
听说这个裴大人之前在刑部任职的时候很会熬夜加班啊?那你继续不睡觉啊,便是一天四十八个时辰,也休想吧这么多案卷看完。
但裴朔又不傻。
他直接点了一堆不同辖地官衙的人,让他们互相看,他自己再抽查他们看完的,如果发现不对立刻上奏将其革职,再挑选新的人,如此几次下来,谁也不敢动什么歪心思,都老老实实审查,但这又少不得引发他们内部矛盾。
此外,裴朔还亲自去民间行走,调查民意,还真查出一些冤案,大到抢占良田,小到鸡毛蒜皮的事,他全都较真。
真的没见过这么较真的人。
跟随在裴朔身边的官员悄悄提醒道:“裴大人适可而止,当心碰到什么不能碰的,惹来杀身之祸。”
裴朔冷笑道:“他们若真来杀我,我倒是省了事。”
那官员抹汗干笑,心道你还真不怕啊,这天高皇帝远的,发生什么还真难说。
裴朔是死过一次的人,自是不怕生死,约莫用了半个月,他依次处理百姓遇到的不平之事,频繁上奏,最频繁的时候甚至一天一个奏折,每个奏折近三千字,连远在京城的姜青姝都开始觉得吃不消。
毕竟不是什么大白话,古文字句扼要,看你三千字的奏折简直太费神了。
裴朔如此,令当地官员都有些惶惶然,连燕博易也有些焦虑起来。
燕博易府中近期有位新来的幕僚,才华绝佳,对朝政颇有见地,被燕博易奉为座上宾。
此人道:“在下听说这个裴大人之前是天子近臣,好端端的派他做监察御史,别处不去,偏偏来大人这里,加上之前天子派人去成王府之事……大人可要早做打算。”
燕博易原本没有多想,一听他这么说,立刻一惊。
他喃喃道:“难不成陛下怀疑我和成王……”
燕博易的确和成王私下有往来,那是因为小皇帝登基之初,谁都觉得这个天子很无能,怕是坐不稳位置,燕博易自然是要多押注几方,以备局势有变。
他胆子还没有那么大,没有直接给成王提供兵马什么的,而且自从谢家倒了之后,他明白了女帝并非表面那么无能,就减少了和成王的往来。
但之前的事如果被挖出来,对他也极为不利。
心虚者自然会想多,那幕僚观察着燕博易慌乱的表情,又道:“大人可要早做打算,如果天子真有这方面的意图,事情就不是这么简单了,在下认为,若有必要……”他说着,抬起手掌对着喉咙,做了个割喉的手势。
燕博易沉声道:“不可!监察御史若死在我的辖地,我必难辞其咎。”
幕僚道:“大人找个替罪羊便是,这裴大人近日动了那么多人,这穷山恶水易出刁民……若有个不明事理的暴民杀了他,大人再及时上奏请罪,也好过被发现和成王的事。”
燕博易沉默不语,心里却有些动摇。
他如今也有向皇帝表忠心的意思,不过君心难测,就算他想老实本分,皇帝也不一定对他放心。
可是,他的儿子最近在宫中受宠……
皇帝再绝情,应该也不会如此。
事态的变化就是从燕荀开始的。
燕荀思念家人,一心想写家书,可惜一直没有胆量去求得恩典,近日侍衣灼钰伴驾的次数明显已经压过了他,燕荀好几次求见陛下都碰壁,眼看着恩宠渐少,以后想求家书只会更难,燕荀开始急躁起来。
很快,他又听说最近朝廷在派人查山南东道,他父亲似乎被牵涉了进去。
他开始频频求见。
【兰君燕荀请求见女帝一面,被千牛卫大将军梁毫挡了回去。】
【兰君燕荀请求见女帝一面,被千牛卫大将军梁毫挡了回去。】
【兰君燕荀请求见女帝一面,被千牛卫大将军梁毫挡了回去。】
【……】
这个人开始刷屏。
【兰君燕荀试图买通内给事邓漪,让其在女帝跟前美言几句,让自己面圣,邓漪婉拒了他。】
姜青姝感觉到了燕荀的急切,她不知道燕荀是从哪听到的朝堂消息,说不定是有心人故意透露给他的。
“喝茶。”
一边,灼钰又端着茶过来。
她懒洋洋地抬眼,伸手接过,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少年端着杯盏的手指,对方轻微地颤了一下,看起来有些心乱。
她尝了一口,笑道:“灼钰的茶是沏得越发好了呀,这让朕喝惯了以后,以后离不开灼钰怎么了办?”
