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易淮低着眼睫。
她穿的是半高领的黑色内搭,一小截白皙的脖颈在长发之下若隐若现。
他道,“……不冷吗?怎么不戴上围巾。”
她下意识别开视线,搪塞道,“没事的,不太冷,所以才会忘……”
顺势给自己找补,可声量越来越低,最后一个字几乎没有声音发出来。
邵易淮凝着她的脸,探究她细微的表情变化。默了几秒,他从大衣内侧口袋里掏出本书,隔着雨,隔着两把伞的距离,递到她面前,声调不疾不徐,温和至极,“我在陈教授那儿借了本书,最近没时间过去还,你上课时候见到陈教授,能顺便帮我还了吗?”
雨落在他大衣袖口,顺着伞骨而下的雨水啪嗒啪嗒滴在他手背上。
楚桐接过来,“好的。”
“谢谢你。”
“您不必客气。”
可她这话就万分客气。
邵易淮轻轻笑了声。
楚桐不由地抬脸看他,对上他含着笑意的唇角和眼睛,眸底深邃,让人深陷。
他就是如此迷人,即便只是被他看着,也让人飘飘欲仙,好像整个人都恢复了活力和光彩。
“……你也不必对我这么客气,一口一个您。”
“可您……比我大十岁,”楚桐小声说,“不想对您不敬。”
“是吗,”邵易淮口吻淡了些,意味莫名,“那我算是长辈了吗?”
楚桐脱口而出,“不是不是。”
语气有些急,略有失态,她几乎是慌乱地抬眼看他,就落入他幽暗的眸中。
他不发一语,只凝眸看她,似是在忖度她的心思。
楚桐动了动喉咙,想说些什么,脑子却是一片空白。
心跳都空了一拍。
好一会儿,邵易淮淡淡地笑了笑,云淡风轻又彬彬有礼,道,“刚刚只问了你的名字,忘了做自我介绍,”他没有自居长辈而居高临下,颇郑重地看着她,语调温温沉沉,“……我是邵易淮。”
不紧不慢的低嗓,极优雅有磁性,能透过耳膜直钻人心窝。
天知道他究竟有多久没有做过这么正儿八经的自我介绍了,还是面对这样一个小他10岁的小姑娘。
不管在任何场合,任何人见到他,老远就会热情地逢迎,尊称他邵先生、邵总、抑或者邵公子。
他的名字在圈内,可以说是无人不知,人人小心谄媚着奉承着,以至于今儿在陈教授单元门外,他也只问了她名字,而忘记了自我介绍这一茬。
楚桐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正想问是哪两个字,就收到了他的眼神示意。她反应两秒,低头翻开手中的书,里面夹了个木质书签,右上刻着他的名字。
借着昏黄的路灯,她看清了那个名字:邵易淮。
心神震动。
她几近自言自语,“……这是您刻的字?”
“嗯,以前碰巧去某位老师家里,闲着没事做的小手工。”
“那……书签还给您?”
邵易淮默了默,“……以后有机会。”
以后……
楚桐再度抬眼看他,眸里的水汽几乎藏不住了。
邵易淮一手擎伞,一手插着裤兜,心里的涟漪再度在这细雨中被激荡。
虽不知让宗叔掉头开过来结果会是如何,但他必须这样做。
不管是不是宗叔多想了,不管她是不是真的觉得难堪,他都必须要回来一趟,他宁愿是自己老男人自作多情多此一举,也不想留下一丝引起她这样误会的可能性。
她是个好孩子,勤奋上进。
他不忍心让她觉得自己被那么不留情面地拒绝了。
京市深秋时节,穿帆布鞋已经有些冻脚了,但楚桐只觉脚心都在冒汗,像是整个人都被从内向外烤着似的,热腾腾。
她紧步走,快拐到校门里头的时候,顺势偏过头看一眼。
邵易淮已经转身离开。
茫茫夜色里,那高大的背影自带着几分神秘感,让人心旌摇撼。
迈巴赫打着双闪停在不远处,司机下车为他拉开后车门,他弯身坐进去。
楚桐收回视线,继续低头走自己的路。
从西门到宿舍距离并不远,她刻意克制着,告诫不要自己去多想,可内心的雀跃到底是体现在了脸上。
打开宿舍门,陶歌正坐在椅子上看书,听到开门声响转头看她,眼神在她脸上逡巡一圈,意味深长道,“……陈教授跟你说什么了?这么开心?”
