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禁灵塔的走廊内,瑶芳仙尊和兰蕙仙尊静默而立,听着那两位魔神说起千年前的辛秘。
最后一句话落下时,外面再次爆发了熟悉的灵压。
极为短暂的一瞬。
玉尘仙尊震惊地睁大眼睛。
他看向遥远的虚空中。
在裂隙里闪烁的水光,不过顷刻间就由远及近,无视了重重位面的阻隔,专注又极速地穿刺而来。
剑势的浪潮瞬间暴涨,又刹那退灭,如同午夜的骤雨,来时无兆,去时无痕。
他从空中跌落。
周身爆出血雾,染红了雪白衣衫,四肢尽废,体内灵力被悉数封死。
“……”
苏蓁从塔内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玉尘仙尊从空中跌落而下,直直砸在一座廊桥上。
他所受的全部灵力,都全然进入体内,半点都无法外泄,故此他摔落下来时,那天桥丝毫没有损伤。
肉身与石板碰撞发出沉闷声响。
他并不知道,昆墟的众多游客中,莫名其妙多了两位魔神,所以两位圣境仙尊已经被惊动,早早将神识投射而来。
正午日阳高照,炽光似火。
一道身影停驻在高空中,被日光镶镀金辉,衣袂飞扬,手边拎着银白的长剑,剑刃上水浪螺卷,涛声澎澎。
苏蓁遥遥看向他。
后者若有所觉,微微侧过头来,隔着数里之远,平静地回望。
他看着高挑纤细,黑发银冠,五官线条秀丽绝伦,肌肤光滑如白瓷,唇色嫣红如珊瑚,整个人如同一座精美脆弱的玉雕。
这人的外貌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看着极为年轻。
那一席天青色广袖外袍,衬得气质又清冽孤傲,如玉树琼枝,似寒云皎月。
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泛着憯凄冷光,如同逼近咽喉的利刃。
很快,杀意如退潮般散去。
苏蓁知道那并非针对自己,是对刚刚那个被打到地上的人。
她眨了眨眼睛,消失在原地。
然后出现在那廊桥上,望着两丈开外的玉尘仙尊。
后者被那一剑重创,肉身灵力被封锁,还锁住了受损的元神无法逃离,这时候只一动不动地倒着。
下一秒,一身青衣的年轻男人出现在对面。
“仙尊是否该感谢我?”
苏蓁悠然开口道,“若非是我,你的仇人就要在你的地盘救走他的徒弟,而你从头到尾都不会知晓。”
沧溟仙尊微微阖眸,很干脆地道:“多谢,本座愿报此情,冕下尽管开口。”
苏蓁毫不犹豫地道:“把你的剑给我玩一玩?”
沧溟仙尊愣了一下,面上也并无拒绝之色,正要答应。
“……啊?”
那一席水绿罗裙的魔神背后,忽然多了另一道高大身影。
来人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有些委屈地埋怨道:“怎么都不来玩我的?”
她无奈地仰起头,好笑地靠进对方怀里,伸手捏捏他的下巴,敷衍地道:“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就因为你觉得他的好看?”
“你的也好看。”
两人腻腻歪歪地抱在一起说了两句,又同时看了过来。
苏蓁歪了歪头,“可以吗?”
沧溟仙尊:“?”
眼前的场景似乎有点离谱,但最离谱的其实是后面那个人他还认识!
沧溟仙尊看了看手里的神剑,“……你说的是剑对吧?”
苏蓁:“???”
有一瞬间, 苏蓁很庆幸,自己已经不在乎名誉这种东西了。
所以无论对方究竟误会了什么,她都能一脸淡定地颔首, 然后从那美丽的剑主手中,接过了同样漂亮的神剑。
第一水属神剑之名,毫无争议归属于狂澜。
它的剑身纤长、通体银白, 像是湖面上粼粼波动的溶月。
剑刃上一道道的水蓝光丝,温润清亮, 如同螺旋交错的浪花,彼此错叠缠绕、还在缓慢旋动。
苏蓁一手捧着剑柄,一手托着剑身,指尖落在剑面上,穿过那些晶莹剔透的光带。
触感清凉柔和,仿佛流波掠过指缝, 却不曾留下半点水迹。
神器都有三种属性, 狂澜的冰水风三属, 然而内里水属灵力最多,而且极为精纯,和剑主的灵压气息完全吻合。
苏蓁并不曾伸出神识窥探,只是端详了片刻,就交还给原主人。
沧溟仙尊显然不觉得这算什么大人情,似乎还想问她是否另有需求。
他看了看面前两个奇奇怪怪的人, 又回首望向廊桥上被封住的徐淩, 眼神十分沉静。
上极宗宗主微微垂眸,表情又淡漠了几分, 目中却看不出多少恨意,就如同瞥着一具尸体。
他再次看向苏蓁, “此人与你有何渊源?”
