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顾老爷子在家里是说一不二的性格,对谁都是严肃的当兵教育模式,大院中众人早听说他给自己孙子定了乡下的娃娃亲,纷纷叹息。
然而,顾承安如今都二十了,也没听说有娃娃对象的音讯,众人心思便又开始活泛起来。
何松平母亲念着儿子和顾承安关系好,就指望让他撮合顾承安和何松平的妹子。
且不说顾承安能不能和自己妹子成,何松平确实看不惯顾承安娶个乡下媳妇儿的。
一帮兄弟七嘴八舌吵闹着,顾承安听得不耐烦,剑眉拧着,眉峰高耸,“得了得了,你们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我顾承安什么人?听好了,我这辈子最讨厌人给我安排这安排那,尤其是还想让我娶什么娃娃亲,门儿都没有!我啊,最讨厌包办婚姻这种老封建!”
狠话刚落地,顾承安就听到一声熟悉的叫喊声。
“承安!”
“刘叔?”顾承安见到刘茂源便收敛起一身懒散劲儿,单独走到他跟前,嬉皮笑脸起来,“您怎么来了?给婶儿买东西?”
今天是刘茂源媳妇儿生日,顾承安没大没小打趣一句,知道刘茂源两口子感情好。
刘茂源被这皮小子洗刷得一笑,转瞬又严肃起来,“别废话,跟我回家去,你爷爷找你。”
“找我什么事儿?老爷子惦记我了?”
“你打人了是不?”刘茂源心知顾承安不是是非不分的人,低声问他一句,“侯建国家的上门告状了。”
“这孙子…”顾承安咬了咬腮帮子,眼神狠厉,“还没挨够打是吧?”
“你这说的什么话?你爷爷听到得直接动棍子!”
刘茂源带着人往回赶,一路上又叮嘱他好好和老爷子说话,就是不知道这人听进去没有。
听到外头有动静,屋里几人都抬头看去,见着刘茂源带着顾承安进屋。
侯家婆媳俩见着顾承安蹭地站了起来,“老领导,来了,您问问您孙子,是不是对我们家建国动手了?”
顾老爷子沉得住气,只淡淡扫侯家几人一眼,又将视线落到自己孙子身上。
顾宏凯一共五个孩子,老四在战场上牺牲了,牺牲时年仅二十四岁,连个后都没留下。如今,老大远在东北当兵,老二在京市轧钢厂当厂长,老三便是顾承安他爸顾康成,老五在东南海岛上当兵。
四个孩子,孙辈有八个,顾承安是唯一的独生子,也是孙辈里最像顾老爷子的。
面对这个年轻时和自己一个牛脾气的孙子,顾老爷子是又爱又恨。
“顾承安同志,你自己说说看!”
苏茵这会儿正在二楼,因着她第一天来,又遇上顾家发生这样的事,顾老爷子让吴婶带她上楼安置,放包袱,也就等于让她避开这事。
不过,顾老爷子这一声中气十足的呵斥还是让二楼的苏茵吓了一跳。
不会真打起来吧?
“哎呦,我去看看。”吴婶在顾家当了二十多年保姆,那也是看着顾承安长大的,颇有感情,“承安不是说去看看他堂妹吗?怎么打人了,可别惹了老爷子又抽一身伤啊,这孩子真是犟。你先随便看看屋子吧,要是打起来我得去搬救兵。”
这救兵,自然是在军区家属工厂工作的顾母。
苏茵见着这模样,电光火石间突然想起什么,琢磨着这场景有些像书里提及的剧情。
原书的剧情展开已经是80年代末期,男主舅舅顾承安早不是如今的青涩少年模样,书中就提及了他几件少年往事,瞧着和今天这场景竟然是惊人的相似。
“吴婶,顾承安同志找他堂妹去了,你不如现在找他堂妹过来劝劝,孙辈劝长辈容易些。”苏茵想起书中剧情,突然又觉得顾承安揍人揍得不算重了。
“也是!”吴婶一琢磨,立马悄摸溜出了门。
吴婶匆匆下楼,苏茵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走到楼梯口,听着楼下的动静。书里描写的男主舅舅顾承安明明是个深沉、稳重、出手狠厉的大佬,可现在听着不太像啊。
“这人欠打呗。”
顾承安懒懒散散一句话,直接激怒了顾老爷子,搪瓷盅被猛地拍在茶几上,发出重响。
“你什么态度?”顾宏凯哪里受得了孙子这样的态度,既然说不出打人的理由,就直接动手!“刘茂源,把棍子给我拿来!”
