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自打听说沈金几个过来了,就激动得不行,这会儿看自家大哥抱着个孩子下来,已经在猜了:“大嫂,你说下来的是谁?甜丫?”
看着身形又不太像,她又猜:“是小铁?”
桑萝点头:“像是小铁,下来就知道了。”
许老太太带着三个孩子这会儿也快步跟着沈安出来,都激动望着高处那个山洞口,若非惦着在山谷中不能大喊大叫,真忍不住想唤上一声了。
再没有什么是比战乱中亲人团聚更叫人激动的事了。
沈烈下到崖底,转身就看到了候在几步开外的桑萝,正笑吟吟望着他。
他离开有二十多天了,看到桑萝和小安阿宁都候在那里等着,一颗心被温风拂过一般,又紧了紧怀里的沈铁,喉头滚了滚,几步走向桑萝。
“我回来了。”一句话说完,喉头被哽住一般,停了两息才低声道:“小金兄弟几个我也带了回来,具体情况,晚点我跟你解释?”
说这话时,全程都在留心桑萝神色,抱着沈铁的手,紧张到手心沁出了一层细汗。
桑萝这会儿已经看到了沈铁的形容,和她记忆中已经是完全两个模样,说皮包骨都不为过,而且从山上下来,人竟还是睡着的状态,猜到怕是出了什么事,她点了点头:“好。”
伸手要把沈铁接过。
沈烈忙往旁边让了让,道:“他身上衣裳好些日子没换过了,我抱进去吧,辛苦你熬点清粥,这几个孩子饿得狠,底子怕是败坏了,现在只能吃点清粥慢慢养一阵。”
桑萝点头:“好,外边出事了?”
沈烈点头:“是,祁阳县被盗匪攻破了。”
一旁的沈安和沈宁已经看傻了眼,最苦最难的时候,他们也没有瘦成这样过,根本想象不出来这是出了什么事,兄妹俩一起跟着大哥大嫂快步往山洞里走。
沈铁被安置在沈烈睡的那张床上,这会儿天热,厚被褥已经收了,只是铺着稻草和草席,盖的是夏天的薄被。
沈烈还要上到高处那个山洞往下接人,煮粥的事沈宁主动接了过去,桑萝也挂记外边情况,交待沈宁煮得清些,等煮好了敲个鸡蛋冲个蛋花,这才养人。
沈宁连连应下,一边快速淘米,不时又回头往床铺那边看沈铁。
到这会儿人也还没醒,她眼圈有些发红,把米洗好后利索的就去点灶火。
沈银和沈金是被沈烈和陈大山一前一后抱下来的,沈银比沈铁的情况要好得多,虽也瘦得不成样,看到桑萝和沈安眼圈一红,还能喊大嫂和二哥,沈金则拘谨得多,一一叫了人,小心打量山谷,也只敢看眼前的,连转头四望都不曾。
沈安看金银铁三个都下来了,怔怔望向沈烈:“哥,甜丫呢?”
问完话又向上方出口处的山洞看了看,那上面还有人。
沈烈却只是拍拍沈安,道:“带小金和小银进去歇歇。”
沈安整个人怔在了那儿,他看沈金,喉头哽着,好一会儿才问出来:“甜丫呢?”
沈金只是低头掉眼泪,就连沈银也一瞬间红了眼。
桑萝哪里还猜不出来?她拍拍沈安,把沈金和沈银一手一个牵了,道:“先进去吧,进去再说。”
第169章 不会取标题(虫)
从这边回山洞并不远,灶屋的门白日里是开着的,沈宁把灶火点好,釜里加上了水,转头就看到了沈金和沈银,她撒丫子迎了出来,看到两人瘦得也不比沈铁好到哪儿去,探着头朝几人身后看去。
没等她问甜丫,住得近一点儿的陈家人已经闻讯过来了,看到瘦得皮包骨的沈金和沈银都愣住,陈家人几乎不敢认这兄弟二人,这比那年旱灾濒死的人也好不了哪去了。
陈婆子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桑萝把沈金和沈银交给安宁兄妹俩,道:“你们带小金小银进去坐会儿,倒两碗水给他们先润润喉,我和你陈阿奶她们再去看看还有谁来。”
沈安和沈宁都应下。
桑萝和陈家人走开几步,还能听到正带着人往山洞去的沈宁低低的声音传过来:“才三个多月,你们怎么成这样了,大哥不是给你们送了肉干吗?还有文茵的爹,不是也换了粮食给你们的吗?甜丫呢?还没下来吗?”
