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年之约—— by兮树
兮树  发于:2024年03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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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城堡垒却恍若陷入深眠。
燃烧了整整一夜的火焰逐渐熄灭,却没有?腾起黑烟,空气中甚至缺乏烧焦的臭味。
创世之时大陆为火焰之海环绕,三女神在主父的指引下, 自智慧的艾奥之井中汲取源泉, 扑灭烈焰, 世界就此获得过去、现在与未来。泉水因而成为诺恩信仰中生命的象征, 但灼烧一切的火焰既是毁灭, 也是清扫一切、孕育新世界的源头。
布鲁格斯堡中庭的烈火便如同?神话降世。
北风呼啸而过,扬起白色的尘埃,宛如无垢的雪花。
但那是被魔法火焰吞噬的生命留下的残渣。
而对活着的人来说, 这场牺牲巨大?的围城博弈只是堪堪将要分?出胜负。
布鲁格斯守军盘踞在北侧--那里地势最高,也聚集着主城最古老的、也是最重?要的建筑群, 包括北塔、主城神殿和钟楼, 还有?军械库和粮仓。主厅、书房南塔楼等近几代科林西亚主君日常频繁活动的场所?其实都是之后逐步扩建的产物。
主城城门依旧大?开,但逃过一劫的多奇亚军却谨慎地盘踞在城下, 不敢贸然靠近。主城中的仆佣趁机从侧门鱼贯而出逃命。
直至午后,多奇亚军中的大?小领主才?初步清点完麾下人员的伤亡状况。
除了直属阿方索本人的亲卫及时受命撤出, 率先冲进布鲁格斯堡的包括多奇亚北征军的先锋精锐几乎都折在了大?火中。
换而言之,这将成为两支大?军各自剩下的残部之间的消耗战。
南方又有?新变化:逃亡到索兰诺的大?神官鲁伯特病故。费迪南抛下和谈, 试图另立新领袖与梅兹大?圣堂对抗, 但索兰诺神殿也对侯爵失去信心, 遣使者向梅兹示好。
意在催逼, 亚伦率领的大?军再次发动进攻,索兰诺眼见要失守。费迪南只得?重?新回到谈判桌旁。但双方在科林西亚与多奇亚此后的势力范围划分?上?始终无法达成一致。
科林西亚军无法一口气彻底吞下多奇亚, 但多奇亚也无力继续抵抗。南方战线反而平静下来,最激烈的战场成了伊伯河畔和布鲁格斯。南北科林西亚的援军都在不断聚集, 往主城赶。
而在北方的拼杀造成的创伤已然到无法轻易弥合,不分?出个胜负,任何一方都无法气平。其实此刻休战协商的条件已然成熟,在布鲁格斯的多奇亚军即便将公爵夫人俘获,也没有?太?大?意义,最多只能将公爵夫人的安全作为筹码换取自身的自由。相?比继续死战,阿方索大?可以谈条件在援军赶到前退出,但无人提及这个选项。
厮杀与博弈从来不是只由理智的计算考量决定。
有?些?战斗一旦开始,便无法中途休止。
日落时分?,布鲁格斯守军接到前方报告:出动的荷尔施泰因骑兵队走不为人知的捷径,比预计更快抵达伊伯河附近,稍作休整之后便趁暮色发动突袭,出奇不意地击破巴姆贝克的疲敝之师,科林西亚援军闻讯配合北压,当即夺下了两座过河的石桥。
援军彻夜行军,骑兵先遣队最快将在次日抵达。
