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泽成一时间竟也有些踌躇,郭继虎见大?帅这般情状,知他已是意动?,立时推金山倒玉柱一般拜伏在地道?:“大?帅!称帝吧!”
众人暗恨这郭继虎当真是每次都最会寻机,竟叫他得了这倡议之功,却也口上更?不迟疑,跟着拜伏:“大?帅,请上尊号称天子!”
便在此?时,忽然有人掀帐入内,大?声道?:“不可!”
郭继虎原本以为事成,他便是能占这倡议之功,闻听有人竟敢反对,登时大?怒,自地上跳起道?:“如此?大?事,谁敢反对!”
来人却向顾泽成一揖到底:“大?帅,请暂缓此?议,并屏退左右,在下有机要之事要回禀大?帅!”
郭继虎看到此?人,更?气了:“你这个酸儒,你定?是记恨我比你说在前头!”
来人并不理会于他,只是定?定?看向顾泽成。
顾泽成却是按住郭继虎:“虎子,岂可对柯先生?无?礼?你何时见柯先生?无?的放矢?”说着,他向其他人道?:“此?议我已经知道?了,尔等?容我三思,便先退下吧。”
顾泽成起事之初,郭继虎更?一直追随左右,但真正说起来,昆阳之战,柯栋材功劳并不在他之下,虽是不悦,但郭继虎仍然领命而?去,只是离开大?帐前,还是朝柯栋材翻了个白眼。
柯栋材地又懒得跟这泼才斗气,他只向顾泽成苦笑道?:“大?帅,方才郭将军虽是话糙,理却不糙,若大?帅真能登基,我心头喜悦必不在他之下,此?番入城之前,我甚至也想?像郭将军,劝大?帅更?进一步哩!”
他这番剖白,当然是希望顾泽成不要误会他方才劝阻的意思。
顾泽成笑道?:“先生?,你我之间,何须这样解释,南征北战,生?死几度,先生?何样的人,我还不明白吗?先生?方才匆匆劝阻,想?必是城中发生?了什?么?”
顾泽成却是有些好奇起来,如今大?军在城外?,宛城实在是安全无?比,还能发生?什?么,让柯栋材他这手下这第一谋士匆匆来劝他暂缓称帝?
话到了嘴边,柯栋材却又犹豫起来,他欲言又止道?:“论理,此?事不该由在下来说。”
顾泽成已经开始皱眉,柯栋材不得不说了下去:“这本是大?帅家事。只是大?帅乃是定?鼎天下之君,家事便也是国事,所以在下便僭越了。
我今日入城,见城中各处俱有人支着摊子,无?数百姓在摊前排着长?队领取银钱,城中护卫竟无?人干涉,我一时好奇上前查看,竟是、竟是大?帅夫人说要和离回真定?娘家,回去之前,将所有嫁妆散尽,以抚恤守城死伤的将士家人。”
顾泽成听得都呆住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夫人,哪一位夫人?”
他随即知道?自己问了句蠢话,回真定?的,还有哪一个,不就是陆氏。
顾泽成立刻就明白了这事情的严重性:“我先时回城见陆氏之时还断无?此?事!”
如今顾泽成手中拥有大?军之数已经胜过真定?王府,早不是初至河北还需要陆正杨全力扶持之时,但这不意味着真定?王府的支持不重要!
他可是刚刚才平定?河北、击退建始,如果陆氏和离回到真定?,那无?疑是给如今平稳的河北局面投下一颗巨石!
那已经不是何时称帝的问题了,那是还能不能有机会称帝的问题。
如今天下逐鹿,看起来是他跑在前头,可是鹿死于手、江山大?定?之前,任何变数都有可能,尤其是这种内部生?乱,这不是给敌人制造机会吗!
