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山居种田养娃日常—— by随云溪
随云溪  发于:2024年0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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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李氏算着时间,让沈金沈银带着两个小的在窝棚里千万别乱走动,自己就往城门方向去守着发馍了,沈三还在排队,刚快到他的时候,李氏冲了过去。
一旁的衙役还以为李氏想抢粮,鞭子都举起来了,李氏叫道:“我是他婆娘,这馍得带回家去一家人都吃点啊,不然孩子们都该饿死了。”
她是真哭了,哭着喊出的这一声。
一同排队领馍的男人们,有几人看沈三的神色有些古怪了。
需要女人拼着守着来领这个馍,这是一口没往家里拿啊?
也是稀有。
沈三脸臊得通红,但他肚子更饿,劈手就想把管事手上的馍接过,那管事把手抬了抬,问沈三:“真是你婆娘?”
沈三这会儿倒没说谎,下意识点了点头。
那管事一看他点头,再看李氏那瘦得都脱了型的样儿,手一偏,就把那馍递给了李氏,什么也没多说,只扬声道:“下一个!”
李氏接过那馍,捂在心口,弯腰就给那管事鞠了几个躬,口里一迭声的道谢。
沈三气了个倒仰,但不敢冲那管事说什么,见李氏往回走,忙追着李氏去了,口里还喋喋说道:“我干的都是气力活,还得冒着被流矢射死的风险,这馍要是吃不到嘴我凭什么干这个?”
李氏只死死护好了那一小个馍,道:“没说不让你吃,但总要给孩子们一口,沈三,你是当爹的。”
沈三被噎了个半死,从没有过一天,他这么烦自己生了这么一大窝。
那么小一个馍,六个人分,他能尝出味儿?
可馍都到了李氏手里,到底是给孩子们吃,他也不能真上去抢。
累,太累了,吃得少干得多,也没气力抢。
沈金兄妹几个这天晚上终于一人尝到了一口除菜汤以外的粮食,甜丫儿和小铁已经蔫蔫躺了一天了,生生饿的,有粮食和热菜汤下肚,总算多了几分精神。
五月初六,沈烈一行三人才终于到达和许掌柜传递信息的那一个山洞里。
从一处隐蔽的小石洞里摸出一个竹筒,还有一个二十几个窄布袋,打开其中一个看了看:“是盐。”
魏清和是最高兴的。
姐夫还能有信过来,还能给他们带点儿盐,至少说明外边还是安全的,他主动接过竹筒,道:“我来看看信里写的什么。”
把信展开,给沈烈和陈大山念了,魏清和自己也松了一口气。
来信主要是告知沈烈十里村有人鬻儿卖女之事,以及沈三大概有卖孩子的打算,李氏让沈金主动曝露打猎的本事以自保。
陈大山听得直摇头:“你那三叔还真不是个东西。”
沈烈懒得说什么,只是问魏清和:“你姐夫这信是什么时候送出来的?”
魏清和看了看落款,道:“八九天前。”
沈烈皱了皱眉,想着许掌柜在信中提起的时局,听起来祁阳县是安全的,但还得排除一个可能——消息滞后。
如果许掌柜得到的消息本就是滞后的,那现在的祁阳县可未必安全。
他把那些盐袋往身后的背篓里一放,道:“走,都到这里了,摸到外围去看看情况。”
陈大山没意见,在祁阳县这一带打转,跟之前一路从敌境往回逃相比起来,那跟逛自家后山也没多大区别。
魏清和却很是激动,鞠了一躬向两人道谢。
他确实惦记着外边的情况,能实实在在的去看一眼,总比看这八九天前的信要强,但他也没本事出去,更不好意思跟沈烈、陈大山张嘴,结果两人倒是主动要往外边去看看,魏清和怎能不高兴不感激?
一路往外去,走了两个时辰,沈烈和陈大山的眉都皱了起来。
陈大山看沈烈一眼,“发现什么没有?”
沈烈神色肃冷:“太静了。”
内围流民变多了,这外围倒没人了。
两人神情都变得凝重了起来,沈烈和陈大山停下脚步就砍了些枝枝叶叶的东西,确定没什么虫子之后就找来藤皮往魏清和身上手臂上绑,而后利利落落的又开始往自己身上捣腾。
魏清和咽了咽口水:“这是怎么?”
