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她?无关?你?以为我这次带这么多人来是为了什么?”他笑容猥琐,眼神下流地在江会?会?身上来回徘徊,“我先揍死你?,然后?再玩死她?。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周宴礼黑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江会?会?虽然害怕,但她?不?希望周宴礼和他们起正面冲突。
于是鼓足勇气,主动去和他们道歉,之前的事情是她?的错,想?要赔偿或者道歉都可以,大家可以心平气和的和平解决。
那人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和平解决?你?以为我这么多兄弟过?来是干嘛的?和你?谈判的啊?”
对方笑容露骨:“要是怕的话,跪下来磕三个头,说?爷爷我错了,然后?从我裤□□钻过?去。再把那个学生妹留下。我们就放你?走。放心,不?玩死,就让哥几个开开荤。”
“我开你?大爷!”
周宴礼目眦欲裂,直接一脚踹在他肚子上。
对方受到冲击撞到墙角,又狼狈地捂着?肚子滑落。
周宴礼将书塞到他嘴里,塞不?下也硬塞,嘴角都塞破了,终于堵住他那张满嘴喷粪的嘴。
他提着?他的衣领,将人拎起来,闷声挥拳,一拳比一拳重。
那种拳拳到肉的声音听?的人发颤,偶尔还伴随着?骨头断裂的声音。
有人过?去帮忙,他轻松躲开对方手里的棍棒,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死死抵在墙上,膝盖抬起,猛地顶向对方小腹。
他当然也受了伤,毕竟那么多人。
只是他好像不?怕疼也不?怕死一样,打?架拼的就是胆量。
他胆子比谁都大。
江会?会?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想?过?去帮忙,可是知道自己?去了也只会?帮倒忙。
可让她?一直这么看着?,看着?周宴礼挨打?……
她?拿出手机想?要报警,刚输入了一串号码,手机就被人抢走。
“还敢报警呢。嗯?”那人冷笑。
江会?会?不?断后?退,看着?被扔到一旁的手机,她?全身都在颤抖。她?想?去把手机捡回来,可那个人挡着?她?的路不?让她?走。
那种鲜血倒流的恐惧让她?感觉如坠冰窟一般。
直到那声暴怒的吼声响起:“我操你?妈的!!你?给?老子离她?远一点!!”
然后?江会?会?就看到自己?面前那个人被踹飞了好几米远。
周宴礼跑到她?面前来,握着?她?的手臂,神情慌乱到语无伦次:“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啊?怎么哭成这样,哪里伤到了?”
江会?会?摇了摇头,可不?等她?回答,周宴礼闷哼一声,弯下腰,眉头微皱。
江会?会?还没从恐惧中走出来,脸色仍旧是煞白?的,她?察觉出异常,问他怎么了。
周宴礼摇摇头,笑着?说?了句:“可能要稍微委屈下你?了。”
不?等江会?会?反应过?来,他就将她?压在了身下。
用?自己?的身体严丝合缝地将她?护着?。
江会?会?什么也看不?见,但她?能听?见,能听?见棍棒砸在他身上的声音。
他一声不?吭。
江会?会?终于察觉过?来他们是在做什么了。
他们在打?他。
她?突然就崩溃了:“我求求你?们不?要再打?了,你?们想?要什么都可以,我给?你?们钱,求求你?们,我求求你?们……”
周宴礼捂着?她?的耳朵,明明声音已经虚弱到奄奄一息,却还笑着?安慰她?:“没事儿,别怕啊,小爷从小练出来的,很抗揍。”
江会?会?一直在哭,声音都哑了,她?求他们。
她?甚至试图将护着?她?的周宴礼推开。她?也想?,也想?护着?他。
像他这样,挡在他面前。
可是纹丝不?动。他抱的太紧了,似乎早就察觉到她?会?有这个打?算。
“靠,有人来了。”不?知过?了多久,人群中有人发出一阵惊呼。
江会?会?终于能看见一点,她?从那点缝隙往外看去。
男人平静的眼神,在和她?对视上的瞬间,骤然就变了神色。
周宴礼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些人终于停了手。
有个人在耳边喊他的名字。
男的,声音焦灼,担忧,恐慌。
谁来着??