略一思量,顾泽成便明白了怎么回事,他叹了口气:“是我未能理清家事,方氏乃是我早年定?亲之人,这些年全赖她?照拂长?姊才得叫我骨肉团圆,我又如何忍心相负?我本以为陆氏再?骄纵,叫方氏避让便罢,谁料她?竟这般气性!我这便去安抚一二。”
柯栋材见他要离开,再?度欲言又止。
顾泽成道?:“先生?,你我一体,有话但说无?妨。此?事实是我羞愧才是,竟因家事不平令先生?费心……”
柯栋材:“我在城中听闻陆夫人要和离而?去的消息,一时也怕自己听错了,便往城主府中寻管家打听,管家看到陆夫人收拾东西、变卖嫁妆,早就想?来传话,但却是怕扰了大?帅公事……
依他之言,陆夫人一直在静养身体,乃是蒋夫人领着方夫人前往陆夫人院中,直言陆夫人无?子、方夫人有孕,陆夫人该为妾、方夫人当为妻,与?真定?王妃生?出口角,陆夫人这才……”
这称呼有些混乱,实在是这古代社会并不像后世所想?那样,什?么三妻四妾,论理法,一个男人,哪怕是皇帝,也只有一个妻子,其他的都是妾。
所以一般称呼女子为夫人,前面都是冠夫姓,比如顾良妹,她?嫁到蒋家,世人便称蒋夫人。
可谁让顾泽成家事不修呢!他如今竟搞出了两个夫人,他自己还混淆其间,不明确上下尊卑,谁妻谁妾。
他这里?如此?乱,让别人怎么在称呼上区分这两个夫人?只能以二人的娘家姓氏来进行区分,把方舜娘叫做方夫人,陆青殊叫做陆夫人了。
顾泽成听明白之后,已经是以手扶额,任何一个男人面对这种局面,都会头痛,两个老婆、一个姐姐、一个丈母娘卷在其中。
柯栋材却是不得不提醒:“大?帅重情守义乃是德行,只是,真定?王府毕竟不同,大?帅还须三思。若大?帅一旦称帝,这后位可是只有一个……届时只怕今日之争只会变本加厉。”
顾泽成默然:“陆氏此?番伤了身子,如何能……”
柯栋材摇头道?:“大?帅,后位重德,陆夫人乃是因为率众守城才伤了身子。大?晋连绵数百载,承继十五位帝王,只有四人是元后所出。如今乃是逐鹿之时,天下皆在观望大?帅行事,说是家事,亦是国事,大?帅还须谨慎。”
说白了,人家陆正杨当初为了投资你,把自己最宝贝的独生?女儿?都下嫁于你,你倒好,转头因为一个寒门女子便要与?陆氏和离……那其他那些观望的地方势力,还敢投靠你么?
柯栋材作为一个受过教?育的传统儒生?,是打心眼里?不赞成顾泽成现在这个搞法的。陆氏乃是明媒正娶已经过门,且乃是真定?王府一系的纽带,不论是讲礼法,还是笼络天下势力来看,都不应该让人寒心的。
见顾泽成眉头紧锁,柯栋材最后又道?:“大?帅,在下只是谋士,该当如何处置,还是要看大?帅心中如何定?夺。若大?帅心中思量已定?想?立方夫人,便是与?真定?王府交恶亦在所不惜,那如今此?局又有何难?归根到底,还是要大?帅拿主意,我等?定?是全力支持大?帅的。”
顾泽成长?叹了口气,谢过柯栋材,便上马向城中而?去。
在他看来,陆方二人之间,原本相安无?事,方氏愿意退让,偏偏他那姐姐不肯消停,这一碗水端平的局面乃是他好不容易维持,他姐姐竟是要将这碗给掀了,如何能忍?!
“阿姊,陆氏本就小产正在将养身体,你?为何偏要逼上门去?”
顾良妹没想到顾泽成竟来得这般快,一时紧张:“我是听说这陆氏不能生养,咱顾家如?今就你?一根独苗,你?是要当皇帝老子的人?,如?何能要那不下蛋的母鸡占着大妇之位?”
顾泽成目光冷峻:“听说?听何人?所说?”
