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一旁的商鞅却笑了起来,直到孝公转头看他,才反问道:“鞅当年说公,难道不也是到了阐述霸道的时候,公才愿意倾听吗?”
什么帝道王道的,那种太宏大的东西,他们老秦人压根不感兴趣啊!
天幕还不忘紧跟上一句,加深商鞅这句调侃话的力度。
【所以,这样的理论,当然会让嬴政看完他的论著之中,就不由发出“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这样夸张的感叹,乃至于愿意为了韩非直接向韩国发兵威逼。
毕竟咱老秦人,主打的就是一个功利实用主义啊!
能动手就绝不多BB!】
嬴渠梁:端坐.jpg
“这,这证明政儿果然有我们秦王风范啊!”
什么叫做一脉相传的亲祖孙啊!
嬴政:。
被功利和实用两个评价砸中的始皇帝,又忍不住回想起此前后世人讲罗马时候他冒出来的想法:
其实,他觉得,他们大秦除了动手以外,也可以学着多动动嘴皮子的。
#救救大秦文化事业建设#
【韩非的思想是如此,李斯的思想自然也不遑多让——毕竟他们共同的老师荀子,也曾经就这个话题做出过“人主者,天下之利势也”的论断,认为一个合格的君主,就应该要有管理天下的野心。】
儒生:……
所以说啦,荀子真的不像他们儒家的人啊!
能教出这样两个法家著名人士的学者,他们儒家保持怀疑很合理吧!
【只不过,韩非是韩国的王族子弟。
因为这样的出身,哪怕他有些口吃、不善言谈,也足够他在乱世中得以安身立命,最后走上著书立说的道路。
也因为这样的出身,他一直坚定地想要复兴韩国,坚决不愿意事秦。
《史记》里讲他最后的结局,说嬴政通过攻打韩国让韩王把他作为使者送到秦国,却并不信重他。后来因为劝谏嬴政先攻赵缓伐韩,而被李斯姚贾诋毁,于是下狱审讯,最后被李斯送去毒药命令自杀,留下嬴政追悔莫及。】
嬴政:?
李斯:?
等会?事实是这样的吗?为什么这个说法这么奇怪?君臣两个连凝固的气氛都绷不住了,齐刷刷皱着眉头看着天幕。
然后下一秒,后世人又是个大喘气。
【说实话,我觉得马迁这段胡诌得真好,真符合秦亡后始皇帝和李丞相应该有的风评。】
司马迁:……
目移.jpg
都说了汉朝也有自己的政治正确的啊!
【首先,韩非得不到嬴政的信任和重用,在当时的环境下是完全合理的。
韩非入秦发生在公元前233年左右,当时始皇二十六七岁,刚刚从吕不韦的手上夺取回亲政大权,正处于自己人生最年轻力壮,意气风发的年纪。
秦国经过多年的积累,且不论生产关系的优劣,光是生产力的方面,就已经毫不夸张地可以说,足够吊打东方六国。
其兼并天下,一统海内之势,当年初出茅庐的李斯面对着秦国两连国君短命,新王年岁尚幼的局面,都敢肯定这是自己飞黄腾达出人头地的唯一去处,更遑论天下其他明眼人。
可以说,在当时聪明人看来,秦和东方六国之间,必然会接连爆发多起只能有一方存活的战争。
既然如此,论忠诚,韩非作为韩国王族,还是一个众所皆知对韩国有着深厚感情,就连出使都是被逼而来的韩国公子,其势必要背负上会偏向韩国的嫌疑。
论才干,嬴政已经有了李斯辅佐。甚至比起性格执拗,更有个人主见的韩非,和他经过多年磨合,已经形成了默契,做事谨慎规矩的李斯毫无疑问才是他更顺心的助手。
那么他为什么一定要重用韩非呢?】
李斯在暗地里使劲给后世人这番话点头:他承认在某些方面他确实不如韩非出色,最起码他肯定不能像对方那样著书立说,听起来还流传后世享誉千古,被誉为法家集大成者的样子。
但是、在如何辅佐嬴政,如何当好大秦丞相,为大秦利益深思熟虑这点上,李斯自信韩非绝对不可能战胜自己。
说白了,他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楚国:妈的当年在它那当小吏,现在在大秦当丞相,这选谁还需要别的什么理由吗?
——韩非可以做到,完全不在乎韩国吗?
