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仙医,仙侍很快端来了煎好的药汤。
濯缨正摊开地图研究,听见仙侍请她喝药,也只是让她们放在一旁。
地图铺满了床榻,濯缨提笔在上方勾出东海和芜州城两地,又将上清天宫所探查到的两处的失踪人数标注在侧。
按照须弥仙境和娲皇宫的计划,人间界的这些凡人必死无疑。
为此,他们显然安排了两种方案。
一个,就是不知火山,取走息壤之力,不知火山爆发,人间界一片汪洋,可以轻易毁灭所有凡人,斩断上清天宫仙人的功德来源,达成女君灵胥重启人间的目的。
另一个,就是一种类似传送法阵的术法,一座一座的清空城池,将他们集中转移到某个能够一口气毁灭他们的地方。
濯缨这一路以来都在思考这个传送法阵的问题。
她阅遍典籍,基本可以确定,没有任何一个传送法阵能够直接做到这种事。
据谢策玄他们所说,以及她自身的感知,与其说是一个传送法阵一口气将这些传送走,不如说在那一瞬间,有些看不见的东西在同一时间,让所有人完成了这种消失。
当然,这种时候,他们令城池变空的手法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人都去了何处。
从东海空城至今,算起来已经有整整三日。
杀一个人容易,杀成千上百万人却不容易,尤其是亲自动手沾染那么多杀孽,必将引来天道瞩目,长生帝君和女君灵胥都不会脏了自己的手。
有什么办法,能够一口气杀掉上千万人?
如果是她,她会选在什么地方?
这一思考,时间便无声无息地从傍晚流向深夜,濯缨思索得极其专注,并没有注意到谢策玄是何时进来的。
而推门入内的谢策玄,进来时瞧见的便是榻上美人乌发披散,灯下沉思的模样。
少女拆下平日挽发的白玉钗,乌发如瀑垂落,本就是兰姿玉质的容颜,越是除去钗环点缀,愈发显得乌发如绸,肤白胜雪。
尤其是此刻被鲛珠散发的莹光笼罩,更像是整个人都被镀上了一层皎洁圣光,连尘埃都不忍落在她身上。
卷着一身潮湿寒意的谢策玄在门边站着看了好一会儿。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要驻守不知火山附近吗?”
一直维持着一个动作的濯缨抬起头来,顿时感觉到背脊僵硬,浑身剧痛。
“仙人也得休息的,我与雷霆都司的两名副将每人值守两个时辰,这都大半夜过去了,我想着过来瞧瞧,你果然没睡。”
谢策玄瞥了眼桌上放着的药碗。
“连药也没喝,真是一会儿没人看着你都不行。”
海底不见日月,濯缨看着床头沙漏,这才发现确实很晚了,再磨蹭一会儿,外面天都该亮了。
“我想了想,圈了几个时韫有可能在的地方。”
濯缨指着地图同他细细讲解:
“一个是归墟,邪魔混沌之地,我若要杀那么多人,将他们丢去喂邪魔是个很有效率的办法,还有一个是九幽,大地最深的裂缝,丢进去也基本上没有生还机会,最后就是弱水,凡人不吃饭只喝水,能存活七日之久,并不是个效率高的办法,但如果他们的传送术法有距离限制,送去弱水的可能性也很大……”
谢策玄:“……”
不敢相信,她方才一副圣洁出尘的模样,竟然脑子里都在想怎么杀人。
“待会儿天亮,我就给伏曜传讯,让他给各个上仙传讯,商量怎么调派人手,但现在——”
谢策玄坐在她塌边,将术法加热过的药碗递给她,难得语调强硬道:
“喝药,然后立马睡觉。”
濯缨见他一副你要是不喝就给你灌进去的模样,抿唇无声笑了笑,旋即接过来一饮而尽。
谢策玄这才放心。
隔空将鲛珠罩住,寝殿内顿时归于黑暗。
“睡吧,”黑暗中,少年的嗓音比平日听着都要柔和几分,“这几日我和副将都会轮流保护你的安全,今晚我就在外面守着,你有什么事叫我就行。”
须弥仙境已经知道濯缨手里有一个能收走他们息壤之力的盒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派人来抢。
只要他有空,还是守在她身边比较放心。
谢策玄起身刚要走,衣摆忽然一紧。
“……就在这里守吧。”
被蒙住的鲛珠一角泄露出一点些微亮光。
借着这点光,谢策玄僵硬地回过头,恰看到踏上少女如绸般的长发铺满床榻,珠光透过她卷翘浓睫,在她略显疲惫的眼下落了淡淡阴影,有种不设防备的慵懒倦怠。
迎上他的目光,少女清淡嗓音缓缓道:
“既然要保护我的安危,留在屋内不是更放心些吗?”