桑萝轻声叹息。
陈家人回头看了一眼,见几个孩子已经到山洞口了,陈婆子才低声问桑萝:“我听卢家二郎说祁阳县破了,小金兄弟三个过来了,那沈三和李氏,还有甜丫是?”
桑萝摇头:“我也还不知道具体情况。”
许家人一个一个借着绳索被沈烈引下来的时候,施家、周家和卢家人也先后都小跑着赶到了。
都惦着外边的情况,连个地儿也没挪,就站在原地就问了起来,许掌柜把情况说了,念着几个孩子,沈家三房的事他并没有说得太细,只含糊几句带了过去。
谷中众人这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天于山谷中的任何一家人而言都不好受,曾经被迫抛弃的家园,至此真正沦丧了,十里村、祁阳县的无数村庄都成了空村,等到太平,还回得去的有几人?
沈金兄弟三人和许掌柜一家这样的已经是天大的运气了,更多的是运气平平的,或是已经丢了命,或是还不知陷在怎样的水深火热里。
难过之后又是庆幸,庆幸他们还全全乎乎藏在这一小方山谷里,幸运的避过了一场大劫,亲近之人也早作了准备,早早避进了山里。
而像许家、沈家这般还能得救回几个亲人的,更不消说,许老太太拥着儿子儿媳,又抱抱两个孙儿,是又笑又哭。
活着就好,能活着就比什么都好。
老太太一把年纪了,听说儿子一家是得了沈烈和陈大山接应才能安全脱险、死里逃生,躬身就要给两个后生道谢,被陈婆子眼疾手快,一把子扶住了。
甘氏、施二郎媳妇、冯柳娘和周家婆媳这样有亲人在外边的,少不得跟沈烈和陈大山细打听山里的情况,听说大多数人都往内围缩进到了第三四天路程那一段了,这才安下心来。
施二郎道:“那再过一阵子我们想要再出谷是不是更不容易了?”
离内围也就是两天不到的路程了。
陈大山略想了想,摇头:“这两天路程也没那么好走的,野兽要比外边多,除非是猎户,熟悉野兽出没的痕迹,可以相对轻松的避开,普通人再要往里也不容易,外围地界足够大,只要没有大量盗匪进山,东西也够吃,大多数人短时间内应该都不会再往里来了。”
就眼下进到深处的那些人,未必就没有伤亡,日常出入大多是提心吊胆的。
沈烈道:“最近能多打猎就多打猎,而且尽可能是往再深处的内围走动。”
施二郎不解:“往内围不是更危险?”
沈烈点头:“是更危险些,但也还能应付,往外围方向,我的意思是能不走动就不走动,留下那些野物,在外边情况不算危急时其实也是咱们这山谷的一重保护,野物多,人少了不敢进来,没人进来,咱们这山谷才足够安全。而真到了外边危急,大量的人都要往里退的时候,野兽也会退避的,也算留了资源给藏身山里的其他人。”
人,有时候比野兽可怕得多,能通过一些举措保留天然屏障,那还是保留的好。
这一点,在知道外边已经人相食的情况下,大家都很认可。
外边的情况都知道了,许家人和沈金兄弟三个都要安顿,大伙儿也就各回各家。
桑萝和沈烈落后一步,两个人算是这会儿才有机会单独说话。
桑萝看沈烈:“刚才许掌柜好些话说得含糊,小金他们家是什么情况?”
沈烈叹气,把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和桑萝说了。
一路往这边来时,他也找机会私下里问过沈金,怎么进的城,怎么丢的粮食,甜丫怎么不见了又是怎么被送回来的,也就都知道了。
唯一让沈烈好受些的就是甜丫在最后还是被王美娘给送了出来,没有真的落到最惨烈的那一步。
也理解了李氏拼死也要杀了沈三的决心,沈三不死,沈金兄弟几个怕是一个都活不下来。
桑萝对沈三和李氏没什么好感,听后也只是为甜丫叹息一声罢了,抑或是,为这世道。
她知道乱世人命如草芥,也知道有易子而食的事情,可到底有多惨烈,于她而言其实只是书中一笔,她一个在二十一世纪成长起来的,是真没有切身经历过。
到这时,桑萝只觉得庆幸,庆幸当时需要一个身份,看沈安沈宁还算听话懂事,在沈家那间漏风的破草屋里留了下来,庆幸在沈烈回来后,观察过沈烈人品,第二次仍然选择留了下来。
不然她真不敢想象自己现在面临的将是什么。
她还在消化沈烈说的外边的情况,沈烈沉吟一瞬,说起后边对沈金兄弟几个的安排来。
桑萝静静听着,听到后边挑起了眉。
先把立场说定,再把责任分明,又把沈金的态度也委婉告诉了她,最后征求意见,他打的猎物和自己的口粮分出一部分给三个堂弟行不行。
小心翼翼又带着紧张,条理清晰,说得极顺。
桑萝没有回答,她只是站定了看着沈烈,好奇问道:“你回来这一路反反复复想了多少遍?”
