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萝并不多解释,原身记忆里这个朝代豆腐是有的,但制作的法子握在少数权贵士族家的世仆手中,像原身这样一个生于庶族的姑娘,也只是听过,并不曾吃过,更不要说平民百姓了。
大多数老百姓恐怕连听也没听过。
桑萝不得不感慨,哪怕时空不同,阶级特权这种东西也是一样存在的。
就好像这大乾朝明明人口并不算多,至少跟后边咱们大种花国是比都没法比的,大乾朝百户为一里,五百户为一乡,一个十里村总计不过二十多户人家,几个村才能凑出一个里来。
原身记忆里的家乡人口密度也不高,整个朝代的人口又能多得到哪里去。
连年争战、天灾、疾病、役力,哪一样不消耗人口。
但十里村大部分的土地,却并不在这二十户村民名下,而是集中在乡里一些富户手中,除了荒地和山,普通百姓自己能攒下的好地少之又少,只能从庶族富户手里去佃田地种。
田地如此,如书藉、技术等各种传承也是一样,都被上层阶级把控。
所以她要做的这个东西,在这里还真算得上是个新鲜玩意,卖配方发大财就先不用去想了,乡里的集市真没这样的财主,有也不会那么巧刚好被她碰到,碰上了对方也不会正好有兴趣。
在桑萝看来,短期内藏好这个做法,不被人盯上,安安生生赚几个铜板换点儿米粮让自己和这两小孩儿能活下去才现实些。
沈安和沈宁虽然疑惑,但折点灌木枝条也不费劲,兄妹俩一起上,不一会儿连枝带叶折了两大捆。
回到家里,把树叶摘下来洗净,那些枝子也没扔,放到屋外晒干,这观音柴晒干了烧成灰是做神仙豆腐首选配料。
不过这会儿没有晒干的观音柴,其它草木灰也是行的,也不用找,就自家那个简易灶里就有现成的,早上煮粥时烧的就是存着的油菜杆,烧出来的灰也适合用来做观音豆腐。
桑萝在面上抓了一捧,用碗装了,取瓦罐里的凉开水倒入搅拌再静置。
沈安和沈宁只是看着,已经不发表任何评论了。
他们大嫂先是摘树叶说是能吃,现在又折腾起灶灰来了……小兄妹俩一面看得怀疑人生,一面又莫名的淡定起来,甚至心里还好奇大嫂到底能折腾出什么来,忍不住跟前跟后的围观。
沈安觉得自己这样就挺离谱。
不过他总觉得自家大嫂今天不大对劲。
沈安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观察许久,只能归结于昨两天那一场病,尤其昨天,昏迷不醒那么长时间。
事实上,如果不是桑萝前面捉鱼好像挺有想法的,沈安甚至怀疑他大嫂是不是昨天病得晕过去后伤了脑子。
当然,这话只是在心里转过一瞬,太没礼貌,这样不好,他在心里很快都把这念头打住掐灭。
草木灰水静置备用,该处理“神仙叶”,问题又来了,没纱布……
桑萝真是,饶是上辈子养病的日子磨练出来的涵养,这会儿也实在没忍住在心里叹了一声,太穷了!
