怯懦万人迷美而自知以后—— by君幸食
君幸食  发于:2024年02月17日

关灯
护眼

周绍月的父亲却只板着一张脸不说话。
听母亲再次提到虞渔,周绍月的脸便冷了下去。
他对虞渔毫无感情。
“母亲,我已经听你的,同她结婚了,她也如愿以偿嫁进了我们家里。”
“现在国家危亡在即,我本就不喜欢她,又怎么会为她、为儿女情长,去耽误时代给我的任务?”
“您一直都知道我的理想是什么。”
周绍月的朋友们也在一旁。
听到周绍月如此讲,斜倚靠在栏杆上、穿着黑色西装的袁玉马笑着讲:“伯母,等嫂子的病好了,我便带进到我们年轻人的圈子里头来,保管她不会烦闷,现在是新时代了,很多东西都和以前不同,嫂子也该换换思想,接受西方的文化,等绍月回来了,两人感情才能好,讲究一个——志同道合嘛。”
另外些送别的朋友听到周绍月的话,连忙应和。
可周绍月却只是说:“一个读着女书女德女戒长大的女子,你们不必废这个心思。”
“我和她永远也只是名义上的夫妻而已。”
他说的话很冷。
此话一出,在场的下人都低下了头。
对于那位新夫人,大家的感情有些复杂,怜惜、轻蔑、感慨,仿佛兼而有之。
“好了,我要走了,父亲、母亲,你们保重,大家也保重。”
他的行李只是个正方形的箱子,里头装着几件衣裤、必备的钱财,以及诗集、哲学书和世界地图。
抬腿的时候,下起了雨。
虞渔的轿子便到了。
虞渔耳朵里传来提示声。
【注意,此刻为重要情节节点——请宿主尽可能地完成任务:塑造一个旧社会的女子形象,勾起周绍月心里的波澜】
虞渔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她在这红色的油纸伞下,迈步缓缓地朝前走。
盈翠眼尖,一眼便看到了要登船的周绍月。
“先生,等等!”
这道声音被沸腾的人声压得很低。
周绍月回过神来,并不是因为盈翠的喊声,而是因为背后传来的骚动。
他回头看了一眼。
却正好看到了他这一生都会感到难忘的场面。
虞渔从不远处的油纸伞下抬头看他。
怀里环抱着一捧桃花。
那喧闹的声音,正是由于虞渔从软轿上走了下来。
人们看到虞渔的瞬间,便开始骚动了起来。
那一刻,周绍月还并没有认出虞渔。
直到虞渔抱着那一捧桃花,走到他身旁,虞渔先叫了周绍月的父亲和母亲。
“父亲、母亲。”
“我差点来晚了,刚刚醒来,才听到,绍月要走的消息。”
说完,虞渔才在所有人怔楞的视野里,仿若无察觉地看向周绍月。
“绍月,你怎么都不同我说一声,便要走。”
她仰头的时候,那珠钗便晃啊晃,细小的烟粉色和艳蓝色交错在一起,在她乌泱泱的发顶上落下交错的光影来。她的眼睛里头,带着小女儿的娇态,又含着几分幽怨和羞涩,如同这光影一般,熏得人心头狐疑而惊惶。
周绍月才清醒过来似的,忽然认出这是自己刚刚过门的妻子。
可她这一身的派头,这烟粉色的衣衫,身上传来的温柔的脂粉香,还有她白腻脸庞上病态的潮红,以及微微弯起来的红艳艳的唇,都令他感到万分陌生。
然而周绍月的心确实跳动起来了。
不知为何,并不受他本人的控制。
那繁复的、层层叠得的衣衫里头,大抵潜藏着女人曼妙的身姿,不然她从那远处走过来的时候,怎么每一步都走得如此规矩、优雅,却又好像步步生莲似的令人移不开视野呢。
“你怎么来了?”
周绍月听到自己的声音问。
虞渔垂下了眸子,复又抬眼笑看他。
“我来见你,为你送行啊。”
她将怀里抱着的那几只桃花送上去给周绍月,说:“你明天春天会回来看我么?”