他昏昏沉沉。
还有一道带着?哭腔的女声。
他能分辨清楚,是江会?会?。
听?这个声儿,还挺有活力,中气也足,看来应该没事。
不?错不?错,没事儿就好。不?枉费他挨那么多揍。
靠,就是挺窝囊。长这么大还没被揍的这么狠过?。
模模糊糊中,那声音似乎又变了。
还是一道女声,只是好像从江会?会?,变成了其他人。
江会?会?的哭腔夹杂其中,越来越微弱。
甚至多出了回音,听?着?空旷,且不?真实。
“宴礼?宴礼?”
“小礼。”
“宴礼?”
“小礼。”
“宴礼?”
“小……”
“宴礼,你?这几天去哪儿了。衣服怎么脏成这样。我前几天给?你?爸打?了电话,他……他估计也快到了。我知道你?会?不?高兴,但你?失踪了好些天,我和你?姨父都很担心你?。宴礼?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耳边的声音渐渐小了,他变得什么也听不清。
他感觉自己在一点点下?沉,意识和?肉体?同?时下?沉。
然后,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种仿佛梦魇一般的束缚令他感到心悸。
可当他睁开眼,却早已不在刚才的胡同?里。
坐在他身旁的是小姨,她正在和?他说话:“你身上这衣服都脏了,怎么全是灰,赶紧去换换。这脸上也是。怎么才几天不见,就变得灰头土脸了?周宴礼,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发什么呆呢。”
周宴礼看着她,整个声?带仿佛被?挤压了一样。
几天前他还抱过的小姨,只会发一些简单音节的小姨,甚至还让周晋为换过尿布的小姨。
此刻就出现在他面?前,和?他说着话。
他看着面?前这个小姨,她是二十几岁的小姨,不是那个牙牙学语,肚子饿了只会哭的婴儿。
他想说话,想回?答她。可是开口,却只能发出干涩难懂的嘶哑声?。
小姨看他这样,也急了,满脸担忧:“是发生了什么吗,你和?小姨说。”
周宴礼摇了摇头,他尝试了好几次,终于完整地拼凑出一句话:“江会会,在哪?”
小姨眼里的担忧变成无穷无尽的心疼:“你妈妈如果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看到你为她难过的。”
在天有灵……
在天有灵……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怎么会这样……
江会会没死,刚才他们还在一起,他和?她说话,她也和?他说话了,他们走在一起。
他去抓小姨的胳膊,笑道:“小姨,你是骗我的对吧。你在和?我开玩笑对吧,江会会怎么可能在天有灵,她明?明?活的好好的。真的,我们刚才还说过话。”
他眼里还存在着一丝哀求的渴望。
似乎希望从小姨这里听来一个赞同?的答案。
对,是的,江会会还活着。
他甚至开始在心里求老天了,哪怕让他死,让他下?一秒就死,他也毫无怨言。
只要江会会活着,只要小姨点?个头。
可小姨温柔地劝他:“宴礼,你要接受现实。你妈妈已经?去世十六年了。”
他松开手。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什么狗屁去世十六年。明?明?刚才他还和?江会会走在一起,他替她搬书,和?她说话。
她还苦口婆心的劝他好好学习。
怎么可能。
她看上去身体?那么好,哭起来中气十足。
所以周宴礼笑了,他说小姨,你又在逗我是不是。从小到大,你就总是捉弄我。把我养的兔子偷偷藏起来,告诉我死了,在我难过的时候又突然拿出来,说刚才是骗我的。
这次也一样对不对?
可是小姨的眼睛红了,她脸上并?没有恶作?剧成功的那种笑容。
有的只是心疼。
“宴礼,你不要这样,你妈妈她……”
“骗子!”他突然歇斯底里的吼叫起来。
他站起身,踹破了门,走出去:“江会会是骗子,你也是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她明?明?答应过自?己,会长命百岁,好好活着。
骗子,骗子,骗子!!!