真是要啥没啥啊。
她想了半天,把原身包袱里唯一一张勉强能做替代品的手帕洗净后给用瓦罐煮了做消毒处理,权作过滤纱布来用。
一边消毒过滤用的纱布,一边支使着沈安和沈宁去把那些树叶摘下洗净,之后小兄妹俩就全程围观了桑萝是怎么把那一堆树叶先用开水烫熟,然后从树叶变成碎渣,又从树叶碎渣被过滤成两碗汤色碧绿的树叶汁的。
没错,两碗,除了放草木灰水的那只碗,另两个碗里沈安省的那点粥和另一只碗里陈老太太搁的麦芽糖,前者让桑萝递给两小只,叫他们分着吃了,后者早在吃早饭的时候就被挪到石台上,在一块干净竹片上搁着了。
穷啊,就那么一个瓦罐三个碗……
沈安和沈宁分吃那好容易省下的一点白米粥时还满脸的心疼,谁家这么祸祸粮食啊,这年头大家一天就吃两顿,看看他们家,今天半夜喝一顿糖盐水,天刚亮喝一顿稠稠的白米粥,这半上午又喝一顿,没这么祸祸粮食的呀。
虽然这一顿的量少得可怜,但小兄妹俩这几个月一直就吃得这么可怜巴巴的,完全没觉得不对。
最后那些粥大半被沈宁喂到了桑萝这个病号嘴里,当然,这都是题外话了。
等那只碗被涮好,桑萝把瓦罐里剩下的汁液都过滤到第二个碗里,两只大海碗都装了七分满。
沈宁看着那喜人的碧色汁夜,侧头问桑萝:“就这么喝?”
“当然不是。”桑萝笑起来,把先前静置的草木灰水,在小兄妹俩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搅入树叶汁水里,倒得量足够了,也没停下顺一个方向搅动的动作,直到手上的感觉有些变化了,这才停下,把另一碗依样画葫芦的处理了。
沈安和沈宁都傻眼了,虽然也没信那树叶汁能喝,但这草木灰水再倒进去,那是绝对不能喝了吧……
桑萝被两人的神情逗乐,笑道:“成了,过一个时辰你们再看。”
看两小只看着那两个碗里的东西一脸犯愁的模样,她笑着道:“别在这发愣,咱去干点别的。”
沈安兄妹俩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齐声问:“去干什么?”
桑萝拿了墙边一把小镰刀,这是沈家分家分给长房的一堆农具中唯一一把含铁的工具:“去割些野麻回来。”
对小孩子而言,最热闹就是折腾。
哪怕什么成果也没看到呢,只看到桑萝领着他们各种折腾,两孩子哪怕看得心里犯嘀咕,那安全感和欢喜劲儿其实也已经开始滋长了。
一左一右,屁颠颠去准备起来。
桑萝口中说的野麻,其实就是这年头大家用来织布的苎麻。
因为这时候的桑麻很多是人工种植的,各家都会有几块桑田麻田,出的绢、绵和麻布,一部分要交由朝廷,一部分自家用度。
像绢和绵这样的,农人是舍不得自用的,往往是送到县里换成钱,甚至于在有些时候,这些东西直接就是硬通货,是能当货币使用的,直接以物易物也常见,农人年头忙到年尾,舍得穿在自己身上的也就是粗麻布衣。
这桑麻有人工种植的,自然也会有野生无主的,沈家分家时别说给长房分桑田麻田,就是种稻的田都没一块。桑萝这会儿自然只能把主意打到野地里长的无主麻上。
上辈子住在山里那五年,不受病痛折磨的时候桑萝也挺会给自己找乐子,当然,也是某种程度上的自给自足。
感谢手机和互联网,以及同住山里的留守老人们,她学到了不少东西,偶尔学会某样手艺还会录成视频上传到某视频网站,小账号经营得也还算热闹,也算是没有彻底和社会脱节,更是另一种形式上的娱乐,最紧要是还能有些收入。
学的那些东西里,其中就有织布这一门老手艺。
事实上,不说她会,就是原身也是会的。
当然,现在桑萝带着两个小的去割麻自然不是为了织布,她眼下要什么没什么,也没本事织出布来,村里家家有织机,但家家女人都要用,她也借不着。
割麻回来只能做一下粗加工,做到绩纱那一步,桑萝盘算着用绩好的纱线去集上看看能不能换到一两个水盆回来。
毕竟她后边还想靠卖神仙豆腐赚点口粮,材料是满山都有,草木灰也不缺,但就家里这一个瓦罐三个碗,能做得出多少东西来?都不够填自家肚子的。