恐怕不行吧。
李斯面上一派风轻云淡。
【嬴政之所以伐韩也要把韩非请过来:一方面是圆满自己曾经看书时候产生的感叹——书写得那么好,大粉想线下面基作家不行吗?
始皇作为中文互联网上惯被调侃为的“手办狂魔”,稍微有点收集癖又怎么了呢?
另一方面,其实主要是为了规避韩非被韩王所用的风险:改革是要有足够的时间,哪怕韩王任用韩非,也不可能说足以和秦相抗衡。但是给秦一统的路途带去麻烦,到底是足够了。
所谓,我得不到的人才也不能让别人得到。大概就是这么个损人从而便己的思路。】
嬴政:?
不是,手办狂魔是个什么奇怪的称呼?并且这句话怎么和后面收集癖组合在一起的?后世人你的语言组织能力是不是多少有点离谱啊??
关注点,错误。
【其次,韩非劝谏嬴政先赵后韩,然后因此被李斯姚贾两人污蔑诋毁最后进了局子。
姚贾那还有韩非劝嬴政不要高升他这个私人恩怨哽着我们先不提,李斯因为韩非这句劝谏说韩非作为韩公子还向着韩国,终究不能为秦所用,与其放了还不如杀了……
额,有毛病吗?这也叫诋毁吗?这不是大实话吗?】
李斯:对啊!
这话他说的真的是真情实感不带分毫虚假。他和韩非到底师兄弟一场,对方才干之出众他看得明白,对方对韩国念念不忘不肯事秦他也看在眼里,所以他才会对嬴政说出那样的话。
别的都不用多说,韩国和赵国,虽然从事后看来,都是被秦很快击破的菜鸡,但是从纸片实力来看:
赵国曾经有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一度成为东方六国之首与秦争霸,直到长平之战才被白起杀到缓不过来,但好歹曾经是个大国,底子与倔强还在。
肥义、楼缓、蔺相如、虞卿、赵胜、赵奢、廉颇、田单、乐毅……一堆响当当的名将名相辈出,直到当时还有被后世人称为战国四名将之一,赵国自己的武安君李牧统帅着赵国的军队,最后需要利用反间计除去。
——而韩国呢?
如果后世人在此,它恐怕要不乏讽刺地说上一句:这个国家在战国七雄当中实在是没有什么高光时刻。因为它的领土之憋屈,绝对担当得起四战之地这个称呼,换言之,就是被人四面暴打。
难得能为人称道的,恐怕也就只有申不害变法,以及韩非和张良这两个没被韩国任用过的名人了。
在这两个国家当中要挑一个软柿子先开头,并且韩国的战略位置,对于想要兼并天下的秦国来说,又恰恰好是便利他往到处去的——以韩非的眼光,竟然劝谏先赵后韩,无疑是自己私心作祟。
所以——李斯心平气和地想着:这能叫诋毁吗?
如果他不这么对陛下说的话,那才叫不尽忠于陛下。
【最后那什么李斯送毒药命自杀,韩非陈请无门悲愤而死,嬴政事后追悔莫及……
额,马迁,我只能说,你还挺有写狗血火葬场的天赋的。
这不经典恶毒女配弄死小白花女主,渣男男主在女主死后才幡然醒悟追悔莫及的狗血剧本?这要放在某江,不得接上个女主重生冰冷冷不当舔狗男主有趣探寻喜提追妻火葬场的后续?
某种意义上,《流血的仕途》能写得那么狗血且离谱,也许是因为嬴政身上自带一种狗血光环吧。】
李·恶毒女配·斯:……
嬴·渣男男主·政:……
谢邀,并不想出演这样的离谱剧本(虚弱)
韩非要是在天有灵知道自己被编排成狗血文小白花女主,恐怕结巴都得被刺激得好了破口大骂吧……
刘彻:乐
发现这回自己可以大看自家史学家编排别人的乐子,并且自己不用成为乐子的孝武皇帝当场一个幸灾乐祸的爆笑出声。
“写得好!”
“多来点!”
司马迁:(低眉顺眼)一,我不叫马迁;二,我写的不是狗血文……
真的——
【李斯那种嬴政说一他不敢做二的性格,你说他敢背着嬴政把后者心里头某种意义上的“白月光”写手给毒死?韩非那种倔强犀利,如果不是口吃阻碍了他的发挥,多少得跟战国著名头铁喷子孟子一样喷便天下无敌手的性格,是能被李斯命令自杀就自杀的?