顾良妹知晓阿成如?今不得了,将来她?那些子女说不得都是要靠二舅吃饭的,登时不敢有所隐瞒,只呐呐道:
“府里那王三告诉我的,他说是好几位来府里的大夫都这么说,断错不了!”
顾泽成只对自己的亲卫点了个?头。
亲卫头子立时拱手,消失在门口。
顾良妹先是不知道顾泽成这是何意,随即那亲卫将王三这下人?拖来,她?心中登时升起不好的预感?。
顾泽成却是平静道:“府中的规矩我早早便说得明白,各安各处,谨守本分。你?这奸仆,事?关主母,还敢在中间奔走挑唆,家有家法?!给我推下去!”
那王三面色惨白,连声叫饶:“大帅饶命,小的知错了!小的只是想给蒋夫人?递个?消息!蒋夫人?!蒋夫人?!”
顾良妹额头冷汗生起:“阿成……”
顾泽成面沉似水,动也不动。
顾泽成的亲卫那是什么人?,怎么可能给一个?下人?更多说话的机会,直接就捂了嘴拖死狗一样拖下去,啪啪啪就打起了板子,王三立时像条案板上的鱼般弹起,亲卫们却像冷血的厨子般将他牢牢按住,不过?几下,鲜血就浸湿了地?面。
顾良妹自幼拉扯弟弟们长大,她?印象里面的阿成,还是那个?稳重不要人?操心的弟弟,哪里见过?他这一面,三言两语便将个?好生生活人?打出血,眼看进气多出气少,人?就要死在眼前了。
一时间,顾良妹双腿都有些颤抖,她?突然真正意识到,别?人?口中,即将成为皇帝的弟弟,不只是那个?给她?、给蒋家带来无数荣华富贵的弟弟,还手握了无数人?的生杀大权,一言即可杀人?……甚至也包括他们蒋氏一门的生杀之权。
亲卫们都是战场上的精锐,打死个?把仆从?不过?瞬息之间。
顾泽成眉毛也不动,只挥了挥手,亲卫便将没了气息的王三拖将下去,只留下地?上拖拽留下的长长血迹。
顾良妹再也站不住,双膝一软跪在地?上,颤抖道:“阿、阿成我错了,我……”
顾泽成叹了口气,将她?扶到椅子上:“阿姊,我永远记得当年我与阿兄读书?,家中实无闲钱,是你?一针一线供我俩的束脩……阿姊,你?来了宛城是否觉得如?今生活顺遂便再无烦忧?”
顾良妹恍惚中回过?神来,是啊,自从?来了宛城,他们一家人?再也不用提心吊胆,有弟弟护着,城里再尊贵的财主老爷也得捧着他们一家,要啥有啥,米面膜膜可以吃一碗扔一碗,儿子女?儿穿金戴银。
可这一切,都是弟弟给的。
顾泽成:“阿姊,你?莫听别?人?吹说什么天命之子,便当真以为这是命数已经天定,我这日日殚精竭虑,若是以往咱们庄户人?家之时,便是说错话做错事?,大不了便是饿上几顿,从?头再来便是;可如?今不同,行差踏错,非只是我一家,姊姊一家,这城中无数人?家都会是倾覆之祸。
你?只当那些下人?是在你?耳边为你?打探消息,殊不知这城中又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背后又有多少险恶用心。便只你?去寻陆氏一事?……陆氏如?今已经处置好了嫁妆,不日便要和离回真定了。”
顾良妹被?此番惊吓,才徐徐回过?神来,不由吃惊道:“啊?!”
她?那日不过?便只是嘴上说了几句,那陆氏竟是动真格的!
要知道他们寻常村里妇人?几句口角,不过?一哭二闹三上吊,她?这怎的,还没把她?怎么样,便直接要和离处置嫁妆了?!
顾泽成:“如?今满城皆知此事?,阿姊,且不说陆氏乃是我明媒正娶,便说她?才守了宛城,你?如?今这般逼着她?走,城中将士该如?何看我?”
