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朝廷真的下旨北伐,谁要蹲在临安城看管图书啊!
十三岁的陆游叼着?老翁送的炸油鬼,觉得自己要被挤扁了。
他出生的不巧,没见过北宋都城开封瓦舍的盛况,只从长辈们怀念的描述中想?象过那种繁华。
但今日后……陆游想?,他再也不必想?象了!
并?且因震撼在脑中写了八首诗词,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为后世学子再添一份背诵重担。
安乐桥旁人烟浩闹、摩肩擦踵,热闹非凡,大逾过年——
瓦舍是种复合型的游乐场所,不但有售卖各种杂货、酒食的摊位,还有各种文艺汇演的台子,包括但不限于戏曲、杂剧、傀儡、探搏、皮影等表演。
颇有种‘瓦舍大舞台,有梦你就来’的开放热闹。
空气中弥漫着?各色炸物的气息。
陆宰父子已?经从码头的热心老翁处听闻了炸油鬼的来历:前相?公实细作秦桧,被当朝油炸掉了!
普天同庆!
而?不知?从哪儿开始流传,炸油鬼就是炸秦桧,于是在各种精致小?吃无数的临安城,平平无奇的炸油条,一跃成为最顶流小?吃之一!
之所以说是之一——
老翁热心指点陆宰父子:“除了炸油鬼,现到了临安城可一定要吃定胜糕。”
“前日韩将?军、岳将?军领旨出征,百姓们夹道相?送,便有那机灵的糕点铺子,在糕饼上印了‘定胜’二字。”老翁笑得都看不见眼,像是一朵绽放的大丽菊似的:“两?位将?军都留下银钱,买了一份带走了呢!如今谁家不做定胜糕吃。”
陆宰父子谢过滔滔不绝的老翁,急急奔赴城内,像小?马过河一样,去亲自感受下临安城的现状。
这一路走来,见到无数炸油鬼的摊铺。
人人眼上都洋溢着?过年一般的喜悦。
秦桧死了竟然有这种效果?
陆游见此不由感慨:“爹爹,临安民情?竟如此激愤!”
陆宰的疑惑就在这里?;要知?道他这十天没干别的,就是在明州和临安之间奔波了。
他清楚的记得,上次他到临安城向陛下回禀明州神舟筹备事时,临安城内虽也有不少飞书、榜文,散着?‘秦相?公是细作’‘陛下不当求和’等话,但民情?尚不至如此。
是什么?激的百姓如此同仇敌忾?
且对秦桧之死,朝廷北伐如此庆幸?
很快,陆宰父子找到了答案。
啊,原来(又)是当今皇帝,宋之万民君父啊!
怎么说呢,真是个不意外的答案。
毕竟,当今陛下在令人失望这件事情?上,从不令人失望——
众安桥是南宋都城临安最热闹的去处,市口自然立有一块异常醒目,用来张贴朝廷布告公文的板榜。
现在,这板榜上就贴着?宋帝写给金国皇帝金熙宗的《进献誓表》刊印版。
其实陆宰如果不在船上飘着?,作为官员,应该能从官府邸报上更早看到这份亲笔乞和书。
确实是陛下的亲笔,因皇帝对自己的字非常自傲,常遍传群臣,让人夸赞他。
当然,如果只看字迹的话,皇帝也确实是有骄傲的缘故:跟他爹昏德公一般,书法造妙,世所罕见。
但陆宰一如既往没心情?欣赏皇帝的书法。
而?才看了个开头,陆宰父子俩就险些同时患上高?血压。
“臣构今进誓表,伏望上国圣降誓诏!自此后宋世世子孙,当谨守臣节……”[1]
“爹爹!”陆游伸手扶住父亲。
陆宰推开儿子的手,想?要坚持自己迎接这无与伦比的精神挑战。
又看了几行后,陆宰:“……还是扶为父一把吧。”
醒木一拍,穿透力极强的声音传到陆宰父子耳朵里?——是瓦舍里?的说书人,正在为不识字的百姓念着?这份《进献誓表》,而?且还格外体贴翻译成了通俗易懂版。
一字一句切齿说出这宋的皇帝和宰相?,是如何像切开肉饼一样,毫不怜惜地?瓜分?国土奉于金人,言辞又是何等卑微——
“……上令下从乃世之常理,今我宋乃下国,与上国金朝划定疆土,永世不违。”
“自此淮水中流以北,尽归上国!”