就算韩非真的是被李斯强行毒杀的吧——你当嬴政的眼睛是什么?你说他会被李斯蒙蔽不知道对方杀了韩非,还没马迁个史学家清楚?你当嬴政的多疑是什么?你当李斯真的干出这种背着他杀人才的事来,他还会继续毫无芥蒂地继续重用对方甚至为其后路保驾护航?
秦国君臣达成默契后唱双簧借刀杀人罢了。】
众君主:对味了,我就说嘛,这个权谋剧的风味才是我们的调调。
什么狗血文?
不存在的(目移)
【马迁之所以会写出这样一个包含怨妇风味的恩怨情仇,归根到底,我个人感觉,是微妙共情了。】
司马迁猛地一抬头:“我不是,我没有!”
瞳孔大地震.jpg
“后世人你不要胡说八道啊!”
【共情哪部分呢?
作为王孙公子,身份高贵,才华也出众的韩非,结果在嬴政手上,却没赢过出身下层平民阶级的李斯。
——嗯,懂?
李斯觉得自己的才华不如韩非出众估计也是实话。从始皇看了韩非的书想要知道作者,结果第一个回复他的就是李斯来看,后者要么是时时刻刻都有在关注学术前沿,要么就是对韩非这个人有着特殊的关注。
但是一如马迁描绘出来的,因此暗暗恰柠檬背地里酸,搞得跟担心嬴政喜新厌旧,有了韩非就不用他,于是一定要把对方做掉一样的嫉妒阴暗批属性是不是真的……那就见仁见智吧。】
李斯:(闭眼)
这风评是秦亡后我应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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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重新回到李斯个人,此前说到,他出身下层平民阶级。于是比起韩非,李斯当时其实并没有很多选择的余地:
就和我们今天没什么两样,人文社科的学者,如果执着于搞学术这一条路,除非是成为了真正的大拿,那大半是没有什么富贵的可能的。
李斯已经吃够了身处贫贱的辛酸,于是他是决意不肯将自己的时间消耗在潜心钻研学术,冀以成为接续荀子声明的一代圣哲贤人的苦心钻研中的。
他对于自己的能力和才干更有着充分的认知。比起在老师的基础上再提出更多高屋建瓴式的理论,李斯实际上是个天生的实干家。他认为,与其白花力气著书立说,不如干脆从政玩弄权术。】
学者们:……突然有点被冒犯到。
要不然这世上哪里来的那么多“学而优则仕”的人,主打一个科举考啥就学啥,对什么杂学毫无涉猎的存在呢?
要不然为什么这世上钻研杂学小学书法绘画之类和做官不沾边的人,大多出身大家甚至王公贵族呢?
——人,总是得吃饭的(沉痛)
【所以,在对当时的国际形势做了细致的分析之后,李斯看准了秦国的强大,认定未来的天下只可能是秦国的天下,此时出仕秦国,毫无疑问将是一个建功立业的极好时机。
于是他对老师做了最后的辞别,在临行之言中,他如是表达自己的心迹:】
【“斯闻得时无怠。今万乘方争时,游者主事。今秦王欲吞天下,称帝而治,此布衣驰骛之时而游说者之秋也。”
我听闻机会来临的时候,万万不可怠慢。眼下是各国争雄的时代,游说之士主持各国政事。秦王有意吞并天下,称帝而治,这正是平民布衣纵横驰骋,学者游士博取收获的时机。
“处卑贱之位而计不为者,此禽鹿视肉,人面而能强行者耳。”
人处于卑贱之位而不思有所作为改变命运,不过是圈养的禽兽,只能张嘴等食,徒有一张人脸,两腿可以直立行走而已。
“故诟莫大於卑贱,而悲莫甚於穷困。久处卑贱之位,困苦之地,非世而恶利,自讬於无为,此非士之情也。故斯将西说秦王矣。”
所以,卑贱是人生最大的耻辱,贫穷是人生最大的悲哀。
长久处于卑贱的地位,困苦的境地,反而讥讽世道,厌恶禄利,以自托于无为来自我安慰和解脱,不过是无能而已,绝非士人应有的情怀。
——所以,为了改变自己卑贱穷困的处境,李斯决意西去秦国,游说秦王。】
【李斯的这番话,是对他整个人人生观念最淋漓尽致的呈现。
卑贱是人生最大的耻辱,贫穷是人生最大的悲哀。
这样的想法,用现在的眼光来看,实在不免太过功利,甚至可以被批判拜金主义唯财富至上,却是李斯寂寂无闻多年之后,最大的心声。
他有才华,有能力,有野心,那么,他就不该与光同尘。】!