顾良妹此时只是悔恨不已,她?是万万没有想到,那陆氏竟这般气性,说和离便要和离,陆家那般势大,顾良妹怎会不知自己给弟弟捅了个?天大窟窿,看着地?上的鲜血,她?又是愧疚又是恐惧:“我、我不知会是这般,阿成,我、我再也不敢了……”
顾泽成心中清楚,此番吓唬之后,想必姐姐也能拎清其中尺度。
便在此时,方舜娘急急从?外头进来,看到血迹登时便跪倒在地?:“大帅,阿姊皆是为我之故,其错在我,若为此伤了大帅与阿姊的骨肉之情,舜娘百死莫恕!”
她?这有孕在身,说不得便是顾泽成第一个?孩子,他如?何能叫她?这般跪在地?上,连忙将她?扶起。
顾良妹也羞惭道:“舜娘,皆是我太过?莽撞……”
顾良妹不是个?蠢人?,她?已经明白,此时早已经与在村中时不同,弟弟的家事?可不是她?仗着姐姐的身份可以随意插手的,不止如?此,她?昨日做的那些事?,只怕还要想办法?弥补。
方舜娘额头带着汗水,显是一收到消息便匆匆过?来,她?此时面色忐忑道:“大帅,我自知出身寒微,并无半分与陆家妹妹相争之心,只要她?肯予我容身之处、赏我与孩儿一碗饭吃便成。”
顾泽成见方舜娘这般温驯,不由心头一暖:“舜娘,你?与我自幼定亲,如?今又怀了我的骨肉,切莫这股自轻。陆氏那边我自会与她?分说,也定不会叫你?受委屈,家和方能万事?兴。”
方舜娘心头感?动,不由泪光莹莹,顾泽成少不得软语宽解。
其实彼时他们年少,顾家当真是一穷二白,方家自然不如?真定王妃兵强马壮,却也是十?里八乡的豪富,方舜娘说自己出身低微,实在是谦卑之词。她?本人?更是当地?有名的美人?,提亲的人?早早便踏破门槛。
顾泽成不远远一瞥,看到她?容貌便感?叹:“娶妻当娶方舜娘!”
若非他读书?有成、族中有些薄名,又一心求娶,其意甚诚,方家也是不会将爱女?下嫁的。
谁料这眼看就要成亲,天下却乱了起来,方舜娘本该是他明媒正娶的嫡妻,却弄成如?今这个?局面,方舜娘却从?来没有丝毫怨怼,一直温柔懂事?,顾泽成心中怎么可能不愧疚。
这一句,不会叫她?受委屈,也是他心中对自己的要求。
说实话,顾泽成在宛城这所谓的大帅府,原本不过?是个?郡守府,着实不大,这上下原本就是原主管着的,原主虽然不喜这些后宅庶务,对下人?疏于管教,让后院四处透着消息,但她?毕竟打理这宅院好几年,如?今陆青殊来了,要知道什么消息也是容易的。
顾泽成在那头端水,她?这边已经收到消息,便叮嘱真定王妃道:“阿娘,一会儿顾泽成必是要过?来安抚的,说不得便会叫顾良妹做低伏小,你?便按我先时安排行事?便成。”
真定王妃晓得厉害,自是点头。
便在这时,下人?通传,大帅与蒋夫人?前来。
顾泽成一来,便与真定王妃行了大礼:“岳母亲至,小婿先时在大营一直未得拜见,还请岳母见谅!”
真定王妃却是刺道:“我可不敢当大帅此礼。”
顾泽成不由苦笑?,顾良妹却是上前道:“王妃,昨日都怪我孟浪又嘴笨才叫您生气,阿成他全不知情,你?若怪罪便怪罪于我吧。”
她?上来与真定王妃见礼,真定王妃却是直接避开:“我哪里敢受蒋夫人?的大礼!大帅你?来得正好,我正要与殊儿回家,今日也正好分说个?清楚!”
顾良妹知道真定王妃心头气不顺,连连又赔笑?道:“王妃,切莫如?此,切莫如?此,阿成与青殊郎才女?貌,好好一桩姻缘,怎可因为我这笨嘴拙舌分开呢!”