围着?听说书的百姓,有不少跟陆宰父子一般都是今日才入临安城来,不明情?形才特意跑来瓦舍听书。
此时一听就懵了,既如此划分?国土,岂不是淮北、陕西、河南河北……都归了金国。
故而?不少带着?河南、陕西等中原之地?口音的听书人当即发问?:“那我们这些流移在南之人怎么办?”
他们算什么人呢?
亡国奴?
说书人声震云霄:“陛下亲笔进献表中有旨:北人见则遣归上国。”没错,就是亡国奴,是要被遣送回去的亡国奴!
醒木一拍话锋一转,说书人忽然跟下面的某位听书人互动起来:“我瞧客官一身血煞气,莫不是北面来的义军吧。”
“你可知?陛下御笔,承诺金国‘凡有上国捕亡之人,南宋绝不敢容隐?’”言下之意:像你这等明显参加过抗金的北人,该被官府通缉抓捕后,立刻扭送金国才是!
见被互动人面色骤然一变,甚至转身就要跑,说书人又忙道:“诶诶,这位客官莫慌,且听老朽念完!”
“多?亏了天怜我宋,降下帝姬铲奸除恶,诛秦桧于朝堂,定北伐于朝夕!陛下这份《进献誓表》,才未被奸臣贼子送往金国!”
“你也不必急着?跑啦!”
说书人棚子愈发热闹,很多?看不懂文绉绉榜文的百姓,都被吸引了过去。
唯有陆宰父子还站在板榜前。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寻常百姓,比如流居南面的北人更在乎的是皇帝如何处置他们;而?祖籍本在南的百姓,则会更在意皇帝承诺每年送给金国的天价贡金,羊毛出在羊身上,他们可知?道朝廷收税的厉害!
但对于陆宰来说,陛下这一大篇‘臣构言’中,最令他想?要吐血的部分?,还是皇帝承诺金国:自此两?国接壤州城,除了巡尉(负责城内的秩序安保工作)外,宋不得设置任何屯军戌守!
不得设守军!
那岂不是边境百姓,就是金国豢养的猪羊,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宰来吃就是了!
陆游原本扶着?父亲的手臂,可如今,他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谁的手臂在颤抖。
十三岁的少年,看的眼底几乎要沁出血来。
这就是他们大宋的皇帝!
该下油锅的难道只有秦桧一人?!
怪不得秦桧的死,让临安城陷入了巨大的狂欢:只怕不只是在庆祝卖国奸相?之死,还是一种不能说出口,但人人心照不宣的祈祷——
祈祷那位逃出海的皇帝,能死在海上就好了!
祈祷他再也不能祸害家国百姓就好了!
“为父这就进宫去请见帝姬!”
陆宰缓过来后,当即决定前往皇城。
其实他刚上岸的时候,就想?到过那位帝姬,只是那时是担忧情?绪多?——
他上次来回禀明州市舶事时,亲眼见过那位陛下和帝姬的相?处。只见帝姬陪站在陛下一旁很是可怜,陛下只专断漠然吩咐她一应与金事宜,都必须按照国书去做。
彼时帝姬只是垂首喏喏应是。
因此今日陆宰骤然得知?,帝姬竟有胆魄违背圣旨,为国诛秦桧定北伐,陆宰在心内敬佩之余,也很是担忧。
帝姬这是打定主意为国献身了吧:趁皇帝在海外,跟金国彻底撕破脸,这样皇帝回来后哪怕怒火滔天,也终究是覆水难收,再不能与金议和了。
因她手持帝王玺印,群臣只是遵旨而?行,论理是无罪的。
而?她……显然帝姬是宁愿自己承担抗旨罪责,自己去死。
可现在——
陆宰看过了皇帝这份《进献誓表》,与诸多?朝臣和百姓一样,领略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不,来日皇帝还能跪,还能和谈!
在这件事上,皇帝绝对可以排除万难。
别说跟金国撕破脸了,只怕就算岳韩两?位将?军已?经打到金人的家门口,只要那位皇帝回来,他也能立刻‘噗通’跪了,求金爹原谅!
陆宰遍体生寒。
他要立刻进宫!
他要去力谏帝姬!
都走到这一步了,帝姬你万万不可后退半步!如今你既已?手握玺印,得天下民心,那么……就做绝吧!
哪怕将?来陛下从海上归来,也绝不可碍于礼法孝悌之道,还政于他!
为此,他陆宰愿意做‘附逆’之臣!只求帝姬为了天下苍生万民考虑,不要为名声礼教所困!