“在家里我会很想你。”
她声音轻而柔,听到周绍月耳朵里头,带起一阵雨雾般柔软的气似的。
“这花是从家里的院子里剪下来的,你带着到船上去,总是想想家,男子在外头,要做一番事业,但我也想你能想想我。”
她说,但我也想你能想想我。
说这话的时候,虞渔便适时地红了红眼睛,眼中盈满了柔情又缱绻的泪水来。
“我同你成亲,我是你的妻,你是我的夫,我哪管什么新时代呢?我只是……想总能看见你。”
头痛起来,虞渔身体有些不稳。
周绍月下意识接过那桃花,虞渔便如同藤蔓一般,攀附着周绍月的手臂,歪歪斜斜地稳住了身子。
浅帘适时地开口,朝周绍月解释:“先生,夫人病还没好,我们劝不听,她非要来送你。”
周绍月低头一看,果然虞渔的两颊显出的病态的潮红来,衬托着那一双含泪的眼,含羞带怯的漂亮,惊人的艳丽,周绍月从不及得虞渔以前是这副模样,那时的她呆的像块木头,却又还了无生气。
她同自己结了婚。周绍月忽然意识到这一点。
“不要紧的。”她又轻轻的说,好像很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似的。
隔着西装的布料,周绍月感受到了一阵柔软的体温。
迷幻、朦胧、陌生、似梦非幻。
在虞渔来的那一刻,这样的感觉笼罩了在场的人,尤其是周绍月。
他很像用力推开虞渔,他方才才将,他对她毫无感情。
可手臂刚要用力,他便如同生锈的机器一样顿住了。
虞渔看起来,好像很爱他。桃花淡淡的清香传进他的鼻尖,令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虚幻的意义。
虞渔以前是这样的么?
虞渔以前,拥有这种让他几乎无法推却的魔力么?
身后的汽笛声想了起来,人声水声都鼎沸。
而他被某种柔腻温婉的脂粉香包裹着,如同沉溺在了一场虚幻的梦境里头。
一切都显得这么的不真实,尤其是她那朦胧的泪眼。
他的耳朵竟然发了热。
而她如同毫不知晓地继续开口:“父亲同我说,妻以夫为天。”
“我不愿你走。”
“可你是我的天,你要走,便走。”
“我日日想你。”
“桃花也给你。”
这些声音,如同轻歌曼舞的调子飞到他的耳朵里,转着弯使他陷入迷地。
那一瞬间,他都忘记了他不久前,还说起他对她毫无感情。
听到妻以夫为天,他总算将她推开来。
“你太老了。”周绍月不看她,声音很冷。
袁玉马本来倚在栏杆上,看到虞渔虚晃了两下的身子,下意识起身想要去扶,可动到一半,他又怔了一下。
有他什么事儿。
虞渔无知又天真地反问:“我才十八岁。”
她就像这春光一样烂漫。
周绍月说:“你的思想太陈旧了。”
虞渔不说话了。
一直到周绍月上了船,虞渔也只是躲在油纸伞下面,安安静静地看他。
微微地笑,里头带着几分悲哀。
周绍月见她那样站在渡口,好像和旁人都格格不入。
他的心口便蓦然有点疼痛起来。
奇怪。他明明对她毫无感情。
作者有话说:
我吃了布洛芬,好了点,就爬起来了。
大家一定给我带好口罩,我不允许你们生病。
感谢在2023-12-08 10:15:42~2023-12-09 13:02: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vcvcD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糕糕1.0、软 20瓶;江诗、可以证明 10瓶;拒绝玻璃渣 4瓶;CC四 2瓶;偏偏、谙筱、2022有很多事要做、66778143、谜眠、舟妍似美.、云之晚歌、殉、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一去便是三年,中间大抵只会有书信来往。
对周家的二老来说,就像是丢了三年的儿子, 对虞渔来说, 便是刚刚嫁过来便独守空闺。
