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容物79号,疑似特性“绞杀/吞噬/寄生/拟态(新增)”。
如果回到现实世界,陆语哝想,她将在父母的笔记上补上新的一笔。
下午时分。
玩家们结束了“一想到镇民们就浑身不自在但还是不得不从他们手上拿薪水”的打杂工日常。
因为少了中年夫妻的存在,他们一下午只拿到了125枚铜币,但只要明天再多干一点活,然后把C级道具小丑木偶卖给孩子们,他们就不用再担心【死亡倒计时】的问题了。
——是的,玩家们最终还是决定卖掉木偶。
等到太阳开始落山,他们来到之前约定好的地址,也就是那个扭七扭八的小巷子里。
孩子们已经在等他们了。
夕阳下,手上拿着鲜艳小丑木偶的孩子们一个个笑得期待又开怀,咧开的嘴角像木刻的夸张的笑纹。“木偶!木偶!是礼物的木偶!”
诚信的孩子们将一枚枚铜币和银币投入玩家的口袋中。
“交换礼物!交换礼物!”
诚信的孩子们捧出一只圆润的陶罐,将它放进玩家小心翼翼的双手中。
“交易完成!概不后悔!”
孩子们簇拥着不一样的木偶,嘻嘻哈哈往外跑去了。
八眉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要命,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们需要钱。”顾洵在他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除了交易,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陈枝从孩子们拿出陶罐的时候就开始愣神,因为她觉得隐隐有股甜腻的香气……很诱人的感觉,令人骨头发麻。
八眉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陈枝像是被惊醒了一样回神,恍惚着点点头:“啊对……我们还是太被任务牵着鼻子走了。”
齐星摸着自己的项链,像是在沉思着什么,一言不发。
在这个看似自由度极高的副本里,他们的一切奔波、行动,就像是被放牧的羔羊一般,总会被撵着赶着来到固定的道路。
就好像有无形的手在幕后操纵一般。
“铛……铛……”
梅里小镇的广场报时钟声响了六下。
又到了售票员的下班时间,玫瑰粉色和翠绿色的菱格纹旗帜在小丑杂技团的风中飘荡。
这是一个和陆语哝刚来到副本时非常相像的傍晚,只是这两天小镇工作人员带来了各式各样的场景准备,再加上今日多起来的演员们,整个杂技团都热闹起来了。
因为梅里小镇的夜晚总是降临得很快,陆语哝选择直接待在杂技团里,等待小丑所说的时刻到来。
她在帐篷与帐篷之间转悠,却发现原本拴着羊羔的地方少了羊叫声。
中年女人倒是还在原地,站在空荡荡的木桩前,眼神望向小镇边缘弥漫到天空的灰雾。
听到陆语哝过来,她转过身,她原本健康挺拔的身姿又有些佝偻了,脸上也多了几缕不太明显的灰白毛发——像是随着夜色逼近,即将脱下伪装的人皮,恢复异化的真身。
“孩子们呢?”陆语哝随口问道。
“去准备彩排了,娜莎小姐。”中年女人回答得很快,完全不像白天面对玩家时那样神志不清。
陆语哝点点头,又问:“你吃了羊油吗?”
中年女人顿了一下:“不,我没有……小丑先生给了我一个选择。”
吃下羊油健康但永远地留在副本里,还是清醒着疯狂也许不能回到现实中?
“我曾经做错了很多选择,每一个选择也许我都后悔过。”中年女人说,“这一次小丑先生问我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的还是错的,但我不会再后悔了。”
她说的实在很含糊,也许只有她自己能听懂她对自己人生的总结,但陆语哝还是静静地看着她,说了声:“那恭喜你。”
夕阳的余晖映在中年女人的脸上,给她毛发越来越明显的面容映上了蔷薇的色泽。
单从五官看,中年女人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非常适合大笑的漂亮姑娘,但她进入副本时的样子,很难让人注意到这一点。
等终于有人注意到的时候,这张面孔,已经又被灰白色的毛发覆盖了。
“汪唔……请……跟我来。”
“彩排……要开始了。”
天色暗了。
“杂技团~杂技团~小丑先生的杂技团~”
双手掀开主帐篷的帷幕,沙金色的星星幕布在庞大的星空背景下一闪一闪。
肥厚的肉质地板从后台往外蔓延,几乎已经接近演出台,却被一根手杖死死钉死在台子的边缘,无法再往外扩散哪怕一厘米。
“彩灯将夜路照亮~小丑的笑容将你来迎~”
陆语哝踏上倾斜向下的阶梯,数百个猩红椅背的座椅在寂静地等待演出开场,只有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童声在四面八方天真地歌唱。
“羊羔在黑夜里尖叫~想要甜蜜的糖果和微笑~”
颀长的身影站在最底端的圆台上,一束亮白的灯光从最高的穹顶打下来,哭脸面具的小丑穿着亮闪闪的演出服,肩头披着件猩红色的缎面斗篷,原本披散蜷曲的黑色半长发梳得一丝不苟。
“篝火在黑夜里燃烧~大地流淌的汁液丰饶~”
另一束同样的光在几次快速的闪烁之后,同样打下来,照亮了陆语哝身前的路。
“狂欢夜!狂欢夜!特殊的嘉宾近在眼前!”