——“荒谬啊!荒谬!”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腐儒们因为后世人的发言而破防了,但每次遇见类似的情况,依旧不妨碍他们因为后世人的“异类”而直接跳脚。
这样利欲熏心,丝毫不符合“礼义廉耻”观念的行径,后世人竟然不多诟病?甚至言下之意还颇为欣赏?!
哪怕它也说了什么用它当下的价值观也应该被批判为什么什么“拜金主义”——但这并不妨碍后世人是用一种夹杂着感叹的微妙口吻来介绍这一件事的啊!
“李斯其人,”于是他们最后只能这样涨红了一张脸破口大骂:“难怪最后会与赵高之流同流合污以下犯上!”
从一开始心思就不纯的人,怎么可能最后还去当个忠臣呢!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刘彻啧了一声,脸上浮现出一层似笑非笑的神情,念出了不久前司马迁定期给他汇报进度,寄来的部分初稿中写作的语句。
能被后世人口中的大文豪所赞誉出“无韵之离骚”这样的评价,司马迁的文笔哪怕还没有未来那般炉火纯青,却已然可见出天赋的才华。故而刘彻此刻才下意识回想起这句想必注定流传千古的犀利。
这天下情谊的建立,其实最初亦逃不开所谓“利益”二字。
薄情的政治家冷眼看着天幕对于李丞相说出来实在不太光明正大,赤裸裸将人世间运行的冰冷规则剖析直白的逻辑,心底却到底没多大的触动。
他只称不上有多少感情地做出评判:“从当时时局来看,李斯确实做了个最好的选择。”
当然不是所有故事的开始都会美好得宛如高山流水觅知音,青山松柏两相合。
嬴政的情绪其实也相当稳定:
他又不是什么被欺骗了感情的受害者。
春秋战国那样动荡的时代,君臣之间的相处模式,恐怕是后面君臣纲常已经成为众所皆知的朝代所难以理解的。
他们既然已经习惯臣子不论内心里真实着是作何感想,表面上都要表现出一派忠君体国的模样,习惯君臣之间的秩序,随着皇权的日益壮大而逐渐演变成一种刻板的上下之分,最后甚至堕落到几近主仆之间的相处,失去了对于自我人格的尊重,那么他们当然不会习惯春秋。
这是一个在旧秩序的人们眼中“礼崩乐坏”的时候:诸侯架空了周天子的权威,家臣篡夺了国君的号令。臣弑君,子弑父,下克上,小谋大——一切固有的阶层被动荡悉数打破。
这是一个未来新秩序的人们眼中“蛮荒懵懂”的时代:君招臣,臣择君,合则共,分则断。游士们身上关于国籍身份的认知被无限地淡化,他们行走在世上,所关注的只有自身。
自身的荣誉,自身的仕途,自身的理想,自身的大道。
于是周游列国说服国君,于是合纵连横佩六国相印,于是出逃外国兵戈相向,于是异国他乡谋一统天下。
嬴政是新时代的开创者,他想看见的是四方万民垂听圣诏。但他也是自旧时代中诞生成长的人,所以他从来深谙春秋战国最通用的一条法则:
这世上从来没什么理所当然,一切时来运转的背后都得是个人努力。
想当天下之主?想让天下之才皆入你彀中?
那么就证明,你是那个值得他们甘心下拜叩首的存在。
——臣择君,就是这么简单直白。
于是他那因为李斯政变而冷住的表情,此刻竟然反倒露出了一点笑意:能得到天下聪明人的选择,本身就证明了秦的强大有目共睹。
而后来他更能让李斯抛却吕不韦而选择自己,更证明他才是“天命所归”。
【李斯的仕途,确实是顺畅的。
他入秦之时,大概正赶上庄襄王二年。】
嬴稷点了点头:哦,看来是政儿L前面那个孩子是吧?