“啊?没什么,”楚桐笑了笑,“给你带的枣糕。”
“谢谢,”陶歌接过来,轻叹道,“诶,陈教授真的挺器重你的,你以后打算考她的研究生吗?”
自大一上学期参加了个诗词朗诵比赛之后,楚桐就小小地出了名。中文系、声音清丽,又来自江南小城,长相美艳乌发雪肤,可以说是集齐了传统婉约美人的所有特征,一时间成为了同学们茶余饭后的焦点。
学校里几个富家公子哥闻着味儿就赶来了,那一阵,时常有人小范围内下各种赌约,势必要两周之内拿下中文系系花等等。
是在两个公子哥为了约她而大打出手的时候,陈喜珍教授注意到了这位同学。
那是风波之后,她被辅导员叫到办公室斥责。
明眼人都知道,这事儿虽因她而起但她才是最无辜的那个,辅导员大概是惹不起那两位有家世有背景的公子哥,只能来训她一顿出气。
那时候陈喜珍就在办公室另一头坐着,本来在备课,听辅导员话越说越难听,才分了注意力过来,本想出言叫停,却见这位楚同学面色不卑不亢开了口,声音清清冽冽,语调十足轻柔,大致意思是说:富家公子哥们没个定性,也许过一阵目标就会转移,您不必为这事儿烦恼。
就是这番话,让陈喜珍注意到了她的与众不同。
寻常这个年纪的学生,受到这种委屈,或激愤或哭鼻子都实属正常,楚桐却跳过了这些情绪反应,直击今天会被辅导员刁难的源头——大概辅导员是被上级训了几句,内心郁火无处发泄。所以她只出言宽慰辅导员,这事儿是偶然,以后应该不会有了。
陈喜珍觉得,楚桐身上有一股同龄人没有的超然和成熟,又了解到她家境一般,于是对她起了几分好奇,有意帮扶一把,从那之后,遇到各种含金量高的好活动,会点名让她参加,也时不时跟她聊几句。
由是,整个年级都知道了,楚桐是陈喜珍教授的得意门生。
“……再看吧,最近的目标是挣钱。”
楚桐笑笑说。
她放了包,探头往阳台洗手间看一眼,看样子丁雪和另一个室友靳冉冉都不在,所以陶歌才会这么自然地跟她聊天说笑。
陶歌只知道她是单亲家庭长大,妈妈到现在还在干体力活,过得拮据。她笑一笑,有意安慰,“也是,先把眼前搞好,以后谁也说不准,哈哈。”
“丁雪呢?”
“哦丁大小姐旅游去了,昨天听她念叨京市降温她冷得难受,翘了明天的课,去三亚了。”
“又让你帮她点名了么?”
“倒没有,这次她把任务交给冉冉了。”
“那恭喜你,逃过一劫。”
明天是周五,上午有一堂系主任的专业课,系主任最注重出勤,要是帮替到被发现,靳冉冉也要被罚。
陶歌笑了笑,看到她正收拾书包,诶了声,“你怎么有两本《吕碧城集》?”
