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逐渐被我说动了,便真的开始准备组织起翰林院的文士们聚集起来说要‘大干一场’,而我便是他的游说代表,有时候是私下里找翰林院的官员,有时候则是在开会的时候跟他们讲主张。
慢慢的,翰林院闲散的文士们真的拧成了一股绳,想要大干一场。
翰林院老大曾经是当朝皇帝的老师,地位不低,就是没有实权。一次皇帝找他进宫答疑解惑,他顺势便把我带上了。
皇帝其实很年轻,比我大十岁,我十八岁的时候他二十八岁。
且皇帝很听劝,也挺虚心的。
在他问完我老师话的时候,就和我闲聊了几句。
他问的问题正是如何兴办天下的教育。
恰好我是三元及第的进士,这近百年来,都没人能超越我的考试成绩,所以他理所当然也问了问我的想法。
关于兴办教育的事,我见解很多,对皇帝说得头头是道,就连我的老大也听蒙了。
说到末尾,我便趁机和皇帝提起,我们翰林院的文士,都是人才,所以比起把教育的重任放到别的机构肩上,不如交给我们翰林院,且我们翰林院的工作太少,只能整天与花鸟虫鱼为伴,未免太耗费人才。
起初皇帝对我将信将疑,后来我给他看我起草的各级教育机构的示意图,皇帝看得眼睛都睁大了,当即决定让我去负责这事儿。然后我就从六品官,一跃成为了四品官。
这教育的事儿落到我们翰林院,太学和礼部都有意见。
但是老大时不时带我见见皇帝,让我向皇帝灌输分级分科教育的思想,把皇帝弄得五迷三道,完全信任了我。太学和礼部有意见也没办法,毕竟天大地大,皇帝最大,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当然,这其中也有一小部分原因是皇帝爱听我弹琴,这都是红娘你教得好。
不过这教育的事儿还真的被我们翰林院办得很好。
按照我的草案,我们首先在上京设置大大小小的幼儿园、小学、中学学校。
这些学校平民和权贵都可以上,没过多久便得到了上京人民的认可。
再然后,我们翰林院又肩负起了培养老师的任务。
没错,就是培养老师。
谁让我们老大曾经是当今皇上的老师,就连太学的老大看到他也得低半个脑袋。
在我的组织下,这种培训很快就专门化,系统化了。
我还带领我们院的文士,编订了老师专用的技能学习书。
渐渐的,我们翰林院手里也有了实权,在皇帝面前也有了人气。
左右两派便想拉拢我们。
这苗头刚刚出现的时候,我们便开了个紧急会议。
我在会议上给他们讲:靠别人不算是好汉,要要干出成绩,我们得自己干!
我原话不是这样的,但基本内涵不差。
总之那次会议之后,左右两派都没能拉拢我们。
因为我在会议上提过一嘴:不管是□□还是□□,皇帝允许他们存在,是因为他们不影响国家社稷,可是他们也没对社稷做出什么好事儿,我们翰林院在教育上已经做了很多好事儿了,所以再进一步,在民生上做考虑,为了老百姓谋福利而自成一派,这样一来既稳固了皇帝的江山社稷,且又为皇帝挣了美名,你说皇帝是会听□□□□,还是会听我们派。
我把他们弄得热血沸腾。
本身文士便有几分血性,加上我巧舌如簧。
那两年的时间,在我的指派和指点下,很多的翰林院京官向皇帝请名自愿去地方谋求政绩。
若是水患,我便教他们疏通河道。
若是干旱,我便教他们引流灌溉。
若是土匪,我便教他们招安练兵。
总之……接下来的两年,我们翰林院的官员在全国各地做出了响当当的政绩,皇帝龙颜大悦,升官加薪一条龙分配到整个翰林院大大小小的官员头上。看得其他部门的官员眼红不已。
而一部分人去地方谋政绩,我便带着另一部分人留在上京谋权利。