“……”
谢策玄的思绪不受控制的一歪。
无数诸如“啊这么突然吗我还没做好心里准备呢”“而且这个时机这个场合也不太对吧”“到底是不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啊应该不是吧”的念头从他脑海里闪过,但最后他的行动远比他的脑子快——
“谢!策!玄!”
从耳尖到脖颈一片绯红的少女缓慢而带着薄怒地咬着他的名字,濯缨看着给她盖好被子而自己在她枕边和衣而卧的少年,忍无可忍地强调:
“我的意思是,让你打地铺,不是让你睡上来!”
谢策玄:“…………哦。”
作者有话说:
此时的小叶:大佬带飞中
此时的停云:二五仔心惊胆战卧底中
此时的濯缨:小狗不能上床!
若是平时, 听到濯缨这番话他也就下去了。
但这一日重重惊变堆叠,再加上还有一个时辰便要天明, 身为少武神的他得提前回去, 巡查不知火山周围的守备情况。
这样算下来,能留在这里的时间恐怕也就只有短短半个时辰。
大战在即,谁都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谢策玄忽而就不那么想听她的话了。
“地上太凉了。”
黑暗中,少年的眸子如寒潭映月,摇曳着一抹清亮光晕。
他侧卧在她身侧, 一手撑着头,也并没有做什么冒犯之举,只是眸子亮亮地瞧着她,语调低低,像在撒娇。
“虽然我是来保护你的, 但你也要保护我啊, 离你太远, 要是我也被抓走了怎么办?”
濯缨没想到他竟有这般厚脸皮的时候, 无言半响道:
“那正好,派你去救时韫,救不到就别回来了。”
“嘿嘿, 你才舍不得呢。”
见濯缨默许,少年便更加放肆地挪近了几分。
“别太担心了。”
少年的声音响在沉沉黑暗中,即便是如此境况, 也未见他有半分低落。
“叶时韫飞升百年, 就能成为扶桑学宫道子之一, 还得财神青睐, 有意召她入督财府做神官, 在你来学宫之前,都是她护着旁的学子,没你想得那么弱。”
“……我知道,”濯缨轻轻吐出一口气,又抬眸盯着谢策玄,“但你是不是也有点太不担心了?”
少年轻笑了几声,眼尾弯弯,比起往日澈然笑意,似多了几分心绪。
“从前做将军,如今做武神,我都习惯将命拴在腰带上过日子了,担心自然是担心,但真打起来,别说是叶时韫,就算是我出事,由剩下的人替我报仇就是,担心有什么用。”
“……”
他倒是想得开,半点不纠结。
但濯缨却无法这样一身轻松地抛下那些顾虑。
如今长生帝君与女君灵胥都未现出真身,他们能备下两套方案,未必不会有第三种方案。
想要毁灭天地并不难,但想要守护这天下苍生,却往往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半阖上眼的濯缨,脑海里浮现出自她到上清天宫后的一点一滴。
她不得不承认,上清天宫在如今的她心中,已占据极为重要的分量,无论是理智还是她的私心,她都不忍见任何一个人仙陨于她眼前。
天下苍生固然重要。
但对于赤水濯缨来说,他们的分量并不轻于这天下亿万万百姓。
忽而间,一根手指抵在她眉间。
“心才刚刚长全,怎么就能装那么多的心事?”