她?是村里妇人?,要豁得出去那可真是豁得出去,立时拉着真定王妃的手抽在自己脸上:“您若气不过?,便打便骂,都是我该的!”
真定王妃哪里见过?这样的妇人?,目瞪口呆中被?顾良妹拉着在她?脸上抽了好几下,连忙抽回手来,可先时那愤怒的气势早在顾良妹这般无赖举动中消解。
顾泽成:“岳母,都怪我平素都在营中,对府中疏于照顾,才生出这般的事?情……”
然后他对一旁陆青殊柔声道:“夫人?,你?我夫妻情深,纵我有不是之处,你?只管寻我来说,切莫动不动提和离,你?如?今身子还未养好,气坏了自己可如?何是好……那些典当之物,我已经赎回。”
陆青殊却摇头道:“那本是给城中将士的抚恤,不必赎回。”
顾泽成流露愧疚:“是我无用才要叫夫人?亲自上阵,又如?何能用夫人?的嫁妆抚恤?”
说着,自有下人?将那些器物抬到门外,还有人?捧来了许多盒子,顾泽成似是想起了什么笑?道:“我先时命他们自长安搜罗了许多宫中所用滋补之物。”
便是真定王妃也没见过?这么多好东西,成形的老山参、晶莹的血燕,还有许多妇人?滋补所用之物,别?说如?今兵荒马乱,就是太平时节,这里面许多东西也是宫廷珍藏,轻易不得见,可见她?这女?婿也并非没将女?儿放在心上……必是这段时日一直在搜罗。
然后除了这些补身子之物,后面抬进来的还有许多珠宝,直映得室内五光十?色。
顾泽成道:“这是先时大胜军中缴获,如?今清点出来,本也应有夫人?一份。”
这些东西一看就是建始军中那些高级别?将领搜刮天下积攒的财富,许多东西真定夫人?也是只闻其名、从?来没见过?,一时间也不由晃花了眼。
陆青殊却轻拉了拉她?的衣袖,真定王妃猛然醒过?神来,女?儿果然所料分毫不错!这顾泽成就是想在中间和稀泥,他莫不是以为用些金银财货便能买得女?儿与个?贫民女?子平起平坐?!
真定王妃只朝一旁下人?扫了个?眼色,不等顾泽成继续与陆青殊甜言蜜语,忽然有下人?来报:“王妃!王爷入城了。”
第36章
听到这句话,陆青殊还有?些惊讶,原本她让真定王妃安排的剧情,不?过是提一句真?定王来信,借以给顾泽成施压,好叫他知道,不?要?以为靠些金银财货就能把他对不?住真定王府之事糊弄过去。
陆青殊这惊讶的神情落在顾泽成眼中,更是让他心中觉得不?妙。
顾泽成看来,若只是真?定王妃在这里,他怎么也能哄得她与陆氏回心转意,可真?定王陆正?杨亲自而来,事情又?完全不?一样。
想?到当初他是如何向真?定王求娶陆氏的……顾泽成便觉十分头疼,可他当初毕竟也不?知道舜娘的下?落,哪里会知道有今日这番局面。
场面凝滞间,管家已经命人将中门大开,不?多时,一个不?怒自威的中年人已经风尘仆仆自外而来,正?是真?定王陆正?杨。
顾泽成更是当先行礼,陆正?杨连忙上前揽住,呵呵笑道:“哪里敢当大帅之?礼。”
顾泽成却还是一揖到底,陆正?杨手上也没有?硬扶,顾泽成礼毕才道:“今日本是在家宅之?中,论家礼,岳父乃是长辈,且我早已失怙恃,岳父岳母便如我的亲生父母一般,如何当不?得我这一礼?”