“这一本是陈教授家的,改天趁上课时候要还给她。”
楚桐不动声色,摁住封面把这本往里头推了推,木质书签造成一小片凸痕,坚硬,不可忽略。
“陈教授对你真好,”陶歌又念叨一句,“除了她带的那几个读研的学长学姐,咱们年级,还没听说有谁经常被她叫到家里的。”
“以后我也不去了,不太合礼数,而且,剪视频在宿舍就能做。”
楚桐拉过椅子坐下,打开电脑,准备先把下一期视频剪出来。
“那我先去洗澡。”
陶歌抱着衣服和浴巾进了洗手间。
她洗完出来,楚桐正好搞完后期,导出文件发给陈教授,随即关了电脑,拿出件干净睡衣,去了洗手间。
最爱刁难人的丁雪不在,她心里松快几分。淋浴蓬头洒出腾腾热水,淅淅沥沥声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又有谁能知道,这是楚桐一天当中,最为放松的独处时刻。
从小就跟妈妈挤一张单人床,上了大学之后又是住宿,于是,长到现在19岁了,她还没有过自己单独拥有一间卧室的“奢侈”体验。
不过,她心思剔透,不觉得苦,只盼望着以后多赚点钱,能在外面租间房子,有隐私有安全感,洗澡换衣也不必避着任何人。
一放松下来,人就爱胡思乱想。
邵易淮。
楚桐想起他认真地自我介绍说自己名字的样子,唇角含着淡淡的笑意,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现在回过头来从他的反应去看,他当场把围巾还给她,实则是光明磊落之举,并没有从她那样卑劣的角度去揣度她的不良用意。
心内升起微妙的羞耻感。
可她不后悔。再度重新来过,她还会这么做。
他如此难以企及,若是用寻常方式,她恐怕永远都无法入得了他的眼。
还有,他说的“以后”,大概是指以后在陈教授家里偶遇?可陈教授的住处,不是她能随意造访的地方,失却了剪视频这个理由之后更是如此了。
洗完澡,擦干了身体,她换上干净睡衣,用手指捋着湿发拉上门走出来。
书桌上手机屏幕亮着,有几条新消息,统统来自柳昊。
「柳昊:周末有空吗?」
「柳昊:见个面呗?聊聊上次我说的那个事儿」
「柳昊:起码给个回话行不」
楚桐粗略看一眼便径直往右滑,清除了全部消息通知。
陈教授很快给了回话,说视频没问题,楚桐打开电脑,把视频文件放到草稿箱里,定时发布。完成了这最重要的一件事,她开始收拾明天上课要用的书,书包整理妥当之后,视线避无可避,落在那本《吕碧城集》上。
没再犹豫,她翻开书从中拿出那木质书签,放到自己书包内的小夹层中。
迈巴赫平稳地驶向四环边儿的曼合公馆。
雨已经停了。
邵易淮抬手揿下车窗,玻璃徐徐降下,带着雨腥味儿的湿润冷风拂入。
手机震动,是陈喜珍发了条语音来,问刚刚怎么回事,人找到了吗。邵易淮打字回复:找到了,已经还给她了。
让宗叔调头实属一时冲动。事出突然,回到西门才发觉自己对她,除了名字外,一无所知,只能打电话给陈教授,托词说楚同学有东西忘在了车上,让她帮问问楚桐住的宿舍楼号,本打算到楼下拜托宿管把她叫下来的,没想到她还没进校门。
他向来云淡风轻,万事不挂心,难得有这样的一时冲动。
几位世交家里的长辈,说起他时,都赞他温润儒雅,有才干有能力,是真正具有东方男人气度的儒生。同辈的晚辈的则视他为榜样为兄长,只有一位跟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女性朋友,曾喝多酒开玩笑评价过一句:邵易淮此人,看似对谁都温情,实际上是最凉薄。
邵易淮当时漫不经心轻笑了声,面儿上没置可否,内心却是一片岑寂,如无风的浩荡旷野。
他情绪极其稳定,甚少有波动,大约是对万事万物都意兴阑珊的缘故,也许确实是凉薄罢。
今日对楚桐的这一遭冲动行事,估摸着是源自他心底对她的几分欣赏和恻隐之心。
欣赏她心性纯然,有原始的生命力,而她那点小姑娘式的心绪流露,则让他心生不忍。
少女心事最是清澈,他不忍让其出现裂痕。
也是怪了,世交家有个小他几岁的女孩,几年前也曾红着脸给他递过情书,他那时却一丝一毫的不忍都无。
邵易淮无意去深究自己“双标”的原因。
总归,一切都无所谓。
转眼两天过去,到了周六。
晚上,邵易淮和世交好友任明远在荣记用晚餐。
他们在外面这类用餐场合不太聊工作,更是绝口不提家里的事,只聊聊兴趣爱好,收了什么藏品,哪里有僻静避世的度假去处等。
席间主要是任明远在说,他话密的很,邵易淮兴味索然地听着,左耳进右耳出。
一顿饭吃完,邵易淮先起了身,结账,推门出去。
院落回廊角落里设有吸烟处,他走过去,侧身站在那儿,微低头拢手点了根儿烟。
任明远先是站在回廊那头远远瞧了他一会儿,方才踱步过来,边点烟边笑说,“我说真的,你真不打算玩儿玩儿?”复又假模假式地摇头叹息,“可惜了你这好模样。”
邵易淮瞥他一眼,像是不以为意,“……好玩儿吗?”