左右这几天是干不了什么重活的了,绩麻这样坐在家里就能做的事现在干来正合适,两个小的也能帮把手。
小兄妹俩对村里及周边相对安全的山确实都很熟,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哪里有苎麻,一处一处领着桑萝去。
因为走的方向是往村子那边,偶尔遇见村里人,人都稀奇的看桑萝。
沈家分家的事村里家家都知道,但不管是分家前还是分家后,这桑氏其实很少在村里走动,只这一阵听说沈安沈宁兄妹两个时不时去沈三家讨吃的,显见得是没粮了。
这会儿看到桑萝出来,路上碰到的,都当个稀奇看,和沈安沈宁熟的,跟两小的搭句话,听说是去割麻,啧啧两声走了。
吃都吃不饱,还割麻,净整没用的。
当然,桑萝不认得这些人,也不知道人家心里的想法,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第一块目的地很快到了,打麻并不是多累的事情,没分家前,这两小只也在家里的麻田里干过这活计,所以都用不着桑萝教,这两小的干起这活来比桑萝还熟练。
奈何桑萝现在这身体底子太差,毕竟原身病得连小命都丢了,她穿来以后虽喝了盐糖水,又喝了些白米粥,但其实每一样都没几口,忙了这小半上午,打麻这样的体力活她还真干不了多久,打了没多会儿渐渐又有些使不上力,手开始微微发抖。
沈安眼尖,发现以后索性就不叫她动手了,兄妹俩个利落打了一片,沈安上手割了两捆麻,三个人就先抱着回家去。
到家以后,这两捆自然是不够的,取不出多少麻来,但沈安也不叫桑萝再走第二趟了:“都是村里小孩常玩的野地,我和阿宁去就成,大嫂你在家里歇着吧。”
沈宁瞧瞧自家大嫂脸色,犹豫一瞬:“要么把陈阿奶给的另一块麦芽糖也化了喝了吧?”
一天喝两块糖,那真是奢侈得不能再奢侈的事,大过年也没敢这么造的。但沈宁可没忘昨天自家大嫂那吓人模样,糖什么的还是没有大嫂重要的。
桑萝对于两个小的在村边割麻没什么不放心的,就点了点头:“行,你们去割麻,我在家剥麻好了。”
至于把那块麦芽糖先吃了,她自己知道自己的情况,不差这一会儿,因而摇头:“吃糖不急,那糖一会儿有用,等你们再割几捆麻回来咱们再一起吃。”
神仙豆腐加点糖水,到时候这两孩子吃着才是惊喜呢。
沈宁没听出言外的话音来,只听到她大嫂说的是三个人一起吃。
想到凌晨喝的那点盐糖水的滋味,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又羞于自己这样馋嘴,连忙摇头:“我不用。”
她没病没痛哪能抢大嫂的糖水。
桑萝笑笑,让两孩子割麻去,她自己就坐在屋外的一块石头上开始剥麻。
干完活有吃的,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动力了。
两小的噔噔噔下山,约莫一小时,又背了两大捆麻回来。
等兄妹两又跑出去另找地方割麻的时候,桑萝把剥麻的活计先放下,进屋抱起瓦罐在山边取了点泉水,进屋放到灶台上点火烧开,把陈老太太给的那块麦芽糖放进去化了。
这一回没加盐做成盐糖水,只是做成糖水就拨熄了火,用几块厚叶片垫着把瓦罐端到石台上,等那糖水晾凉,这才看了看那两碗神仙叶汁的凝固情况。
挺好,草木灰水的比例合适,已经成形了。
沈安和沈宁第三趟回来时,桑萝看看日头,就不让两人再出去了,放下手里在剥的麻,招呼两人:“都去洗洗手,再洗把脸,然后就进屋吃好吃的。”
吃好吃的。
这在沈安和沈宁听起来像梦话一样。
从大哥离家后他们就再没听过这样的话了。
不过想到大嫂先前说麦芽糖糖水等他们一起喝,两小只还是麻溜的去洗手了。
等三个人再进屋,不用桑萝开口,小兄妹俩的目光自然而然就落在了做桌子用的那块石台上,等看到桌上那两碗绿莹莹的东西时,两小只一起愣住了。
这是啥???
