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不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开心吗?”
梁彦平淡淡地:“你别闹了行不行。”
叶词丢开他的手,大步往前走。
梁彦平双手抄进长裤口袋,下巴微抬,磕着眼睛瞥向前端,略微懒散。
两人喜欢饭后散步,这会儿绕远了些,周遭环境陌生,拐进小巷,骤然逼仄,一处矮房外站着两个衣着暴露的女子吞云吐雾,前门忽然打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随手扣皮带,眼睛盯住叶词,上上下下地打量。
那目光令人恶心,她当即回头跑向梁彦平。
路灯昏暗无比,阴影错落,梁彦平搂着惊恐的叶词,冷眼扫向中年男,沉声问:“你看什么?”
男子不打算找麻烦,一声不吭地转头进屋。
倒是门外的女人开口,笑说:“帅哥,五十块包夜,要么?”
另一个也笑:“我不收钱,倒贴都行,需要的话随时过来。”
叶词拉住梁彦平飞快离开这条暗巷。
“以后再也不去那边乱逛了。”她拧眉嘀咕,一手揪着他的衣裳,一手往后揽住他的腰。
梁彦平:“我还以为你会骂人。”
“骂她们?算了吧,很多失足女都是迫于无奈。”叶词自有道理:“反正看得见摸不着,你已经被我霸占了,对吧。”
梁彦平用手背轻蹭她的脖子:“现在不吃醋了?”
“嗯。”叶词冲他挑眉:“不管谁想和你上床,只能在梦里思春,你是我的,只想跟我做,对吗?”
“做什么?”
“……”叶词瞪道:“苟且的事。”
梁彦平一下笑起来,眉目舒展,弯腰蹭蹭她的鼻尖,哑声低喃:“你也有嘴软的时候?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露骨的字眼不敢提么?”
叶词耳朵发烫。
梁彦平道:“我一见你就有性?欲,而且特别强烈。每天都想跟你做?爱,把你干到哭着求饶为止。”
“别说了。”
“你不在身边还好,柏拉图式的精神契合我也挺享受。”梁彦平漆黑的眸子好似永夜:“高尚吧?可是见面相处,满脑子只有下流的想法,你没发现么,每次你吹头发,我在边上看着,每次都会竖起来。”
叶词两手攥拳抵在他胸前,肩膀瑟缩:“梁彦平,你别……”
“非要我说出口,你又不敢听了。”他脸色淡淡:“走吧,小白虎。”
叶词双颊几欲滴血,咬牙抗议:“都说了,不准给我起这个外号!”
“私下叫叫,没人知道。”梁彦平双手插兜里,自顾迈腿:“再做那种表情,我可能会忍不住。你走不走?”
叶词闷了半晌:“那我回喜塔以后你怎么办?”
梁彦平在昏暗中转头瞧她,似笑非笑:“放心,你走之前我会好好尽兴,做到够为止。”
“……”那晚停电,城中村一片漆黑,搁在角落的蚊香缓慢燃烧,月光透过窗子落下银辉,木床被帐子笼罩,床上的人还没有入睡。
其实没做什么,只是接吻,吻了很长一段时间。
“彦平,不要了。”叶词娇声喘道:“我好困。”
他压在上面,软绵绵,香津津,将那试图逃离的小舌头含住:“再亲一会儿,嗯?”
远处汽笛长鸣,火车驶过,隆隆隆,地面也随之微微震颤。
梁彦平翻身平躺,胳膊揽过叶词。
因为停电,风扇定在椅子上不再转动,梁彦平拿起蒲扇轻摇慢晃。
悠长的绿皮火车压过有缝铁轨,发出节奏平稳的哐当声,于寂寥深夜好似一种安抚,可以把人带到很远的地方。
叶词就要睡着了。
梁彦平听见她的声音在耳边低喃,轻轻地,微弱地。
“彦平,”她说:“我爱你。”
◎(2003)不再招惹你就是。◎
夜晚的街道霓虹闪烁, 车厢内十分安静,静得可以听见若有似无的呼吸。
等红绿灯时叶词按下车窗,点了根香烟。
梁彦平单手支额, 闭着眼, 手指缓慢按压额角,瘦削的侧脸半隐在黑暗中。
手机铃响,康建国来电, 为刚才王劲生的事, 叶词应付了两句。
挂了电话,她难掩烦闷, 冷冷骂了句脏话。
梁彦平哑然失笑,开口询问:“刚才那人谁啊?”