任明远认真想了想,“还行,总比不玩儿好,”两手一摊,“难不成你还真要守着什么完璧之身,留到结婚啊?不值当。”
见邵易淮还是不为所动,他又道,“你想啊,要是结了婚,一切都是按部就班交差了事,就连那什么也是一样,多没趣儿啊。”
“你这样玩,也没见得多有趣。”
邵易淮口吻还是很淡。
他一身黑色西装,单手插着兜,另一手指间夹着烟落在身侧,指骨修长,烟头火光隐现,晦暗不明,一如他的眼眸。
任明远像是被他这话戳中了心思,苦笑一下,过半晌,才想起什么似的道,“……听我妈说,林家二小姐下个月回国?”
邵易淮没应。
任明远就没再提,提这些总是不愉快。他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得得,不聊这些了,没意思。”
一根烟即将燃尽。
任明远随口问,“去百森不?我哥说今晚上有节目。”
邵易淮低眸默了片刻,“……我不去了。”
“那你去哪儿?”
这个问题,直到宾利开到三环路上,他脑海里才浮现答案。
门铃叮铃。
陈教授家的阿姨边应着边去开门,通过猫眼看一眼,急忙打开门锁,惊讶道,“邵先生,您今天怎么有空来?”
“教授呢?”
“教授不在京呀,去沪市讲课去了,有个邀请。”
邵易淮记起来了,之前陈喜珍教授确实跟他提过,这个周末要去沪市。
阿姨招呼他往家里进,“您快请进,我给您泡杯茶,家里就我一个,您要是想看书,正好也没人会扰您清净。”
邵易淮脚步停在玄关,没再往前,“那我就不打扰了,改天再来。”
他已经转身往外走,阿姨都没反应过来,只来得及说一句,“那您慢走啊。”
今夜无雨。
深秋的夜空如墨一般,邵易淮站在单元门口,抬头望天。
竟莫名有一丝怅然若失。
一周过去。
周五这天,上午两节专业课,下午一节公共课,课后,楚桐去食堂打包了份方便易携带的紫菜包饭,随即匆匆赶赴家教学生的家里。
目的地在北三环,小区名叫金溪园,大户型的中档小区,海淀寸土寸金的地界,现在要十二万一平。
楚桐在单元门下摁了门铃,站着等了半分钟,门弹开,她推开进去,乘电梯上楼,来到那户门前,再次摁响门铃。
里面一声来了。
来开门的是个中年阿姨,穿着家政工人的制服,脸上挂着一种纯朴的讨好的笑意,“您请进,刚刚小姑娘跟我说家教老师要来,您就是吧?”
楚桐点点头,“是我,您好。”
“哎哎,您请进,家长都没在,小姑娘在自己的卧室。”
大概是工作忙,基本上每次家教课程,家长都不在家,到现在这份兼职已经持续三个月了,楚桐也只见过两次女主人,男主人则还完全没见过。
方方正正的三室两厅格局,进门经过玄关就是餐厅,楚桐怕自己带的紫菜包饭有味道,便把包放在了餐椅上,然后去到小姑娘的卧室,先敲敲门,“悠然,老师来了。”
“请进!”
小姑娘名叫展悠然,在某国际学校读初中,刚刚下了课自己乘地铁回到家,正在收拾自己的书包和装备,待会儿还有一节棒球课。
楚桐的家教课程其实非常轻松,展家父母请她来不为提高孩子成绩,只为熏陶情操,让展悠然跟着她读一读古诗词,学一学传统文化中的古韵之美。
楚桐每两周更新一次教学课程计划,给展悠然的母亲确认之后,再按部就班教学即可。
今天的课程内容是《楚辞》,朗读赏析默写一套下来,一个小时很快过去。
展悠然跑到餐厅,打开冰箱拿了两瓶饮料来,递给楚桐一瓶,“老师,喝点水吧。”
这时候保洁阿姨打扫完了,过来敲敲门,笑着对展悠然说,“您好,都打扫完了,冰箱里补充了新鲜的蔬菜水果,冷冻层有牛里脊和猪肋排,请您检查。”
展悠然说,“没事,不用检查了。”
“那好,我下周五再过来。”
“您慢走。”
“诶好。”
楚桐喝了几口饮料,把用磁吸贴在墙上的课表拿下来,往上写了几笔,“我给你在课表上记录下来了,有空记得温习,下节课我要提问哦。”
“好哦,”展悠然坐在床上,晃着腿笑嘻嘻地问,“楚老师,你知道我妈为什么在那么多应聘者中选了你吗?”