碗还是那两个碗,颜色还是那个颜色,不,这会儿这东西颜色更深一些,碧绿润泽。
沈安沈宁瞠目结舌看向桑萝:“大嫂,这不会是刚刚那些树叶汁吧?”
桑萝笑:“就是那个,我说了能吃吧,等我切了你们尝尝看。”
说着取了之前用来搁麦芽糖的竹片,用它在其中一碗豆腐里开始划下,切块。
没错,这竹片就是沈安请人帮忙削出来做刀用的,虽然平时其实也派不上什么用场,毕竟他们吃的大部分是野菜汤,拿手扯巴扯巴就成。
桑萝熟练的把一碗神仙豆腐划成了一块块两厘米见方的小块,然后从瓦罐里舀出晾好的麦芽糖水浇进碗里,也不多,就浇了两勺,略拌一拌,就舀起其中一块送到沈宁嘴边,“阿宁先尝尝看。”
碧玉一样的东西,软糯糯Q弹弹在木勺里微微晃动。
小兄妹俩哪里见过这样好看的东西,还没入口,只看一看,已经齐刷刷咽起了口水。
沈宁这会儿早不想那东西能吃不能吃了,都送到自己嘴边了,隐隐都闻到了清香味儿,她接过桑萝手里的木勺,一口送入口中。
那津甜、那清香、那清爽Q弹、那滋味:“!!!”
“哥,这个比过年尝到的肉还好吃!!!”
沈安和沈宁这一天不仅吃上了午饭,还吃上了沈三叔、沈三婶、沈金、沈银、沈铁、沈甜都没吃到过的好东西!!!!
山里摘的树叶加一把草木灰居然能做出这样好吃的东西!!!
因为分家担惊受怕了几个月的小兄妹俩激动坏了。
这说明啥,这说明他们以后再也不会挨饿了!!!
一时间看桑萝的眼神满是崇拜,大嫂真的太厉害了,大嫂真的太好了!
小难民一样的两张脸笑出了花来,沈安笑着吃着,又差点落下泪来,之前有多担惊受怕,现在鼻子就有多酸。
三个人分吃了那一碗糖水拌神仙豆腐,等吃完了,沈安看看另一碗,就又去看桑萝,试探着问:“大嫂,这一碗能不能送给陈阿爷和陈阿奶?”
挺有良心。
桑萝笑了起来:“当然,不过这东西的做法咱们可得保密,后天有集,咱们到时候做了送到集上去卖试试,得靠这个赚点钱换粮食吃,如果做法传了出去,这东西就不值钱了。”
神仙豆腐虽好,但总当不了饭吃,钱粮还是摆在生存首位的。
桑萝这话兄妹两个那是相当明白,因为他们是亲眼看着这东西是怎么做出来的,真没门槛,沈安和沈宁齐齐点头:“知道,我们一定不说!”
想到能靠卖这个东西换回粮食来,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桑萝见两人都知事,笑了起来,把另一碗豆腐划成小块,又浇了糖水,亲自端了,三人一起往村子里去。
正中午的点,各家都在歇午觉或准备歇午觉,村道上也没人。
陈家的院门只是虚掩着,院里有两个孩子,大的男孩十一二岁模样,小的女孩儿五六岁。
三人才到陈家院门,陈家兄妹俩就看到了,小的那个女孩儿格外欢喜,还带着点小奶音的调儿喊着小安哥哥、阿宁姐姐,就奔了过来。
大的那个男孩儿则朝屋里喊了一声:“爷、奶,沈大嫂和小安、阿宁来了。”
陈家人都还没睡,就在堂屋里,陈老汉和陈婆子听了孙儿的声音就走了出来,陈老汉的儿子陈有田和儿媳秦芳娘跟在后边。
“你们怎么来了?”陈婆子一边迎出来一边问,话音落,就看到桑萝手上端的一碗碧绿如玉的东西,“这是?”