几乎是同?时,多奇亚军再次开始攻城。
这是最漫长、最黑暗的一夜。
多奇亚军群情激愤,势头锐不可当。布鲁格斯守军寡不敌众,北塔楼最先沦陷,守军退回环绕神殿的防卫墙后。多奇亚军当即派遣弓箭手登上?塔顶,朝着神殿发动袭击。神殿周围布下的结界能防御法术攻击,却无法弹开夜色中降下的羽箭。
黑暗之中,部署在神殿后方的仅存的攻城器械投掷出油桶、石块与符石火弹。
晚祷结束后,北塔着火。
午夜祈祷前,布鲁格斯主城标志性的两座塔楼之一,在雷鸣般的巨响声?中,轰然倒塌。
多奇亚军就此失去好不容易夺下的高地,但环绕神殿的围墙也被波及,崩塌了一部分?,防线出现?缺口。
守军再度后退,在神殿周围垒起碎石当作最后的屏障,决意死守。
登上?神殿前必须通过的长台阶成为战场。
一道墙后,神殿内部四处躺着呻|吟的伤员和脸色灰白的死者。渡灵人不够,听完临终忏悔的神官便同?时承担起守夜的职责,列队在大?神坛前行走吟诵摆渡死者魂灵往彼岸的经文。而另一边,聆听祈祷的坐席有?的被拆解搭成路障,有?的也成为燃料,神圣的穹顶下聚集的并非信众,而是一堆又一堆武器和甲胄。
“您知道吗?百年?之前,那时的科林西亚公爵查尔斯就是在这座神殿中被谋逆的家臣杀害的。”首席神官说着看向神坛前的两级大?理石台阶,“就在那里,查尔斯大?人在祈祷时,被叛徒从身后袭击。查尔斯大?人的亲信也成为受害者,躲进管风琴内的、藏在廊下的,都一个个被揪出来,在这神圣之地丢掉性命。教?导我的老师侥幸逃得?性命,但许多神官也被追兵杀害。”*
艾格尼丝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她和这位大?人称不上?相?熟。布鲁格斯神殿影响力巨大?,她知道这位神官是如今神殿中为数不多的中立派,意见与蓝血和革新两大?阵营都有?出入,向来与海克瑟莱一族保持距离。也因此,此前科林西亚神殿内部才?能勉强取得?平衡。但现?在,布鲁格斯神殿默许在守城战中投入魔法,等同?向革新派偏倚。对于这一决定,艾格尼丝其实都有?些?意外。
而在震天的杀声?中,首席神官平静的话语勾勒出的血腥冲突仿佛又要重?演。
看不出年?龄的神官笑?了笑?:“如果认真计数阿雷西亚古往今来死在神前的主君,那数量肯定会令您惊讶。虽然这里是神圣之地,但从来不缺流血。今晚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他将青金石念珠向前拨了一颗,拇指指腹摸索着珠子表面的邪眼纹饰,叹息:“只不过没想?到,我会成为见证这一切的人。”
“在您……在神殿中人看来,这样的顽抗是否有?意义?”艾格尼丝不禁问。
“即便公国内部从最初就分?歧重?重?,但我想?,没有?人会愿意见到主城和主君落到侵略者的手中。况且阿方索·特雷多似乎还没完全丧失理智,并没有?屠杀城中的居民,也容许主城中的仆役出降,留在这里的人都有?赴死的决意。作为科林西亚人,我也不例外。”
“科林西亚的主君……”她哽了哽。
神官露出长辈般慈和又有?些?惆怅的微笑?:“您确实并不喜欢夸耀,但这两年?……这七年?,一直看着您的人并不少。守军并没有?背叛您,将主城拱手让出,这已经说明?了一切,不是么?”