“老爷子!”刘茂源想劝,却被顾老爷子一个眼神治住。
“我可是问过你了,你自己说不出打人理由!你怎么打人的,我今天就怎么收拾你!”
顾宏凯拿上半拳粗的木棍,看得二楼楼梯口的苏茵心惊肉跳,虽说自己不认识楼下的顾承安,总也不忍心看着打人的场面。
再一偏头,便看见顾承安扬着头,侧脸棱角分明,带着少年人的锋利,也不知道他怎么能这么硬气。
原因不方便说,就不能先服个软?不能说两句好听话?
“爷爷!”
少女的清脆声音由远及近,就在顾老爷子要下手的刹那响起。
顾承慧小跑进屋,直接拦住顾宏凯,“爷爷,您怎么要打四哥啊?”
“你四哥不听话,我得训训他。”顾宏凯哼着气。
顾承慧来的路上已经听吴婶说了来龙去脉,登时就气得不行,转头狠狠瞪了侯家人一眼,这一眼看得侯家婆媳莫名。
“爷爷你不是想知道四哥为什么打侯建国吗?因为他背地里说我坏话,就那些脏人耳朵的,四哥听了为我出头呢。”
苏茵默默听着,心想果然和书中剧情一样,顾家堂兄妹撞见侯建国和大院里另一帮子弟背地里说些荤话,把顾承慧从脸蛋评价到胸再到屁股...说得话又下流又难听。
顾承安自然是忍不了,直接把人揍了。
没想到侯建国回家却被奶奶和妈央着来告状,他一想,依顾承安的性子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下说出那些话坏顾承慧的名声,只能吃个哑巴亏,也算是给自己报仇了,便跟着来了。
“侯建国!”顾老爷子一听这话,话里都带着怒音,“你是不是背地里说慧慧坏话?”
侯建国哪里受得住从战场上,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领导的审问,当即就吓软了腿。
“我...我...”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顾老爷子年轻时候审问特务就是一把好手,各种审讯手段信手拈来,对付个年轻人甚至不用什么手段,侯建国就招架不住。
“是...但是...”
顾老爷子手里攥紧的原本要打顾承安的木棍啪一下打在了侯建国身上。
疼得侯建国一激灵,巨痛,七十岁的顾宏凯手劲不如当年,可力道是有寸劲儿的。侯建国还没来得及反应,又被人连抽两下。
“老领导...你...你!你怎么能打人啊!”侯政委老娘哀嚎。
“做什么打不得?”顾宏凯把棍子往地上一扔,气势汹汹,“敢说我孙女坏话,你们侯家怎么教孙子的!就是你家侯兵过来,老子也照样抽他!”
政委侯兵所在五团的团长、所属三旅的旅长都是顾老爷子带过的兵,谁不是又敬又怕他?
侯家婆媳俩听着这话,瞬间蔫了,拉扯着侯建国往家去,出了顾家门掀开侯建国衣裳一看,后背好大一条红痕,真是下了力气的,可心疼死人!
屋里,顾宏凯赏罚分明,明白孙子是想维护孙女名声,那些话不好说出来,可怎么能这么犟?
“你小子,以后不知道要为你这脾气吃多少亏!”
顾承安这会儿看着爷爷,扶着老爷子坐下,嘴角扯笑,“这不跟您一个脾气嘛?”