之前在林子里好像也没这样啊。
沈烈一边给自己绑掩饰物,一边道:“盗匪只怕已经到祁阳县地界了,一会儿走动小心着些,有不对的也别吱身,往灌木和树后藏一藏。”
魏清和一听这话,整个人都僵住了。
盗匪已经到了祁阳,那他爹娘、大姐、外甥和姐夫……
他呼吸急促,已经不太敢往深里想了。
陈大山拍拍他:“别紧张,先摸出去到各村里探一探,看看情况再说。”
魏清和只会点头了:“好,好,多谢你们。”
外边原只是他的亲人在,再就是沈家三房那几个孩子,沈烈和陈大山原是不必犯险的,不管是为了谁去,或是二者皆有之,魏清和都感恩戴德。
沈烈看看他:“行了,不说这话,走吧,你小心跟在我和大山身后。”
几人最是熟门熟路的就是十里村,所以第一站是直奔十里村。
沈烈最先摸去的就是他给沈金挖的庇护所和地洞。
里面连粮食都没有了,弹弓也带走了,只剩几个瓦罐和碗还在。
沈烈落在身侧的手颤了颤,三人准备潜进村里再看一看。
从前热闹的村子,如今空荡荡的,人去屋空,鸡鸭不留,菜地都掘了,就连村民自家堆的草垛子都只剩了些乱草残留在地面。
一家一家看过去。
陈大山道:“没有打斗痕迹,是主动离开的。”
算是当下唯一的好消息了,至少不是屠村。
沈烈抿了抿唇,道:“从山里绕一绕,往三里村那边探探去。”
几人折回山里,还没走多远,便听有人小心唤道:“阿烈,大山?”
这声音耳熟,沈烈循声望去,讶然:“周大伯,你们没离村?”
唤沈烈和陈大山的不是别人,正是周癞子,旁边还有周家老大也跟着。
周癞子父子两个从灌木里钻出来,快步奔向沈烈几人,脸上是乍遇故人的欣喜。
“我们离村了,你当时不是让我去你家你告诉我办法吗?我照你说的时间去了,发现你们屋子都搬空了,也就知道你说的办法,紧跟着也跑了。”
沈烈点了点头,周癞子一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他并不奇怪,死都敢了,还怕什么进山,他问了一句:“周大伯在山里还好吗?”
周癞子搓了搓手:“还好,还好,我们没敢进得很深,但找到一处隐蔽的山洞,用石头封了,一家人大部分时候藏在山洞里面,只我们父子几个偶尔出来找吃食。”
陈大山看他父子二人虽清瘦得厉害,但脸上的精气神倒比从前还好些了,便问道:“周大伯知道村里这是什么情况吗?”
这正是沈烈和魏清和都迫切想知道的事情。
周家父子相视一眼,周癞子叹气,道:“你们还不知道吧,前阵子来了不少兵,县外各村的村民都被赶着搬到县里住去了,但没进去几天土匪就到了,这会儿县城被土匪围着呢。”
一听土匪围城,沈烈三人都变了神色,紧接着就追问周家父子,知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围的城,大概多少人。
周癞子摇头,道:“我们平时也在山里,并不敢出来,具体哪天不知道了,是听到有逃进山的人谈起才知道这些情况的,我听到信是四天前,这是壮着胆回来看看,也是想找找有没有什么吃的。”
又想了想,道:“人数的话,具体不知道,听到几句,说是土匪很多,少说得有千把人吧?也作不得准,我们都不敢靠近那边。”
听到盗匪千余,魏清和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尽了。
“那我姐夫……”
他急,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千余盗匪,这谁还能救得了?大罗神仙也救不得了吧。

第160章 抓丁(围城、压抑、惨烈,请自行选择购买或跳过)
魏清和手脚冰凉,早知道乱世的残酷,可那残酷也只在认知里,而如今这是扎扎实实砸到了眼前。
他托姐夫的关系避进山里逃过了这一劫,可爹娘大姐外甥和姐夫现在却都陷在了其中。
爹娘大姐他们离得远,姐夫只在十里之遥,然而就是这十里之遥,他听到消息却也什么都做不了。
魏清和第一次体会到了心若油煎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整个人都陷进了绝望里。
沈烈和陈大山也皱了眉,他们在军中呆过,听说周边百姓全被士兵赶进了县里,结合被挖得狼藉的地,第一反应就是坚壁清野。
原本活得艰难但依靠大山挺一挺总归能熬过去的人,现在被围在城里,还活得下去吗?
陈大山看沈烈:“现在怎么办?”