他一个也不信,他谁也不信。他要自?己亲眼去看看。
江会会肯定还活着,她一定躲在平江的哪个地方。
不是在图书馆,就是补课学生的家里。
她什么工都打,可能现在和?平时一样,在收银台打着盹。
小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宴礼,你现在这样要去哪?”
他要去哪?他要去车站,要去平江,要去找江会会。
他才不信那些狗屁言论?,江会会怎么可能会死,她怎么可能会死。
怎么可能。
他一直闷头往前走,直到那辆黑色的轿车横停在他面?前。
看着眼熟的车牌号,周宴礼的脚步顿了顿。
他看着从车上下?来的男人。一身黑色西装,眉目深邃,此时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唯一一个熟面?孔,让他觉得心安。
只是面?前这个男人早已褪去少年的青涩,变得更加稳重?更加内敛。
过于强大的气场令他看上去难以接近。
他的肩更宽了,个子也更加高大,站在周宴礼面?前,还得垂眸看他。
那双深色的眼眸远比二十年前还要让人看不清,摸不透。
二十二年,可以改变的东西太多。
现在的他更具安全感。
只是往那一站,就让人下?意识想要依靠他,仰仗他。
所以周宴礼将?他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爸……我妈她……”
“你小姨已经?在电话里和?我说过了。”男人面?不改色,语气从容,“上车吧,我先?送你回?去。”
周宴礼摇头,他脸上的笑容带着苦涩:“你先?告诉我,我妈还活着,对吧?”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而是看了他数秒之后,才淡声?开口:“下?个月是你母亲的忌日,哪怕你不想待在平江,也等那天结束之后再离开。”
最后的希望也彻底崩塌。
周宴礼不断后退,他双目无神地摇头:“你也是骗子,你们都是骗子,你们联合起来一起骗我!”
他又跑了。
助理想要追过去,被?周晋为伸手拦下?。
男人从容地点?了一根烟:“让他去吧。”
助理欲言又止:“可少爷现在这样……”
他只说:“派个人跟着。”
“是。”
周晋为抽了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看着远处那个莽撞离去的身影。
跌跌撞撞,踉踉跄跄。
好像随时都会摔倒一样。
有些事情?,只有让他亲眼看到,才会认清现实。
他从不教他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因为知道他的性子。
只有等他亲自?去做了,才会明?白,该不该做。
周宴礼浑浑噩噩地坐上了去平江的大巴车,他知道,江会会一直在那里等着他。
她前几天还说过,她新?学了几道菜,下?次做给他吃。
她虽然不管做什么都很慢,走路也慢,说话也慢。但她承诺过的,就一定会做到。
所以他相信,相信她会将?那几道菜做给他吃。
也相信她会好好活着。因为她答应过他。
她答应过他的。
周宴礼低下?头,狠狠地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不能哭,要是被?她看到,又该笑话他了。
乘务员过来,关心地询问他需不需要什么帮助。从上车前就看他不太对劲,担心是哪里不舒服。
他摇头:“没事。”
刚擦干的眼睛,很快又蒙上一层雾气。
他死死咬着嘴唇,在心里埋怨这破车,他妈的连个暖气都不开。
里面?冷到都起雾了。
他低下?头,手指用力地掐进掌心,都流血了,可雾气还是越来越大。
最后凝结成水珠,一滴一滴,滴落在他的裤腿上。
周宴礼就这么一路忍着,坐了八个小时的车。
车辆停在站台,他一下?车就按照记忆中的路线飞奔回?家。
可沿途的建筑都变得好陌生。
图书馆没了,平江一中没了,她打工的超市也没了。
唯一多出来的,是家里后院的那座墓碑。
江会会的名字刻在上面?。经?过多少年的岁月洗礼,竟然泛起了陈旧的颜色。
周宴礼站在那里,一直站着。
他像是失去了活动能力的机器人,身上的所有关节都开始生锈。
怎么可能接受呢。
怎么可能。
明?明?今天还有说有笑的人,突然就变成了一座冰冷的墓碑。
它矗立在那里,面?对他的恸哭也无动于衷。
不是的,它肯定不是江会会。
江会会看到他难过,不会这么冷漠的。
她会过来,会温柔地问他怎么了,会抱着他安慰,也会为了能让他高兴起来,答应他提的一切无理要求。
“骗我的对吧。”他低下?头,喃喃自?语。眼泪像下?雨一样,疯狂地滴落进脚下?的草坪。
他已经?哭了一整天了,眼睛早就肿了。
一定是在骗他,她肯定躲在这里的哪个角落,等他哭够了,然后突然出现,笑着告诉他,刚才是逗他的。
肯定是这样,肯定是这样!!