“你还骂我?!”顾老爷子被孙子逗笑,又板着脸夸一句,“打得好!那侯建国就是欠教训!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顾承安陪老爷子说了话,却又惊讶堂妹怎么会这么及时赶到,让自己免了挨打,一问才知道,是吴婶通知来的。
“承安,我也是误打误撞,不对,多亏了苏茵同志提醒。”吴婶往楼上看了一眼。
“苏茵同志?”家里来亲戚了?
顾承安顺着吴婶的视线偏头,楼梯口空空如也。
“你娃娃亲对象!今天刚到的。”吴婶解释一句。
站在二楼楼梯口的苏茵听到楼下动静渐消,心知自己该上楼去了,毕竟哪有看人家热闹不走的。
这一走,却是没听到楼下几人后面的话,更不知道顾承安抬头看过来的一眼。
等回了屋里,再想起刚刚顾承安的模样,棱角分明的脸,五官硬朗,配上高大的身材,光是站在那里就气势十足。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位书中男主的大佬舅舅被众多女配喜欢,家世如此,相貌如此,自然招人。
可他被再多人喜欢,也没有多情滥情,却是深情专一。
没错,在书里,顾老爷子派人来打听,却得知自己嫁给民兵连连长儿子后,只能将娃娃亲作罢。
而顾承安则是和大院青梅竹马的女同志辛梦琪相爱,不管外面多少人喜欢他,他的专一深情只给了辛梦琪。
苏茵很有炮灰女配的自觉,自己只改变了一个选择,其他的剧情走向,她不敢擅自变动。
琢磨片刻,估摸楼下已经恢复如常,吴婶上门叫她下楼。
苏茵跟着吴婶下楼,一眼看见站在客厅中央的中年女人,顾承安母亲钱静芳。
钱静芳如今已年过四十,可面容精致,皮肤白皙,看着顶多三十出头,齐耳短发,穿着白色丝质衬衫和靛蓝色棉布半裙,气质高然,又带着些不易接近的感觉。
“这是苏茵?”
“阿姨好。”苏茵落落大方,叫了人。
“你爷爷把你养得这么好。”钱静芳万万没想到,从乡下来的这个苏茵模样好,安静站着又不急不躁,很是沉稳,钱静芳眼里一丝惊艳闪过。
众人落座,顾老爷子看着明显少了的人,脾气又上来了,“顾承安呢?”
来都来了,干脆吃顿饭再走的堂妹顾承慧知道,“四哥说去庆文哥家,不回来吃饭。”
实际上,顾承安听吴婶说了一句他的娃娃亲对象到了,绷着脸直接脚底抹油,溜了。
“胡闹!”顾宏凯气得沉了声,孙子一天到晚就在外头瞎混,没个正形!这娃娃亲对象都来了,还不见他人影,真是没样子。
“爸,承安是有正事儿,他下个月不是要去房管局上班嘛,和庆文交流交流。”儿媳妇钱静芳面对严肃威严的公公出来打圆场,知道他在意什么,又看向苏茵,“茵茵,你别介意,承安是要准备工作,等他回来,我让他带你去国营饭店吃饭。”
顾承慧一听,赞叹三婶胡扯的能力,四哥对包办婚姻很是排斥,连自己都知道的。
当然,这话可不能说。
“阿姨,没事的,忙工作要紧。”苏茵自然明白钱静芳的意思,顺着她的话一说,眼见老爷子的脸色好多了,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一顿饭的功夫,顾老爷子对着苏茵和气,又点了点儿媳妇,“静芳,他们爷俩都粗枝大叶,不懂女人家的事儿,苏茵一个人过来,你多帮着操持着点。还有慧慧,你苏茵姐比你大几岁,以后多带她熟悉熟悉。”
钱静芳自然应下,“爸,您放心,我肯定顾好。”
顾承慧更是乖乖应好,饭后和苏茵说了几句话,暗暗惊讶四哥的娃娃亲对象长得太俏。
夜里,苏茵躺在了顾家二楼靠左的房间,身下是新换的床单被褥,屋子宽敞,装潢精致,情绪却有些复杂,不知道等待高考恢复的一年多时间能不能安稳度过,等迷迷糊糊睡着,又梦到过世的爷爷,心里一阵酸涩。
第二天一早,顾家厨房飘出富强粉做的面条香气。
昨晚因公务晚归的顾康成一早和苏茵打了照面,关切几句便回房拿军帽,看着一旁媳妇儿有些郁闷的脸,笑她,“不就是家里住进个小姑娘嘛,看把你愁的。”
“你懂什么?”钱静芳昵他一眼,“家里这条件,爸让给她买衣裳,按照承安他们一样给零花钱我都没意见,就是那婚事...爸不会真想让承安娶她吧?”