外面的情况他们算是已经清楚了,但沈金几个小的和许掌柜怕是陷在城里了。
现在怎么办,这一句话把魏清和从绝望中拉起了一瞬,然而也只是一瞬,他们只有三个人,怎么越得过千余盗匪去救人?
果然,就见沈烈摇头。
“没有办法,千余盗匪围城几天还没攻进去,说明县城里面的防卫力量也不差,至少和外面的盗匪是相当的,穿越两三千人的封锁救人,咱们没这本事。”
正打着攻防战呢,城楼上的每一处现在都有守卫,连想办法借用绳索翻越城墙都不可能。
心里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但当沈烈也说没有办法的时候,魏清和心中潜藏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灭了下去。
他不敢再存别的念想,只能问:“如若城破,城里的人活下来的概率大吗?”
沈烈摇头:“不一定,得看攻城的那些盗匪行事,□□掠是九成九会发生的,现在反的这些人里,大多数人其实都仇视官员富户,从前被压迫的人,一朝翻身,又在征战中被激发了杀性,人命在他们眼里很可能和草芥蝼蚁没什么区别,只能看命。”
城一破最先被盯上的就是富户,倒霉的,哪怕不是富户,素不相识也无怨仇,迎面碰上了,对方随手把刀一挥,一条命说结果也就被结果了。
城破时最可怕的就是这种心里的恶念在杀戮中被无限放大,毫无缘由纯粹杀红了眼就挥刀的人,然而现在这情况,这样的人还真不会少。
“现在最凶险的,倒不是城破。”沈烈道:“城破只要不碰上丧心病狂到屠城的,总有一部分人能活下去,现在更可怕的是城一直不破。”
魏清和没太明白,陈大山就接话道:“进去的乡民太多了,这两年征税太厉害,今年庄稼又还没收成,乡民手里几乎都没粮食了,祁阳县城可不比外边还能进山找口吃的,城里城外要是僵持得太久,里边恐怕会出现人相食的情况。”
人相食。
魏清和膝盖一软,被旁边的周癞子眼疾手快扶了扶。
周癞子也看出来了,这面生的年轻人怕是有亲人陷在了城里。
沈烈看魏清和一眼,道:“也不是没有生机,只不知许掌柜把握住了没有。”
魏清和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沈烈:“什么生机?”
沈烈道:“我和大山上一趟出来给许掌柜弄的庇护所,他要是见机得快,先逃了出来藏身在其中应该没事,要是没来得及出来,如果能找一处离城墙近的地方掘地道出逃,只要出了城,能逃进庇护所里藏着就还有一线生机的。”
魏清和听沈烈这么一说,一颗心又热乎了起来。
姐夫遇事向来机敏也果决,那庇护所他一路跟着沈烈和陈大山出来也看他们挖过,姐夫已经有一个那样的庇护所,应该能想得到挖地道逃的吧?
“那挖出来的话,会碰上外边围城的盗匪吗?”
沈烈点头:“有可能的,不过外边盗匪只有一两千人的话,祁阳县有两座城门,他们的主力应该会集中在攻城门上,旁侧山林里可能会有巡逻,但应该不会时时都有人,只要不是运气特别差,谨慎一些就能避过。”
沈烈说到这里看向陈大山,问道:“咱们试试看能不能绕远一些避过山匪从山里到庇护所那边看看?”