少年的眼里噙着一点笑,和融化于夜色中的滚烫情意,他轻轻揉开她蹙起的眉头,嗓音压得很低,夹杂着几分无可奈何的意味。
“快点睡吧,外面天亮的时候,我就该走了。”
更漏迢递,暖炭噼啪。
原以为自己半点不困的濯缨阖上眼后不久,呼吸渐缓,浓黑长睫如蝶落白芍,默然不动。
一旁的谢策玄其实也觉困意上头,然而不知火山布防之事还盘桓在他脑中,再加上心上人难得在他面前展露睡颜,他不过看着出了会儿神,回过神来时,就到了该出发的时间了。
还没看够呢。
谢策玄最后看了眼少女阖目的睡颜,又不自觉地盯着她的唇看了几眼。
即便四下无人,他也仿佛是做贼心虚,脸腾地一下便热了起来,不敢再留,有些慌乱又小心翼翼地翻身下床。
外面忽而响起了脚步声。
“两位仙长,卯时了,早膳已备好,是否现在……”
谢策玄拉开殿门,打断道:
“嘘——声音小些,她刚睡下没多久,早膳给我就行……”
已经伸手准备接过托盘的动作猛然一顿。
谢策玄看着站在门外的沉邺,反应过来后立刻沉下脸摸向剑柄。
“少、少武神大人——!”旁边的仙侍惊慌失措地拦住她,“他虽然是从前的荒海少君……不过自从被你们上清的濯缨公主抽了龙筋后,如今是从属于赤荼郡主的仙侍,不能随意砍杀啊少武神!”
谢策玄闻言顿了一下,长眉拧得紧紧的。
再重新打量起眼前的沉邺时,谢策玄发现那仙侍所言不虚。
被废去仙力的沉邺除去发冠,一身仙侍装扮,失去权势的光环,就连原本丰神俊朗的容貌都显得黯淡几分,眉眼凝着郁郁之色,无言盯着他面前的谢策玄。
事实上,他想开口也不能,因为赤荼郡主用牵机蛊控制住他之后,就给他施了禁言术,防止他出言蛊惑旁人。
谢策玄盯着他瞧了一会儿,解开了封住他口舌的禁言术。
“谁让你来的?”
沉邺并不言语,只是仍用那双潜藏着无尽敌意的双眼望着他,差点让谢策玄都以为是自己的术法失灵。
“说话,哑巴了?”
谢策玄对着濯缨是一副嘴脸,但对着外人又是另一副嘴脸。
“如今大战在即,一切以战时律法为准,你莫名其妙出现在她房门外,即便把你砍了,也无人敢置喙半句。”
少年剑眉压沉,略显低沉的语调没有太多耐心,只要下一句沉邺仍保持沉默,他定会让他血溅抚仙宫。
似乎接收到少武神的杀意,沉邺终于开口:
“……是赤荼以牵机蛊操控我来此的,她知道你与濯缨入了西海,又派人盯着,知道你们昨夜……同寝而卧,所以让我一早来目睹,以做羞辱,这个答案,可过得了少武神这关?”
谢策玄对这个名字不太了解,还是一旁仙侍附耳在他身旁,道清了来龙去脉。
说赤荼就是当初沉邺所纳的南海锦鲤族郡主,荒海灭南海后,赤荼郡主家人战亡,两人反目成仇。
西海龙母吞并荒海后,也需安抚各部,在西海给了这位锦鲤族郡主一个文职虚衔,这位郡主重振锦鲤族的同时,也没忘记灭她家人的罪魁祸首,将昔日荒海少君囚在身边,为奴为婢。
谢策玄扫了沉邺一眼,果然在他袖口附近隐约看到了几条鞭痕。
他是不知道为何濯缨要留此人一条性命,但此人从昔日荒海少君,沦落至阶下囚,眼中仍存野望,不可不防。
“……神经病,同不同寝管她鸟事,又管你鸟事,回去告诉那个赤荼郡主,她要是拿濯缨来当她复仇的工具,她最好是嫌自己命长了。”
沉邺没什么温度地笑了笑,因每日受刑,连音色也略显气虚:
“在下一介阶下囚,这样的话并不敢传,不过……少武神说得对,同寝的确不算什么大事,赤荼想用这种方式羞辱我,实在幼稚。”
“……”
原本已经准备错身而过的谢策玄脚步顿住。
他话里有话,挖了个坑,陷阱再明显不过。
但谢策玄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你什么意思?”