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将她引到了看台坐席的最中央。
“这一出木偶戏~邀请你我共演~”
“在狂欢夜~一切哭脸都要变成笑脸~”
于是小丑半蹲在台前,将面具摘下露出微笑的假面,递出并没有戴白手套的手来。
“真高兴您能来。”扎起头发露出整张锋利面孔的小丑语调亲昵,说着敬称,“我为您准备了最好的观赏位。”
这时候他不太像个绅士了,而像因为看见心上人而不顾演出礼仪的新人演员。
陆语哝凝望着他暗金色的眼眸,将自己的手搭上了他的,接受了这个叠着纹章的吻手礼。
他的手指是冰凉的,直到她坐到第一排中间过分柔软的座椅上,那种冰凉还在指尖挥散不去。
直起身的小丑回到了台上,打了个响指。
童声尖锐地嬉笑:“有请今晚的演员——出场!”
一瞬间,呼啸的风声席卷而来。
——只见灰雾如海浪,在梅里小镇的上空翻滚、旋转、下沉。
由东至西,从南到北,从小丑杂技团到北边牧场,从小镇入口到大街小巷……
陆语哝坐在主帐篷中,只听见哗啦啦的狂风混合着灰雾涌进来,小丑的斗篷在台上猎猎作响。
而此刻还在小镇里的玩家们,却只能拼命护住怀里的油灯,不让狂风将亮白的火苗熄灭。
但正是因为要护着油灯,灯光的可照亮范围被遮挡,再加上灰雾飘散的速度过快,玩家们身上又开始出现伤口。
时间一久,除了陈枝之外,另外三位玩家的手腕上也出现了【异化进行时】的进度提示。
“怎么了怎么了?是谁开大了?”
八眉一边护着油灯一边护着背包,感觉眉毛都要被吹飞了出去。
那个储存着羊油的瓦罐则在齐星手里,他用衣服将瓦罐包好,抬头看向天空:“灰雾往杂技团涌去了,之前杂技团区域是没有灰雾的——我们先找屋子避一避!”
话音刚落,只听“嘭”的一声,在夜晚紧闭的镇民屋子突然房门大开。
随后,一声一声接一声,一条街连着一条街,数不清的房门一扇一扇打开,只见隐约有人影从那些屋子里出现,很快融进了灰雾里,顺着灰雾涌动的方向而去。
“说好的晚上的小镇没有人呢?”八眉倒吸一口凉气。
陈枝原本的异化状态最重,被三位同伴护在中间的位置,闻言也探出头去看:“要不要跟上?”
顾洵:“应该和晚上的彩排有关,大家把油灯举向不同的方向,靠紧一点一起走,尽量避免异化程度加深。”
但即使这样安排,灰雾的影响也不能完全避开。
同一时刻,杂技团主帐篷里。
陆语哝身后和身旁的观众席几乎已经被浓雾淹没,一个接
一个的人影出现在座位上。
他们或高或矮,或胖或瘦,像是刚从沉睡中被唤醒,睁开的眼睛里满是不知何事发生的茫然。
陆语哝看见了面包店老板娘,看见了马车夫,看见了铁匠铺老板,看见了曾经和她打过招呼的很多人。
他们和善、热情、友好的面孔上,开始浮现出惊讶、疑惑、恐慌的表情。
还有孩子,一个两个三个……十五个混在观众席中面露微笑、与他们的父母亲人格格不入的孩子。
“我应该在家里睡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有镇民想要从观众席上站起来,但那猩红色的座椅就像蠕动的吸盘一样,将他牢牢固定在位置上,他剧烈挣扎的动作反而将自己的大腿扯得鲜血淋漓。
“啊——!”