苏蓁并不意外他有这一问,坦然道:“形同陌路的旧识。”
沧溟仙尊:“……”
他看上去觉得这个形容充满槽点,但终究也没说什么。
苏蓁想了想道:“有些事我原本不解,如今倒是明白了几分,他怕你杀他,所以抓住机会,就如同保命符一般,贴着柳云遥。”
“那混种魔族?”
沧溟仙尊若有所思地看向塔楼,视线落点之处,正是柳云遥所在的那一层,“天道选中之人?”
他轻轻一哂,“怪不得我几次掐算他位置,都被规则所蔽。”
说完又向她点头,“确实要感谢二位。”
他显然也知道天道对魔神的掌控等同于没有,因为从某种角度来说,魔神不会做出有违规则搅乱主线之事。
前提是正常的魔神。
苏蓁眨了眨眼,“你第一次想寻找他是什么时候?”
沧溟仙尊默然片刻,视线落在她身后,“萧兄想来知道我族中旧事?”
萧郁一手还按在女朋友肩膀上,从头到尾都没怎么看他。
闻言才抬起头,懒懒地扫了他一眼,“知道一点。”
曾经他向苏蓁提过,关于玉尘仙尊的过去,说此人年轻时经历曲折,她不曾多问,是因为着实已经不感兴趣了,他就也没详细解说。
萧郁沉吟道:“我知道的版本,不太详尽,而且似乎比较倾向于他,把他塑造的有点无辜,宗主兄弟二人在这故事里,更像是心胸狭窄、不依不饶的恶人。”
沧溟仙尊毫不动怒,眼中没有半点波澜,“是吗。”
苏蓁歪过头,“又是这样?”
萧郁不置可否:“……有些读者是这么觉得,但也有些人不这么想,反正是一个撕得很厉害的话题。”
这句话当然没让第三人听见。
沧溟仙尊不知道两人对话,却也看出他们在交谈。
在两人重新将目光投在他脸上、似乎在无声示意他可以开始讲故事时,他颇有些无奈地开口了。
“……顾氏子弟众多,两千年前已是中域第一世族。”
中域地脉繁多,仙山无数,是人界最为丰饶之处,唯有东域和南域能与之相比,但其实也还稍逊一筹。
彼时顾家势大,上极宗虽然也是一流仙门,却终究被压在世家的盛名之下。
“当时的本家家主明虚仙尊,也是中域第一高手,她打造了几样神器,其中一件名为碧珑珏,能够融合、转化和封存不同属性的灵力。”
明虚仙尊飞升之前,将诸多法宝分给儿女们,最年长的两位准圣境得了神剑,其幼子顾沄分到了碧珑珏,不久之后,这位顾家小少爷被魔修重创,元神被烙下咒印,全凭着这法宝勉强活下来。
那魔修是薨冥教高层,他的密室中,关押了十数位被俘的凡人,皆是寻常百姓,显然都是被他拿去当实验品的。
顾沄心地善良,即使受了重伤,在赶走那魔修后,还是救出了这伙人,却发现他们大多都已融合了魔物或魔族之血,变得非人非魔,疯癫嗜血。
他尝试着帮助他们,然而他们体内灵力混乱,没过几天,他们悉数死亡,连医修都束手无策。
唯有其中一个人,因为被关押时间不久,只沾染了些许瘴气,幸运地活了下来。
尽管族中有许多反对声,顾沄还是将其收为弟子,悉心教导,一晃就是百多年过去。
明虚仙尊的长女和次子,在晋升圣境时相继陨落,但顾家仍有数位金仙境和十数位天仙境高手,故此也还是中域第一世家。
不过,中域第一高手的名号已然旁落,归属了当年的上极宗宗主辰月仙尊。
“就是你们的师尊吧。”
“不错,但那时我们尚且未拜在她门下。”
沧溟仙尊颔首道,“我们兄弟出身支脉,因为天资尚可……”
苏蓁忍不住打断道,“你在自谦?还是你们的天赋对他们而言真的只是尚可?”