所以周宴礼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翻遍了,每一个,每一个。
但是没有,都没有。
她能躲到哪里去,她的所有聪明?智商都放在了学习上,其他地方迟钝地像头牛。
肯定是周晋为将?她藏起来了,他在怪自?己总是和?他对着来。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这里没有,他就去其他地方找。
他去了姥姥家。熟悉的楼栋,被?他爸买下?之后一直维持着原状。
在附近飞速发展盖起一座座高楼时,这栋陈旧的房子显得格格不入。
周宴礼看楼下?上锁的超市,玻璃门内,可以清楚地看见东西已经?搬空了。只剩下?一排排孤零零的货架。
明?明?昨天,这里还摆满了商品,玲琅满目。那些货物还是他一件件亲手码上去的。
当时江会会拿着货物单在旁边记录。
偶尔他会抽空取笑她,这货架这么高,要是他不在,她是不是还得搭梯子?
她红着脸小声?辩解:“哪有这么夸张,我踮踮脚还是……可以够得到的。”
周宴礼的脚步逐渐放慢。这里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他突然生起了一种退缩的情?绪。好像只要将?这扇门推开,他全部的希望都会化为泡影。
如果让它一直关着,是不是就能说明?,这个希望它一直存在?
他犹豫地站在门前。
上面?的对联还是新?的。想来是每年春节,周晋为都会让人来这边打扫。
也或许,是他本人亲自?过来。
周宴礼停留了很久,最终还是选择将?这扇门推开。
从前他住在隔壁,总能听见这所房子的吵闹声?。
小姨的哭声?,江满的呐喊,还有姥姥的骂骂咧咧。
从前觉得吵闹的嘈杂,如今却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
屋子里的摆设依旧是熟悉的,干净整洁的仿佛上一秒还有人住过。
可毫无人气的冷清,却又不得不让他被?迫接受。
这间屋子的确很长时间无人居住过了。
他捂着胸口,强忍着变得急促的呼吸。他伸出那只颤抖到毫无章法的手,小心翼翼地将?房门推开。
他看着光滑的墙壁,还有窄小的书桌,以及写满了江会会名字的作?业本。
它们真切地仿佛上一秒她还坐在这里。
可时间带来的陈旧感,让他不得不接受现实。
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而绷紧的那根弦终于彻底断掉。
周宴礼崩溃地瘫倒在地。
那是一种亲眼看到希望后,却又无能为力的绝望。
他什么都做不了,他什么都没改变,一切还是原状。江会会死于十六年前的癌症。
他什么都没改变,什么都没改变。
他是个废物,废物,废物!!!!
那种熟悉的溺水窒息感再次涌上来。周宴礼因为情?绪激动,缺氧昏死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躺在江会会的床上,身上盖着被?子。
这是她的房间。
他之前来过一次,他打架受伤,江会会趁家里没人,偷偷带他回?来上药。
她看着他额头上的伤口,心疼地一直在哭,让他以后不要打架了。
当时周宴礼在想,她胆子可真小。还没指甲盖大的伤口,她都能心疼成这样。
但还是点?头,说不打了,再也不打了。
他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
黄昏与夜晚的临界点?,永远是人类感到最孤独的时间段。
他像是陷入了一个混沌看不清的世界,周围都是雾蒙蒙的黑。他想走出去,走出这种虚无缥缈的梦幻。
当他推开门,起伏的心脏又慢慢落回?实处。
他看着坐在客厅里的男人,没开灯。
对方此时正一言不发地看着椅子上的外套发呆,那是江会会花光了自?己所有的零花钱,给周宴礼买的衣服。
即使身处黑暗,男人仍旧像是一座屹立的灯塔。永远在周宴礼看不见归途的时候出现。
大约是听到动静了,男人回?头。
深邃的目光,静静注视着他。
须臾,他把灯打开:“吃饭吧。”
桌上不知何时摆满了饭菜,周宴礼闻到香味了,都是他爱吃的。
可他毫无食欲,也没有丝毫胃口。
就这么站在门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对方。
看着那个男人。
他一开口,声?音嘶哑的不像话:“你爱过我妈吗?”