首席神官也许原本也并不认可她这从北境而来的新娘。但他现?在也选择留下,甚至将座下神殿变成最后的堡垒。
艾格尼丝想?要道谢,但对方以眼神阻止她。
主君、封臣、神官是支撑阿雷西亚的三柱栋梁,各有?各的义务与权利。对于应得?的,没人会道谢。
就在这时,海恩里希疾步走来:“艾格尼丝女士,再过没多久天就要亮了,敌众我寡,那之后情势只会更加凶险,以防万一,请您立刻带人登上?钟楼避难。如果援军有?任何消息,我和罗伯兹会立刻派人向您传信。”
艾格尼丝点了点头。
神官特蕾莎手中提着月石灯,在前带路。艾格尼丝跟上?,伊恩提灯走在最后。
“您似乎遣走了身边的所?有?女官和侍女。就连您的贴身侍女也不例外。”特蕾莎的语声?在螺旋向上?的狭窄楼梯间回荡。
“我更希望她们能活下去。”
特蕾莎回眸看了一眼,视线似乎越过艾格尼丝的肩膀,在伊恩身上?定了定。但她什么都没说。
走到一半,三人停下来稍作休息。在这里,一抬头就已经可以看见每日宣告祈祷时间的巨钟。从昨晚开始,它就没有?再敲响过。已经不需要警钟,也不需要提醒祷告。厮杀与祈祷毫无间断,同?时持续现?在。
目的地在巨钟之上?的塔尖。
那是一间狭小的房间,平日里只有?敲钟人会在歇息时暂时停留。因此只有?一把木椅,一个水罐。窗洞很大?,没有?玻璃,没有?护栏,往外跨一步便会从坠入黑夜。
“伊恩卿,如果下面事态有?变,会有?人通过精灵与您联络。”
伊恩点点头。
特蕾莎走下两级台阶,停住脚步:“今晚可能就是最后一夜了,希望我还能和您见面。”
艾格尼丝笑?了笑?:“这么多年?……特蕾莎,谢谢你的照拂。”
对方也莞尔,脚步声?逐渐远去。姝雌
在星辰恍若触手可及的高处,地上?的骚动便仿佛是另一个世界。而这里只有?黎明?前的黑夜。时不时地,火箭像烧红的流星掠过低空。
艾格尼丝靠墙缓缓坐下。伊恩看了一眼空置的椅子,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也在她身旁坐下,而后熄灭了灯火。
有?很长一段时间,谁都没有?开口。
寒风一次次地穿过窗洞,这刺骨的冷意让艾格尼丝仿佛回到故乡。她的手动了动,在半途就触碰到伊恩同?样伸过来寻找她的手。他的手比她的要温暖一些?。他紧紧地握住。
而后,伊恩突然问:
“如果神殿在援军抵达之前失守,你打算怎么办?”
艾格尼丝没立刻回答。她活动略微僵硬的另一只手,穿进斗篷和外袍,从衣服里侧的小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
水晶的亮光在黑暗中晃了一下。
“这是什么?”伊恩眯起眼睛。他只看得?清那仿佛是个小小的容器。
“毒|药。从乔安的遗物中找到的。医官说只要三滴就足够致命,这些?--”她轻轻摇晃,锥形小瓶子里的液体撞上?瓶壁,发出柔和的声?音,“足够毒死一整支军队。”
伊恩没有?大?惊失色,也没有?立刻从她那里夺走这致命的小物件。他只是抓紧了与他相?握的那只手。
艾格尼丝将水晶瓶收回去,仰头轻声?说:“如果我继续活下去,各方面来说都没有?好处。守军的牺牲会变得?没有?意义,他们并不是为了主君投降才?坚持到最后一刻。而殉国的主君对科林西亚、对亚伦,都会是个方便的筹码。那样的话,某种意义上?,布鲁格斯到最后也没有?沦陷。援军总会到,他们不需要对多奇亚留情。复仇是个很好用的借口。”
明?明?谈论的是自己的死亡,她却非常镇定。
伊恩不知道艾格尼丝是在什么时候、以怎样的心情考虑好了这一切。
她在黑暗中寻找他的眼睛。
“我要向你提一个非常无理的请求,你可以拒绝。”
他笑?了。
“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
没有?丝毫犹豫的答案:
“当然。”
猛烈得?令她都惊讶的恐惧攥住了艾格尼丝的心房。