于是第一个行动的人痛苦又惊恐地叫起来,带动了此起彼伏的尖叫。
没人再敢挣扎了。
陆语哝垂着眼睛,她知道她随时都可以从座椅上站起来,但她只是安静地待在原地,一言不发。
小镇年轻的少女开始哭泣,年老的长者眼神惶惶,这不对劲的一幕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但他们只凭直觉知道,一切诡异的、不合常理的东西都是有害的。
“小丑,是小丑!”眼尖的杂货店老板发现了下方圆台上的人影,大吼道,“这是怎么回事?”
有了发泄的出口,激动的镇民们喧闹起来,他们质疑,他们大喊,他们问责。
高台之下,身披缎面斗篷的小丑抬起头,也抬起双手,向诸位做了个微微下压、保持安静的手势。
他似乎一直在笑着,猩红的唇角让他的笑容看起来夸张又诡异,暗金色的瞳孔仿佛在发光,明明是站在整个场地的最低处,却好像是居高临下睨过来。
如一根锋利的带火的尖利的箭矢,直直刺进了众人眼中。
“……”
镇民们不自觉地安静下来了。
他们想要理直气壮地看过去,但目光又忍不住开始躲闪。
他们的天性里好像对那双眼睛刻着逃避,即使他们自己根本察觉不到是什么原因。
“彩排即将开始。”小丑像是对他们的反应感到无趣,笑容收敛了一点点,“请演员们保持安静。”
观众席上的镇民们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演员?
小丑往后台退下,身着华丽演出服饰的演职人员开始出现在圆台上,他们手里牵着九只洁白的小羊羔,小羊蹄在蜷曲雪白的绒毛下踢踢踏踏。
哦……演员……一定是指台上的这些人吧。
灯光暗了下来,彩排正式开始,镇民们正这样理所当然地想着。
哎呀,居然真的有羊呢,如果不是小丑杂技团实在举国闻名,他们当初也不会同意把这种不详的表演放在梅里小镇演出的。
“咩~咩~咩~”
四面八方的童声又
开始唱,环绕着舞台的演员开始欢快地舞动,牵着他们手里的羊。
“今夜我们欢聚一堂~在这个和谐美满的小镇上~”
镇民们面色红润起来,挺直了腰板。
那童音像是有魔力一样,让他们的眼光不自觉都聚集在中心的舞台上。
“请大家来听一个故事~这故事无趣又冗长~关于那会笑的小羊~”
被牵着的九只洁白的小羊羔朝四面八方抬起脸,其中一只的三角形羊脸竟真的对观众露出人似的笑来。
十五个孩子坐在观众席上,与它笑得一模一样。
“黑羊是恶魔的爪牙~会笑的白羊是神明的半身~”
有演员举起了火圈,有两位演员分别牵着小羊羔往火圈蹦蹦跳跳迈过去。
只见不笑的小羊被大火点燃痛得咩咩尖叫,会笑的那只被火舌舔过洁白的毛发却烧不着分毫。
镇民们稀奇地瞪大眼睛,为这神迹一样的场面屏住呼吸。
“纯白的小羊~啊~会笑的羊~小羊不怕烧也不怕疼~”
牵羊的演员边舞蹈边交换位置,会笑的小羊趁乱混进了另外八只小羊的圈子里,在玫瑰粉色和翠绿色的彩色小旗子间奔跑。
有眼尖的男人在观众席上大叫:“先排除烧了毛的那只!在另外八只里!”
演员们响应号召一般,追起了那些毛发完整正在跑动的羊,但羊羔跑得好快,于是他们举起了带火的长弓与箭矢。
镇民激动地高呼,要不是黏在座位上不能站起来他们恨不得亲身上阵:“射它们!射它们!”
“唰——!”
“唰——唰——!”
橙红的火光在圆台场地上乱窜,像砸落在地四溅的流星。
好像是这只羊在笑!
一个少年大喊起来,于是箭矢擦过他眼前的羊,射穿了他的眼球。
不不不,笑的是这只羊!