少年闻言浑身触电般地一抖,感觉到一股酥麻从心底蔓延到四肢,心潮澎湃,怀疑自己听错了,抬眼惊喜地望着她。
“陛……”
少年耳后逐渐泛起红潮,不敢看她戏谑的眼睛,指尖不安地搅动数下,才说:“想……一直给你,沏茶。”
“好呀。”
她手指摇晃茶杯,忽然一个不小心,些微的茶水泼到了御案的宣纸上。
“哎呀。”
她轻轻叫了一声,灼钰连忙过来帮她收拾打湿的宣纸,看到宣纸上写着几个大字。
——燕博易或有谋反之心。
他看到那几个字,瞳孔猛地一缩,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打湿的不是奏折,倒也不重要,灼钰把这它烧掉吧……对了,他们说兰君在外面,你出去时便替朕告诉他,朕近日没空见他。”
“是……”
灼钰立刻折好这张纸,心里却迷茫地想:难道这是姜姜最近头疼的事吗?
之前是他不懂乱来。
但这件事,他可不可以动手……
这段时日,私下的朝政议事,包括她与张瑾的许多闲聊,灼钰都听得清楚,他耳濡目染,甚至还明白了她为什么要宠幸燕荀,为什么又愿意收他一个傻子……
灼钰暂时对付不了张瑾,但姜姜想杀燕荀的父亲,那么他……
灼钰眼底骤起杀意。
这表面无害的少年走出紫宸殿时,看到燕荀就在外面,路过燕荀时,不小心跌了一跤。
“侍衣小心!”
宫人慌忙扶他,那张宣纸就正好飘落在燕荀的眼前,燕荀看清上面的字,猛然一惊,伸手就要去捡。下一刻灼钰已经慌乱地抢了过去,讷讷道:“不许碰,陛下要我……烧掉……”
燕荀浑身一震,猛地拉住灼钰,“你说什么?!这是陛下……”
灼钰好似被他吓到一般,大叫着往宫女身后躲,惊恐地看着他。
【兰君燕荀求见女帝未果,想起从侍衣灼钰那里看到的字和近日的流言,越发担心家人,于是写了一封书信,在信中提醒父亲小心。】
【兰君燕荀卖了自己随身值钱的东西,用重金买通宫人,让他们偷偷送家书出宫。】
【兰君燕荀觉得帝王无情,忠诚—40】
姜青姝看到这些消息时,面上没什么表情。
【侍衣灼钰深夜偷溜出眙宜宫,藏在暗处,冷眼看着兰君燕荀身边的宫人四处打点,暗暗记下,方便事后揭发。】
姜青姝笑了一声。
她那天随便泼茶给灼钰机会去引燕荀上钩,这小子果然上道,还知道放长线钓大鱼。
接下来就看他们自己了。
姜青姝的目的,不是要把燕博易怎么样,而是试探燕博易的忠心稳不稳固,如果收到儿子的“家书”之后,燕博易问心无愧,并且也相信她不会冤枉忠臣,那就算经受住了考验,若是因此心虚采取行动的话,那她还是换个人保险。
燕博易之前是谢党的人,为明哲保身连发妻都能舍弃,这样的人也难忠心。
很可惜。
对方没有经受住考验。
三月初一,姜青姝收到一则消息。
——裴朔遇刺。
燕博易终于幕僚的鼓动下下了杀手,要置裴朔于死地。
姜青姝看到这消息时,心跳几乎停了一秒,好在实时里的裴朔只是将计就计,虽然受了伤,但所幸没有大碍,与此同时,秋月那边也取得了成王府近年来与朝廷命官私相授受的证据。
山南东道节度使燕博易意欲杀监察御史,中饱私囊,与成王暗中有金银往来的事,震动了朝廷。
姜青姝下令将其革职押解入京,而与此同时,燕荀跪在紫宸殿苦苦求着面圣。
“陛下……臣求见陛下见臣一面吧……”
燕荀跪了很久,即使下了瓢泼大雨,也没有离去。
周围没有人去扶他。
邓漪冷漠地看着,梁毫也没动。
灼钰来到紫宸殿外,冷眼看着绝望的燕荀,听到那个人绝望之下大喊着天子无情,几乎歇斯里底。
因为说出的话过于不敬,被禁军捂着嘴拖了下去。
“侍衣……我们快走吧……”少年身后撑着伞的大宫女于露低声提醒,生怕他听到那些话,被带坏了。
灼钰却丝毫不动。
天子无情?