沉邺眼瞳幽深,淡声答:
“字面意思而已,我与阿缨青梅竹马,少年相识于微,饿时同盘而食,困极同塌而眠,不过寻常事,更何况如今四海动荡,她怎会有心与你谈情说爱……”
剑光一闪而过,有什么东西从沉邺袖口坠地。
一片惊呼声中,沉邺被谢策玄拎着衣领压在白玉栏杆上。
“既知自己如今是阶下囚,别在让我听到你随便将她的名字挂在嘴边,更别让我知道你拿她做谈资同旁人提起,否则,下次断的就不只是一根手指了。”
抚仙宫门外,方才沉邺所占的位置有鲜血飞溅,一截小指落在汉白玉地面,断得干脆利落。
仙侍们见状纷纷捂上嘴,不敢出一口大气。
宫门吱嘎一声推开。
“……吵什么。”
被吵醒的濯缨轻轻推开门,目光在地上的血和断指上短暂停留片刻,又缓缓上移,看向不远处的因断指剧痛而脸色惨白的沉邺,以及恢复了平日神色的谢策玄。
默然片刻,濯缨淡声开口:
“从这里到不知火山乘仙船也要将近半个时辰,怎么还不出发?”
谢策玄眨眨眼,笑道:“耽误了一下,马上就走。”
“嗯,万事小心。”
“知道知道。”
正好此刻与他换班的副将也抵达了抚仙宫外,谢策玄嘱咐了他几句,便离开了抚仙宫。
那副将人刚来,只识得濯缨,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对面的沉邺,露出请示的神色。
濯缨摇摇头,示意无妨。
她对仙侍道:
“将地上的断指捡起来还给赤荼郡主,她若有心,还能续上,只不过下次再做这么幼稚的事,恐怕就不能让她的玩偶这么全须全尾地回去了。”
沉邺浑身一颤。
这数月以来的折辱,沉邺一概咽下,只当是韬光养晦,并不入心。
但此刻濯缨轻描淡写的态度,却令沉邺胸中不免燃起一团火。
“赤水濯缨!”
他猛然开口,叫住了欲转头离开的濯缨。
自从濯缨废了他仙力离去之后,午夜梦回之时,因她而生的爱恨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着他。
他恨她毁了他的大业,废了他的根基,让他沦为一个女子的阶下囚,恨不能生啖其肉,将她也如这般日日囚在身侧,折她风骨,毁她心性。
但比起这些,他更想掐着她的脖颈向她问个究竟。
“为什么……”鲜血从指缝滴滴落下,但他却并未低头看一眼,“你恨我从前对你无情,但你对我有何曾有情?你当年待我,可曾有如今待谢策玄,待上清天宫的半分真心?”
有眼色的副将很快将抚仙宫外的仙侍遣散,立在门内的濯缨良久才转过身。
但也只是静静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见她毫无波澜的模样,沉邺脸色铁青,心头最后几分希冀消散的同时,情绪也愈发冷沉阴暗:
“阿缨,你不肯爱我,却对上清天宫的那些人倾尽真心,可惜,听闻须弥仙境来势汹汹,誓要摧毁上清天宫,只要我尚有一口气在,定要看着你珍视之人灰飞烟灭,而你痛苦不堪的模样。”
有那么一瞬间,濯缨真想让他这口气就这么断在这里。
但她到底还是忍住了。
沉邺不畏死,甚至不畏羞辱,畏的一生受制于人,永无出头之日。
不多时,收到断指的赤荼郡主匆匆而来,见沉邺尚有一口气在,她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忐忑地上前道:
“濯缨公主……我并非有意冒犯你,我只是……”
从头至尾没同沉邺说过一句的濯缨看向赤荼郡主:
“你要让他为奴为婢作为惩罚,我并无意见,只不过,他受你驱使,还能知道须弥仙境如今与上清开战,恐怕没少在背后做些小动作,赤荼郡主,你失察了。”
沉邺面色微变。
赤荼郡主心中一惊,猛然清醒。
难怪她宫中护卫来报,说近日宫内似有陌生面孔走动,她本以为是上清派来的天兵,如今仔细一想,莫不是沉邺打算浑水摸鱼趁机逃脱?
她神色一凛:“濯缨公主放心,回去后我定当严加看管。”
语罢,她又抬头试探着问:
“只不过公主今日斩断一指,是……沉邺他惹怒了您?没关系,鞭子烙铁辣椒油,您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您准备!不用顾及我,我承受得了的!”