她不为自己的末路害怕,却为要一起带走伊恩的生命而惊惶。她想?要独占他到人生尽头,但也希望他在她见不到的久远未来里长寿多孙。
他感觉到她的颤抖。
“我第一次、第二次离开是为了活命,以便再次回到你身旁。第三次不一样,我怎么样已经无所?谓了,因为那样对你更好,所?以我再度离去。”伊恩的声?音里噙着笑?意,也许正因为是这样的时刻,谈论的是这样的话题,他才?能够向她完全敞开。她可以想?象出他此刻脸上?的神情,他将她的手拉到唇边,亲了一下:“但如果没有?可以回航的港湾,离去这件事一开始就失去了意义。”
“艾格尼丝,”他以吟诵诗篇的优美语调倾诉,“只要你还活着,我就没法为你而死,但一同?赴死是另一回事。这一次,也许我原本就是为此而来。”
她强忍住泪水。但又想?到,黑暗中落的泪不会被人看见。
伊恩将她拉到怀里,在她耳畔喃喃:“甚至于说,这才?是我和你最好的结局。故事就该在美好的愿望实现?之前的那一刻收场。有?多少个然后,就有?多少再度失望、怨恨、背叛的可能。但是--”
他迷茫地停住,没有?说下去。
他们没有?再交换只言片语,只是在浓雾般厚重?的黑暗中依偎、等待。
等待夜晚被晨雾包裹,日上?中天,夕照万丈,月亮再度升起。
银甲骑士开道,援军第一部先锋疾奔扬起的尘埃,在午后出现?在遥远天际。
布鲁格斯神殿四面被围,守军退到台阶最高处。
攻城车从下方靠近,试图冲撞钟楼。
日头还没沉到海面下,部署在外城城头的多奇亚军开始与第一波科林西亚援军交战。
布鲁格斯再度被围,只不过攻守双方身份对调。由于多奇亚主力几乎尽数集中在神殿附近,很快溃退。
外城城门再度被强行打开。
但在那之前,筋疲力尽的布鲁格斯残部已经支撑不住,无法继续抵御敌人疯狂的最后冲击。
多奇亚士兵登上?最后一级台阶,冲入主城神殿。

伊恩代为转达艾格尼丝这一最后的命令。
螺旋阶梯的最深处传来喧哗, 依稀有哭声,而后?又寂静下去。
艾格尼丝缓缓扶墙站起来。伊恩伸手去扶,但她没?有搭住他。
“应该很快就会结束。”她的脸颊腾起?两团比日落霞光还要艳丽的红,眼睛里的光彩摄人。微笑了一下, 她摊开手掌, 锥形的水晶瓶躺在那里。
钟楼开始越来越频繁地不安震颤的时候, 她就将它紧紧捏在掌心, 瓶子表面?的线条甚至在皮肤表面?刻下深痕。
“我先来。”
啵地一声, 是艾格尼丝拔掉瓶塞的声音。
想到死?神的脚步声竟然这?么轻巧,甚至还有点滑稽,她就由衷想笑。
有人开始登上通向塔顶的台阶, 步伐不紧不慢。
阿方索显然认为自?己终于达成了目的,正在享受这?段花巨大代价才换来的登顶路程。
高亢的情绪满溢而出, 里面?有多少?是恐惧, 艾格尼丝没?去留意。但她的腿脚发软,手指也几乎要颤抖起?来。再坚决的意志在实施前?一刻也会短暂地动摇。她闭了闭眼, 将瓶子往唇边凑。
原本就想这?么灌下半瓶,但她还是没?忍住, 启眸看伊恩最后?一眼。
也就是这?么一眼,让她在瞬息间改变主意:
--她要背叛他们的约定, 将瓶子里的液体独自?一饮而尽。
他身上还带着那枚戒指, 还有机会活下去。纵然那会是于他而言无比残忍的余生, 她也想让他走完。因为也许在某个路口, 他能放下她往前?走。
这?样的可能一定存在。
他毫不犹豫答应她请求的这?份心意便足够。
就让她再一次地,真正地失约吧。
水晶瓶落地, 发出脆响。
瓶子见底。
艾格尼丝僵在那里。
伊恩面?色苍白,呼吸急促。
他们侧旁的墙面?多出一滩飞溅的濡湿斑纹。
在她饮下毒药之前?, 他就猛地抢过瓶子,掷向最远的墙角。
“我……我,对不起?,”伊恩语无伦次,他因为后?怕,从躯体到嗓音都在打颤,一边提防她挣开,拥抱也用力过头,“我不甘心。故事就该在美好的愿望实现之前?的那一刻收场……但我不甘心。我终于能够对你坦白,你也终于愿意只看着我,但这?还不够,怎么足够?!”