进城救人是不现实的,从外向里挖和从里向外挖是两回事,里边人口太密集,不被发现的可能几乎没有,别说救人,自己怕是都得搭进去。
但如果许掌柜本身已经逃了出来,他们好歹能接应一番,把人带回云谷去,不然真要叫那群盗匪占了县城,不管是长久藏身在那庇护所里还是寻别的出路,怕是都够呛。
陈大山点头:“可以。”
大家现在交集颇深,又不是陌生人,能救自然救一把,绕远山潜行过去于他们而言风险不算大,走一趟也算对得起这份交情了。
况且沈金几个小的现在应该也陷在城里了,沈三和李氏再差劲,几个孩子还是好的,血脉至亲,沈烈哪里忍心当真不管,只不知许掌柜是不是已经出来了,出来时又有没有余力带上那几个孩子,陈大山自己这么想想都觉很难,要是沈三和李氏都在,那可能性就更低了,因为太容易被从后背来一下或者拖后腿给坑死,换他他也不敢。
他心里只能叹一声命了。
沈金这几个孩子的命,这下子是真的只能看天了。
听说两人要冒险往县城附近一探,魏清和怎么相谢不提,这一去颇危险,沈烈和陈大山两人倒好脱身,带上魏清和就未必了。
嘱咐过周家父子近来小心些,尽量藏好别出来了,别过父子二人,留了点粮食给魏清和,让他藏身在沈烈此前给沈金几个挖的庇护所里等些日子,等他们过来汇合。
魏清和是真惭愧,原是为搭救他姐夫去的,现在好,沈烈和陈大山去,他这个正儿八经的内弟倒是被安排在这里避险。
可沈烈两人也把话说得清楚,带他去保障不了他的安全不说,他恐怕还会成拖累。
都是实话。
临别前魏清和一谢再谢,等两人走了,这才藏进庇护所里窝着。
同一时间,祁阳县城楼上,沈三看着刚才还和自己一起抬滚木上来的汉子被差点登城成功的盗匪一刀把脑袋劈去半个,而刚劈了民夫脑袋的那个盗匪下一瞬就被守城士兵斩了首,其中一颗人头,恰恰好就撞到了沈三脸上。
沈三嗷一声惨嚎,吓得魂都差点出了窍,把那飞来的人头打飞,滚木也不管了,馍也不要了,屁滚尿流的爬着滚着往城楼下逃。
李氏这天还没来得及出去守着发馍,就见沈三满脸是血失了魂一样冲了回来,扯过布巾沾了水就疯狂的往脸上擦,看到那布巾带下来的血色,整个人更是抖得筛糠一样。
“你这是怎么了?”
才问一句,沈三压在心底的恐惧像是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口,一把将带血的布巾掷向李氏脸上:“以后也别作死作赖拿刀拿枪,拿刀我也会,要死就都死,这民夫爱谁谁去,反正我饿死也不会再上去了,没吃的就吃土去!”
沈烈和陈大山绕远路是真绕得远,攻城的匪盗一路南来显然已经打出了些经验,围城归围城,后路各方要处却都安排了哨卫,想也是防会有援兵,又或是其他势力冯了进来从后路把他们给包抄了,所以沈烈和陈大山光只是要避开这些哨卫,绕路就绕了整两天,五月初八才终于顺利摸到了他们给许掌柜挖的那一处庇护所里。
揭开庇护所让里头通了通气,里边半丝响动也没有,沈烈探声喊了声许掌柜,也无回应,两人心都凉了一截。
沈烈摸下去后,发现这庇护所里粮食倒是不少,唯独没有人,等陈大山把上面的盖子合好也摸黑下来了,沈烈低声道:“许掌柜怕是没机会出来。”
出了庇护所,又潜行到一处能远处观战的密林里。
攻城不那么激烈了。
陈大山看着,道:“这架势看着是围城?”
只看这一边城门,匪军怕是都在千人以上,祁阳一个小小县城能有多少驻军?兵力有优势,又不能一举攻下,选择围城,那很大概率外边的人清楚围城能胜。
沈烈紧了紧手:“城里恐怕是缺粮了。”
可知道了又能怎样,说到底还是什么也做不了。
陈大山叹气:“回去吧,咱们再等几天看看。”
就算挖地道逃生也得要时间。
两人也不敢久留,摸回庇护所去藏身等着有极小的可能能逃出来的人。
正像沈烈猜测的一样,祁阳县内确实缺粮了。
将士不缺,富户和之前备粮足的县民不缺,但有那么一两成贫困的城里原住民和两三成乡民已经开始缺粮了。
尤其乡民,原本就已经连续吃野菜拌一点豆渣数月了,如今进了城里,就连野菜也没处弄去,人口太多,那一点菜当饭吃又能顶多久?