这万民之心,再经不起一次折腾了。
若这次战机绝佳的北伐,再次被那位卖国皇帝打断,那就真的是生生砸断了华夏的脊梁,以后再不会有机会如此接近克复中原了。
海上神舟。
姜离想?起临走前给柔福留下了那封完颜构认爹力作,不知?道临安舆情?发酵到什么程度了。
而?看着?眼前兴致勃勃摆弄望远镜的岳云崽,姜离也不得不想?到,这封《进献誓表》最终能与金国达成一致的条件——绍兴十一年岳将?军冤死。
岳将?军身死,换来了这样一封如愿以偿的‘臣构言’。
海涛如泣。
姜离想?:等她回去,应该能如愿做上擅长的工种‘太上皇’了。
“轰隆——”
姜离从书案后?抬起头来,从正对着的窗口望出去,能看到岛上又升起一阵浓浓的黑烟。
不知道这次试验的是什么炮。
而过了没多?久,姜离就从窗口看到了拽着绳索翻身跳上来的岳云。
此时数艘船只?都停靠在岛旁,以铺设的木板为上下通路。只是岳云嫌走木板麻烦费时,许多?时候都靠船上粗绳借力,直接跳上跳下。更像是一只在绝壁上轻松跳跃来去的豹子了。
“官家!”
小豹子从窗口大猫探头:“官家在忙着吗?”
岳云知道姜官家每日都在为国默写要紧书籍,只?是?官家续航时间比较短,经常干一会就躺下了……故而看到姜官家正经坐在书案后?,他就只?趴在窗口处进行速报。
姜离搁下笔托着腮看着他。
岳云自小在沙场上打?滚,自然不是?宋朝廷文官欣赏的那种头顶簪花清秀白皙美少年。
他原来的肤色就是?炒过的小麦色(比新鲜的小麦更深一号),如今比起刚上船的时候,又深了一个色号,像一杯巧克力冰淇淋球。
毕竟海上的夏日晒得厉害——此时距离神舟春日出海,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夏天如期而至,阳光每天都热辣辣的。好在这岛屿上就有个‘兵工厂’,也可以兼‘冰工厂’:硝石制冰在宋也已?经是?寻常百姓都能掌握的技能,夏日多?有摊贩售卖甘草冰雪凉茶,以及冷圆子等各色冰饮。
大猫趴在窗口欢快道:“官家,今日大连珠炮终于成了!”
至于这两日试炮的过程中,炸死了几个贪官和?他们的爪牙……就属于双喜临门了。
“下一个付造的图纸就是?盏口将军了!”这是?明神机营内最重型的火器。
姜离听?岳云声音里的兴奋劲儿,觉得他要是?真有一根豹子尾巴,只?怕此时都欢快的摇晃出虚影来了。
短短两个月,岳云的审美已?经向后?世某位李团长无限靠拢,‘以大为美’:越大口径的炮越让他动心。
岳云已?经看过了姜官家写下的神机营配置表:数千人的精兵营,光各色火铳就配有三千六百支,八钱铅子弹珠无数;大连珠炮二百口,盏口将军一百口,搭配火器的战车数百辆……
将来他要是?拥有这样?一支神机营,会是?一个多?么活泼开朗的孩子啊!
“进来吃点酥山再?回岛上去吧。”姜离邀请小豹子进来吃牛乳冰沙。
岳云闻言点头,也不绕过去走门,直接从窗子翻进来。
姜离顺手就把手下的纸笔先推到一边,正好她也歇歇。
默写医书着实令人头疼。
毕竟当年的茹神医,是?《种痘要旨概略》这种综述都能写三百页的神人,这一辈子简直是?著作等身……
于是?吃冷饮的时候,姜离随手拿了本书就入迷地看起来:人在不得不学习的时候,看什么闲书都能看的津津有味。
何况这本就是?让人口舌生津的书。
“官家在看什么?”
岳云边吃冰沙边好奇,官家看起来很向往的样?子。
姜离展示给他看:是?东坡先生的美食散文集。
“咱们中午就吃东坡肉吧。”苏轼的美食文,谁看了能不馋!