艾格尼丝发不出声音。
她想说却无法说出口的话已?经被他抢先夺走。
当然不足够。当然不甘心。歌谣的最后?,有情人追随着彼此赴死?的结局当然震撼又美妙,残缺会被一直记住,圆满落入俗套而后?被遗忘。但是隔阂,误会,牺牲,痛苦,他们逐一地品尝过;互相伤害,自?我伤害,为他人所伤,再深的创口都会结疤愈合,凭什么他们就要只差一点点,所有全部?白费,偏偏得不到一个皆大欢喜的俗气结局?
伊恩的眸中翠波汹涌,眼下泛红。
“只要我和?你都活着,即便再微茫,就有可能。”他哑声笑,反常地再次道歉,“对不起?,但我还是执迷不悟。”
渐近的脚步声已?经变得十分?清晰。
他双手捧住她的脸颊,以要借此将什么封印起?来的势头,快速却凶狠地亲吻了她一下。
阿方索登上最后?一级台阶。为了表达诚意,他只带了一名副官。
公?爵夫人艾格尼丝孤身站在钟楼顶端的小房间,紫红的晚霞照进她身后?的窗洞,也点亮疾驰而来、逐渐围拢主城的科林西亚援军的铠甲。
“最后?还是我快了一着。”阿方索脸上没?有得色。他也十分?疲惫。“只需要您一句话,您就是我尊敬的俘虏。一番交涉后?您就会重获自?由。至于其他人,死?守到最后?的都是勇士,我没?有伤害他们。我的人现在大都围在神殿外。”
他环视四周,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墙角的空瓶。
“您似乎在最后?时刻做出了一个明智的决断。”
闻言,艾格尼丝唇角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多奇亚付出了这?样惨痛的代价才到了这?里,却也只能到此为止,您觉得值得么?”
阿方索笑了,反问:“科林西亚付出了这?样惨痛的代价,却还是让我到了这?里,您觉得值得么?”
她没?作答。
“只为了名号,又或地图上代表河流山谷画的一道线,或是一辈子都不会踏足的远方就蛮横地命令臣下拼得你死?我活,我一直觉得父亲那样的贵族非常无趣,非常愚蠢。”阿方索怀念地眯了眯眼睛,“而我以为魔法和?知识是不同的。只要由合适的人运用得当,就可以避免这?样的纷争。”
一边思?索着是否还有破局的方法,艾格尼丝一边平静地反驳:“我也说过很多次,您对人的看法太乐观,纷争不可避免。”
阿方索莞尔,甚是尖刻地说道:“但魔法落到不加挑选的人手中就会酿成惨剧。您如?今不会再否定这?一点了吧?”
艾格尼丝淡然应道:“并不是某一个人一手造成那场大火。我们不得不那么做。况且,又有谁有资格认定一个人能够触及万物之理,另一个却不能够?谁给了评定之人审议他人的权利?”