住进城里近半月了,最穷的那一批和粮被抢了的人陆陆续续连菜叶都吃绝了。
没了吃食,往县衙县衙直接没人了,找其他人乞食,没有人敢发这善心,于是只能开始翻县城边边角角的树皮、草根、叶子、虫子吃。
但县城里这些东西原就不多,哪经得住这许多人扒拉,到最后开始抽窝棚里的稻草来捣成末吃,稻草末不当饱,连土也吃。
沈金兄妹几个这天吃的第一顿也是唯一一顿,拿到手里的就是一块土饼。
把浮土里的石子挑净,在水里过筛洗了,洗出细土来,烂菜叶切碎末,一点野菜干末,还有六七颗黄豆捣碎的黄豆渣和糠,和土做成土饼。
沈金一边流泪,一边张嘴咬了一小口,也没敢嚼,就往下咽。
人饿极了的时候,原来连土饼都是绝顶的美味,土也是能咽得下的。
沈金还知道哭,最小的沈铁和沈甜已经连怕都不知道了,拿到吃食就往嘴里猛塞,吃得噎住了,又抱着水碗往嘴里灌。
李氏已经麻木了,什么办法也想尽了,要不到一点吃的。
她只能把着最后那一小把黄豆,一小袋野菜干和糠,指望着能多挺过一天是一天。
只要驻军赢了,她们就能出城找吃食,就能活了。
每每这时候她又会想,假如当时逃了,不,她舍不下几个小的,可那时如果把沈金留在地洞里,如果把沈金留在地洞里,他有那些黄豆和肉干,还能自己套点山鸡野兔,哪用像现在一样被围在城里吃土?
没有假如了。
如果有假如,当初不亏待长房兄妹几个,现在也根本不会落到这般无人庇护的田地。
人做了亏心事果然是要还的,只是迟还早还罢了。
只沈三不说话。
他不想死,所以宁愿吃这野菜土饼也不想上城楼,吃土久了是会死人的,但能撑一天是一天,没准就撑到出去了呢。
他抱着一丝侥幸。
然而他还是想得太好了。
战争,有时候不是你不想面对就能不面对的,驻军死伤过六百,两边城门难以再守住了,直接在城里抓起了壮丁。
县学一带骚动起来时,沈三听到了动静,探出头去一看,意识到不对,抓着那块土饼就跑了。
乡民没有具体名单,抓壮丁的士兵冯进沈家窝棚,看到没有成年男人,转而就进了下一家,叫沈三暂时躲过了一劫。
城西外围,许家人的地道已经挖出颇长一段,距城墙已经只剩丈余了,小院紧闭的院门忽然被拍得呯呯直响。
“开门!”
正提土往外运的魏令贞听到这一声吓了一跳。
没敢应声,退回挖地道的房里让次子赶紧进地道找老仆许叔,又蹑手蹑脚把堆了土的那间屋锁了起来,这才往回退。
门外的人不耐,直接上脚踹了:“开门,听到没有!”
魏令贞胆战心惊退回去,老仆许叔出来,看了看地面没有浮土,挥手示意女主人藏进地道里,把正挖地道的那间屋也上了锁,这才靠近大门,颤声问:“谁啊?”
“驻军征兵,快开门!”
许叔心里一个咯噔,不过还是把门打开,点头哈腰道:“军爷。”
那士兵手里拿着一卷名单,对照着看了看,抬头问:“许忠?”
许忠点头:“是,是,是小老儿。”
士兵往里看了一眼:“怎么这么久才开门,家里还有人吗?”
许叔忙摇头,道:“就老儿一个,我是正好路过祁阳县,被困在这里了,才找了这一处宅子安身,没敢开门是因为最近太多乡民拍门讨食了,我一人住,实是不安全。”
说的话和名单下的记载对得上,那士兵也不多说,道:“行吧,那跟我们走。”
许叔躬着腰,状似为难:“老儿这一把年纪,这,也守不得城啊。”
那士兵不耐烦,道:“自有你的事。”
许忠也只是作个样,惦着藏在里头的主家人安危,并没打算拒,因而就只作瑟缩样,道:“哎,好,那军爷等等,我拿把锁把院子锁一下。”
从外边把院门锁上,当真跟着来人走了。
许家人在主屋里捂着嘴,大气也不敢喘,直到门外脚步声远了,魏令贞才用气音问道:“怎么办?”
许掌柜心下也不安,但这会儿别无它法,只能安慰妻子:“没事的,许叔年岁大,应该不会上城楼,守城总会让人回来歇一歇,轮着守的,咱们加紧把地道挖通,许叔才能走得脱。”
魏令贞红了眼,点头:“好。”
也不耽搁,自己也进了地道,抄起原本许叔用的那把铲子开始干了起来。
沈三如丧家之犬般左冲右蹿逃了半天多,至入夜才算安生了下来,上午填进肚的那点子土饼早就扛不了饿了,饥肠辘辘藏在一个个窝棚后面挪着往回去。
挪着挪着,闻到一阵肉香。
他的脚步不受控的往那边挪了过去,直挪到了那肉香飘出来的窝棚门口,双眼发直的看着咕嘟咕嘟煮着的一陶釜肉,直到里面的人打量他,他才艰难的把视线从釜里移开,对上了窝棚里的人。
有点儿眼熟。
再看到缩在床角的王美娘,他恍然:“王家的女婿?”