这一刻,莫不?说陆正?杨,就是先前对他十分火大的真?定王妃都觉得十分熨贴。
可随即,顾泽成竟又?再行一跪,在这时代,男儿膝下?有?黄金可不?是一句空话,跪拜这样的礼仪并不?是日常所用,就算晚辈拜见长辈也轻易不?会这样跪下?,更多是跪告天地、祭祀祖先,又?或是犯了什么大罪,才会这样跪下?。
陆正?杨这一次是真?的十分吃惊,急急上前要?拉起顾泽成。
对方如今乃是三军主帅、河北之?主,可与建始、大齐二帝叫板而问鼎天下?的人物?,说句不?好听的,他要?再进半步,这个世界上,除了老天爷和祖宗可以受他这一跪,怕是谁也受不?得,陆正?杨如何不?震惊。
他一拉乃是用了十成的力量,可顾泽成下?跪之?心之?十分坚决,他正?当壮年,陆正?杨又?如何拉得住。
顾泽成却是跪在地上羞惭道:“我早年曾定下?一门亲事,只逢战乱,与之?失散,如今重逢,我才知家姊一家全赖方氏保全。定亲在先,乃有?礼法;她照拂家姊,又?是恩义,我实在无法将方氏抛开。
岳父青眼赏识,将爱女托付,我如今叫她受这般委屈,此事如今我是两头辜负,一切罪过皆在我身,听凭岳父责罚发?落。”
陆青殊却在一边听得呵呵冷笑,看来这顾氏姐弟果然?真?不?愧是一家人,都十分拉得下?脸,顾良妹能拉真?定王妃扇她耳光,顾泽成便不?惜下?跪来恳求真?定王原谅。
他这话听起来,就是活脱脱一朵绝世白莲花啊,好像一切都情非得已。
你如果对方舜娘有?情,为什么非要?向真?定王求娶原主?
你如果真?的感激真?定王,为什么又?叫原主受如今这种?委屈?
他的话里,只有?“两头辜负”在陆青殊听来是事实,而且,不?得不?说顾泽成实在不?是好相与的人物?,他这个手段也很厉害。
他这样跪着向真?定王请罪,并且当场直说了,他绝不?可能与方氏分开,就是把这件事情他的立场直接挑明。
他这放到最低的姿态反而是一种?最坚决的态度。
考虑到他如今的身份地位,除非真?定王想?马上拔刀和他撕破脸,否则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这件事。
陆正?杨却是将顾泽成扶起后叹道:“大帅今日既是与我论家礼,我便也以家中事来说……你能念及长姊抚育之?恩、并推恩于方氏,可见是至情至孝,只这天下?父母,没有?不?为儿女打算的,老夫戎马一生,只得这一个女儿。自幼也是金尊玉贵地养大,可如今嫁作他人妇却要?屈居别的妇人之?下?,老夫纵将她接回家庙中,一生安然?自在也远胜仰人鼻息。”
顾泽成不?由?面色一变,他没有?想?到,他用恩义作为自己不?得已苦衷的道德挡箭牌,陆正?杨也回以“父母之?心”的情理,让他无话可说。
顾泽成只略一思忖就道:“岳父说的哪里话,方氏并不?是强横之?人,我又?怎么可能叫青殊屈居她人之?下?。”
他还要?再说什么,陆正?杨面上已经难掩疲惫之?色地揉了揉眉心。
顾泽成便连忙歉然?道:“是我心急鲁莽了,岳父一路奔波,不?若先歇息吧,青殊,你便好好照料岳父。”
陆青殊自然?点头。
顾泽成和顾良妹走后,院门关上,陆青殊才拉着陆正?杨的手:“爹爹!”
她有?着原主全部的记忆,幼时被宠爱的一切点滴都在心头,她知道,以真?定到宛城的距离,陆正?杨必是收到真?定王妃提了方氏之?事的回信之?后,日夜兼程立马前来给女儿撑腰。
陆正?杨拍了拍她的手:“顾泽成这般背信弃义,累得殊儿要?受这般委屈,你与爹说个心里话,你还想?不?想?与他过下?去?若想?,那后位必是我儿的,至于那方氏,后头自有?机会慢慢磋磨;若是不?爱受他这鸟气?,咱这便家去,你爹如今还能拉开大弓,说甚也要?长命百岁,护你一生周全。一切如何,全看殊儿你想?不?想?,全看殊儿你到底要?什么?”