“嗯?为什么呢?”
“因为你漂亮!气质好!”展悠然眼里满是光彩,“我妈希望我也培养一下这方面的气质。”
楚桐笑了笑,“原来如此呀。”
她看了眼手机屏幕,到饭点了,“需要我帮你点外卖吗?麦当劳?”
“今天不用,早上有阿姨来做了饭,我一会儿热一下就好。”
“好。”
“走吧老师,陪我吃饭。”
展悠然从冰箱保鲜层拿出饭盒,搁到微波炉里加热,楚桐也从包里拿出自己打包过来的紫菜包饭,两个人坐在餐厅里,面对面吃饭。
“楚老师,你寒假打算去哪里玩呀?”
“……不知道呢,可能回老家。你呢?”
“我要跟爸爸妈妈去美国,”展悠然神色有些复杂,又是期待又是发愁,“说是去西海岸玩一圈,还要顺便看一看合适的学校和寄宿家庭。”
“打算送你去美国读高中吗?”
“是呀,”展悠然摇摇头,“我有点不想去。”
展家是京市典型的新中产家庭,夫妻都近四十岁,十几年前房价低谷的时候早早买了房,双职工高收入,希望孩子进一步往精英阶层攀升,很早就开始铺路规划。
“可以去看看,接触一下,到时候就知道怎么选择了。”
“我妈也是这样说。”
说话间吃完了饭,楚桐把自己的餐食垃圾和展悠然吃剩下的一并扔到垃圾桶,然后收了垃圾袋,封了口放到玄关,又套上新垃圾袋。
做完这些,她问,“悠然,你是不是还要去上棒球课?要我陪你走到地铁站吗?”
展悠然的妈妈付给她的时薪是四百块,比市场价高一些,主要也是为了这些额外的照顾,到饭点帮点外卖、陪吃晚饭,送孩子到地铁站等等。
“不用啦,今天我爸爸回来,开车送我去训练场。”
“那好。”楚桐回到展悠然的卧室,把书桌收拾一下,“那老师先走了,有任何问题你记下来,下周一我再来的时候问我。”
“诶等一下老师,帮我弄一下衣服。”
展悠然正在换运动衣,外套拉链怎么也拉不上了。
楚桐走过去,蹲下来帮她整理外套。
正在弄的时候,隐约听到开门声响,然后是一道男声,“悠然,爸爸回来了。”
展悠然抬头应了声,“爸爸,我在卧室。”
脚步声临近,男人边走边说,“准备好出发了吗?”
楚桐感觉到有人站在了卧室门口,忙起身,转过身微微颔首,“您好,我是悠然的家教老师,我马上就走。”
“老师在帮我弄拉链。”悠然冲她爸爸笑一笑。
展爸冲楚桐微一点头。
楚桐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没有收回,还是黏在她身上上下打量。
她心里升起几分微妙的不适感,好不容易把拉链弄好,她从书桌上拿起自己的包,头也没抬,“悠然,再见。”
走到卧室门口,那男人却没有马上让开。
楚桐不得不抬眼看他。
无论从外表还是穿着来看,眼前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大约四十岁,发际线有点高,中等身材,穿着卫衣冲锋衣和牛仔裤,脚上一双运动鞋。
楚桐再次微微点头,“再见。”
展爸这才让开一步,问,“你是哪个学校的?”
“……A大。”
“好巧,我是A大计算机系毕业的。”
楚桐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一直追随着她,意味浓厚的打量,于是她不动声色加快脚步,走到玄关换鞋,一手撑着墙。
“正好我和悠然也要出门,顺路送你吧?”
展爸又说。
楚桐还没来得及说话,展悠然就道,“好呀好呀。”
“不麻烦您了,我乘地铁三站就到了。”
楚桐换好了鞋,彬彬有礼笑笑,“那我先走了。”
“诶等一下,”展爸在后面叫住她,“下节课什么时候?”