“九叔的侄子。”叶词面无表情:“之前见过一面。”
梁彦平挑眉:“你挺厉害, 才见一面,人家就这么殷勤。”
“没你厉害, 搞大别人肚子。”她声音似利刃,语气是掩藏不住的嘲讽:“不是说感情早就破裂了?哦,没感情也不妨碍上床, 而且还不戴套。你说你多厉害。”
梁彦平转头看她数秒, 用一种探究的神情:“你怀孕了?”
叶词一怔,眉尖霎时蹙起,胸腔里烈火灼烧,一下仿佛要爆裂似的:“我是说黎小姐!你失忆了吗?!”
乱扯什么东西!
梁彦平被她吼完也没生气,恍然大悟般点点头,脑袋歪向椅背:“那你拍错马屁了,应该称赞杨少钧。”
叶词憋半晌, 五官皱得像蜂窝煤:“什么意思?你们玩3P啊?”
梁彦平不可置信地瞪过去, 眼睑微颤:“脑子里能不能想一些正常的事情?你以为我受过一次情伤之后就性情大变, 到处跟人玩3p、到处去搞大别人肚子?疯了吧?你值得我堕落成这样吗?”
叶词撇撇嘴,眉尖依旧紧拧:“那你岂不是被戴绿帽子了?”
“彼此彼此。”
“……”他漫不经心:“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你不也给我戴过吗?”
叶词愕然,睁大眼睛瞪仿佛被雷劈:“胡说什么,我和许慎在一起的时候已经跟你分手了。”
“我同意分手了吗?”梁彦平嗓音平淡无波,脸色清冷澄澈。
叶词霎时噎住,接着张口结舌:“谁要你同意?你说你走两年,事实上你走了五年。如果十年八年不回来,我守在原地当王宝钏吗?当断则断,未来还有几十年的日子呢,大家都得往前看,你现在不活得好好的?!”
梁彦平默了会儿,问:“你对许慎有感情吗?”
叶词拧眉:“在一起那么久,当然有。”
“不是为了报答他,或者感恩?”
叶词反问:“你对黎蕊涵没有感情吗?”
梁彦平不语。
她掐了烟,把车窗全部按下去,让夜风灌进来:“人都有脆弱孤独的时候,不管情感需要还是生理需求,找个伴侣陪在身边,我觉得都很正常,可以理解。你不也找了别人么?”
梁彦平眸色愈深,略笑笑:“说得对,那我换个词,你爱过许慎吗?”
叶词心脏砰砰乱跳,难以招架,屏住呼吸用力白了眼:“你烦不烦?”摆明不想再跟他说话。
梁彦平了然般挑眉点头:“哦,所以有感情,但不是爱情。这么说来许慎也挺可怜的,掏心掏肺,得到一副空架子。”
“可怜什么?”叶词冷嗤:“他开着迪厅和加油站,每天日进斗金,身边有的是漂亮姑娘往上扑,日子不要太滋润,用得着你可怜?”
“是啊。”梁彦平将他那边的车窗打开,手探出去,摸到捉不住的风:“他哪有我可怜。”
叶词听得心里不舒坦,像阴雨天湿哒哒的街道,匆匆路过几个再不会重逢的陌生人,冷不丁一阵寂寥与孤离,塞满空荡荡的胸膛。
她想说你别这样彦平,过去都过去了,以前我们好的那些日子我永远都记得,不会忘,不能忘。这辈子我再不可能像当初爱你那样去爱别人了。
可她说不出口。几年时间各自过着毫不相干的生活,现在讲这些话算什么。不过是把胸膛的刀子拔出来,血肉模糊,再痛一次,有什么意思?
夜风从窗子缝隙掠过,将叹息声也带走。
车里静了很久,两三百年那么久。梁彦平看着陌生的街景,终于开口,问:“你搬到哪儿了?”
“前面拐个弯。”叶词有点心不在焉:“挺漂亮的红砖房,没有电梯,每天爬三层楼锻炼腿脚。”
“前面?”
“嗯。”
说话间汽车慢慢转入下一条街,叶词正打算找地方停靠,忽然发觉不对劲。
梁彦平抚额:“请你开车送我回家,你把你自己先送回来了?”
她脸上浮现一丝尴尬:“见鬼。”
“想什么呢,心神不宁。”
叶词没有搭腔,只是脸色变得更差了。
快到江都金郡时梁彦平说:“待会儿你开车回去吧,明天我来取。”
“不了,我搭出租。”叶词语气很硬:“省得一来一回还得跟你打交道。”
梁彦平磕着眼皮:“你是讨厌我,还是讨厌这辆车?”