沈烈愣了愣。
桑萝笑了起来:“我其实不觉得靠着这样成片的大山,有你护着的情况下我们会饿着。”
她最要花心力的,大概就是琢磨怎么去改变饮食结构。
她看沈烈一眼,笑道:“所以,以后辛苦你多出去打猎了,还有,谢谢你。”
那一句谢说得沈烈愣怔,不过桑萝没多解释,只道:“走吧,小安和阿宁这会儿该是都知道了。”
还不定哭成什么样呢。
如桑萝所料,沈安和沈宁眼睛是微肿的。
沈烈和最小的甜丫其实交集并不算多,反倒是沈安和沈宁,尤其是沈宁,是真的自己还是半大孩子开始就带着甜丫,陡然知道甜丫就这样没了,那种难过自不消说。
桑萝也没安慰,这也安慰不了,总有个接受的过程。
她其实想说,庆幸吧,分了家,还得庆幸沈烈及时回来了,不然先遭殃的可不是甜丫,而是沈宁,接着是沈安。
沈宁甚至可能都捞不到一个甜丫那样的下场,更可能是在更早一步,当金镯之前,就先成了另一个王美娘也未可知。
沈三的底线桑萝反正是没看到,而李氏,对她自己的孩子好,对沈安沈宁可称不上好。
不过现在人也没了,该受的报应也受了,她真这么说也是怼的沈金兄弟三个罢了,所以也不去说这话,只是拍拍沈宁脑袋:“行了,釜里的水有留意吗?仔细烧干了。”
与其哭着想东想西,倒不如去干活了。
沈宁一听桑萝提釜里的水,果真把眼泪一抹,就匆匆往灶屋去了。
沈金看到桑萝还是会紧张,桑萝也不给他压力,让沈安领着两个小的去把手和脸先洗洗,一会儿好吃东西,她自己看看那两层的床,掂量上边的山洞收拾出来之前,家里这一大群人怎么住。
现在只庆幸当时打床的时候做了地台,这会儿又是夏天,床的两边地台上一边能睡一个,也没别的地方能挤了。
桑萝这边看小小的山洞里怎么安置,隔壁许家,许掌柜、魏令贞、许文庆、许文泓和许叔,也正站在自家山洞里发傻。
他们从来没想过,住山洞里是这样的,床还可以这么多花样???
许文茵两眼亮晶晶的,挽着她娘道:“娘,漂亮吧,这床帐是我和祖母一起织的。”
许家山洞里其实就两张床,这山洞虽比桑萝那个大,但不规则,弯弯绕绕的,桑萝就利用了山洞原本的形态在最里面让稍微修凿了一下,给老太太和许文茵单独弄了个小间出来。
就一老一少,也不用弄什么两层的床,但许文茵不是羡慕沈家的地台嘛,桑萝就设计了个同款地台,不过上边只靠墙摆一张极矮的地台床,褥子铺上,再铺席子,看上去非常干净清爽。
床头做了能挂蚊帐的杆子,有点类似现代那种公主床的床帐。
地台的余位上摆着两个蒲团,一张炕桌,日常可以休息,打开地台下面又是柜子,可以收纳,因为许文茵馋沈宁有台阶的床,这地台桑萝还特意给弄了两层台阶上去。
当然,原本是为了能更多的收纳以及满足一下许文茵的小心愿,这下子好,那地台够高,能隔绝湿气,直接当榻榻米用也没问题了,现在许掌柜和魏令贞夫妻来了,铺上一张褥子,夫妻俩的床直接就有了。
至于魏清和、王云峥和许文博,一张上窄下宽的架子床,床边做了个立柜,三个人住的就解决了。
灶屋和桌椅也新奇,总之,和他们原本想象的,完全是两回事。
魏令贞转了一圈,连连点头:“漂亮,这心思也太巧了些。”
许文茵直笑,道:“是阿萝嫂子帮我们画的,山谷里每一家的床都可漂亮!”