“之后?我和?您有的是时间争辩,”阿方索伸手,“请您和?我走。我的人会很快向您的朋友们投降。”
艾格尼丝向后?退了半步:“您也应当清楚,即便拿我当筹码,您也无法为您的父亲换得更优渥的条件。”
阿方索笑出声:“实话说,我不在乎他会怎么样。”
艾格尼丝怔住。
“我拼尽全力想要履行他交给我的任务,也只是因为除此以外,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的语调变得低沉,“您之前?说,阿方索这?个身份更适合我。我的意见和?您正好相反。我憎恶身为阿方索·特雷多的自?己。”
他的苦笑莫名显得狰狞。
“但我也很清楚,在魔法方面?我也没?有太大的天赋。正因此,我才会成为只擅长杀人的教团一员,而那其实并不是我想做的事。也许您终究是对的。残酷的是,我在您妹妹身上看到了我追寻而不得的真理的光辉。而她对此不以为意,也不愿意理解我。”
奥莉薇亚。
艾格尼丝一震。
阿方索解释:“您误会了,我对奥莉薇亚女士并非那种?感情。面?对不愿履行职责的神明的愤怒和?憧憬……嗯,这?样描述比较妥当。”
“我能够理解,”艾格尼丝笑了笑,“奥莉薇亚就是这?样。”
科林西亚军已?经登上城头。
“艾格尼丝女士。”阿方索的话语中多了一丝急迫。
艾格尼丝再度后?退。她已?经挨到了窗洞边,只要再往后?仰,便会跌出去。
“请您冷静下来,您现在要做的事才是真正的毫无意义。”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她忽地手臂往身侧展,抓住突然现形的另一个人。
“揽紧我,”艾格尼丝低语,“相信我。”
伊恩弯了弯眼角。
阿方索因为第四个人的突然出现惊讶,更何?况他认得这?黑发绿眼睛的骑士,他上前?阻止的动作因此慢了一拍。
艾格尼丝已?经拉着伊恩,毫无留恋地后?退又一大步。
他们踏入虚空,飞速往冷却的落日坠落。
阿方索留在艾格尼丝视野中的是一个不可置信的滑稽表情。
隔着衣物揪住奥莉薇亚赠予的符石,艾格尼丝念出完整的御风术咒语,几乎在吼:
“起?风吧,起?风吧,严冬的使者啊,听我号令--!”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地面?上传来惊呼。
艾格尼丝的心重重沉下去。
但紧接着,刮擦过脸颊的冰冷的风骤然开始震颤。
风之精灵响应呼唤,符石变得灼热。
冬风舒展无形无色的羽翼,轻柔地托住艾格尼丝和?伊恩的身体,而后?以他们为中心旋转起?来,吹开流矢,弹飞追击投来的长|枪,顺应艾格尼丝的念头,带他们去往想去的地方。
城墙上的士兵,策马冲上坡道的骑士,站在最高一级台阶上与虎视眈眈的入侵者对峙的首席神官,还有这?个时刻偶尔探头出窗外向主城方位眺望的市民,所有人都不禁停下动作,循着风的呼啸,见证了不可思?议的光景。
一双人影从神殿钟楼顶飞出,袍发飞扬。
他们的足下开辟出疾风的坡道,穿过神殿外的包围网,向失而复得的布鲁格斯堡中庭降落。
欢呼声像海潮尖的浮沫,掠过艾格尼丝耳畔。但她只看得见侧眸时,恰好与她对视的伊恩的脸庞。
这?就是属于他们的烂俗大团圆结局的开端。
苦尽甘来,万众喝彩,勾勒层云的夕阳余烬光芒万丈。
生平第一次,艾格尼丝完全接受了自?己身上那名为记忆的诅咒。
永不会忘记这?一刻真是太好了。她想。
【THE END OF A Promise Overdue】

第112章 Coda
时值初夏, 荷尔施泰因道边绿草茵茵,野花摇曳。粉蝶穿梭于娇花细草之间,翩然飞掠过车外?。艾格尼丝以目光追着蝴蝶远去,正巧望见?被车队惊起的鹿群, 身姿优美的生灵三两作伴, 轻盈地窜入繁茂的北国森林, 消失不见?。
此情此景勾起久远的记忆, 令人怀念。
她将视线从外?间景色挪开, 看向身边人:“盯着我干什么?”