少年的脸庞被雨水打得半湿,精致的脸无情到森然,近乎嘲弄地看着抹被拽远的身影。
他一点也不觉得姜姜无情,甚至,他觉得姜姜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人,是他们配不上她才对。
如果他们也曾不被当成人,也曾过猪狗不如的日子,就该知道,什么都该自己抢,如果不够聪明不够狠辣,不一步步爬到她的面前,她怎么看得到他呢……
他们什么代价都没付出,凭什么在她身边。
只有他。
他落过水,中过毒,吃过发霉的食物,他一遍遍沏茶却被烫伤,只要她夸他的茶好喝,他就兴奋不已。
只有他最爱姜姜,哪怕她要他的骨头做成饰品,他都会立刻砍断自己的双腿。
这些人能做到吗?他们不能,所以他们才不配脏了她的手。
“嗤。”
灼钰从齿间发出不屑的声音,转身走了。
第182章 心有所属1
裴朔在山南遇刺,此事在朝中掀起了不小的动静,姜青姝顺理成章地来了一波大清洗,以谋杀朝廷命官、欺上瞒下、为官不廉等罪名问罪燕博易,但并没有以谋反罪将其定罪,只是革职查办,燕博易有反抗之心,但因为他唯一的儿子在皇宫,最终也只是束手就擒。
当地三成官员都被大清洗,而成王,姜青姝只是寻了个理由削了成王府的护卫,按照秋月所暗中获得账本名单,尽数切断其密切来往的官员,又没了节度使手中兵力,成王就算有不臣之心,也难成气候。
裴朔虽受了伤,却也没有大碍,稍事休整便准备归京。
只是归京之前,裴朔奉命拿下燕博易时,意外发现了一件蹊跷之事。
燕府中的幕僚有数人,近日有一人在裴朔抵达山南之后才归入燕博易麾下,此人竟是京城口音,来历蹊跷,却又在燕博易事败之前便提前收拾包裹遁逃,消失得突然,竟完全寻不到去向和来历。
裴朔去见了燕博易一面。
一番询问,果然确定燕博易对他动手,也有此幕僚的鼓动。
此事没有声张,启程归京前夜,秋月来见了裴朔,听他说了此事,便问道:“裴大人怀疑,此人来自京城,是有京中势力在幕后操控此事?”
裴朔颔首道:“燕博易在京中已无靠山,朝中若有人想动他,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不知动机为何?”
秋月沉吟一番,喃喃道:“燕博易之子是陛下的兰君,有没有可能是后宫争斗?”
但很快,她就自己否定了这个猜想。
“若是单单是因为后宫,不必如此铤而走险大费周章。如此手眼通天,又完全不留痕迹,这背后之人行事缜密绝非常人……”
秋月看向裴朔,还是不得不提醒一句:“还有一种可能,此人并非全然针对燕博易,也有可能是……想借燕博易之手除掉大人您。”
地方官也许不怎么把裴朔当一回事,但是京官都比较清楚裴朔在天子跟前的受宠程度。
他此番任监察御史,看似只是一个小小的任务,但又怎么没有天子有心提拔磨炼的意思?
也许他回京之后,还要升官。
裴朔虽然还只是区区五品,但风头是一点不小,这样下去升官是迟早的事,定然也会挡了有些人的路,如果有人未雨绸缪,也许巴不得裴朔死在外头。
裴朔听秋月这样说,意外地扬起眉梢,指着自己,“你说我啊?”
秋月无奈:“裴大人倒是乐观得很,此次立功归京,只怕还有明枪暗箭。”
“要杀我,那就来呗。”
裴朔倒是没什么所谓了,耸耸了肩笑道:“省得我到处去找,就怕他们不下手。这些人也真是抬举我,像我这么纯良无害的人真是招谁惹谁了,要不是陛下要我来,在京城混日子多轻松……”
眼见他这话越说偏,还要赖到皇帝身上去,秋月忙打断他,“裴大人!慎言。”
裴朔还没说完的话在喉咙里打了个转儿,硬是改成了个散漫的哈欠,打着哈哈道:“秋大人也早些歇息,这段时日真是忙得头晕,在下得去补个好觉……”
说罢,他抬手行了一礼,转身走了。
不出所料,裴朔回京之后,立刻就升官了。
此前,姜青姝在门下省和尚书省之间纠结。
张瑾几乎将尚书省变成自己的一言堂,且中书令虽至今没有委任,但他以“检校”之名霸着不放,中书令之名也几乎坐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