许掌柜也摸摸那地台,直笑:“桑娘子心思一贯巧的。”
许老太太笑吟吟看着,这会儿才道:“以后你们两口子就睡这地台,外边再打一张和清和他们那种一样的两层床给许叔和文庆文泓睡就行。”
许掌柜看了看,再摆一张床的话,这山洞大概也就剩过道了,便道:“会不会太挤了?沈烈倒是说还有个小山洞,让文庆文泓和许叔到那边跟小金兄弟几个一起住。”
许老太太睨他一眼,道:“叫你们留这住就留这住,挤怕什么,这里边谁家不挤?你们是没看到沈家那个小山洞,这山谷原是沈家和陈家找到的,当初就让阿萝先选山洞,为照顾咱们,她们家倒选了最小的一个,本来就挤,又来三个孩子,要我说就趁这回,那小山洞直接给沈家,咱们就别去挤了。”
小夫妻俩还分床睡着呢。
许文茵见天往沈家跑,跟沈宁又是天天凑一块嘀嘀咕咕的,沈宁睡哪张床她能不知道?许文茵知道了,跟老太太闲聊不自觉就会带了出来。
阿宁跟她大嫂睡上边那层。
老太太可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这时候多出来个山洞,她们家还掺和个什么呢,管沈烈桑萝小俩口怎么用,总归正好借着这回,把那山洞归了沈家才是,她老太婆心里才安稳。
许掌柜是不知道自家老娘心里的弯弯绕的,不过一听沈家在这里拿的竟是最小的山洞,当即就把让儿子住另一个山洞的念头打消了。
“行,那我这就去跟沈烈说一声。”
又走到放粮的架子边,找到两袋没开封的米袋子,喊了魏清和、许叔和许文庆一起,抬了两袋米往沈家送。
救命的恩情,别说两袋米,两百袋都不够,送米去都是低看了自己也低看了沈烈,不过沈家这突然多了三张嘴,压力是不用说的,他尽自己一份心意。
山谷之中,陈家、周家、施家、卢家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卢婆子带着冯柳娘取了两个小布袋正量粮食,她转头问老伴:“米给三升,豆子一斗?”
卢老汉点头:“成。”
卢大郎在边上看着,直到卢拴柱在后边推了推他,他好似才恍过神来,问道:“爹,你们给了,我这边还用不用给拿点啊?”
一听到自家也要给粮,小山洞里躺着的王春娘躺不住了,身下长了刺一样,扎得慌。可两个老的在家,她也只敢翻个身往外望,多一句话都不敢说。
卢老汉才要点头,一旁的卢婆子把话截了过去:“你们家孩子多,也没打猎的本事,就留着自家吃吧。”
卢大郎一听,欸欸两声应了。
山洞里的王春娘真是实实在在松了一大口气。
卢二郎和卢三郎看了卢大郎一眼,哥儿俩都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没吱声。
卢老汉诧异看自家老婆子一眼,不过没问什么,等到出门给沈家送粮去,走出一段才悄声问:“你拦老大做什么?”
卢婆子睨他一眼:“你心里能不知道?”
“有心给的不用问那话,没那心可算了吧,人沈烈和阿萝还未必想沾他这人情,就别给人添闹心了。”
卢老汉叹气:“我也是还想给拴柱几个做做人。”
拴柱看着他爹半晌没吱声没动弹那点着急卢老汉是看在眼里的,捅咕的那一下他也瞧着了。
老大啊,真是连十五岁的拴柱都不如。
没走几步就碰到了施家两房夫妻,也拎着布袋,前边是周家,周村正两口子也出来了,三家人,倒是谁手里也没闲着,相视都笑了起来。
许家人把粮袋抬到沈家山洞口的时候,沈烈和桑萝都从山洞里迎了出来。
“许掌柜,您这是?”