“……下周一。”
“行,到时候见。”
“再见。”
说完,楚桐提起玄关搁着的厨余垃圾,打开门离开。
在回学校的地铁上,楚桐收到一条消息,来自之前给陈喜珍当助理的那位学姐,她说自己处理完了个人事务,回来接手剪视频这摊活儿。
楚桐回复:「好的。」
「学姐:这一阵儿麻烦你啦,没出什么事吧?」
「楚桐:不麻烦。没有,都好好的」
楚桐这才想起来,邵先生的那本《吕碧城集》还没来得及还给陈教授。
而那枚木质书签,此刻也正躺在她书包的小夹层里,下意识把手伸进包里去摸,隔着布料,是坚硬的触感,有些硌手。
邵易淮说的“以后”,大概率是客套吧,毕竟,他们根本没有留联系方式。
刚想到这一层,低下头,就看到微信界面通讯录有新提醒,心脏猛跳一下,像蛟龙猛地破开水面。
会这么巧吗?
指尖点开,“新的朋友”里面,一个昵称为“zy”的人,头像是个类似证件照的半身照。
茫然了一瞬,点进去,验证信息写着:我是展翼,悠然的爸爸。
茫然化为更深的颓然,那跃出水面的蛟龙一瞬间了无影踪,根本来不及下坠,便已如阳光下的雾气消散。
回到宿舍,洗漱完毕,看了两个小时书,整理完明天去展会要用的东西,楚桐抽空通过了展爸的好友申请。
「zy:楚同学,感谢你对悠然的辅导」
「楚桐:您客气了」
「zy:怎么会想到来做兼职?」
「楚桐:赚点生活费,也在教悠然的过程中复习一下知识」
「zy:缺钱花?」
「楚桐:还好~您妻子付给我的时薪挺高的。」
「zy;我们公司有不少兼职岗和实习岗,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推荐。」
「zy:毕竟,我也算是你的学长,顺手关照学妹也是学长该做的【可爱】」
楚桐斟酌措辞打字回复:
「谢谢您,最近没打算再另找兼职和实习~关于悠然的学习情况,我一直在跟您妻子对接,有任何疑问,您两位可以交流下~」
这话,刹住聊天的意图应该相当明显了。
她把手机搁下,去洗内衣。洗完回来,却见又有一条来自展爸的消息:
「zy:悠然的妈妈去出差了,这一阵儿都见不到,你跟她对接也不方便,有什么事找我吧」
展翼的话语冠冕堂皇,若真的要说,其实挑不出错,就是个比较热心的家长,可楚桐心里有些抗拒与他进一步对话,大概是一开始他打量她的眼神的缘故,黏腻,让人觉得被冒犯。
「楚桐:好的」
再抗拒也不能不回复。生活磋磨,她早已学会放软了身段。
一年一度的云计算产业展会在京郊的国际会馆举办。
早上八点,国际会馆大厅数百个展位前人来人往,工作人员忙着立易拉宝、整理宣传小册,一切有条不紊,只待九点钟正式开张迎接客户。
一个盘发穿旗袍的女人,绕着场地转一圈,拿着手机哗啦几下屏幕,拇指摁着,发了条语音:
「桐桐啊,不用急,睡到自然醒,路上看一下我给你拍的那个服务流程小册子,两点钟到这儿就行。」
收到梦姐这条语音消息时,楚桐正在202宿舍化妆。
本可以睡懒觉,但生物钟作用下,她还是早上七点就醒了。
洗漱完,吃了点儿昨天买的面包,然后铺陈开化妆盒,认真给自己上一个全妆。
展会为期两天,除了常规的品牌展出产品展示之外,还设置了两场闭门式的圆桌对谈,每天下午三点准时开始,持续两个小时。
楚桐的主要工作即为圆桌对谈提供服务,对谈前引导嘉宾入场、休息时指挥提供茶饮、发放宣传手册等等,所以就像梦姐说的,不用早到。
可从小养成的习惯使然,楚桐还是打算一点钟到,提前熟悉场地。
展会所在的场馆较偏远,附近不通地铁,她要先坐地铁从学校到东直门,然后在东直门枢纽总站换乘开外郊区的大巴车,比较折腾,算上这其中换乘及等待的时间,单程要耗时两个小时。
这么算的话,她最晚得十一点出发。
上了粉底,拉一笔眼线,轻轻打了点腮红,再用指腹晕开一点口红,全妆就算大功告成,她本就是美艳的浓颜系,骨相清绝,鼻梁秀挺,日常不太适用大浓妆,况且又是兼职礼仪这样的场合,只要上一层妆加点气色就足够了。
化完妆洗了手,又顺手收了干净衣服叠放到衣柜里,回到书桌一看表,已经八点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