顾康成一心扑在工作上,不太在意,“娶就娶呗,爸亲自点的,还能说什么?”
“什么叫娶就娶?”钱静芳不悦,这人怎么不站在自己这边?“这是什么封建传统啊,前几年破四旧都闹腾开了,咱们还搞包办婚姻?我不同意!”
“那你跟爸说去。”顾康成理好军装,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身板挺直,中年军人的威严倒是继承了顾宏凯的七七八八。
钱静芳:“...”
她要是敢直接说,还至于找丈夫商量吗?
“哎,再看看吧,就不知道那小姑娘怎么想的,我担心她一门心思想嫁进来...”
“你别操心,这事儿听爸的就是...”顾康成忙着去军区处理公务,“不然,你还想把人赶出去不成?”
“我是那样的人吗?”钱静芳瞥他一眼,“家里再养个小姑娘没什么,只要别把儿子的婚姻给牺牲了就好。”
钱静芳和丈夫嘀咕一阵,带着苏茵出门时却不见什么不悦。
“走,给你买几身衣裳,你们年轻姑娘就是好,肯定穿什么都俏。”
苏茵跟着钱静芳来到军区附近最近的供销社,四个门面的供销社,琳琅满目的货品层层交叠。
“平纹布,白色碎花的扯五尺,这个黑色的棉布五尺,还有墙上那款水红色的斜纹布,六尺...”
钱静芳对苏茵的态度有些微妙,一方面希望她别惦记自己儿子,一方面又有些可怜这个孤女。
等带人来买衣裳,家里只有个儿子的她却突然生出些给闺女打扮的错觉来。
钱静芳生产困难,生了顾承安后便不能再怀,别家都是好几个孩子,只有自家是独生子。
她以前还想过生个闺女可以给她买漂亮的衣裳打扮呢。
“阿姨,买太多了。”苏茵拒绝不了顾家人的好意,只默默记下价格,等以后来还恩情。
“不多,你们年轻人,正是穿得好看些的时候。”钱静芳担心她是想着别的,又解释一句,“现在对衣裳这些管得没有前几年严了,你放心穿。走,带你去找裁缝那儿量量尺寸。”
两天后,裁缝铺子送来了苏茵的新衣裳,三套新衣新裤,都是亮色,面料柔软,穿在苏茵身上更是惊艳,吴婶盯着她看了半晌,只觉得比大院里那些娇养着长大的姑娘还好看。
七月中旬,酷暑难耐,烈日当空,炙烤着大地,苏茵终于寻了机会,借口陪吴婶买糕点,出了军区。
京市街道干净宽敞,许多二八杠伴着铃铃铃的响铃声穿梭,蓝色工装占了大半,全是忙碌的工人阶级,街头墙上刷着各式标语。
苏茵想去供销社买纸笔,约着和吴婶二十分钟后在富华斋门口见,这才分开。
明年高考是她的头等大事,得早做准备。
她高中成绩不错,老师都夸她,如果还有高考,准能考个好大学,就是可惜了。
万幸,高考即将恢复。
走进城南供销社,看着分为八个柜台的布局,她正寻找卖纸笔的柜台。
“苏茵?”