看着赤荼郡主跃跃欲试的模样,濯缨一时失语。
“……不必了,你可能受得了,但我没有这种爱好。”
饶是濯缨,一时间也猜不透这位自幼爱慕沉邺的赤荼郡主,如今是以什么心态,将沉邺囚禁在自己身边。
仿佛是看穿了濯缨的不解,昔日刁蛮无礼的锦鲤族郡主笑了笑:
“濯缨公主放心,沉邺与我有灭族之仇,此仇天理难容,我绝不会原谅他,只不过——”
她眸光微变,语调有些许低落。
“我倾慕他多年,早已成了习惯,难免也会有心软之时……但是,每次只要我有心软的念头,就会命人抽他一鞭子,以向我亡故的族人忏悔,也是告诫我自己,莫要忘了血海深仇。”
“……”
见她赤荼郡主一副歉疚模样,濯缨差点以为她说的是抽自己一鞭子了。
她着实无法理解这种扭曲的感情,也不太想继续深入了解。
濯缨命人送走了这两个不速之客,只睡了一个时辰的她又回到了抚仙宫。
水镜明灭,是远在九曜星宫的神官在向她传讯。
“……星主,已经查过了。”
计都神官缓缓道来:
“功德殿内仍有时韫仙君的功德簿,并且功德簿内新增了多项功德值,她不仅性命无虞,恐怕仙力还在不断精进中。”
濯缨追问:“功德值是如何标注的?可有标注原因与地点?”
“这个……没有,只写明是以仙力救下垂危凡人,且上面的字迹有许多都并不明朗……”
“不明朗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救了,但没完全救活,有失败的可能。”
濯缨看着桌上摊开的地图,一时间陷入疑虑。
她到底是遇见了什么情况,才会有这么离奇的功德值?
虽说如今整个上清天宫的仙人全都调动了起来,按理说轮不到濯缨这个伤员操心,但她还是忍不住向如今正在上清的伏曜传讯,询问目前人间界的情况。
“……你就别操心那么多了,天塌下来有仙力高的人扛着呢。”
伏曜似乎很忙,答得气喘吁吁:
“你说的那三个地方,我与天枢上相商议过,已调集一队天兵,正在前往最近的弱水路上,只不过弱水很大很深,没有确切方位,颇费时间……”
濯缨又问:“那人间界呢?”
“人间界就更不用担心了,地仙在人间各处布下暗哨,任何一处有异动,都会有最近的上三品仙人以最快速度赶到,一定能将暗中作祟之人揪出来。”
听到这里,濯缨放心几分,又将叶时韫目前性命无虞的消息告知伏曜,这才切断了传讯。
如此布置下,他们的第二种方案,搬空人间城池,成功的概率已然不大。
那么,此刻最危险的地方,就是不知火山……
轰隆——!!!
海域深处爆发出一阵惊天响动,宛如一颗闷雷在深海炸开,炸得海水泛起无数波澜,整个抚仙宫都为止震颤。
水晶宫内的西海龙母,刚刚离开的赤荼郡主与沉邺,还有抚仙宫内的濯缨,全都在这一瞬猛然意识到——
须弥仙境的人来了。
想也不想,濯缨立刻飞身而出,与雷霆都司的副将一同前往不知火山附近。
没有直奔她而来,说明目标不是扶桑木盒。
他们是打算直接夺取余下的息壤之力?
这么短的时间,这么快的速度,没有惊动守在海域外的虾兵蟹将,说明派来的人不多。
人数不多,却能引发如此大的动静……
离不知火山还有百丈远,濯缨便看到了正在交战中的琼华元君、重明神尊与谢策玄、西海龙母四人。
率领雷霆都司百余天兵的谢策玄将这须弥二君围困其中。
然而这二人毕竟时活了千岁的须弥二君,其中重明神尊更是须弥为数不多,能与封离神君一较高下的存在,即便上清人数占了优势,但战况仍然对上清不利。
濯缨正欲上前相助,刚要动身,就被一道身影拦下。
“濯缨公主,刀剑无眼,还请留在此地,否则,伤到你就不好啦。”
笑意浅浅的蓝衣少年立于身前,之前同叶时韫等人一同被抓走的停云凭空出现在此,挡住了濯缨的去路。
副将戒备地挡在濯缨前方,濯缨定定瞧着停云的双眸,试图从中辨认他的立场。
“……叶时韫在哪儿?”
停云眨眨眼:“濯缨公主若想知道也不难,你若愿意交出扶桑木盒,嫁到我们须弥仙境,叶仙子是你的朋友,我自然不会伤她分毫。”
濯缨:“没得商量?”