“都讨厌。”
“那你送我干什么?”
“还你挡酒的人情。”叶词靠路边停车,夜里四下无人,街灯立在远远的地方,她解开安全带,听见梁彦平说:“帮帮忙,过来搀一下。”
她置若罔闻。
梁彦平又轻笑了笑,酒后眉眼散漫,染上些微慵懒性感,早春的颜色。
“不是说要还人情?送我上去呗。”
叶词面无表情:“就到这里,自己有腿自己走。”
她推门下车,左右张望,准备到十字路口去拦出租。
梁彦平过来握住她的胳膊,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人笼罩其中。
“有什么不高兴的直接讲出来,憋着对乳腺不好。”他垂眸注视。
叶词撇开他的手,又将链条包往肩上提了提,小鹿般的眸子上下打量他:“行,我问你一件事。”
“嗯。”
“你从什么时候知道黎小姐的孩子与你无关?”
梁彦平双手插兜,一时默然不语。
叶词扯起嘴角讥笑:“一开始就知道?所以你们俩故意误导我是什么意思,好玩吗?”
梁彦平心平气和:“误导你的是她,不是我。”
“你出差回来那天为什么不说清楚?”
“你问了么?”他目色沉下,冷清清看着她:“从头到尾你有向我求证过?听到消息第一时间划清界限,迫不及待搬走,你这种态度,还要我说什么?”
“态度有问题的到底是谁?”叶词仰头生生瞪住:“上完床翻脸不认人,我给你发信息也不回,怎么了,还要我低声下气哭哭啼啼地追问你让别人怀孕的事吗?!”
“所以你难受?你也会难受?”梁彦平抬起下巴,瞳孔幽深:“我以为你的心放在许慎那儿,你们不是和夫妻一样,爱得死去活来,刻骨铭心?你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是有多痛快,把刀插进别人胸膛的感觉怎么样?”
“哪比得上你?搂着黎小姐看烟花跨年,帮她暖手,多浪漫啊。我说两句话就算戳刀子,那还不够痛快,我应该跟你详细聊聊怎么和许慎上床的,让你也尝尝心寒到底的滋味儿!”
梁彦平阴霾般的脸色沉静下来,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
叶词扭头穿马路,一辆跑车呼啸而过,梁彦平眼疾手快将她拉住。
“看路。”
“别动我!”
叶词怒火攻心,猛甩开他的手,越想越气,转身走向丰田佳美,一脚狠踢下去:“破车!”
踹完一下还不解恨,再加一脚,仿佛要用鞋跟在车门戳个洞才舒坦。
梁彦平冷眼瞧着:“你不如直接来踢我。”
“这辈子不想再看见你。”叶词指着他:“别和我说话,以后饭局上碰见就当不认识,用不着你给我挡酒装好人!我他妈上百个饭局都喝过来,要等着别人发善心解围,早就别混了!”
梁彦平心口猛揪了下:“叶词。”
她大步跑向对面,抬手拦住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
“小姐,你别哭了,先告诉我去哪儿呀。”司机焦虑地盯着后视镜。
叶词从包里拿出纸巾擤鼻涕:“怀阳路!”
“跟男朋友吵架了?哭成这样。”
“是前男友!”
“啊?都分手了,更不应该呀,大家各过各的,没有必要发生矛盾嘛。”
“说的没错。”叶词止不住地抽噎:“不会再跟他见面了!”
这时手机铃响,梁彦平来电,叶词扫一眼,直接掐断。
接着又响。
她用力瞪着屏幕,眉头拧紧,索性关机。
回到家,照照镜子,眼睛都哭肿了。叶词恼火不已,她多少年没这么哭过,死梁彦平,回国以后没干一件好事,不停惹她生气,混账东西坏到头了。
她怒气冲冲地脱衣服洗澡,站在淋浴下足足冲了半个小时,浑身泛红,舒展无比,总算把心里的烦郁都蒸发干净。
叶词躺进被窝,打开手机,发现信箱里有几封未读短信,都是梁彦平发来的。
“到家了吗?”
“给我回个电话。”
“你别气了。”
“黎小姐的事情我没有说清楚,是故意的。因为你的处理方式让我难以接受,好像又被丢弃一次。”
“我给你道歉行吗。”
“你也对我说过那么多不是人的话。”
“上次那条短信是不是真的?你有想我吗?”