“宋媛?”
火车上的一面之缘,两人还记得对方。
“没想到咱们真碰见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苏茵赶时间,花一毛五分钱买了个本子和一支钢笔,和宋媛约着下回见,这才离开。
出了供销社,苏茵没直接去富华斋,又调头赶往下一个地方,一路问路到了城南邮局。
她仔细想过,自己现在积蓄有限,在顾家白吃白喝自然不好,得想想法子。
唯一适合自己备考还能赚钱的只有征稿奖励。
“同志,现在还有什么报纸吗?”
邮局工作人员头也没抬,不耐烦道,“只有省城日报,最后一份了。”
“多少钱一份啊?”
“八分。”
苏茵暗自咋舌,价格真高,能吃碗国营饭店的素汤面了,她这十九年就吃过一次国营饭店,是十八岁生日的时候爷爷带着去的,“那我买一份。”
带着唯一的一份省城日报离开,苏茵在路上便展开看一眼,视线迅速游移,果然在右下角角落看见了征稿信息,上面有征稿主题和邮寄地址。
这就好办了!
带着报纸去富华斋和吴婶汇合,苏茵看着吴婶提着的两袋糕点,忙接手帮忙。
邮局最后一份省城日报卖出,工作人员却没想到,没多久又进来两个男同志,指名要买省城日报。
“同志,这期日报已经卖完了。”他悄悄打量一眼,好家伙,这年头都崇拜军人,没参军也想方设法搞身军装穿穿,可这两人能搞到这么新的军装,看着气势就不一般。
“这就卖完了?怎么两家邮局都没了...”韩庆文不死心再问问。
“是啊,十多分钟前一女同志买了最后一份。”
顾承安冲韩庆文使个眼色,两人一块儿出门,“算了,另外再找找。”
“行,我去打听吧。”韩庆文准备再跑一趟城东的邮局,想到什么,又打趣一句,“你赶快回家呗,见见你那...”
看到顾承安一个不悦眼神飞过来,他憋着笑,“免得老爷子收拾你!”
顾承安在韩庆文家待了三天,今天早上终于是被刘茂源捉了,替老爷子传话,今晚必须回家。
顾承安深知老爷子的容忍度,今天还真是必须回去露个脸了,只是想到家里有什么劳什子娃娃亲对象,心头便是一阵烦闷。
蹬着二八杠一路飞奔进了军区,临近自家小楼前,顾承安见着前方有个熟悉身影,是家里保姆吴婶,手里拎着个布袋子,已经走进了大门。
而她身后跟着个陌生纤瘦的背影,一手拎着布袋子,一手拿着一份报纸,折卷处“省城”两个红字格外醒目。
苏茵和吴婶前后脚走到顾家门前,她刚准备打听一句顾爷爷身体情况,就听到一阵铃铃铃的响铃声,带着几分嚣张和狂乱。
回头一看,就见着一辆高大的二八杠携风呼啸般停到自己面前,很近的距离,近到她能看清面前男人冷漠的眼神和硬朗的棱角。
黑亮的瞳仁盯着她,顾承安扫一眼面前的人,冲她点点下巴,“你这报纸给我看看。”
陈述句,没有半分疑问。
苏茵猛地看着眼前出现的年轻男人,高大的身躯似山,遮挡下一片阴影,跨坐在二八杠座上,懒洋洋盯着自己手里的报纸。
想起那天他把侯建国揍得鼻青脸肿,再想想书里对他的描述,苏茵老老实实把报纸递了过去。
“给。”
清脆的一声,像是夏日傍晚的微风,少了热浪侵袭,多了丝微凉。
顾承安一手接过,迅速展开,视线盯住某处一目十行地阅读起来。不过片刻,报纸被合上,伴着折叠时的脆响声被送回给苏茵。
“谢了。”
说完,不等人反应,顾承安再没留下一个眼风,将二八杠停在小院里,直接进屋。
苏茵看着他大步离开的背影,稍稍松了一口气,再寻着刚刚的记忆翻开报纸,回忆着顾承安视线流连的区域,只看到一篇文章——《大规模养猪的技术总结》。
琢磨不明白,苏茵进屋,先将报纸和新买的纸笔放回二楼房间,刚一下楼就听到顾家爷孙的争吵声。
顾老爷子威严,家里敢和他顶嘴的大概只有顾承安了,就是顾承安他爸都没这个能耐。
“茵茵,快过来。”见到苏茵下楼,顾老爷子缓和了脸色,“看看,这就是我孙子顾承安,比你长一岁,你叫承安哥就是。承安,这是苏茵,我跟你提过的你苏爷爷的孙女,比你小一岁,你先叫声妹子也行。”
“承安哥。”苏茵跟人打了招呼。
顾承安刚和爷爷吵了几句,无非就是对这包办婚姻的不满,现在人在自己面前,他连眼风都没扫一个。
直到顾老爷子皱起眉头,他才不情不愿“嗯。”了一声。
“行了,你一回家就知道气我!”