沧溟仙尊嘴角微扬,“真的就是尚可,明虚仙尊本人不提,她的长女明元仙尊,次子明玄仙尊,皆是在五百岁前后晋入的准圣境。”
“凭自己的力量?”
“不错。他们都没有魔神契印。”
苏蓁:“……”
这都什么天选之人。
“不过我们的天赋,终究比族中大多数人要好,故此我与我弟弟被调到本家,护卫三少爷。”
他们本是堂兄弟,年龄也相差不多,顾沄性子随和,和两位堂兄处得也很好,三人都以名相称。
百多年过去,昔日打伤顾沄的魔修,又有了消息。
那时岐黄宫的上一任宫主飞升,其传人皆不成气候,年纪大的天赋平平,资质好的又太年轻,顾沄身上的咒伤一直未愈,全凭神器维持元神的完整。
顾家听闻那魔修有了下落,顿时派出最精锐的一批高手去围剿,准备杀人解咒。
“他们去往魔界之后,有天夜里,阿沄忽然请我们出去追缉一个在中域作乱的噬魂教魔修,平素这种事轮不到我们……”
但顾家高手倾巢而出,剩下的几位也都守在族地,不会随意出去。
除非血神信徒杀到他们大本营,否则在外面杀几个凡人或者二流仙府的修士,顾家的人自然只当没看见。
“阿沄求我们去杀她,我们就答应了。”
沧溟仙尊淡淡道:“那人极为难缠,我们斗了三天三夜才杀死她,等到再回本家府邸,发现阿沄失踪了,第二日才在一处荒山找到他的尸体,碧珑珏不翼而飞。”
说完微微侧过脸,看向躺在廊桥上的白衣青年,“此人也跑得没影了。”
因为之前萧郁提了一句,苏蓁早就猜到了,玉尘仙尊就是当年顾沄的徒弟,是顾沄从魔修老巢救下的受害者。
“我和我弟弟被族中关押,本家众人恨我们入骨,无论是害死阿沄,还是使得碧珑珏丢失,亦或是……”
“看你们天赋不错,怕你们威胁到他们的地位?”
“或许。”
沧溟仙尊不置可否,“在处刑前夜,我们晋入了金仙境,打破结界逃了出去,族中当时虽然有境界与我们相仿的,一时半会却也奈何不了我们。”
他们去了昆墟,拜入上极宗宗主门下,成了辰月仙尊的徒弟。
顾家再如何想杀死他们,终究不敢触怒圣境强者。
数百年之后,辰月仙尊飞升。
曾经顾氏的罪人,变成了威震中域的沧溟仙尊和绛霄仙尊,天都与昆墟之主。
他们两人晋入圣境的消息传开,顾家众人吓得肝胆俱碎,生怕两位仙尊回来复仇,早早开始彼此推诿栽赃,偌大的世族四分五裂。
然而兄弟俩却没有再找他们的麻烦,仿佛他们已经全死了。
苏蓁看向男朋友,“所以另一个版本,应该是从徐淩视角出发,讲他如何凄惨,原本家庭和睦,一朝被魔修灭门掳走,在魔修巢穴里受尽折磨,又被魔修控制了百多年,乃至做出害死恩人之事,他心里痛苦悔恨不堪,还得被两个斤斤计较的仙尊记恨,提心吊胆一千多年?”
萧郁:“……你真聪明,基本上,在某些人看来就是这样的。”
沧溟仙尊沉默了一会儿,“所以外面都是这样传的?”
苏蓁摇头,“不,其实外面没几个人知道。”
只是在另一个世界有无数人知道。
沧溟仙尊似乎也很无语,“他确实是被那个魔修控制,才这么做的,但你不妨问问他,他体内的牵神秘印是如何烙下的。”
苏蓁顿时了然,“不用问,这个我也会,这东西唯有承受者自愿,施术者才能完成。”
这自愿的前提可就多了。
“不错。”
远处忽然响起一声虚弱的应答。
玉尘仙尊缓缓站了起来。
因为肉身与元神皆被重创,灵力也被封锁大半,他的动作十分迟缓,四肢仿佛也很是沉重。
他一手扶着廊桥的栏杆,一手拄着剑,脸色惨白,漆黑的眼眸里蒙着暗沉阴霾。
“我是自愿的。”
徐淩淡淡道,“在那人的密室里,我求他不要杀我,我不知道他要用我的身体做什么,但我知道只要不杀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这也算是符合自愿的要求了。
那魔修手法精妙,埋下的咒印,并不曾被人发觉。
当然也是因为他区区一个沾了恶瘴的凡人,顾家没几个人在意他。
他们只是瞧不起他,觉得他身份低贱,不配成为本家三少爷的弟子,才在顾沄收徒时出声抗议罢了。
带着那样的咒印,徐淩完全没法反抗那魔修,但凡后者动一个念头,就会全然夺舍他的身体。
“……但后来顾沄教你修行,你修为渐长,应当也对这种恶咒有了更多理解,这期间,你就没想过向外求援,或者自己寻找破解的方法?”