“自己做的一点吃食,送过来给您和家里人尝尝。”
昨个半夜还险些饿死了的人,沈安求粮都求到他们家来了,这会儿竟能给他们送吃食了?
陈婆子和陈老汉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陈婆子低头瞧瞧那绿莹莹的东西,难道是用她送过去的米做的?
也不太像啊,而且就那么一点米,桑氏不该精打细算着吃?哪里还能往她这儿送?
就一照面的工夫,老两口心里转过好几重念头,陈婆子便推辞:“你们现在的情况,有吃食只管自己留着,你和小安阿宁多吃几口不比什么都强?怎么还往我们这里送?”
桑萝笑了起来,陈老太太对着她的时候说话并不多软和,但其中的善意她都能感受得到,她把碗往老太太手里一放,笑道:“得亏您半夜又送糖又送粮的,我缓过来了,这是山里的东西做的,不费粮食,您和阿爷、有田叔、有田婶还有两个弟弟妹妹也尝尝我的手艺,也是我和小安阿宁一点心意。”
陈婆子讶异得眉毛都微挑了起来。
桑氏这样会说话的?
她跟桑萝打交道不多,记忆里人很腼腆,逢人总是微微笑着,话并不多。
陈婆子看了看碗里的东西,再看一眼旁边听沈安沈宁兄妹俩说着这东西多好吃多好吃,口水都快叭嗒下来,一双眼跟被钩子钩住似的小孙女……
“你有心了,那我也不与你客气,你们屋里坐坐,我去把碗腾出来。”
陈家那小姑娘见自家奶奶把东西收下了,就差没欢呼了,因桑萝在,才压着,但跟沈安沈宁凑在一块叽叽咕咕的,还是看得出来很是雀跃。
秦芳娘搬了条凳子到堂屋门口,招呼桑萝坐。
桑萝说了声多谢有田婶,笑着过去坐了,又和陈有田打了声招呼,唤了声有田叔,这才转头问陈老汉:“阿爷,还有个事情,您家的取麻器现在可用着?要是一时没用的话,我过两天想跟您借来用一用。”
八月各家忙织布,剥麻取麻的倒是少了。
陈老汉面膛黑,却是好说话:“闲置着,最近不派用场,你要用的话也不用等两天,我现在给你拿,你一会儿带回去就中。”
说着就去给桑萝找东西去了。
陈婆子把东西倒进自家碗里,给桑萝把碗腾出来涮了,她在灶屋里把话听了个全,这会儿端着空碗出来就问桑萝:“是要备秋冬的衣服?”
说话间还扫了沈安和沈宁兄妹俩一眼,那衣裳补丁撂补丁,最紧要是短得实在没法看了,手腕脚腕都露一大截,现在天热还好,过一阵天凉起来,他们这住山里的本来就比外边会更冷些,两个小的这衣裳可扛不过秋。
桑萝却是摇头:“那得是后一步盘算的事情了,没有织机也织不出布来,我就是割了些野麻,寻思着绩点麻丝先到集上换点家用的器具回来。我也不瞒您,就刚才给您送来的那东西,我准备做一些到集上去卖,但您今天也瞧见了,我们那屋里几乎没什么家当,就是想做东西,也连个像样的容器都没有。”
陈婆子的神情随着桑萝一句句话,那是肉眼可见的和煦了起来,听到后边几句,想想今天凌晨过去时看到的那样儿,心下了然,口中赞道:“有盘算是对的,过日子是得这么来,家当一点一点添,这日子慢慢也就过起来了。”
又说:“你做吃食卖的话,后天就有个集,也不用非等绩了麻去换家什,要是用盆啊罐的,我家里腾挪腾挪,多的没有,一两个的倒是能先借给你用几天。”
等绩麻换钱那最快也要下一个集才能绩出点麻线换东西,拿回去再做东西卖就得下下个集,他们这儿五天才一个集,哪经得起这耽搁。
桑萝送东西来一方面是真心感激陈家老俩口,另一方面,心里其实也存了借点东西的盘算,听陈婆子这样一说,笑吟吟就接了话:“那敢情好,那我先谢谢阿奶了。”
笑得可甜,惹得陈婆子又看了她好几眼。
一样爱说谢,比起刚分家那会儿更瘦得没人形了,柴杆架儿的模样论理怎么也算不上好看的,但相比从前,这会儿人嘴甜爱笑,行事说话也多了几分爽利劲儿,让人下意识都能忽略那张瘦得没形的脸了,毕竟这年头瘦成这样的人也不算罕见。
尤其那笑吟吟顺竿爬的劲儿,跟从前格外不同。
陈婆子心里嘀咕,几个月没见,这是阎王爷跟前打了个转儿,脱胎换骨啦?不过转念想想,自己总共也没跟这桑氏打过几回交道,或许原本就是这么个性情,只是之前遭逢大变才格外沉默些?