“我也想你,叶词,每次见面都想把你搂在怀里亲个够。如果你不开心,以后我们就当点头之交,保持距离,我不再招惹你就是。”
◎(2003)从此相逢是路人。◎
早春多雨, 空气湿润,伍洲同跟着叶词报名夜校上课,起初新鲜劲上头, 每天按时到教室做乖学生, 像模像样听课。
热情来得多猛烈,去得就有多快,不过三天原形毕露, 他终于顶不住:“老叶啊, 你能听得懂老师的话吗?我脑壳都要裂了。”
伍洲同半途而废,叶词继续坚持, 兴趣即是最大的动力。
这天叶樱忽然打来电话,笑盈盈又带几分腼腆, 告诉她说:“姐,我和阿骏有宝宝了。”
叶词屏息愣怔几秒:“真的假的?”
“嗯, 今天去镇上做检查,确定是有孕。”
“我靠。”叶词从沙发上跳起来:“我要当姨妈了?什么时候怀上的?”
“应该就是过年回老家那几天。”叶樱有些不好意思。
“那你……你快找个凳子坐下,什么活儿都别干。”
叶樱噗嗤一声:“你怎么和我的学生一样, 他们也是这个反应, 连喝水都抢着去帮我倒。我还没显怀呢,又不是七八个月行动不便。”
叶词说:“我得买一些孕妇吃的营养品给你寄过去!柳骏呢?那傻小子还好吧?”
“他当然高兴,但懵着呢,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办。”
叶词失笑:“你们两个新手爸妈跟菜鸟似的,怎么让人放心呢?”
“没关系,学校老师和村里的人会关照我们的。”
“那你今年婚礼还办吗?”
“办呀,办完我就可以休产假了。”
叶词琢磨:“休产假回津市吧, 我在这边可以照顾你。”
叶樱笑说:“阿骏的妈妈会来照顾我, 放心吧, 我们准备在镇上安家,买一套小公寓,这边房价很低,凑个首付不成问题。”
叶词正要开口,叶樱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提前打断:“姐,不用管我,你先顾着自个儿,你自己都还没买房呢。别再大手大脚花钱了,好好过日子,别让我担心。”
一番话聊得叶词心里发酸。
晚上和伍洲同下馆子,一面开心一面伤感,她喝着啤酒发愣:“你说我在混什么?樱子成家立业,马上连孩子都要生了,按部就班多踏实啊。我这个当姐姐的远不如她,看上去风风火火,可是拼了这么多年还是个穷光蛋。”
“哪儿穷了,只是赚的钱都花出去了嘛。”伍洲同打个酒嗝:“以前要供樱子读书,后来还账给许慎,现在公司要发展……其实都花在刀刃上,没留存折里而已。”
叶词讷讷长叹:“好吧,勉强接受这个安慰。”
伍洲同乐呵呵一笑:“诶,樱子生娃,我不太好意思当干爹,等你什么时候结婚,我肯定男扮女装给你做伴娘,然后给你孩子当干爹。”
叶词白他一眼:“你慢慢等吧。”
伍洲同正要继续调侃,忽而表情微变,盯着餐厅门口发愣。
“怎么了?”
“别回头。”伍洲同使个眼色:“我看见梁彦平了。”
叶词抿抿嘴:“看见就看见呗,又不是妖怪。”
“带着好大一群人呢,公司聚餐吧……”伍洲同紧瞄着打量:“哇,他旁边那位女士气质真好,高挑干练,第一次看女人穿西装这么有派头……”
叶词拿了只干净的碗盛汤。
伍洲同抬手遮挡眉眼:“梁彦平好像看过来了。”
叶词慢慢抿了口汤,眼睫毛像小翅膀似的扇一下,平静抬起,用无奈的神情示意伍洲同镇定。
“你们俩现在到底怎么回事?从此相逢是路人?”
叶词不说话。
“其实这样也挺好。”伍洲同笑叹:“今生有缘无分,下辈子再重来吧。老叶你一向看得开,当初断得那么干脆,连我在旁边都冒冷汗。你绝起来真挺吓人的。”
叶词听着没有半点畅快的感觉,略扯嘴角:“你也觉得我狠心么?”
“不是,我一路看过来,当然体谅你的处境,爱情在生存面前算得了什么。你和樱子突然失去亲人变成孤女,还有追债的上门,那种时候谁还会惦记情情爱爱。梁彦平应该能理解的嘛,他当时穷学生一个,又帮不上忙……不过你现在和他保持距离是对的,男人我了解,飞黄腾达之后找回初恋多半为了满足虚荣心,扬眉吐气嘛,更别提他当时被你抛弃,很可能会报复,先把你哄回去,柔情蜜意一番,等你沦陷的时候再一脚踢开……这种把戏咱们见得还少吗?你别昏头了,要我说,敬而远之,不要跟他扯上关系了。”
叶词摇头笑了笑:“怎么,你幻想出人头地之后把娇娇追回来?”