“爷爷,您这话说得我好像罪孽深重似的,不然我现在就走?”顾承安嘴角扯笑,颇有些玩世不恭的味道。
“你敢!”顾老爷子呵他一声,“给我老实待家里,茵茵刚来几天,你们年轻人多说说话。”
知道孙子的犟脾气,老爷子心里也有数,不能逼得太紧。
苏茵看这爷孙随时能吵起来,忙去厨房帮忙。
厨房里,钱静芳正和吴婶商量夏天的饮食,“这天儿越来越热了,爸他胃口不太好,还是得做点清淡的。”
“可是老领导又觉得嘴里淡出鸟来。”吴婶复述着老爷子的原话。
“那还是不能惯着,看能不能做得下口些...”
钱静芳操持家里不容易,顾康成在军区太忙,她就得顾着公婆的情况,承安奶奶前阵子住二叔家去了,真是样样都是事儿。
“钱阿姨,不如给顾爷爷搭配点降火的,有空再去医院检查检查。”苏茵记得书里写得顾爷爷的肝病就是发现得晚了,见厨房里二人齐齐向自己看来,忙解释一句,“我爷爷之前身体也不太好,村里有个赤脚大夫,祖上是老中医,他说的。”
“哦,也有道理。”钱静芳也听吴婶和警卫员提过公公的身体,常年打仗受伤确实留下不少病痛,以前是没想到这块去,就算没生大病去检查检查也行。
翌日,吴婶突然腰痛,苏茵主动来帮着洗菜切菜,她现在在顾家待着,时不时会来帮忙,当然了,也得有个度,不然吴婶不乐意。
吴婶当了保姆多年,已经将做菜当成毕生事业,只让苏茵帮着打下手,真正掌勺还是自己来。
苏茵就帮着吴婶切了两回菜的功夫便发现吴婶脸色不太好看。
吴婶看着苏茵切腊肉,片片厚薄相近,亮晶晶的肥肉下坠酱色的瘦肉,漂亮极了。再由片哒哒哒快速切成丁,小巧的肉粒泛着油光,搭上一旁的胡萝卜丁和玉米粒青豆粒往锅中翻炒,香气渐渐飘了出来。
再一看这姑娘,长得真不赖,她在大院里二十多年,可以拍着胸脯说,苏茵比大院里其他女同志都好看,但那又怎么样?
想想钱静芳和顾承安的态度,还不一定能嫁得进来。
她对着苏茵,态度倒不说多热情或是多冷淡,再看这人手脚麻利,准备着腊肉炒饭,顿时生出一股危机感。
这人怕不是想抢了自己做饭的工作讨好老爷子?