伊恩单手撑头,懒洋洋地答道:“这条路去年我刚走过,没什?么好?看的, 不如看你。”
艾格尼丝横他一眼?。
对方却就势凑过来要亲她。
“你干什?么--”艾格尼丝窘迫地推住他胸口,余光往车厢马车的另一角飞。
简低眉垂目地做着编织活, 仿佛对周围的动?静一无所觉。
艾格尼丝的脸就更红了。
“有旁人在场你就容易害羞, ”伊恩还嫌闹得不够,直朝她耳边呵气, “事到如今,亲一下算什?么?”
她别开脸。
他并?未就此放弃, 委屈地低声埋怨:“我已久很?久没碰过你了。”
这?是事实,艾格尼丝没法反驳。
布鲁格斯惊心动?魄的攻防战已然是半年前的事。那之后她和伊恩各有无法推脱的事务缠身, 并?没能?好?好?共度悠闲时光。
历经漫长的一月磋商, 科林西?亚与多奇亚双方在梅兹重?新订立和约。费迪南不仅没能?实现吞下南科林西?亚的野心, 反而不得不拱手让出幽风山脉以北的所有堡垒控制权。
科林西?亚内部也发生了巨大的变革。
反叛的领主受到惩罚。巴姆贝克和卢瓦尔的当权者?都大换血, 转交艾格尼丝可以信任的盟友执掌。海恩里希男爵被赐予新头衔,接管桀骜不驯、两度举起叛旗的重?镇巴姆贝克。南科林西?亚最先?向多奇亚投诚的城池和权益也直接又弗雷德加和艾格尼丝分配, 成为公爵夫人和伯爵的直属地。
在这?场战争中,双方先?后在攻击中使用了魔法, 打破了此前的禁忌。
一旦有了这?个先?例,此后的纷争中,所有人都必须考虑如何?使用、防御魔法。
这?也意味着,战争随之变得愈发昂贵。
毕竟不论是足以抵御符石轰击的新型堡垒,还是附魔的武器、甲胄和大型攻城器械,都是只有拥有足够财力和人脉才能?到手的资源。为了生存,中小领主们?不得不依附于大领主,寻求他们?的庇护。尤其在南方,即便族人幸存,不少家族的土地也被战火波及,蒙受了巨大损失,只能?放弃悠久的独立传统。
其中不甘心坐视弗雷德加势力增长的人转而直接向公爵夫人投诚,想?借布鲁格斯的影响力对伯爵加以制衡。弗雷德加精明且审慎,没有无度的野心,又碍于荷尔施泰因的威慑力,并?不愿意与艾格尼丝为敌,便接受了这?样的布局。
换而言之,原本只在形式上臣服布鲁格斯的南科林西?亚与北方的关联变得更为紧密。而到南方参战的北科林西?亚领主见?识了荷尔施泰因军的实力之后,都急于与布鲁格斯搞好?关系。
三月,理查·拉缪归葬布鲁格斯大圣堂。
作为他的遗孀,艾格尼丝正式接管科林西?亚公国。各方封臣正式宣誓效忠的庆典则拖了一个多月。等布鲁格斯堡基本清理重?建完毕,艾格尼丝才在万众瞩目之下,穿过修葺一新的主厅,登上主君高座。
那之后还有花之庆典。
大战过后,所有人都迫切需要美酒、舞会和音乐翻开生活新篇章,与伤痛逐渐告别。
艾格尼丝当然是这?些重?要场合的主角。
在她疲于公务与应酬的时候,伊恩则滞留南方--成为公爵夫人直属领地的城镇必须有人出面打理,与近邻的关系也需要疏通。柯蒂斯这?一古老?但没落已久的族姓和伊恩受过的教育这?时便派上了用处。只要他在南方多一分影响力,反对他待在艾格尼丝身边的声音就会弱一点。因此,伊恩也尽心尽力。
直至六月末,伊恩才终于回到布鲁格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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