真?定王妃也凝视着陆青殊,显然?,她心中也是一般想?法。
他们夫妇二人心中也清楚,今日话说到这个份上,顾泽成是断然?不?肯与方氏了断的。
他们能给女儿争取的就是皇后之?位,可听到陆正?杨这后头半句,陆青殊只觉得心头酸涩,这年头,有?几个父母可以说出?这样的话,让女儿想?和离就和离,说要?护她一生呢?
陆青殊却没有?回答陆正?杨的问题,反而道:“爹爹,女儿方才一直在想?,明明是顾泽成背信弃义在先,他到底是为什么可以有?这样的底气?,把这样无耻的事情做得如此理所当然?。”
真?定王妃心中酸楚:“傻殊儿,这天底下?十个娶妻的男子九个必有?纳妾,纵以后没有?方氏也会有?别人,他反正?今日说了必不?会叫你受制于方氏,你若还想?过下?去,爹娘便拼了命也会护着你周全。”
陆青殊握着她的手,却微微一笑:“女儿倒不?是因着这个缘故有?甚愤怒,只是在思索这个问题,而后,女儿便有?了答案,他所倚仗的,不?过是手中有?兵有?将,可是,论兵,我真?定儿郎便差了吗?论将,爹爹账中亦有?英杰……凭什么,就他顾泽成凭着手中兵将可以号令天下?,无耻之?事也能做得,我的爹爹重情重义,怎么可能不?如他?”
陆正?杨却是听得神情一顿,看着女儿,眉目凛然?。
真?定王妃却失笑:“傻殊儿,那顾泽成如今占着整个河北,手中号称三十万大军,你爹手上才……”
陆青殊却是对真?定王妃皱了皱鼻子:“可这多寡强弱,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呀!顾泽成当初求到咱们家,他有?个屁的人马!”
真?定王妃一怔,陆正?杨却是哈哈一笑,随即爱怜地抚了抚陆青殊的头发?:“吾儿这段时日长大了。”
见陆正?杨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陆青殊索性不?再掩饰自己的判断:“阿父,今日天下?格局看似顾泽成略占上风,有?定鼎天下?的气?运,但?其实颇多变数!”
陆正?杨坐下?喝了杯茶,笑眯眯问道:“哦?有?何变数?”
他这模样,却与小?时候考校陆青殊功课时一样,完全就是为了哄女儿开心来捧场的,显是不?相信陆青殊能有?什么高见。
陆青殊也不?生气?,只是淡定地道:“变数至少有?三,其一,顾泽成如今之?势,无非是因为他先败王通,后败顾用,让天下?以为他是最强。”
陆正?杨扬了扬眉毛:“难道不?是这样?”
陆青殊坚决道:“当然?不?是,先时两战,都是王通与顾用在进攻,而顾泽成若要?一统天下?,就必须进军关中与河南,守城与攻击之?心,如何能得一样?困兽犹斗之?理,阿爹,你定是比女儿更清楚的。更何况,王通与顾用,又?有?哪一个是好易与之?辈,若铁了心要?拖死顾泽成,不?论是关中那四要?之?地、还是黄河天险,都足够顾泽成消受的。
而这带来第二个变数,顾泽成虽号三十万大军,可这短时间捏合之?军,其中来源甚广、人心甚杂,说句不?好听的,不?过是群暂时聚拢的乌合之?众,一旦关中或是河南之?战失利,三十万人心说散便散,所以顾泽成如今看似有?问鼎之?势,其实乃是如履薄冰,若不?能一口气?速下?河南或关中,他必反受其累!”
陆正?杨听得入了神,看向女儿的眼神已经截然?不?同:“殊儿你所说的第三个变数?”
陆青殊:“第三个变数亦自第二个变数中来,一旦顾泽成不?能速下?河南与关中,他手下?必乱,若有?人既有?威望又?有?领兵之?能,趁乱而起、登高一呼,将他取而代之?,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