吴婶捶了捶腰,接着干活,“你在家里干活不少吧?手脚挺麻利的。”
许是看出了吴婶的心思,苏茵露出个清浅笑容,“之前家里就我和爷爷,吃得简单,我会的菜没两样,还是吴婶你厉害,我这才来几天,见识了好多菜,味道还特别好。”
被人在工作上夸一句,吴婶挺了挺胸脯,下巴一抬,觉得这小丫头嘴挺甜,“毕竟我也活了四十多年,干活那可是从小就干的...你这也不错,我闻着味儿都挺香。”
苏茵三两句把人哄高兴了,吴婶心思简单,最爱听人夸她做的饭菜。
“吴婶,这夏天热,想吃肉吃了又觉得腻,炒菜里肉丁不容易腻,再做个南瓜绿豆汤搭着应该不错,正好解腻。我看顾爷爷这两天有些上火,喝点清淡的汤应该舒服些。”
“表姑父上火了吗?”吴婶思考一阵,倒没发现,总觉着老爷子一直是爱发火的模样,不过做了也没坏处便点头应下,又像个陀螺似的在厨房忙碌起来。
顾承安自打被“捉”回来,便时不时被老爷子监督着,他前阵子闹腾一阵,暂时不敢造次,只老老实实陪着老爷子下象棋。
“你这性子就得好好磨一磨。”顾老爷子飞马吃掉孙子的象。
顾承安优哉游哉思考一阵,弃卒保车,单手撑着脑袋,淡淡开口,“爷爷,我不是最像你嘛?”
“你又埋汰起我来...”顾宏凯确实有这个感觉,八个孙辈,顾承安排行第四,性子也最野,又野又不服管教,偏又是最机灵的。“等下个月去上班,好好干好好学,别整天不着四六的。”
“知道知道,那肯定啊,我随时准备为人民服务。”
“还有,苏茵这丫头不容易,她和你的事儿是我当年定的...”
提到这事儿,顾承安立马来劲,腰背都挺直了些,“爷爷,封建思想要不得,伟大领袖怎么指示的?破四旧呢,咱们不能违背伟大领袖的指示啊!”
顾老爷子瞪孙子一眼,“你就嘴皮子最溜,你要敢欺负人,我可不饶你...”
“我从来不欺负女人。”顾承安懒散一答。
他确实不欺负,只是无视,在家里两天,连眼风都不带扫一个的,和苏茵完全零接触。
一盘棋结束,吴婶端上两碗南瓜绿豆汤,一碗还冰镇过,冒着幽幽凉气。
“你们爷孙俩下棋累了吧,快喝点儿解解暑。”
黄色的南瓜被熬得软烂,一抿就化,绿豆更是煮得软糯香甜,顾老爷子那碗是放凉了的,入口阵阵清凉,像是解开了全身的火气,爽快。
“这个天儿喝碗这个不错。”顾老爷子舒服得眯了眼。
顾承安的冰镇南瓜绿豆汤更是爽口解暑,似乎比外面卖得北冰洋还解渴,他展颜一笑,“吴婶,还是你想得周到,手艺又好,咱家没了你可过不下去啊。”
“哎呦,说啥呢,就你嘴甜。”吴婶乐得眼睛都弯了,想起今儿前前后后都是苏茵这丫头在帮忙,还不贪功,便道一句,“这还是茵茵提的,不然我都没想起来这一遭,这丫头心思挺细的。”
低头看着南瓜绿豆汤,顾承安突然觉得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苏茵在顾家安定下来,顾家人心善,对她也照顾,哪怕是最反感包办婚姻的顾承安也只是无视她,她的日子还算好过。
每天看看书,帮着吴婶在厨房忙碌,当然了,不能抢了吴婶的主厨工作,不然吴婶不乐意。
只是军区大院家属院里关于她的传闻却甚嚣尘上。
顾承安家世显赫,又是一表人才,本就是香饽饽,这几天,他的娃娃亲对象进城的消息迅速传开,虽然大伙儿没见着人,可那天刘茂源开着小轿车接人不是秘密,甚至有人言之凿凿见到了苏茵的破旧衣衫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