第10章
桑萝来的时候端着一个碗,回去的时候直接提了一个打水用的木桶,她自己带来的碗和跟陈老汉借的取麻器放在桶里,而沈安和沈宁一人手里还抱着一个大陶盆。
陈老太太看桑萝自己振作起来了,是真心巴望着她能把沈安沈宁两个孩子把日子过起来,因而也很肯帮忙,自己家里的东西左右腾挪,紧巴紧巴,也先给她凑足了集上做买卖要用的东西。
桑萝往陈家走这一趟,下一个集要做买卖的家伙什这一下都齐备了,心情简直不要太好!
带着两个小的才走出陈家没几步,隔壁沈家院里沈金探出头来:“沈安,你们去陈家干嘛?手上抱的什么?”
沈安看了堂弟一眼:“借了点东西。”
脚步都没缓一缓。
沈金看他这样,好奇心更甚,噔噔噔从自家院里跑了出来,到三人近前,凑到兄妹俩身边看了一眼,见抱的是空陶盆,心下没趣,想到刚才远远看到的那一眼,转而问道:“刚才你们送到陈家的是什么,我看到了,那碗里有东西,碧绿碧绿的。”
沈安嘴唇下意识抿了起来,眼里有了防备,声线却还维持着平常模样,没显出异色,淡定说道:“野菜团子。”
沈金虽然觉得不像,但当时离得远,也没看清楚,想想沈安连吃口饭都要到他们家要,确实也不会有什么好东西,撇了撇嘴,这才问:“你今天早上怎么没过来要饭吃了?我娘说你昨天半夜捶我们家门了,不是饿得慌了吗?”
要饭两个字让桑萝皱起了眉。
沈安的关注点却压根不在那儿,他只定定看着沈金,“所以三叔三婶昨晚是听见了的?”
哪怕心里早有数,这会儿听沈金说起,沈安端着陶盆的手还是攥紧了起来,指节都泛出了白。
想想昨天要不是陈阿爷和陈阿奶送糖送粮,大嫂这会儿不定怎么样了,至少绝不是现在这样能走能笑,能带他和阿宁四处找吃食的样子。
沈金不知道这有什么区别:“听见了啊,我娘说谁家借粮半夜来的,我爹早上特意交待娘给你们留了几口吃的,你们今天怎么没来了?”
沈安还没说什么,平时看着软嗒嗒的沈宁挡到了自家二哥身前,先怼了回去:“陈阿奶昨夜里借了我们粮食,等到今天,我大嫂命都要没了,而且我们不是要饭的。”
小姑娘不太擅长跟人吵架,明明是气得发狠,怼起人来却软绵绵没多少力道,说着说着自己眼圈还先红了。
桑萝在一边看到她这身子打抖眼圈发红的模样,心说这孩子怕不是泪失禁体质吧?