托着下颌想着炖肉的姜离,看着东坡先生的文章,又想起了临安城。
如果?陆宰父子已?经到了临安,见到了易安居士……那么,便是?苏轼和?王安石的徒子徒孙们历史性会面共事了——
陆宰的父亲陆佃是?王安石的学生,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是?苏轼的学生。
当年为了变法事,王安石苏轼两脉自然是?针锋相对的,但如今,北宋都亡了。值此朝廷南渡,家国飘摇的危难之际,这些后?人们提起先师们这层渊源,只?怕反而会觉得更亲近。
毕竟那时候朝堂上的水火不容也是?为政见,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为国考量,政争之外,也不妨碍欣赏彼此的才华。
“官家,官家。”岳云不知官家在想什么,但应当是?比默写书稿开心的事儿吧,都沉浸其中良久难以回神了。
“我回岛上去了。”
姜离收回乱飞的思绪:唉,孩子都回去工作了,自己的休息时间也结束了。
继续默写吧,早写完早退休。
临安城,夏日正午。
兵部官署。
陆游蹲在庭院中,苦口婆心给两只?猫劝架,口中唤着他根据猫猫特征起的名字。
“粉鼻,你不要抢雪儿的肉,你吃你自己的不好吗?”*
同时作为一个顶级猫奴,陆游又被?两只?挥舞着爪子打?架的毛茸茸可爱到炸,赞美世上有猫猫的诗词在心里井喷式出现。
回头就都写下来!
直到脚步声响起,陆游转头看到身着官服的人走出来,忙起身行礼问好:“李侍郎。”
易安居士李清照点了点头。
两月前,她是?奉诏任是?内尚书,辅佐帝姬批奏牍并朝事的临时处分?。一月前,兼权直学士院,五日前,又试兵部侍郎职——基本算是?如今左相兼枢密使李纲老相公的副手。
如此三级跳,又是?以女官身份从内尚书转外官,朝上难免有古板迂腐的御史上谏力劝。
这,这不合规啊!
何况帝姬掌政本身就够离谱的了。
“这些人……”
柔福帝姬曾握着玺印对梁红玉吐槽道:“我也知道他们不是?真的恶人。”起码不会恶到跟着皇帝和?秦桧去卖国。
“只?是?全无用处!”
有那么一批官员,专门负责每天在朝上根据‘圣贤书’和?‘礼法道义’发表些意见,常常谏言收用这个降将不妥升任那个女官不对的——他们也不光看不惯易安居士做官,他们看不惯的多?了。
比如前些日子岳将军有奏疏回朝,禀明有一当年被?迫降金(全家二百人都在金人手里)的年轻将领李显忠,如今欲带兵投归,他觉此人有才可用,故上禀朝廷,请受此投归。
柔福帝姬一如既往发还奏疏,令岳将军事从权宜裁断即可。
同时也颇为期待:毕竟岳将军在奏疏里着实夸了此人好几句,或许又是?一位正在冉冉升起的将星。
然而,又是?这些御史叽叽喳喳反对,表示这个李显忠他们听?说过呀:他可是?做过金国的鄜延路兵马副都监,替金国打?败了好多?次西夏的军队。
都为金国打?过仗的人了,还要他干嘛!
这些御史们说的倒是?正义凛然,但要问他们对抗金战事有什么高见,或者?派他们去前线有什么法子,能否像李显忠一样?大克西夏并且能从金人眼皮底下带军归宋,那他们是?两眼一瞪嘴巴一张……全然没法子的。
“没法子就给我滚!”
偶像被?攻击的柔福帝姬,用文雅的态度说出了并不怎么文雅的话?,并且咔咔盖了好几封免职奏疏,请这些人回家去吃自己。
梁红玉在旁一笑。
确实,能从金国逃出来千里归朝的帝姬,必然是?个有法子的人。
且此时她忙的脚打?后?脑勺,每天睡觉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那么看着这群帮不上忙还要在旁边指指点点的废物们就难免要生气。
把数位御史抹成白板后?,朝上清静了很多?。
至于旁人的非议和?眼光……
易安居士这一辈子,原就是?个特立独行的人,她自己是?完全不在意的。
兵部官署。
待陆游问过晌午公事已?然结束,现在不是?工作时间不用称职务的时候,就又活泼泼换了称呼:“老师!”