这样的问题,他从前问过,但没有等来回?答。
这一次,对方仍旧没有回?答他。
只在沉默许久之后,告诉了他一个日期:“她已经?离开我,5824天了。”
在她离开后,每一天,都比一年还要漫长。
他是按分,按秒熬过来的。
他心里的苦楚,他受过的折磨。又何尝比周宴礼要少。
周晋为拖动椅子:“先吃饭吧。”
周宴礼的眼睛早就哭肿了,身?上那些伤还在隐隐作痛,不过?穿着衣服,所以也看不出来。
他站着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周晋为不再催促他。
周宴礼终于收回视线,步子像灌了铅一般,每一步都无比沉重。
他看着桌上那些饭菜,眼泪再次没有征兆地涌上来。
大年三十,因为他爱吃,所以江会会单独给他做了这些。
周宴礼没说话,低头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眼泪。
可是眼泪越抹越多,像坏掉的阀门,永远没有止住的时?候。
周晋为倒了杯温水放在他手边。
他没有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劝他,或是倾听他的难过?。
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以一个沉稳可靠的父亲形象,陪在他身?边。
屋子里很暗,哪怕开了灯。
客厅逼仄,就算再精心呵护,二十多年的岁月不可能留不下一点痕迹。
这个房子也老了。
周宴礼的手紧紧按放在腿上,他也觉得一直哭很窝囊,他也想忍住。
可就是忍不住,只要想到?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江会会这个人了,他就难过?。
很难过?很难过?。
到?头来,她还是死于病痛的折磨。
“如果你?不想待在平江,等你?母亲的忌日结束后,我送你?出国。在那边待几年,混个学历,之后你?想做什么,只要别犯法,我都不会约束你?。”
男人的声音浑厚低沉,像老旧唱片机。
周宴礼觉得,周晋为也变了。和二十年前相比,变的不光是他的年龄。
还有他这个人。
可他具体说不出到?底是哪里变了。
那是一种?千帆过?境的淡然,淡然到?对一切都无所谓,了无生趣。
二十年前的他虽然也没什么话,但偶尔也会开个玩笑。
可现在,周宴礼想都不敢想,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他父亲身?上。
这个气场强大,极具压迫感的男人。
周宴礼吃了一口?饭,味如嚼蜡。
见他终于肯动筷,周晋为也稍微放下心来。
他从昨天到?现在,一粒米都没进食过?。
加上情?绪过?激,体能消耗的自然比平时?更快。
他麻木地进食,双眼无神地盯着手中的筷子。
周晋为拿着烟和打火机出门了。
周宴礼清楚,这是他爸一直以来的习惯,他虽然抽烟,但从来不在他妈待过?的地方抽。
譬如她家?,譬如,她的墓地。
那天晚上,他们没有留在这边,而是去了平江的另一个家?。
那个像吸血鬼古堡的地方。
周宴礼还记得那张床,还记得那个房间。
江会会在这里永远地闭上眼睛,他们一家?三口?一起在这里打扫,他也在这里暗暗发誓,一定会救回她。
可是呢。
他就是个说到?做不到?的废物。
周宴礼笑了一下,眼眶又红了。
只是这次没有哭。
晚上,他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脑子里像幻灯片一样,不停地闪回之前的画面?。
江会会苦口?婆心的劝他不要打架。江会会竞赛得了第一,拿着奖杯冲他偷笑。江会会一脸赞叹的夸他好厉害。江会会认真却又笨拙地陪他玩游戏。
太多了。
这些鲜活生动的回忆就像是将他凌迟的刀片。
委屈,难过?,和自责。