沈烈把手往粮袋上一过,就知里面是什么了,也猜到了许掌柜来意:“许掌柜,您家人不少,自家也缺粮,这使不得。”
许掌柜看了看沈家的山洞,当真是一眼就看到了底,小。
他道:“缺粮这会儿谁家都缺,但托了你和大山的福,也没缺到眼前就过不下去了,比外边不是强多了?太远的事咱也料不着,眼前稍紧一紧,一人省个一口,三个孩子几个月的口粮也就省出来了,也给你们轻一轻担子。”
看小两口并没有要接下的意思,许掌柜笑道:“你要是不愿白收,回头打到猎物偶尔给我们点肉,只当是我家跟你们换肉食吃。”
娘和孩子们脸色是真的好,这是吃饭和野菜吃不出来的气色,案板上荤油也大半罐,许掌柜都不用问,就知自家平日里是没少得几个会打猎的照应。
沈烈还没回话,另一头陈老汉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传了过来:“还是许掌柜动作快,我们倒还迟你一步。”
沈烈和桑萝听到声音,走下山洞口的那步石台阶,循声看过去见陈家老两口也过来了,后边陈有田和秦芳娘一人手上提着一个布袋子,再后边没几步,周家的、施家的、卢家的,人人手中拎着的都是布袋子。更往后,还跟着一起过来的年轻媳妇和听说沈金几个来了想来看看正探头探脑的孩子们。
陈婆子循着她的视线回望,笑了起来:“都没商量,倒是把事儿办到一处了。”
大伙儿都笑了起来,山外的情况很不好,但也正是因此,山谷里的这一份不需商量就有的默契,这点儿相扶相持的用心就更显得弥足珍贵。
周村正媳妇道:“我听着许掌柜的话了,我们家也一样,平时呢没少得大伙儿帮衬,往日里也没什么能帮得上的,这会儿小金哥几个来了,寻思阿烈两口子压力够大,也就能帮衬一点是一点,讲实话,听了外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我们一家子心里都是感激,要不是大伙儿肯带着我们,我们家现在也不知是个什么光景。”
交税征兵不说,还得举家被赶到县城里,城破还能有她们好果子?
妇人感性,说到这里甚至压了压眼角。
甘氏也接了话,道:“我们家不用说,能攒下这些粮食,全托赖阿萝心地好,做买卖带上了我们,又和许掌柜一起帮着张罗买粮,要不然这会儿哪还能有余粮呢?比外头的人好不到哪去的。”
她说到这里望向桑萝,道:“搁在从前,自家人都吃不饱,纵有心也没力,现在呢,这点粮对我们自家不至于就伤筋动骨了,就是点心意。”
桑萝知道甘氏说的是当初她们长房被分出来饿得吃不上饭的时候,她们也没帮衬的事儿。
那会儿官府提前征了粮,秋粮未下,家家米缸都要见底了,户户都是青汤寡水的吃,也确实没余力能帮人,况且那会儿也没这样的交情。
人的交情都是处出来的。
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的,桑萝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过也是真的打心底里觉得温暖,可能正是因为都知恩念恩,又都有一颗柔软心肠,他们这一群人才会走到一处。
她笑望着大家,道:“你们心意我们领了,不过给粮食就真不用,我和沈烈刚还商量过,之后他多打猎,家里日常多做些肉食,把粮食尽可能省些,等到入秋,山里东西也不少的,这些都能替代粮食,紧省一些,日子也过得去的。”
粮都提来了,谁又会提回去呢,卢婆子把自家的粮袋往许掌柜送来的那两大袋粮上一搁,道:“阿萝莫推,这山谷里家家都受你们照顾提携,多的我们也给不起,这一斗两斗的,就是个心意,三个孩子不是个小负担,我们能帮的也不多,后边都是你们辛苦。”
卢婆子把粮袋一放,家家都往上放粮袋,沈烈和桑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都笑了起来,也不推辞了,揖手谢了大家。
沈烈又转身唤了扒在门边看着外边这一幕的沈金和沈银出来,拍拍兄弟俩,道:“给爷奶叔伯婶子们都磕个头道个谢吧,非亲非故,这年月里能给出粮食来,活命的恩情你们要记着。”
沈银乖觉得很,大哥发话,他就准备跪下去磕头了,被沈金拉住转了个身,先冲着沈烈和桑萝跪了下来,扎扎实实先磕了三个响头,才道:“我带着弟弟先谢大哥大嫂不计较从前的事,还肯救下我们,我以后会好好学打猎,会好好干活养活弟弟们的,长大了也一定报答大哥大嫂。”
说着又是三个头,扎实的磕下去,等磕完了,这才领着沈银转身,给陈婆子众人磕头道谢。
陈婆子叹气把人拉起来,给沈金沈银把膝盖拍拍,道:“是要谢你们大哥大嫂,这世道还不知道要乱多少年呐,咱们谁心里都没谱,我们只能帮一回,你们大哥大嫂把你们兄弟三个接回来,这年月,不容易啊。”
沈三和李氏是真的不做人,只希望这几个孩子跟谁像谁,往后都能学好吧。
沈金点头,他其实什么都知道,甚至于,大伙儿今天背这么多粮食过来,都是看在大哥大嫂的面上,这些人情也都压在了大哥大嫂的身上。
他都知道。
粮都送到了,袋子总要还给大伙儿,桑萝进屋找出两个袋子来,把粮食分类往自家袋子里倒。
许掌柜直接抬过来两石谷子,那袋子就先不还了,其余各家粗粮细粮皆有,从一斗多到两斗多都有,最后合在一块,粗估一下,有两石六斗多的粮食。
桑萝大致认得哪个是谁家的袋子,心里都细细记下,把粮袋还了,又留各家进屋里坐着说话。
山洞太窄,大伙儿都摆摆手,道:“照顾几个孩子吧,咱们也不需这些客套。”
大人们都回去了,只许掌柜留下跟沈烈说山洞的事情,陈有田也留下,许家和沈家这明显都要打床的,他留下准备帮忙。
一帮子孩子等大人们散了,这会儿终于有机会,一窝蜂凑到沈金沈银身边,小孩儿自有小孩儿话。
许文茵也看到沈金和沈银了,凑到灶屋正搅粥的沈宁身边:“他就是小金啊?”