“不嫁也行,那就交出扶桑木盒,一个盒子换一个活生生的仙子,很划算的。”
另一头的重明神尊显然还游刃有余,抽出空来对濯缨道:
“小姑娘,识时务者为俊杰,交出扶桑木盒,你还有一线生机。”
琼华元君眸光冷冽,轻飘飘道:
“若非停云为你求情,今日你交不交扶桑木盒都是个死,识相些,就带着扶桑木盒投奔须弥,以你的血脉,给停云做个侧妃尚可,别不知好歹。”
“尚你个大头鬼!”
对面响起谢策玄气喘吁吁地怒音:
“你们那个狗屁帝子才是给她提鞋都不配呢!”
……他可真是永远都抓不住重点。
濯缨挪了挪视线,落在停云那张纯然无辜的脸上。
“杀。”
一声令下,雷霆都司副将倏然冲出,与谢策玄一脉相传的五雷术接二连三地朝着停云砸去。
不远处,赤荼郡主所居的宫阙内。
站在金瓦楼台上的沉邺无言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场混战。
说实话,他与须弥仙境并不能共情,与上清天宫更没有什么仇怨。
只是一想到濯缨对上清天宫的重视,想到她对谢策玄罕见的温柔信任,胸中燃烧的嫉妒之火便足矣令他此刻无比期待着上清的落败。
他看到濯缨因为伤势未愈,仙力耗损而无法击败停云。
看到濯缨在斟酌局势之后决定抛下谢策玄,掉头逃命。
他就知道。
赤水濯缨与他是同一种人,他们本就是同一种人,所以才会忌惮彼此,又会被彼此的野心所吸引。
只有他才是真正理解她之人,他们才是天生一对。
海水波澜起伏,身后传来赤荼郡主率领亲兵赶来拦截他的动静。
“牵机蛊被他解开了,快拦住他!!!”
亲兵一拥而上的同时,潜伏于暗处的荒海旧部也同时触动,他们本就是死士,其中十人留下断后,剩余两人带着沉邺趁乱逃脱。
沉邺只最后冷冷看了赤荼郡主一眼,便收回视线,对死士道:
“去找停云。”
纵然能够逃脱,海域也无他的容身之处。
现如今,停云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他必须趁着这次动乱离开海域。
只要活着,就有从头再来的希望。
死士带着沉邺穿过混乱水波,一路紧跟着停云和濯缨进了一处珊瑚海中。
注视着停云的身影,沉邺平静的双眸也泛起了几分波澜。
很近了,很近了,就在前方,借停云之手,他就能离开这里,重获新生,他绝不会轻易认命,他永不会——
“这是叶时韫让我交给你的罗盘。”
珊瑚海后,原本穷追猛打的两人此刻正心平气和地低语。
“他们就在弱水,但弱水很大,这个罗盘应该是让你定位的……你动作快点吧,我估计她们应该撑不了太久,说不定现在都已经凉了……”
停云神色无辜地眨眨眼:“总之东西我给你了,别出卖我就行,这一路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提心吊胆……”
“想做骑墙的墙头草?”
少女冷然嗓音轻轻响起,视线微微调转,落在珊瑚掩映的后方。
“更何况,你已经出卖你自己了。”
停云还未明白她的意思,就见眼前少女突然召来落日弓,回身挽弓一射——!
金乌之矢迎面而来,三箭齐发,瞬杀三人!
沉邺垂眸看着射入自己心口的那一箭。
血红色在海水中晕染开来,远处飘来了停云的一句“什么时候跟来的?我竟都没发现”,他并没有意识到躲藏在珊瑚后的人是谁,也无暇来看一个死人是谁。
但沉邺知道,濯缨很清楚她杀的是谁。
然而直到最后,她都不曾再回他只言片语,只在掠过他,折返回去寻谢策玄之时,朝他瞥来淡淡一眼。
她本不欲取他性命。
但天命将他送来她面前,便是要她亲自了结这桩恩怨。
濯缨收回视线,一刻不停地奔向混战的中央。
旧恨已了。
是时候与他们算这笔新仇了。
“……你回来做什么!”
浑身浴血的少武神一只眼已被鲜血润湿,另一只眼盯着濯缨的方向,几乎是第一次对她如此疾言厉色,怒声大斥。
重明神尊遥遥望来,轻蔑冷笑:
“一个半死,一个病弱,死在一处,倒也是一对殉情的佳话,本君就大发慈悲,成全你们吧。”
一路来回折腾,濯缨的确有几分体力不济,不免掩唇咳了好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