李清照与东坡居士一般,不但在文章上,在书法、金石等方面也是?博览众长,是?当世顶尖的专家。
陆游跟着父亲拜会过易安居士后?,就常来请教学问,一来二去这称呼就变成了老师。
今日他是?特意过来给老师送小吃的。
自朝廷北伐旨意遍传天下,这两月来,南人北人的交织往来多?了许多?:家中妇孺多?,欲寻安稳居所的北人有很多?举家搬迁来南边;而很多?志在抗金的南人,亦或是?原本流亡南方的北人,又纷纷北上。
陆游拎着一匣糕点——
如今夏日正是?吃莲蓬的时节,坊间莲子、荷花的点心也遍地都是?。
“但今日我遇到一家,打?出的招牌却是?济南府的芙蓉莲蓬糕。我特意问过,正是?从济南府南迁过来的一家人。”
陆游自然知道,老师的故乡就是?济南府。
虽用的是?西湖的莲蓬,但既然是?济南府的做法,想来也能聊慰老师的思乡之情。
李清照接过。
正好,她今日还收到一封拜帖。
正是?一位自济南府走脱出来,奔临安朝廷而来的老乡。
两人相见,正可用家乡芙蓉莲蓬糕配茶。
一阵风拂过,拜帖上‘辛赞’二字,如随风欲飞。
如辛赞、李显忠一般曾为家人所累,在金国任过官职的官员,身份上难免尴尬。
若要重归朝廷,有人引荐自然更妥当些。
于是辛赞在打听过如今临安形势后?,就先客客气气送了一封拜帖到同乡这里?。
不?过,说起归正人的过往尴尬……
时值正午时分,庭院空旷无人,陆游就边撸猫边小?声道:“多亏了陛下的种种行止在朝野间传的沸沸扬扬,连带着北官南归都顺畅多了。”
毕竟跟皇帝的奴颜屈膝一比,秦桧的卖国都是小?巫见?大巫。
于是舆论环境对这些?身不?由己?的官员就宽容了很多——
陆游今日过来,还因为听了些?外头瓦舍里?与皇帝相关的新鲜戏文故事。
此时就讲来给易安居士‘下饭’。
还是那?句话,除了最要紧的武德,宋在经济文化等各个?方面从?不?令人失望。
姜离在明朝想借戏曲引导下舆论,还要先营造一个?好?的文化环境。
但在宋朝就直接省了,瓦舍里?各种形式的文艺汇演都有。
要想宣传什?么热点,那?真是早起将消息送入瓦舍,不?过午就能成为临安城的头条热搜。
姜离临走前,除了留给多富一份完颜构亲笔写给金爹的《进献誓表》,还整理了许多完颜构的高血压操作?,留给她慢慢有序放料。
完颜构在这件事上总是给人省心的:完全不?用捏造他的黑点,也根本不?用背负欲夺权而要抹黑‘人’的道德负担。
他整个?人就是黑点上长出来的。
说起来也是巧合:甭管是戏曲还是话本,当然不?能直指当今皇帝的鼻子开骂,都是要换个?朝代的帝王将相来做隐喻。
于是,跟姜离所在的大明线上,景泰年间民间小?说喜欢用唐玄宗李隆基和高力士来骂朱祁镇和王振一样——在这宋朝,戏曲和说书人依旧是薅李隆基羊毛,这回是用他和李林甫来代替当今皇帝和秦桧,痛痛快快地骂昏君奸相。
李隆基:……
主要他们三人还都做过太上皇,也算是某种意义的‘吉祥三宝’了——只要他们死了,天?下就吉祥了。
总之,外头戏文演的如火如荼,每天?都有‘唐玄宗卖国’新剧情。
但朝臣也好?,百姓们也好?,都清楚这是当今皇帝干的事儿。
比如最新的戏文,讲的就是‘皇帝孝感天?地’,给金爹准备礼物的故事。
完颜构唯恐送去金国的锦缎布帛不?够好?,特意在朝上道:“只怕左藏库(国库)里?无佳帛,没关系,朕这里?有!上回令陕川进贡的绫帛蜀锦,朕都还没用呢,这就送到金国去。”
而当时还活着做宰相的秦桧,在朝上当场接口,为皇帝捧哏:“啊,陛下竟然如此节俭恤民,那?我宋必是要在陛下手里?中?兴的!”
其余(正常)朝臣:……yue了!
当今类似的不?要脸事迹有许多,只是原来皇帝和秦桧把控着朝廷的喉舌,这样的话也没人敢去传。恶心到的只有朝上的正经人,顶多只能愤愤记在自己?的随笔里?,期盼着后?世人知道真相。
如今却一桩桩传到民间。
像是一层层不?会止息的海浪。
而这些?消息也不?会止步于临安城——想来川陕之地的百姓听了当今陛下这种‘大孝子’行为,定?要想一想:朝廷苛捐杂税,各种逼令我们上交蜀锦绸缎,就为了这个??