情?绪一旦开始退潮,下一波只会比之前还要汹涌,将他彻底席卷。
周宴礼抿紧嘴唇,强忍着。
最后翻了个身?,将自己裹进被子里,终于颤抖着恸哭起来。
他在外面?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看谁不爽也从不惯着,习惯用拳头来解决问?题。
很少有人敢得罪他,谁让他有个有钱有势的爹。
这也就导致了,他的少年时?期都是粗暴直接的。
少有像今天这样,哭的像个小孩子。
或许是实在放心不下他,小姨和姨父也从岛上找来了。
小姨甚至还带了一些她亲手煮的鱼片粥。
她笑着说:“我记得小礼最喜欢吃这个了,多吃点。”
他们每个人都对他小心翼翼的。
周宴礼没说话,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坐下,又开始发呆。
这样的状况已经持续了好几天。
小姨看周宴礼这样,强撑着的笑也变成担忧。
吃完饭后,小姨在他旁边坐下,和他聊着天。
她什么都说,话题范围也很广。
但基本都是她自己在唱独角戏,周宴礼没有任何反应。
他像是被石化,更像是麻木了。
这和平时?的他比起来,太反常。
他是个很活泼的孩子,话很多,也坐不住。小的时?候甚至还被怀疑有多动症。
后来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没有任何问?题,单纯只是因为这孩子太皮了。”
小姨笑说:“在性格方面?,你?和你?小满舅舅更像一点。”
罕见的,周宴礼在听到?她的话后,稍微有了点反应。
他眉头皱紧,很明显的嫌弃。
小姨见状,松了口?气,最起码还有反应。
她摸了摸他的头。几天没见,头发就长长了这么多:“你?爸爸很担心你?,虽然他嘴上不说。”
她收回手,轻轻叹了一口?气:“小礼,不是小姨为你?爸爸说话。我知道?你?对他有偏见。”
小姨离开后,周宴礼一个人在那里坐了很久。
小姨的声音一直在他脑子里回荡。
他走出客厅,苍凉月色下,他看的很清楚。
院内的墓地,周晋为坐在那里,正温柔地抚摸着江会会的墓碑。
“小气鬼,最近都不来梦里见我了。”
“是不是觉得我开始变老了,所以不喜欢我了?”
“怎么办。我只会越来越老,我的会会却一直都这么年轻漂亮。以后会更加嫌弃我吗?”
“江会会,别这么对我。我好想你?。”
小姨的声音还在周宴礼的脑海里回荡。
她说:“你?母亲去世?后,你?父亲一直跨不过?那道?坎,几度精神崩溃。你?肯定想象不到?,像你?父亲那样强大,且无所不能的人,居然也有这么脆弱的时?候。可是小礼,你?要明白一句话,死亡最强大的力量不在于它能让人死去,而是在于让留下来的人不想再活着。他是因为你?,才勉强支撑到?了现在。”
从前总是质疑,他爸到?底爱不爱他妈。
这个问?题困住了年幼的他,也困住了现在的他。
可是现在,周宴礼却只觉得,自己的困惑有些可笑。
以周晋为那个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的挑剔性格。
他不可能容忍自己去娶一个不爱的人。
周晋为走过?来,早已恢复了以往的稳重严肃。刚才那个温柔至极的人,似乎只是周宴礼晃神后的幻觉。
他见周宴礼身?上只穿了件薄毛衣,怕他感冒,让他先进去。
周宴礼站着没动。
他说:“我想给我妈上柱香了再进去。”
周晋为点头。他用打火机将香烛点燃,递到?他手中。
周宴礼跪在墓前,举着香拜了三拜,然后站起身?,将香插好。
墓碑上刻着,爱妻江会会的字样。
他还是觉得恍惚,不肯接受这个现实。
明明几天前,她还是一个鲜活的高中生。会说会笑。
怎么就变成了一座冰冷的,动不了的墓碑呢。
他弯下腰,心痛来得很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