可那日虞渔在渡口便撑着油纸伞下来的那一眼, 却也还硬生生让本来铁血为时代先生的周绍月心里头产生了一点迷茫,虞渔给的桃花就摆在一等房的正中央的小桌子上,底下渡轮的声音巨大,海上环境恶劣, 周绍月眼见着不到一天,这桃花便衰落枯萎,原本在那女人怀里鲜艳的花到了他这里,连那小小的边都变得蜷曲发黑, 看上去那么凄惨。周绍月便觉得,这几枝桃花, 就像是那女人一样,去不了新的地方,只能在旧的土壤了存活。
什么吟诗作对的旧社会。
周绍月在心里骂道。
可想起虞渔呆呆立在那里看他的模样, 周绍月脑海里便又想起句诗:人面不知何去处,桃花依旧笑春风。
周绍月小时候,也是私塾里出来,从小背着四书五经、吟诵着唐诗宋词长大的。
他也是旧社会的土壤里培育出来的新芽。
周绍月看了一会儿那桃花, 选了一朵最好的, 还未完全凋败的, 夹进了自己的书本里。
另外的几枝, 他看了一会儿, 便悉数扔掉了。
然则那日虞渔在岸边呆呆的站立着时,只不过在表演。
她听到耳边传来了系统的提示:任务已完成。
袁玉马十分信守承诺。
在周绍月走的第二日,袁玉马便带着一帮年轻的朋友登门拜访,男女皆有之。
得知袁玉马的来意之后,周老夫人便立刻喊人去叫虞渔出来见生人。
这群人都穿着西式的服装,几个女孩也都穿的衬衫,当然,有的穿的是改良版的上衫下裙。
在等待虞渔的过程中,袁玉马有些慌乱。
这慌乱没由来,袁玉马也不敢去细猜。
新思想崇尚男女平等,因而这坐在大堂里头的几个年轻男女都高谈阔论着,有的还笑着指教起周府的下人来:“现在还穿长衫?你看我们穿着衣服裤子多简便,可不怕出门被裙裾绊倒。”
话引得下人们红了脸。
就此时,虞渔来了。
她病未好,走路两步三停。
在家,她便穿着是湖绿色的长裙,脖子上挂着长命锁。
湖绿色也很艳丽,不久前袁玉马曾见过一副色彩秾艳的油画,见得便是这样的湖绿色。
这么艳丽,她脸上还是带着淡淡的红晕。
肤色之苍白,好像远远走过来,那光晕便也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似的。
虞渔来了,老太太便不欲再多待。
“你们年轻人多交流。”
她便将虞渔介绍给了诸位年轻人,又将袁玉马介绍给了虞渔。
老夫人在的时候,虞渔便一直是垂着眸子,盈翠和浅帘跟在她的后面,虚虚扶着她。
等老夫人走了,她才换了一副模样。
淡淡的笑了起来,轻轻浅浅,带着几分孱弱和羞怯。
珠光宝气在她身上堆叠着,却也不及她的容貌的半分。
那些原本调侃下人调侃得最凶的女孩,此刻也只是呆呆地望着虞渔。
大家便也都不说话了,有几个新式学堂里头正读书的学生,年轻男人,见到虞渔,脸便红了。
“都在等我吗?”她说话,正好带着江南水乡的女人该有的怯弱和温柔。
唇角抿起淡淡的笑容,头上那珠钗晃晃荡荡,在这幽暗的雕花屏风的边上站着,蓦地颓败与艳丽。
却还带着天真无邪的风情。
“是,是啊。”
袁玉马回答的简直结巴。
“不过没等多久。”那女孩也补充道。
“我病了好久,一直躺在病床上,窗户都不曾开。”
她又微微笑起来,垂下眸子,眉眼带上了几分忧郁。
这些本来想过来带着虞渔领会新思想的周绍月的朋友们,便忽然忘记了自己来的本分似的,便开始变着法子讨虞渔开心起来。
不知道是谁开的头。
“最近外头变化很大,我们给你讲讲外面发生的新鲜事儿,准好玩。”
有一人说,其他人便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
“外头最近出现了汽车。”
“就是那种可以不用人拉车,自己就可以跑的铁盒子。”
“下次请你去坐坐。”
“聚福街还开了个琴行,里头全是西洋乐器,我也学了些。你那天有空,我过来给你弹钢琴。”
“都说中药没什么用,西医才能治病呢,我爸与一个西洋医生来往,我便叫他来给你看看病,等你好些了,便可以出门玩。”
大家说话,便望着虞渔的脸。
见虞渔脸上露出了几分好奇和惊讶,他们的某种心理便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那些所谓的“不要再遵从三从四德”的重话,竟然也没一个人敢说。