已经算不上多么春秋鼎盛的昭襄王半眯起了眼,揣度其那到底应该是他的哪个孙儿L:他自己的继承人上其实没什么选择,悼太子离世后,既然已经认定了安国君柱,就不会轻易动摇。
但嬴柱给他生了太多孙子了——二十多个,还没一个正儿L八经的嫡子,想想要在这么多人选中一把挑中他那把政儿L生下来的好大孙,还实在是有点难度。
可嬴稷倒也不着急:既然原定历史上政儿L能够顺利登基,那么看来哪怕不用他多做什么,政儿L的生父自然也会想尽办法让自己从他那一堆孙子当中脱颖而出站到他面前来的。
他有着足够的耐心,等待着最好的时机。
更何况——战国大魔王一脸从容:后世人都开始讲李斯了,说不准之后只言片语地就给他又多漏了点消息让他知道了什么呢?这天幕降世鬼神之说本就是一种馈赠了,有的听就偷着笑吧。
这还能嫌弃什么先知先觉得不够?那多少是有点埋汰了吧!
但饶是以嬴稷这样平静的心态,在听到后世人下一刻不乏揶揄的调侃时,还是没绷住自己的表情。
【这个时间点单独拎出来可能大家还没那么敏感,只会觉得“哦,原来是在子楚时期就入的秦啊。”
但如果我再提醒大家一句,战国知名老流氓嬴稷成功以历史在位时间前几的超长待机时间,把他的好大儿L熬得在位二天去世,子楚即位二年过世呢?
对,李斯入秦的时候,差不多刚赶上庄襄王去世。】
“——————”
本来捧在手上的竹简此刻已经铺撒在地散乱不堪入目,然而室内不管是谁此刻都无心去管这样细枝末节的存在,整间内室陷入了一种凝重的静默。
吕不韦的脸色几乎是在天幕话音落下的刹那间就变得惨白。八面玲珑,成熟老练,在多年经商生涯的摸爬滚打中将自己的为人处世打磨得几乎圆润到了极点,可以说从来没什么人能见到他破功表情的人,此刻却没将那份从容维持住了分毫。
而坐在他的对面,理当比他脸色更加难看的青年人,意外却沉住了气。
嬴异的眼神从天幕上挪开,落在了吕不韦的身上。看着神色大变的相邦,脸色虽然苍白,但是显然并非一时惊愕所影响的年轻国君,此刻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个揶揄的笑。
“相邦怎么会这样失态?我们此前不是早有预料了吗?”
是,自打天幕此次一开篇,嬴异就和吕不韦同时捕捉到了一个只有对于他们来说,才会最敏感感知到的细节。
哪怕那后世的书籍对嬴政的描写堪称离谱的可怕,然而在一些肯定会有明确记载的事情上,再胡说也不会有多大的差错。
——时间。
评价可能会因为人心的揣测而发生变动,事件的细节可能会因为岁月的变迁而在转述中发生扭曲。然而一个人的生卒年月,除非遇上了特别极端的状况,大抵不会有人特意在这件事上胡说八道乱做文章。
而在那本叫做《流血的仕途》的书中,十六岁的嬴政已经穿上了王者的衣冠。
“政儿L今年都十岁了。”嬴异在知道自己短暂生命的此刻,依旧用着一种甚至称得上温声细语的语调在和吕不韦交谈。
他年少时生母不显,默默无闻,不受父亲宠爱,于是被接近发配一样送到了彼时关系已经恶化的赵国为质。一国公孙,到头来却在敌国混得生活窘迫,且不说出行车骑,受人冷眼,就连日用财物方面都称不上有多宽裕,甚至归国都成了一种奢望。
嬴异其实并不为这样的生活感到特别的痛苦:他毕竟是秦国的王孙。赵人恨他憎他,在长平之战之前,却到底不敢杀他以试探秦国是否会生出怒火。秦人忽视他不在乎他,却到底承认他身上流着王族的血脉,不会让他真的在赵国活活被饿死。
他的工作有随从官员处理,他的生活有奴仆用人侍候。比起更大更绝望的群体而言,他有着自己并不能被称为极其悲惨的自知之明。
于是在如是长久的,看不见更好或是更坏,没有希望却也说不上有多绝望,平静地接近死寂,能让人被溺死在平庸中的岁月里,嬴异养成了这样待人接物的习惯。
他不霸道,不强横,不斩钉截铁,不充满权威,不像他的祖父那样英雄人物,强硬如同阴影可以笼罩六国,却也不像他的父亲那样温和宽厚,所有人见着他都第一印象这合该是个老好人样的脾气。