苏蓁问道,“亦或是你不敢冒险,只要你活着就好,是吗?”
“那人终究也只是天仙境,他的咒印并非无懈可击,我确实想过,但是……”
玉尘仙尊闭了闭眼,“是。我终究不愿冒险。”
后来魔修操控他的身体,趁着顾沄修炼虚弱之际,窃取了碧珑珏,将之害死,然后将这宝物带入了魔界。
魔修拿到此物,转手就将工具人徐淩杀了。
但他没死成。
苏蓁点头,“……柳云遥的祖先救了你。”
玉尘仙尊似乎并不惊讶她知道此事,“不错。”
心地善良的魔族,绝对是少数中的少数,但有时候只是顺手为之,不付出太大代价就能做一件好事。
某些魔族确实也会这么做。
“那个魔修好歹也是天仙境,却没能将你彻底杀死,你当年修为还是比他差一些吧?”
苏蓁好奇地道:“你必然早有准备。”
玉尘仙尊无声颔首。
苏蓁没再说话。
那魔修显然没有时时刻刻监控他的动向。
所以,他必然有机会将这些告诉救命恩人,却没这么做,而是暗地里去收集保命的手法。
玉尘仙尊忽然开口:“我之所以能活下来,除去被魔族救了之外,也是因为师父给我的另一样法宝,在我受创后它就自行毁损了。”
苏蓁没想到他会直接这样说出来,“这是你向他要的?”
他微微摇头,“不,师父说怕我被那魔修报复,主动给了我一件仙器,用来护着我的元神。”
苏蓁:“……”
苏蓁什么也不想说了。
短暂的安静之后,她扯了扯嘴角,又道:“后来你改名换姓拜入天元宗,但你知道天都的两位仙尊,就是当年与你师父交好的堂兄们,或许早晚有一天会找到你,也随时有可能杀了你。”
“不错。”
玉尘仙尊看了她一眼,接着对上另一双冰冷森然的蓝色眼眸。
他并不准备和萧郁对着干,默默挪开视线,看向云雾缥缈的山崖,以及远方辉光朦胧的神树。
“冕下,你年少丧母离家,令尊又是那样的性子,故此你对我有几分依赖,我察觉了几分,但你终究年轻,有些想法或许只是一时,而我前途未卜,这是其一,我被天道感召,知道唯有保护她才得一线生机,故此无论如何,我只会向着她,这是其二。”
玉尘仙尊停了片刻,“你聪慧勤奋,才华横溢,无处不好,当年你结丹时,我就想,你日后必然成就非凡……”
场面忽然安静了一瞬。
现在的情况倒是也符合这个判断。
虽然当年他多半没想过这种发展。
“苏蓁,我极欣赏你。”
他平静地道:“但是比起我自己的命数机缘,所有人和所有事都不算什么,更何况,若是你知道我的真面目……”
苏蓁轻轻一哂,“仙尊不必说了。”
她一边说一边握住了肩上的手,“知道又如何?如今你怎样都与我无关,而且,会把旁人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的,终究是少数。”
萧郁并不说话,只是反握住她,将她的手按入掌心里。
远处的上极宗修士们,本来都垂首肃立,偶尔往这边窥伺一眼,见状纷纷挪开视线。
有人没忍住,露出了被狗粮毒到的痛苦眼神。
接着他们又想到这两人的身份。
刚刚两位仙尊都对他们用了那样特殊的敬称,再加上他们能轻易突破宗门的结界限制,身份已经昭然若揭。
——怎么会有魔神跑来昆墟秀恩爱的?!
后者也平静与她对视。
她慢慢开口道:“你的仇人归你,至于另外两个,按照你们的门规, 应当是送到问剑峰的天磔台处刑?”