沈宁眼还红着,点了点头,道:“我都听小金说了,幸好你爹他们去得快,把他们带了出来,不然小金小银小铁都活不下来了。”
她抹了泪,一边从柜里抱出一个小罐,从里头拿出好小一块麦芽糖丢进粥里,把罐子放回去,用从另一个藤蓝里拿出个鸡蛋敲开搅了,三个海碗各分了一点,用大勺舀热粥一边冲一边搅,冲出一碗带甜味儿的蛋花粥来。
许文茵帮着她把柴火往边上拨了拨,道:“我爹娘哥哥们也是幸好有你大哥和大山哥去得快,不然也危险了。”
看沈宁往山洞里端粥,又顺手帮着她端粥。
沈金眼里一直盯着活,原本被之前相熟的小伙伴们围着说话呢,看沈宁把粥弄出来了,忙往里边跑,去把沈铁拍醒,和沈安沈宁一起给沈铁喂粥。
不用说,山洞里挤着一窝的孩子。
沈铁睁眼就看到一群熟人,不太有神气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孩子们的事孩子们自己会张罗,沈家这边地台上暂时挤得下,几个人一商量,先帮许家打张床,所以这会儿陈有田也跟许掌柜翻木料干活去了。
桑萝和沈烈在想法子弄一条能上到上边山洞的道,这得利用原本的地势或挖或凿或铺垫,这一片山壁正好是她们家种菜的地儿,有些菜还得移一移,两人凑在一处商量着办,不多会儿,沈金和沈安也凑过来帮忙。
桑萝不动声色打量沈金,这孩子,和从前相比沉默很多。
也是,经了这些事,没有转变怎么可能。
等把一条能踩着上去的道弄好,已经是半下午了,桑萝进到这小山洞里,四下打量:“很不错的,虽然不大,但规整,光线也好。”
沈金也在打量这山洞,他舔舔有点儿发干起皮开裂的嘴唇,问道:“大嫂,这山洞以后就给我们住了吗?”
桑萝笑:“是,到时让你大哥和有田叔帮忙打张上下两层的床,再打几个柜子,只是你们以后上下要小心着点。”
沈金眼里有些欣喜,有这个山洞,意味着他们兄弟三人在这山谷里真正安下家来了,他连连点头:“这个不怕的,我们天天都在山里钻。”
他指了指山洞口,问沈烈:“大哥,这里可以帮我们垒个灶吗?”
人都活泛了许多。
沈烈笑:“可以,案台桌椅也给你们做,你跟小安平整地面吧,我下去拿凿石的工具,给你们把墙面再凿凿平。”
桑萝也没什么事了,跟着下去,下到地面才和沈烈说:“小金成长很多。”
沈烈沉吟,道:“可能因为有小银和小铁需要他照顾。”
很像当年的他。
桑萝看沈烈,显然也是想到一处去了,她收回目光,道:“再给他打个放粮袋的层架,今天收的这些粮食都给放上去吧,咱们自己家再给一石谷子,一石粗粮,合起来四石六斗,五百五十多斤粮食,三个小孩儿,有多些肉食做补充,省着点吃两年半没问题了,到时再想办法弄些山货,应该不至于吃不饱,要是后边世道还乱着,就再给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