他沉默着平静,所有时候说话的语气都是那样不带波动激情似的温文,仿佛全天下的动荡都不能打搅他的步调。有礼、克制、从容、几乎疏远与冷淡的安定、面对一切恶意都能从容妥当安然以对。
吕不韦当年雄心勃勃找上他的门楣,以为这样一个生活不顺的王孙,只要能够遇见摆脱泥沼的机会,肯定会迫不及待地抓紧,继而为自己换来天底下最划算的一笔买卖。
结果秦国的公孙却只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脸上带着礼貌性的微笑,语气不慌不忙,不紧张不嘲讽亦不激动,既没有把他当做困境之中的援手,也没有将他视作有意贬低嘲讽的对象,回告他的话语甚至还带着点冷幽默的诙谐。
“先生还是先光大自己的门庭吧。”
那时候吕不韦一顿,商人敏锐的嗅觉第一次透过嬴异身上那层秦国公孙的身份,闻见了他作为一个人本身就足够不凡的一面。他真正上下打量着这位名不见经传,生活比之他自己简直称得上一句窘迫的王孙,思考着他作为一国国君的才干。
而现在的吕不韦坐在新任的秦王面前,听着他用着那和往日一模一样,连死讯都无法波动的语气发表着自己的感言。
今年是新王改元的第一年。
“就算按最宽裕算,我也不可能活得了多久吧?”
现在不过是命运终于做出决判,将最后的时限定在了第二年。
嬴异杵着头:“这样的结果,比起父王我还是更加幸运的吧。”
“不过后世人在这点上确实不够严谨了,父王是正式改元后二日去的,实际执政怎么着也快一年……”
他看着吕不韦始终难看没有好转的脸色,还是放弃了转移话题的努力。坐正了身,脸上笑意消失之后,嬴异重新喊吕不韦的名字。
“相邦认为我是什么样的人呢?”
吕不韦不知道该如何准确形容,但他如果了解后世对于地貌的认知的话,他可能会如是比喻嬴异——
这是一座惯于沉默,却不能将其视为冷寂的火山。
在回想起这样认知的同时,那因为过于逼近的死亡而骤然混乱的思绪,终于被吕不韦一点点整理地清晰。而将这一切收入眼中的秦王于是重新露出笑意:
“所以,相邦认为,我会怎么做呢?”
尽人事,以待天命。
于是吕不韦那紧绷着的肩头突然间就那么轻易地在君王的眼神中松懈下来,得到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宽慰与宁静。
“我相信王上您能成功。”
他低声这么回复,听见嬴异从喉口泄出一声轻松的笑来。
——【啊对了,这里既然讲到子楚了,就嘴一下历史著名离谱谣言之一之“始皇是吕不韦儿L子”这件事吧。】
吕不韦:啊???
嬴异:……?
知道自己两二年后人就死了都没什么大的反应的庄襄王,脸上此刻第一次露出了狰狞破防之色。
君臣之间本来和和睦睦的小船突然就有了倾覆的危险。
“这种谣言怎么还会有人信啊?!”
刚刚摸着心口将将接受自家儿L子孙儿L都年寿不丰的事实,此刻又被这一重磅谣言击中,嬴稷也同样炸毛了。
“后世人你看看你在这说什么离谱话啊?!”
司马迁:阿嚏——!
年轻的史学家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心下突然生出了一种狐疑并不安:等等,这谣言应该和他无关吧?
他虽然听过这个谣言但他不信啊??
但后世人丝毫不留情面。
【这锅我们得先拜司马迁。】
嬴政:杀心骤起.jpg
这个史学家到底怎么回事啊?!他怎么有的时候总在说点离谱话啊?!
【我们都知道,始皇的身世多少是有点坎坷的。
他爹庄襄王,原本姓嬴名异,被称作子异,就是公子异的意思。《战国策》还会称呼他为异人,后来为了和他的爹、孝文王嬴柱疼爱的大老婆华阳夫人打好关系,特意又给自己改了个名叫楚,或者说子楚。
所以说,嬴异、嬴子异、嬴异人、赢楚、嬴子楚——这些名字你都可以用来称呼庄襄王。我们这里挑个最好听的,喊他子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