“追她干嘛?”伍洲同嘀咕:“我又不傻,真心假意看不出来?不过倒是有点憧憬,等开上跑车到她面前炫耀一下。”
叶词噗嗤一声:“说不定人家比你先开上跑车。”
“不要啊。”伍洲同哀嚎:“我就那么没出息,一辈子被女人压一头。”
叶词笑道:“被女人压着不是荣幸吗?”
两人吃吃谈谈,不久买单离开。
二楼偌大的包厢坐满三桌,梁彦平身旁的两位合伙人正在商量点菜。
他低头看表,这时有人笑说:“梁工怎么刚坐下就想走?”
“每月一次聚餐都是梁工请客,肯定怕被我们吃垮了。”
梁彦平双腿交叠,十指交错,眉眼深邃幽然:“我看时间还早,待会儿吃完饭可以回去加个班。”
话音落下,鸦雀无声。
合伙人见状赶忙抬手安抚:“梁工说笑的,你们还当真了?!”
大家面面相觑,依旧不吭气。
梁彦平不解,困惑道:“我开玩笑这么吓人吗?”
众人连连点头。
他没想到平日留下的印象如此严肃:“所以你们偷偷给我起外号了吗?乱七八糟那种。”
“没有没有,绝对不敢!顶多是爱称。”
梁彦平略笑了笑,知道他们背地里调侃,但并不放在心上。
聚餐结束,他开车回江都金郡,隔壁的新邻居是几个玩乐队的摇滚青年,大晚上还在排练。
梁彦平思忖片刻,过去按门铃。
一个发型不羁的男子打开门,警惕地瞥他:“怎么了?”
梁彦平略打量几眼,问:“你们唱的什么歌?”
“原创单曲,《撕裂》。是不是吵到你了?我们这边很快结束。”
“没有。”他面色如常:“我很喜欢,只是听不清歌词,你们可以放开了唱,不用顾虑。”
听他这样讲,乐队几人眼睛发亮,一下喜笑颜开。
“真的?哥,你品位可以啊!”
梁彦平点点头:“请继续。”
他回身开门,乐队的小伙子得到赞许精神抖擞,愈发卖力,架子鼓敲得震耳欲聋,吉他和贝斯狂魔乱舞,主唱的嗓音低沉躁动。
梁彦平看看手表,将近十点。
外面下起雨来了。
叶词洗完澡正吹着头发,手机铃响。
她看着屏幕显示的名字怔住,稍作迟疑,按下绿色接通键,放在耳边。
三四秒钟过去,竟然都不吭声。
“喂?”她先破功。
“叶词。”梁彦平语调淡淡:“你找的租客是搞摇滚的,你知道吗?”
“我不太清楚,怎么了?”
“你先听听。”
电话那头的背景声逐渐清晰,门锁转动后愈发嘈杂,犹如身在酒吧。
“怎么会这样?”叶词坐在沙发扶手上,平静地问:“没找他们谈谈?”
梁彦平单手插兜靠在门边:“找过,没用。”
“物业呢?”
“敷衍了事。”他用陈述的语气:“我没法休息了。”
叶词看着玻璃窗上断裂的雨痕,喃喃开口:“那怎么办?”
梁彦平反问:“你觉得呢?”