一个妇人着急地挥动臂膀,于是箭矢被那只羊避开,扎进了她的胸膛。
“珍贵的小羊~啊~会笑的羊~小羊不会病也不会老~”
越来越密集的箭矢终于射中了会笑的羊,两个演员上前将它死死抓住,他们从怀里取出一只小碗,从那羊的伤口处接了某种流淌下来的液体似的东西,将那碗端到了观众席上。
“会笑的羊~是灵丹妙药~”
油亮晶莹的液体淌进了少年的眼窝,于是饱满圆润的眼球撑起了眼皮。
甜腻温暖的液体淌进了妇人的胸膛,于是扑通扑通的心脏恢复了跳动。
原本看热闹看稀奇的镇民们骤然失声,诡异的寂静顺着那长出来的眼球和心脏一点一点弥漫……黏在椅子上的身躯不断不断往前伸,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发酵胀大。
“灵丹妙药。”
镇民们喃喃自语。
“灵丹妙药。”
镇民们面色涨红。
“灵丹妙药!”
镇民们惊喜欲狂。
就在这时候,那只会笑的羊不知从何而来一股大力,挣脱了演员的钳制,跌跌撞撞冲出圆台,竟是直直窜向了陆语哝的怀抱。
——柔软的,温热的,熟悉的,温柔的。
怀里的羊抬起头来,温顺又虔诚地凝视她。
陆语哝也抬起头来,看见台上被遗忘的其他白羊,一一三四五六七□□——她怀里的是藏在白羊群里的、伪装与演技卓绝的黑羊。
只是除了她之外的所有人都不知道。
“抓住那只白羊!娜莎!”
“抓住会笑的羊!娜莎!”
在梅里小镇所有居民渴望又急迫、疯狂又嫉妒的目光下,红发少女什么都没有做,于是那白羊从她怀中跃下,轻盈地跑出了帐篷。
在众人疯狂尖锐的指责声中,娜莎突然站了起来,她眼里映照着一双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
“快看啊!”
复仇的烈焰在她的胸腔燃烧起来,将她甜美的嗓音烧得那样大,大得要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那一只、那一只、还有那一只!”
她苍白的手指在观众席上一一点过,僵硬微笑的孩子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微笑的羔羊。
“快抓住你们的药啊!”
“彩灯将夜路照亮~小丑的笑容将你来迎~”
伴随着隐约的歌声,好不容易才跑到小丑杂技团外的玩家们被突然涌动的脚步和呐喊声吓了一跳。
最先冲出的是一头头白羊,帐篷被冲破,木箱被撞翻,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羊叫。
八眉护着油灯险险避开那头冲得最快的小羊,然后紧接着就传来了镇民的高呼:“拦住它!拦住它!”
除此之外还伴随着不一样的声音:“你们真是瞎了眼!那是我的小安妮啊……”
“什么安妮,你在发什么疯,别挡路!”
几十上百个镇民从左边的帐篷冲出,又有几十上百的镇民从右边的帐篷冲出,中间间或夹杂着试图拦住人群但被踩踏的零星几位镇民。
一头两头三头……羊从不同的方向逃走,身后跟着一长串的人潮。
他们有的下半身鲜血淋漓,有的眼眶变成了黑漆漆的大洞还在往下淌血,有的心口甚至还插着箭,但他们对此无知无觉,甚至还被人围在中心簇拥向前,被艳羡的眼光看着,像是戴着荣耀的冠冕。
“他们在做什么?”
陈枝近乎恐惧地看着这场面,蜂拥而出的人群像被蜂蜜水吸引的苍蝇群,没有秩序,没有理智,像极了她在人物书里见到的那场噩梦。
顾洵原本担心那些羊被他们点着的灯吸引——即使它们现在看起来不像是怪物,但追赶的人群实在是太庞大了,数不清的人追着羊,就这样冲进了夜色里。
“先进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玩家们下意识觉得不对劲,他们选择往事件发生的源头前去。
主帐篷内。
演员牵着空荡荡的套绳站在台上,完成了演出使命的九只小羊已经被赶进了人群里,成了梅里小镇今晚这场荒诞闹剧的一部分。
镇民们会发现羊的数量多了吗?
会发现孩子们的数量少了吗?
会发现其实每一头羊羔都能微笑吗?
会发现羊羔……其实都是怪物吗?
陆语哝确信,在台上剩余的那几只小羊离开时,她在他们的眼中看见了恨意。
也许那恨意是朝着欺骗操控了他们的兰斯哥哥,也许那恨意是朝着站出来引导了舆论的娜莎姐姐,又也许是朝着明明眼睁睁看见孩子们变成羊羔却视而不见、一心要抓住微笑的灵丹妙药的长辈。
——含着恨意的怪物会对狂热的镇民做出什么事呢?