忙安抚地揉揉沈宁脑袋,没说什么,只是转头看沈金,问道:“小金今年八岁了吧?”
沈金一脸莫名:“是啊,怎么了?”
桑萝勾唇,笑容却冷:“八岁也不是不知事的年龄了,要饭那说的是乞丐,沈安是你堂兄,刚才那话你还是自己回去问问你爹娘合适不合适吧。”
她没兴趣管教别人家的熊孩子,说完也不管沈金懵着,拍拍沈宁的肩:“好了,以后大嫂会想办法让你们吃饱,不用你们再到处借粮,咱们回去。”
三人走了,沈金愣愣站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味来,大堂嫂是不是骂他没教养?是吧?是吧!
沈金也气了,他好心问怎么没来吃饭,怎么还骂他?一咬牙,转头就要跑回去给他娘学舌,也得叫他爹听一听!
不吃就不吃,往后一粒米一团饭都别想再从他们家借着。
沈三夫妻正要歇午觉,就见大儿子噔噔噔跑进来,劈里啪啦就是一通状告。
李氏听完气乐了:“嘿,这可是他们自己说的,不来好,不来我还省了。”
又瞧沈三:“瞧着没?我是婶娘,没有正儿八经的血缘关系不被他们瞧在眼里,你可是他们亲叔,就是几个野菜团子也没你这当叔的什么事,你往后也别瞎操那闲心了。”
又鄙夷:“几个野菜团子,当谁多稀罕呢。”
李氏不稀罕的东西,陈家那边一家人这会儿凑在一块,稀罕了个够。
原本农家人一天两顿,不是饭点哪会吃东西?
但架不住桑萝送来的这玩意儿新奇,陈家没人见过,陈婆子最小的孙女小丫儿又听沈安和沈宁说了这东西格外好吃,桑萝一走,小丫儿就缠磨着自家奶奶,要先尝上一块。
这一尝可打不住,颜色碧绿,口感果冻似的东西,古代的农家孩子哪里吃过这个?
小丫儿吃得双眼发亮,用勺子舀起一块就往自家奶奶嘴里送。
“特别好吃,奶奶也尝尝!”
东西都送到嘴边了,陈婆子吃了那么一口,才发现竟是甜的,口感确实好。
到最后,原本是给小丫儿先尝一块的,变成一家人齐齐尝新鲜了。
老太太端了那碗被沈宁称作神仙豆腐的东西到堂屋让家里人都尝鲜,一边还感慨:“咱们昨夜里送过去的两小块麦芽糖,得有半块都被桑氏化了糖水拌在了这仙豆腐里给咱送了过来。”
才有点吃的,巴巴往这边送,就那么点糖倒也舍得掺进去。
老太太心里那叫一个熨帖,挺有良心,没白瞎了她昨天心软多量的一升米。
陈有田和秦芳娘也各尝了一块,都知是好东西了,也不肯多吃,全留给两老人和两个小的。秦芳娘看着女儿吃得香甜,早上听闻婆婆往山里给沈家大房送了两升米的那一点心疼也消了,口中赞道:“这桑氏好巧的手,也不知是山里什么东西做的,用的什么法子,做得这样好看。”
陈婆子瞧她一眼:“手艺上的事,不当咱们问的你别问,不然容易落人膈应。”
陈家儿媳愣了愣,忙解释:“娘,我没有那意思。”
陈婆子笑:“我知道,只是多提点一句,那孩子后边估计就靠这手艺吃饭了,东西能往咱家送,那是信得着咱,你到外边也别多嘴。”
又看孙儿孙女:“你们也是,在外边别说你们沈大嫂给做了这吃食,知道吗?”
秦芳娘和两个孩子连连点头。
另一边,沈安和沈宁沉默跟在桑萝身后往回走,走了一小会儿,沈宁就没忍住问了。
“大嫂,咱以后真能靠自己吃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