“若是你想要,”
沧溟仙尊淡淡道,显然不在乎那两个人, “他们就归你。”
“不用了。”
苏蓁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围观一下, 不过,毕竟是天道所选之人,仙尊就丝毫没有兴趣?”
圣境强者对此世规则都多少有些体悟,能隐隐约约察觉一些真相,不像寻常修士那般要么闻之色变要么一头雾水。
因此沧溟仙尊的反应很是平淡,“总要有这样的人, 我无心探寻。”
说完转身拎起了玉尘仙尊。
“我们在顾沄坟前发过誓。所有害死他的人, 都要偿命。”
沧溟仙尊低声道, “不过这是其一,至于其二,顾沄死后,我们兄弟在牢里受尽折磨凌辱,数日痛不欲生,都是拜你和你背后那人所赐, 他已经死去多年, 只剩下你了……”
至于徐淩究竟是受害者还是凶手,显然顾家兄弟不想去深究, 他们就是认为他该死。
沧溟仙尊拖着他离开了。
俩人差不多高,上极宗宗主还瘦了一圈, 画面看着略有些滑稽。
苏蓁望着他们的背影远去,接着空中又划过一道金光,陌生的灵压由远及近,又迅速消逝。
绛霄仙尊也回来了。
顾家兄弟大约是要在顾沄坟前杀人的,以他们的修为,想要一个准圣境死得无声无息,也不是什么难事。
苏蓁不打算去凑热闹了。
她收回视线,“……我竟还曾经觉得我师父对我不够好。”
比起倒霉的顾沄,自己还真是幸运一万倍。
“虽然沈度害死我,但至少我没救过沈度的命。”
虽然徐淩也不是主动害人,他只是更在意自己的命罢了。
苏蓁懒得去评价这其中的是非了。
而且一眨眼的功夫,上极宗修士们已经将男女主提了出来。
柳云遥修为差一些,此时已经奄奄一息。
谢长风仍然在昏厥状态,灵压却是十分微弱。
他俩都被层层束缚,穿魂钉打透了脊骨、拘神锁缠绕全身五花大绑,还有数十张封印符纸,密不透风地贴满了前胸后背。
围观的修士越来越多,还有不断呼朋引伴的,两个魔族一路被压上天磔台,周边已经凑了上千号人。
谢长风的师父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观众们当中有一部分知道谢长风身份,还有一部分人不明就里,纯粹是来看热闹的,但他们很快也听说了真相,众人皆震惊无比,心里浮现出无数个猜测。
这些修士杀过的魔族魔物不在少数,大部分人却还是头一次见魔族被送上天磔台——
“他们到底来做什么?”
“管他做什么,魔族还能做什么好事?”
有人讽刺地道:“必然是要来为非作歹,祸害我们宗门的!赶紧杀掉了事!”
“这你就不懂了吧,他们不会很快死的,魔族混入宗门,待了这么些年,还不知做了多少恶事,若不查个明白,怎么会让他们轻易解脱?”
“确实,旧年里那些莫名其妙的怪事,那些死得不明不白的前辈,究竟有多少是他们所为,如今还是未知之数呢。”
天磔台巍峨高耸,由漆黑玉石铸就,矗立在一座高峰上,周围皆是悬崖峭壁。
观众们密密麻麻地围了里外几层,大多数人都飞在空中,少数修为低的站在山道上探头探脑。
两个魔族被困在了台上。
天色变得暗沉,阴云渐渐凝聚,云中隐约闪烁起一道道金色电光,邢台上雕刻的咒文也相继亮起。
在肆虐的罡风中,响起了滚滚闷雷声。
“这场景有点眼熟。”
萧郁伫立在高空中,眺望着下面的处刑场景,“有点像你当时的情景再现。”
“……看上去好像是报应,但你我都知道,世上没有这种东西,毕竟天道不讲究公平,只想维持剧情,虽然如今也彻底失败了。”
苏蓁站在他旁边轻声道,“但我们终究都是因为那个故事而生,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它成功与失败都不影响原著。”
萧郁伸手揽住她的肩膀,“那边的读者、观众和玩家们,看到的仍然是作者想呈现的东西,而我希望你活着,无论我在哪个世界。”
苏蓁弯起嘴角,歪头靠进他怀里,“我知道。”
一片黯淡天地间,骤然亮起辉煌的金色光雨。
漫天雷光呼啸劈落,如同贯穿苍空的利刃,直直穿透了天磔台上方的两道身影。
他们都是上七境修为,魔族肉身强悍,这一下并不会暴毙,但必然是非常痛苦的。
与此同时。
天都城郊外,昆墟外围,一处隐秘的深林间。
墓园里满目苍翠,零星几座石碑,皆隐没在碧树之间。
一身白衣的青年被迫跪倒在地,冰冷的手指牢牢扼住脖颈,迫使他深深低头。
“无需如此。”
徐淩低声道,“我知道我对不住师父。”
话音戛然而止。
旁边的人轻轻一哂,又抓起他的脑袋,强迫他朝问剑峰方向看去,
“感觉到了么?”