我们是什?么品种的大冤种?
天?下民心,浩浩荡荡。
而陆游每日在坊间收集这些?消息,自不?是贪玩,这也是父亲陆宰交给他的重要任务。
这两月来,父亲每次听到坊间新一波‘骂唐玄宗’的舆论掀起,都捋捋胡子表示很欣慰——
能将这些?朝堂奏对,甚至当今皇帝私下里?那?些?不?要脸的举动?,都一一传递出来,且有条不?紊隔三差五安排热搜引导舆论的,自然是宫里?柔福帝姬的手笔。
帝姬肯这样做,就说明她不?想死,她想要掌权!
故而帝姬不?只闷头做事,她还要为自己?造势。
北伐的每一寸战线的前推,每一次捷报的传回,都是在给她加分。而她,并不?满足于此,她还在拼命扒当今的遮羞布,给那?个?被礼法支持的强大对手放血减分。
以期此消彼长。
很好?很好?!
陆宰安心多了。
故而陆宰一改船上嘱咐儿子不?许出去游荡,要闭门读书的态度,反过来支持孩子出去,代他们这些?身份敏感的大人走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上。
陆游也很擅长干这个?:毕竟童年就混义军队伍,自小?习武,身上很有几分侠客之气。
于是,才两个?月过去,陆游和他的小?伙伴们,就成为了临安城有组织的街溜子……不?,游侠队伍。
这一日。
辛赞如约而至。
在车马邮件都很慢的年代,同乡遇见?,本就会生出诸多感慨,牵动?思乡之情。
何况还是故乡沦陷入敌手后?的相见?。
辛赞望着眼?前的易安居士。
易安居士出身名门,又是少时文名便遍传汴梁,名动?天?下的人物。她的故乡济南府自然也流传着她许多诗文和故事。
人人知她前半生荣华如鲜花着锦,后?半生却饱经动?荡辗转流离。算来,今已五十四?岁矣,原以为无望,却又见?国家有克复中?兴之兆。
故人一世似故国。
令人如何不?欲落泪。
两人谈过些?故乡事后?,还是很快说起了正事。
李清照在官署内虽能看到战报,但辛赞却是刚从?北方一路赶回来,亲眼?见?闻战局,视角又不?同了。
如今朝廷大军基本分为三路。
西部?战场有吴玠,吴璘统兵,在陕西地带与金军成胶着之态。
东部?线路则是韩世忠将军为主,他的大本营楚州本就在江苏,东路战场他自然是责无旁贷,最新战报传回来,韩家军已经攻下了海州(连云港)。
海州自古以来可就是重要的海港,秦朝时候徐福东渡,就是从?这儿出发的。
有此海口,朝廷再给东路大军运输粮草补给,就可不?走陆路,而是能够直接从?明州走海路,便宜许多。
故而韩帅在攻下海州后?,倒是没有急着推战线,而是在紧锣密鼓把海州盘顺,准备营造一个?转运粮饷的安全中?继站。
“当然,最要紧的战场,还是在中?路,在京西湖北两路宣抚使岳将军处!”
毕竟金国也将主力放在了那?里?。
辛赞眼?中?浮现出光芒: “朝廷发兵欲救北地万民于敌虏水火之中?,百姓们如盼甘霖。”
辛赞带着全家一路行来,只见?河东、河南、京东等路的抗金义军,简直是遍地开花风起云涌。
见?到他这种归正人,也都愿意帮衬护送。
尤其是……
辛赞问易安居士道:“侍郎既入兵部?任职,可知梁兴此人?”
李清照点头:北地无数义军,朝廷自不?能将其首领名号一一厘清(何况这些?义军很多根本不?想让临安朝廷摸清底细),但其中?几支兵力壮大的义军及其首领,朝廷自然还是知道的。
其中?就有梁兴的太行忠义社。
辛赞如实道:“我此番南行之路,就曾得太行忠义社的庇护。”
“故而深知这位梁小?哥并不?是为名为利之人,全然一颗为国之心——他已然给岳帅发过书信。”
“河北义军四?十余万,皆愿以岳字号旗帜,盼公早渡河!”[1]
当然,这些?兵力不?只是梁兴自己?的,但他属于河北义军里?的领头羊,他愿意拿自己?多年的人情脸面去说服联络各路义军,用朝廷(当然这个?朝廷不?是指当今皇帝)的旗号来阻击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