那些原本提到周绍月取了一个旧式妻子便为周绍月鸣不平的女孩,此刻也都围在了虞渔身旁,见虞渔哀哀的模样,竟然开始埋怨起周绍月不负责任起来。
良心一下便朝着虞渔这边倾斜了。
她甚至没说两句话。
“我好像很害怕那些东西。”
正在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话,想要拼命讨虞渔开心的时候,虞渔忽然开了口。
她声音如同一阵轻轻的烟,转瞬便飘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头。
“为什么害怕?”袁玉马很有耐心地问。
其他人也有些不解。
虞渔抿着唇摇了摇头。
“我喜欢坐软轿,喜欢听古琴和戏曲。”
“好像……天生就是这样的……”
她垂下眸子,轻轻咬了咬下唇,原本便色泽艳丽的唇,便皱了几分,却更红了。
她的声音很细,和很柔软。
里头好像带着某种宿命似的无法排解的困惑。
“就像绍月昨日对我讲的,我太老了。”
她一讲这话,眉眼便又深深地低了下去,谁演看不到她的眼睛了。
她不知在看什么,也许是脚底下的某颗灰尘。
袁玉马却立刻反驳说:“你怎么会老呢?你明明还这么年轻。”
“他说我思想太陈旧了呀。”
虞渔又一只手支着下巴,微微勾起了唇。
“不过他好像说得对呀,我的思想,确实很陈旧。”
“我喜欢的东西,是我小时候便喜欢的,现在变不了,也还总是害怕那些新的东西。”
她温婉地笑起来,乌黑的眼睛里头,好像藏着几分释然。
“可我便是这样,没办法呀。”
她讲“呀”的时候,声音轻轻地超上扬,便好似撒娇似的,却又好像只是单纯的释然和满不在乎。
总之人们听她讲话,全神贯注着,可脑袋里头的那根神经,却又不断地被挑动着。
乃至说完之后,她这话明显同这些青年人所提倡的新思想新变革冲突,可到底新思想只来了一会儿,然而目前虞渔带来的某种几乎是魔幻的冲击力,早就击毁了他们原本的理性,是一个女孩率先说:“你只是喜欢这样而已,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喜欢的事儿,这没什么不好,软轿也挺好的,戏曲也好听,你有什么错呢?”
“是呀,你没错的。”
“你有什么错呢。”
这样的生意此起彼伏。
袁玉马却察觉到淡淡的违和来。
分明,他们是过来劝虞渔接受新思想的,可如今,却反倒在这里纷纷地认同起她的话来了。
然则袁玉马这样的想法也没有坚持多久。
虞渔那双眼睛朝他看过来的时候,袁玉马如同被一颗流弹正中眉心。
他听到自己用那种称得上柔情的声音说:“你没有错。”
虞渔的指尖轻轻地动了动,她端起茶壶,抚摸了一下温热的瓷壁,然后十分羞怯地笑了。
这一笑,整个昏暗的厅堂似乎都明亮了许多。
“是呀,我有什么错呢?”
这些人走了,虞渔便再次听到系统的声音:【任务完成】
虞渔一觉醒来,便已经是两月以后。
她醒来的时候,丫鬟们仍旧有些担忧。
好像她又病了。
“袁先生昨日又带着那些年轻人来找你了小姐。”
在盈翠的嘴巴里头,虞渔总是小姐。
是清清白白,还未出嫁的小姐。
只有在外人面前,盈翠才会叫她夫人。
她抬手轻轻碰了碰盈翠红润的脸颊,盈翠呆了呆,差点将手里头的药给撒了,随即满脸通红。
虞渔看到盈翠这副模样,唇角勾的更深了些。
从上次与那群年轻人见面之后,便常常与他们见面。
但见面的时间很短。
这是虞渔自己设定的。
因为无法完全沉浸式地经历,那虞渔只能想操纵游戏人物的角色一样,操纵自己的行为。
“听说r国的军队马上要将我们海林包围了,北都派来了焊猛的少将过来镇压,今日已经来了。”
“听消息,少将要办个宴会。”
“不知道消息是真的还是假的,他要邀请我们海林所有的富户参加,听说要敛征军资。”
浅帘说这消息,说得哆嗦。
虞渔抬了抬眼睛,心想,那位少将,长什么样呢?