沧溟仙尊淡淡道,“你不必再心存侥幸,那两人遭此劫难,圣剑的碎片又易主于魔神之手,天道恐怕会因此崩溃,至少是无暇来复活你的。”
“纵然真有这种事发生……”
绛霄仙尊抱臂立在一旁,与兄长相同的秀美容颜上,露出了几分讥笑,“我们就再杀你一次。”
沧溟仙尊微微垂眸,算是默认了双胞胎弟弟的说法。
他又看向面前顾沄的坟墓,“你说你做好事不是求好报,你最好说的是真心话。”
他一边说一边手上用力,浑厚灵力喷涌而出,悄无声息震碎了准圣境修士的肉身,纤细修长的五指捏住了那团金色元神。
“因为你的恶报已经惨到被魔神同情了。”
“他死了。”
苏蓁感应到远处的灵压消失,同时听见男朋友开口这么说。
“嗯。”
她点头,“剧情乱得厉害,天道要崩了。”
萧郁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所以,你并不准备就刚才的事情发表更多感想了?”
苏蓁皱眉,“我还要说什么?我和他都说得那么明白了。”
萧郁呆了一下,“啊?”
苏蓁笑出声来,“景阳仙尊和凝寒仙尊说你时而明白时而糊涂,你还真是啊,方才我和我师父……”
萧郁回过神,“哦,他的意思是,如果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他会喜欢你的,是这样吧?”
苏蓁白了他一眼,“差不多,前提是我确定我对他是当真有那种意思,他知道我是个早年丧母还没得父爱的小孩,故此对师父的念想很复杂,更何况他也知道,但凡我清楚他以前这些事,我就不会……柳云遥可能同情他,我却只觉得他窝囊,竟不想办法自救,更何况顾沄对他恩重如山。”
“确实,你连法神记忆里那位二师姐都不愿伤害。”
萧郁叹了口气,“你们古代人说话弯弯绕绕太多了。”
“好像你真听不出来一样。”
苏蓁无语,“你自己不知道在瞎琢磨些什么,方才必然是乱想走神了。”
“抱歉抱歉,是我太傻。”
萧郁抬手摸她的脑袋,“我一听到他对你‘表白’就慌得要死,你懂,哪怕我很清楚你瞧不上他,但我就是慌。”
苏蓁捏捏他的脸颊,“前辈真傻。”
圣剑收集尚未全然完成,但鉴于他们此时的身份,剩下的步骤也都好办,因为没有任何人愿意和他俩撕破脸,为的还只是区区一两把仙器。
在人界转了一圈,前往北域时,苏蓁考虑到男朋友喜欢胡思乱想,还特意询问了他。
萧郁顿时表示没关系,“你不用问我,要是因为顾虑我心情影响你社交,那我就罪大恶极了。”
“……倒也不至于,只是看不得前辈郁闷委屈的样子。”
“可以可以,有你这句话我就值了。”
青冥峰峰顶,刺骨寒风被结界挡下,满庭花树间,重重艳色掩映锦绣楼台。
暖阁里香雾袅袅,无日宫宫主靠在窗边,黑发散落如瀑,一席莹白织锦罗裙,衬得身段修长窈窕。
苏蓁并没有过多盯着她观瞧,只是简短地说明来意。
对方果然也很痛快,直接喊人去后山库房里拿仙剑。
“不过……”
吟风仙尊一手支在脸侧,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冕下似乎很不乐意看我?”
苏蓁眨了眨眼,“有吗?”
对方意味深长地瞧着她。
苏蓁:“……我对象缺乏安全感,而且他曾经觉得我倾慕仙尊,我怕他又背地里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