毛茸茸的触感在热烘烘地蹭着她垂下的手,打断了她的思绪。
于是一动不动站在台前的少女低下了头,回应似的,伸手摸了摸又一次溜回帐篷的、那头第一只离开的白羊。
和其他羊羔不一样的是,它有一双暗金色的眼睛,并且真真切切地在笑。
好像很为他们刚刚配合默契的行动而快乐似的。
“不给我看看真正的你吗?”
红发少女突然收回了手,捻了捻自己的手指——指尖残余着某种不正常的湿润感。
白羊发出了低低的讨好的叫声,奶咩咩的,但少女不为所动。
她安静地站着,眼神受伤,如一层层结冰又破碎的海浪。
于是白羊在原地焦躁地转圈、呜咽,僵持不下,它只好迟疑着、将自己藏到少女的裙摆后。
纯白被墨色浸染,崎岖的羊角从额际冒出,蛇一样的毛发就像寄生在□□上的鬼物、从绷紧龟裂的皮肉下长出来……而那皮囊又好像货不对板似的,被可怖的棘刺与铜丝强行缝制成一块,紧紧束缚住已经长大的黑羊的身躯,皮与肉的缝隙间淌下腥甜的油脂。
这庞大的怪物出现在少女的身后,投下的阴影像囚笼一样将她包裹,台上的演员们扑簌簌打着颤,再也维持不住虚假的人形,露出异化扭曲的姿态。
不可名状的怪物与对危险一无所知的少女。
——玩家们冲进主帐篷里,看见的,就是这样一番场景。
“嘶——”
“别过来别过来!离她远点!”
庞大的怪物往这边看了一眼,暗金色的眼瞳里印着漆黑诡谲的图腾,被带有无数钢针倒刺的口嚼钉死的嘴里发出一声像是耻笑又像是不屑的呵气。
八眉被那一眼看得后背瞬间激出一身冷汗——他原本或许没什么感觉,但抱着道具的他好像真的是羊群里的羊一样,在群羊面前可以保持头羊的气势,在真正的恶魔化身面前反而激发出了动物本能,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危险危险危险!
【叮咚!】
【恭喜解锁新属性:灵性、理智】
【力量:……】
【速度:……】
【知识:……】【灵性:21/100(勉勉强强达到解锁门槛叭)】
【理智:60/100(一颗足够大的心脏能够撑起不够用的脑子)】
【警告!警告!警告!】
【灵性属性异常大幅上升中】
他看见灰烬里四肢扭曲的焦黑肉块飞速复生,而一只白胖的手举着锋利的尖刀剖开剥下了新生的皮囊,快要成型的羊羔又变成了模糊的血肉。
【灵性:31/100(有天赋,但不多,还能用)】
【理智:60/100(一颗足够大的心脏能够撑起不够用的脑子)】
他看见那团模糊的血肉踉踉跄跄往那吃人的中心跑去,而那只白胖的手从血肉中硬生生挖出试图拼在一起的羊骨,每一片碎裂的骨殖都落在地上发出无声的哀叫。
【警告!警告!警告!】
【灵性属性异常大幅上升中】
【灵性:41/100(嘘——小心坠落)】
【理智:60/10
0(一颗足够大的心脏能够撑起不够用的脑子)】
【警告!警……】
“嘭!”
面色惨白双目紧闭的陈枝像疯了一样撞向八眉,那背包飞向半空,布娃娃从里头翻出来,咕噜噜顺着一层一层的阶梯往下方滚去。
八眉和陈枝软倒在地,顾洵和齐星眼睁睁看着布娃娃滚到了圆台之下,被少女的手轻轻捡起。
她静静地、慢慢地拍去了布娃娃上沾的灰尘,然后想转身看看身后,却被那怪物用头颅轻轻抵住。
它已经不是小羊羔的模样了,再也不可能再把头搭进少女的掌心里,要一个亲热的拥抱。
但就像它永远不能拒绝娜莎那样,当她执意要转身看它,它也只能闭上眼睛,等待这场也许会让恶魔心痛而亡的宣判。
“我的兰斯……变成了怪物。”
少女轻盈的手指落在黑羊紧闭的眼皮上,于是恶魔心脏的痛苦转移到了眼球,留下油脂一样的液体来。
“真巧啊……我也是怪物了呢。”
一道、两道、三道……猩红诡谲的触手从少女的背后伸出,将她撑到高处,俯身抱住了黑羊的头颅。
黑羊发出一声沉闷的悲鸣。
八眉死死瞪大眼睛,看着那一对在光柱中扭曲纠缠的黑影。
“是谁伤害了你……”红发与眼泪落在那棘刺、铜丝、钢针与口嚼上,随着她低泣一般的话语,狰狞触手却像疯狂的毒蛇一样射出,将舞台上瑟瑟发抖的演员拽到了身前。
“有你吗?”