而这消息自然是真的,一来系统在任务里提到了他,二来,这日傍晚,周老太太就让她的贴身丫鬟过来通知虞渔,说明日傍晚,她要同他们出去一趟,吃个晚饭。
虞渔一觉醒来,再睁开眼睛,已经是第二日傍晚了。
她选了件桃红色的衣裳,又选了根松绿石镶嵌彩宝的钗子,脖子上也没有放过,带的是珍珠圈圈项链。
少将派车来接他们,虞渔却不坐。
她三言两语便哄好了周父周母,然后让吓人抬来那那顶她最喜欢的软胶,从下来的军官当中指了一个,当着那军官红透的脸,她视若无睹地轻声道说:“你跟我吧,给我们领领路。”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09 13:02:46~2023-12-10 09:09: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哭花了妆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提枪杀入作者家 30瓶;红叶 20瓶;郁琼华 12瓶;姜姜 10瓶;摔不碎的番茄、kiss周京泽 9瓶;星桥火树、卢卡库啊、清阑 8瓶;47225455、阿沐 5瓶;小王同学 2瓶;2022有很多事要做、殉、芝麻糕、谙筱、密朵、郭嘉嘉子、惠语、6824455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年轻刚毅的面容便瞬间通红。
明明是少将派过来看领他们的, 却在轿车驶离过后,跟在了虞渔的那顶软轿后头走,腰间别着抢。
他是少将身旁的警卫,今日是被派出去的人多, 他才出的门。
但没想到会是眼下这场景。
在北都那地方, 常常有漂亮女人被人送到少将眼前。
不少女人被少将赏给了下属。
成亲的成亲, 做妾的做妾。
那些女人有烫着新式的卷发的,有浓妆艳抹的,也有姿态娇媚穿着开叉开到大腿的旗袍的。
他从没因为见到那些女人红过脸,可今天却好像生了某种病。
轿子遮盖得严严实实, 他的目光却忍不住地朝着轿子的方向看。
倏地,那里头生出一只涂着红色丹寇的手来,白得膩眼。他的心瞬间被攥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帘布。
从里头伸出个脑袋来, 却并非虞渔,而是盈翠。
“小军爷, 你教教我们路怎么走呀。”
“你跟在我们后面干什么?跟在前面领路呀。”
小兵一身笔挺的军装好像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他额头出了点细小的汗珠,三两步便跑到了轿子前面, 领路去了。
“朝这边。”
轿子走得可真慢。
小兵仿佛听到了轿子里头传来了女子轻轻的笑。
他的脖子不知不觉出了一层黏湿的汗。
“女眷都来齐了么?”
“还有一人未到,是周府的小夫人,名叫虞渔的。”
“是么?怎么不见来。”
“听回来的人说,她不肯坐轿车, 非要人抬着轿子过来。”
“陈副官跟着他们领路。”
“陈铭?”
“是。”
可他向来最严肃, 视军令为大。
他又怎么肯让他们坐软轿过来呢?
那叫虞渔的妇人, 该是怎样闹得他不得安生?
将军府的大门上头高高挂着牌匾:江府。
虞渔的软轿到的时候, 海林被邀请的所有人都已经到齐了。
看门的士兵看到陈副官回来了, 互相交换了一个视线。
夜色笼罩着,走到门下面,接着高高的灯,他们才看清陈副官脸上并无为难。
一时间他们有些惊异。
软轿上先先来的是两个丫鬟模样的年轻女子。
紧跟着,虞渔才也弯腰出了软轿。
看门的士兵们面色变了变。
等陈铭红着脸一言不发地领着人进去的时候,他们竟然也痴痴地望着那柔绰绰的背影发起呆来。
女子鸭青色的发好像要压弯她柔嫩细腻的脖子似的。
可她一步一步地超里头走进去了。
有种艳丽而温柔的荒谬与朦胧,在那女子抬眼的瞬间,便席卷了他们。
不知是谁的心,被那一眼转瞬关进了笼子里。
“听说陈副官领了个妇人坐轿子过来。”
“等会儿要瞧瞧他的黑脸。”
“是啊,坐轿子过来,真是令人大开眼见。”
“将军自会惩治。”
方才他们的对话还如此轻蔑。
然则等人真的来了,甚至走了,远远消失了身影,这样的对话却再没出现过一丁点端倪。
“那是谁家的夫人?”