看着那一大釜的肉汤,他馋得不行,舔着脸就道:“美娘侄女的男人啊,那也算我半个侄女婿哈,那个……”
他说到这里咽了咽口水:“那汤,汤能不能分我几口?不用给肉,就给点汤,我太饿了。”
里头王家三兄弟相视一眼,笑了笑:“叔啊?”
冲王美娘努努下巴道:“给你叔盛一碗呗,加两块肉。”
王美娘抖得筛糠一样,却半点不敢反驳,抖着手去拿碗。

第161章 爹(围城、压抑、惨烈,请自行选择购买或跳过)
人在饿极的时候,脑子里除了对食物的渴求,装不下别的什么东西。
沈三狼吞虎咽,连烫死都不怕。
窝棚里的兄弟三个相视一笑,王美娘整个人又缩回到了床角,把脑袋埋在两膝间,整个人蜷作了一团。
沈三并没有多留意同村王家的这个孩子,除了最初攀交情要一碗肉汤时,她给盛肉汤时看她两眼,这之外,他全副心神都在那一碗肉汤上,直到这个家里的另一个汉子回来,手里提着一个包袱。
沈三已经把那一大碗连汤带肉吃了个干净,肚里终于有了食,久违的满足和舒坦。
东西吃完了,他的注意力终于能从饿和肉这仅有的两种交缠在一起的意识上挪开,然后,看到了那个汉子。
那汉子眯着眼看他,问家里兄弟怎么回事,听弟兄几个别有意味的说了几句,也笑了,而后,当着沈三的面解开了那个包袱。
沈三从窝棚里急冲出去,扶着不知谁家的墙,吐得是昏天黑地。
他脚步虚浮,再归家的时候夜已经黑沉,四下里却并不算静,哪哪儿都有饿得受不了的哼哼声。
甜丫猫崽儿一样的哭声也传了出来:“娘,饿,我好饿……我想吃土饼。”
沈铁:“娘,我也饿。”
李氏声音也虚弱,仍是轻声哄:“忍忍,睡着就不饿了,土饼不能吃多,吃太多会把人胀死的,听话,闭上眼睡,啊,打赢了就好了,我们就能进山挖到野菜吃,再套个山鸡,娘给你们炖山鸡汤,啊。”
然而这并不能安抚住饿得慌急的孩子,甜丫儿太小了,三岁的孩子,她只知道饿,抓心挠肝的饿,饿得直哭,却因饿得太久,哭也不能哭得出多大的声儿,猫儿一样的哼哼。
原本没哭的沈铁也带出了哭腔:“什么时候才打赢,我好饿。”
沈三游魂一样回到窝棚里,儿女的哭声,妻子的哄声全都不能入耳,他满脑子只有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和那家四兄弟哈哈的笑声。
胃里翻搅着,人仍陷在极度的恐惧中,然而这恐惧不能与任何人说,不敢让任何人分担,他窝进自己睡的位置,就连打颤都怕被旁边躺着正安抚沈铁的沈金觉察。
沈三多虑了,没人有余力觉察些什么,对抗饥饿这件事本身已经花费了他们所有的意志和气力。
城西许家破宅,老仆许叔也终于回到了家,步子太快,几近于奔跑。
院门仍从外锁着,他抖着手去开门,却试了几次都没能把钥匙对准锁孔,终于开了院门,把上下门闩都闩上,这才快步去开主屋的锁。
在地道里忙碌的许家人这会儿才听到动静,都停下手迎了出去,端着油灯还没走到地道口,许叔已经进来了。
油灯暗暖的光也暖不了许叔格外惨白的脸。
许掌柜心下一惊,举着油灯上下打量许叔,没有受伤,他心下微松:“许叔,你怎么了?可是安排你上城楼了?”
许叔摇头:“没,没有。”
“那您这是?”
许叔抓住许掌柜的手臂,力道大得让许掌柜都有些吃痛,诧异看他,也是这时才听出,许叔呼吸异常的重。
“许叔。”
许叔不等他说完,死死抓着他手臂道:“阿郎,得快,城里有人吃人肉,吃死尸肉了。”
等他把所见说出来,许掌柜身后的魏令贞直接扶着地道的墙壁干呕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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