顾洵认出那是十二年前杂技团里的演员之一。
“不、不、是团长……”那鬣狗一样干瘪的抛球演员哭嚎道,“我们只是听命……”
于是触手一点一点拧断了他单薄的胸骨。
“有你吗?”
触手扎着第二个演员的腰腹将他提起来,他恐惧的脸像被砸了尾巴的黄鼠狼。
“不是我!不是我!”
于是触手将变成了一团血肉混杂的淤泥。
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颤抖的黑羊在这一个接一个的疯狂审讯中安静下来。
它终于愿意睁开眼睛了,这怪物垂眼看着它怀里暴怒的人类,这一次它眼里真切地淌下了泪。
那浑浊的泪水滴落在主帐篷的地面,整个帐篷竟像是被烫着的活物一样颤抖起来。
沙金色的帷幔跌落,宽阔的舞台开裂,露出后台与地面真正的模样——
经络与脂肪,肌肉与黏膜,肉红色的洞窟在愤怒地呼吸咆哮着。
“你这该死的杂种——”
“该死的小偷——”
那黏连在肉壁中的杂技团团长显然已经偷听外面的动静听了好久,彩排进行的时候他没有出声,演员开始死亡的时候他没有出声,直到这一刻他终于感到恐慌——
他引以为豪的、束缚了恶魔十二年的枷锁开始松动了。
被契约的恶魔,找回了他真正认定的主人。
庞大的肉山开始翻涌。
观众席的座椅们也上上下下抖动起来,像此起彼伏的琴键,于是阶梯上的四位玩家被突然“活”过来的地面往下摔去,仿佛落入猪笼草陷阱的小虫。
而中心舞台上,那些被触手夺去生命的演员的躯体,一具一具往肉山裂开的口子里沉下去,像正在被这庞大的“胃部”消化。
玩家们甚至可以从那些裂口里隐约看见一些没被消化的衣料——中年男人的西服衬衫碎片正在其中。
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下,黑羊垂下头颅,怪异非人的部分不断往内收敛,很快再次露出人形。
身形颀长的小丑将娜莎揽在身前,灵巧而精准地在每一块裂口之间跳跃避让。
然而玩家们很快被不稳的地面甩下来,眼看就要落入那可怖的裂口,两道猩红触手迅疾而精准地缠住了八眉与陈枝的腰腹,将他们带离了原地。
齐星和顾洵在这样的变故中展现了异于常人的力量与身手。
只见野性的少年像狼一样精悍,金镶翠耳环和犬牙项链随着他跳跃的动作一闪一闪,而沉默的青年虽然穿着赛车服,每一下翻滚跑动却都有种军人般的干练精准……他们两位的眼神在半空中交汇又错开,默契地没有在这个紧要时刻考虑多余的东西。
只有八眉一边被晃得想吐一边输出脏话:“靠北,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恐怖游戏里话越少的越是大佬,话越多的死得越早。”
陈枝咬牙切齿:“比起这个你能不能想想Boss怎么打?”
八眉:“打头!打心脏!可那也得有枪啊!我们连靠近都靠近不了……”
在场唯一有能力去抗这个Boss的只有另一个Boss,但令八眉奇怪的是小丑兰斯也只是一直躲避但没有出手。
他们此刻停在主帐篷的高处,一个能够避开肉山波动的角落里。
按照恐怖游戏的套路……
“那个团长是不是有什么控制成员的手段?”八眉疯狂翻找自己作为游戏主播的经验,“现实把柄?等级压制?副本规则?神秘契约?”
“当年是霍奇团长买下的黑羊!”顾洵遥遥提醒。
陆语哝瞬间联想到NPC专属支线任务的奖励——上交价值100张入场券的金币后,除了100积分之外还会奖励“霍奇先生的私密账本x1”,但按照系统之前扣留玩家金币奖励的手段,这个奖励可能不太好拿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