叶词屏住呼吸沉默,牙齿轻轻咬着下唇,很快又松开,然后给出一个理所当然的解决方案:“那你过来吧。”
“哦,好。”
凭着两周前的记忆,梁彦平驱车来到叶词的住处,湿糟糟的街道行人寥寥,破旧的路灯孤单伫立,远处一间小旅馆亮着艳红的招牌,夜雨淅淅沥沥,下得不大,但缠绵不绝。
巷子里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打着伞,穿睡衣和拖鞋,正低头避开地上的水洼。
梁彦平冒雨下车,走上前,顺手拿过那把伞,撑得高一些,将两人都遮住。
叶词仰头看了他一下,没说话,抱住胳膊转身原路返回。
梁彦平随她走进小区楼道,收了伞,声控灯没亮,她用钥匙敲敲楼梯扶手,昏黄光线瞬间从墙壁高处洒落。
开锁□□的小广告随处张贴,窗台滴满雨水,纷乱飞溅,潮湿空气里有发霉的气味,消防栓锈迹斑驳。
每上一楼,她敲一敲栏杆,灯亮起,影子落在梁彦平身上。
到三楼,叶词开门进屋。
小巧的房子温馨整洁,绿绒沙发,碎花窗帘,带蕾丝边的桌布,电视柜的玻璃瓶里插着桃花,阳台种了些绿植,生机勃勃。
她给他拿了双拖鞋,然后自个儿先去浴室冲脚。
梁彦平打量屋内环境,脱下西服外套搭在椅背上,解开衬衫袖口,挽至手肘。茶几旁摆着许多滋补的营养品,其中一个包装盒印着孕妇的图案,是叶酸片。
梁彦平愣了下,正好叶词从洗手间出来,他诧异的目光望过去,满是问询。
叶词不明所以,呆愣片刻反应过来,忙解释:“樱子怀了宝宝,那些都是我给她买的补品。”
梁彦平眸子微动,默然收回目光。
两人忽然陷入尴尬的寂静。
真是要命。
半晌,神色逐渐恢复正常。
“我能睡哪儿?”他问。
“没有客房,睡沙发吧。”
“浴室能用吗?”他拎一个小包,自己带了些简单的洗漱用品和换洗的衣服。
叶词点头:“可以。”
梁彦平往浴室走,单手解衣领纽扣,经过叶词身边停住脚,低头看着她:“没带毛巾。”
“我去拿。”
“嗯。”
梁彦平进卫生间洗澡,叶词找出枕头和被子放在沙发上,然后拿了一张大毛巾,敲敲门,说:“给你挂在门把上,我先睡了。”
“好。”
叶词回房间,轻轻关门,窗外夜雨还在下,分不清雨声还是淋浴的水流,潺潺沥沥,交织成一片。她合拢窗帘,躺进被窝,就着床头柜的台灯看了会儿书。不多时打个哈欠,困意袭来,熄灯,漆黑中安然入睡。
◎(2003)我要坐牢了。◎
次日清晨叶词从房间出来, 梁彦平已经走了。被子整齐叠放在沙发一角,洗手间的盥洗台上留着他的洗漱用品。
叶词面无波澜地呆看几秒,不知怎么, 鬼使神差, 用自己的牙刷碰碰他的,就像打个招呼:嗨,早安。
是不是没睡醒, 脑子有点秀逗了?
叶词望着镜中的自己, 摇头嗤笑。
夜里梁彦平的电话再次打来,同样的状况, 同样丢给她拿主意。
叶词说:“他们怎么这样?”
“是啊。”梁彦平说:“深夜扰民。”
叶词问:“那你要过来么?”
“嗯。方便的话。”
于是她也轻轻应一声;“你不介意睡沙发的话。”
今天没有下雨,梁彦平开车过去, 发现叶词依旧在路边等他,抱着胳膊, 低头抽烟,百无聊赖地踢踢小石头。
三月气候清寒,通常要到四月中旬才回暖, 她穿得单薄, 头发长得很长了,垂落腰间,小巧的圆脸在倏忽飘散的薄烟里清纯又妩媚。
梁彦平停好车,拎起一个小提包过马路,走近问:“不冷吗?”
叶词摇头:“一会儿就上去了。”
他说:“你不用下来的。”
闻言她仰起脑袋,干净的眉眼似乎带笑,神态恬静温柔:“怕你迷路, 忘记怎么走。”
梁彦平微怔, 幽深瞳孔若明若暗, 喉结一颤,心弦也悄然拨动。
他今天穿一件蓝色衬衫,忧郁的颜色,简洁深邃,衬得面容愈发清俊。
叶词眨眨眼,问:“你刚下班?”
“嗯。”
“每天都这么晚?”
“差不多。”
两人走入昏暗的巷子,轮廓变得模糊,晃动的影子时而交错时而分离。
叶词怪道:“你回过家怎么没换衣服?”
梁彦平闻言很低地笑了笑:“你什么时候见我穿睡衣跑上街?”
叶词一愣,低头看看自己,不确定地问:“我很邋遢么?”
梁彦平垂眸望去,淡淡地:“没有。”说着停顿片刻:“很漂亮。”
叶词抿嘴不语。
这一夜依旧各自安枕,相安无事。
清晨叶词起床,发现梁彦平在厨房做早饭,等她洗完脸刷完牙出来,小桌上已经摆好碗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