无人回答。
将军府的门口便也陷入死一般的沉静。
可将军府里头,人太多了。
今夜的人太多。
人声鼎沸,恐惧、敬畏、惴惴不安、愤怒等情绪,如同乌云笼罩着来宾。
江寄为什么要请人来做客?不过是鸿门宴。
为什么要请女眷过来?明晃晃的威胁。
他们来了,便任人宰割,不出钱财,便别走出去。
传闻还有个女子坐着让软轿过来,人们便想——那便是这年轻的将军要第一个拿来开刀的人。
虞渔的父母、兄长,自然也来到了江府。
“是虞家的女儿,小时候我还见过。”
“她嫁到周家去了不是么?才成亲,周绍月便去了英国,难怪丈夫要去英国,她竟然这般不识大体么?”
“公婆怎的也就这么放任她呢?真是不识大体。”
虞渔的家人脸色黑沉,而周老爷和周老太太便也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儿。
可方才在周府门口,虞渔一对他们笑,他们便心软得一塌糊涂,他们实在看不得那孩子再受委屈。
虞渔来的时候,人已经静下来了。
江寄坐在长方形的宴客堂的最上头,穿着一身军装,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浅浅淡淡地扫过下方的众人,缓缓带起一股锐利的杀气。
而来的很多年轻的女眷则红了脸。
他们父母带他们过来,便想着让她们能攀上江寄这个年轻将军的高枝,从此在这战火纷飞的年代有个靠山,他是北都来的,据说父亲统领这北兵,有人说以后的华国要姓江,江寄名义上是个少将,但是却不是普通的少将,这年代,头衔不太重要。
谁知道,江寄,这么年轻,这么好看。
“将军,人带到了。”
两边的来宾看向陈铭。
陈铭身子一侧,便露出了后面的女人。
原本带着几道零星的议论的宴席忽然彻底安静了。
“领近点。”
江寄的声音冷漠。
陈铭低着头,将人带了过去。
盈翠和浅帘没有见过这种阵仗,小腿紧张得微微颤抖。
可到底还是跟着陈铭走到了江寄跟前,虞渔站定后,只差几步的距离,便要抵达江寄面前的方桌。
人们皆盯着虞渔。
虞渔那身桃红色的衣,在这肃杀的气氛中,析离出了某种格格不入的旖旎来。
身上挂着长命锁和珠宝,走一步,便晃出珠光宝气的光。
但压根不显得俗气,似乎就连那珠宝也格外钟爱她,每一簇光都不喧宾夺主,还有那绿松石彩宝的钗子,也在半空中晃荡起来,这些细细的鲜艳的光,仿佛织就了一身宠爱的微光,笼罩住她。
她面色病态地红着,抬眼便是浸润的鲜光。眼角朝上微微的一个钩了,带着病态的羞涩和风情。
抿着唇,却也还令人目不转睛。
她为何不高兴。
江寄吓到她了。定然是。
方才那幸灾乐祸的心又在哪里呢?
早就不见了。
而原本虞家的人,却也呆呆地盯着虞渔。
那是虞渔么?怎么,打扮变了,面相也变了呢?
以前的虞渔,绝不会走出如此病态的步子,哪怕是常常生病,也总是把腰挺直,装作一副勿需人怜惜的模样。
而今日,那股娇态,仿佛是从骨子里头透出来的。
还是说,病得太重了,才会走出这样的路呢?
“坐轿子来的?”
江寄的声音传到虞渔耳朵里头。
虞渔点点头,咬着下唇,两靥发红,脸的肌肤却发白。
“怎么不坐车?是我派的车入不了你的眼么?”
江寄那双锐利的眼睛盘旋在她脸上。
他长得很长了一双上吊凤眼,本该秀气而多情,长在他脸上却又很不近人情,军队的作风又使得他身上充满暴力的气质。
尽管坐着,也能看出肩宽腰窄,他的手抚摸着椅子的副手,虞渔看到他右手的虎口处有一道很长的,很狰狞的疤痕。
他像尊玉面罗刹。
虞渔低下脑袋,在全场的静默无声中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
“是我的原因……可是将军,我不能坐车的。”
“我只能坐轿子。”
虞渔的声音细细的、轻轻的。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