任何没有权利的机构,都只能是一盘散沙,所以翰林院要崛起,便必须要有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于是后来翰林院便改成了——异才部,别名——民部。和其他六部平起平坐。
所谓的异才部,便是因为里头的人在我的培养下,各个都“身怀绝技”,别的部门能干的我们都能干,别的部门不能干的,我们还是能干。比如太学和礼部都搞教育,可我们搞的是教育体系,比如工部负责兴修水利,我们却会抗旱救灾、未雨绸缪……而别名之所以叫民部,是因为我们的宗旨是——为天下人民服务。
在我的努力下,异才部的名声越来越响亮,后来至于地方百姓一旦听说有异才部的官员来就任,他们就会奔走相告,欢呼雀跃。因为异才部的官员名号便相当于百姓父母官,去到哪里,哪里的人民生活便会好起来。
渐渐的,左右两派的势力在我们的对比下,显得不堪一击。
到第三年的时候,我作为异才部的尚书,在朝堂当中的地位便已经可以和谢如君平起平坐了。
但那之前我忙于政绩,并未对谢如君有所动作,所以第三年,我才开始对谢如君下手。
谢如君并不好对付,首先,他作为吏部尚书,后面站着的还有他当过刑部尚书的岳父,下头依附他们的官员一大堆,其次,他们身后还有权贵撑腰,譬如那权倾朝野的十三王爷。十三王爷和当今的皇上是兄弟,他们曾经为了皇位明争暗斗了很久,当今皇帝虽然坐上了皇位,但是碍于十三王爷的兵权和作为邻国长公主的母妃,皇帝不能动他,甚至有时候还要受制于他。
于是我便设计了一次和十三王爷的碰面。
在一家茶馆里,我很老套地无视了他身旁的侍卫,坐到了他对面,并且在他疑惑的眼神中做了自我介绍。
他并不很看得上我,毕竟在他看来,我不过是当今皇帝一条忠心的走狗。茶馆里有人说书,他听得入神,我注意到他似乎同皇帝一样,都是音痴,当快板或者二胡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他便听得入神。
于是我便问他喜不喜欢听琴。
这便又用到了红娘你交给我的东西。
我随便找了把琴,弹了一首他从未听过的曲子,他便对我展露了兴趣。
我知道红娘你交给我的东西总是有用的,所以我在不久后,又向他展示了我的琵琶技。
我们就这样秘密“交往”了大半年的时间,这一段时间,红娘你交给我的很多东西我都派上了用场。对十三王爷,我尽心尽力地让他喜欢上我,且我们很少谈政治上的事,仿佛只是普通的朋友。
十三王爷年轻俊美,虽然性格阴晴不定,但是作为朋友,却还算好。
契机是那日我们相约去梨园玩。我背着琴过去,意在给我们的游玩增加几分‘情趣’,可惜那日的风有些大,我把琴摆在树下面,回来的时候衣衫被吹得乱七八糟,梨花纷纷扰扰落了我满身,而十三王爷将琴放在膝盖上,自顾自地弹起琴来,他看我朝他走来,看到我狼狈的样子便半开玩笑地说道:‘陈鱼,若是你会跳舞,跳得我满意,我便答应你一个要求。’
我看了看漫天飞舞的梨花,又看了看弹着琴微笑看我的十三王爷,心想,机会终于来了。
于是我跳了舞,跟着他的琴声变换脚步,甚至如同多年前练舞时那样,将腰折到了不可思议的弧度。他的琴声渐渐停了,我跳的差不多了,便回头看他,却发现他呆呆地坐在梨花树下,盯着我出神。
我却没有客气,我和他做了那么久的朋友,就是为了等这么一个机会。
‘王爷,你说答应我一个要求,还作数么?’
他点点头,于是我说:‘那我要你以后放弃支持谢如君,改支持我。’
‘一支舞不够,你还会别的么?’他又问我。
于是我给他唱了支曲子,也是红娘你教我的。
唱完之后,我问他行不行。
他问我:‘你的声音怎么如此像女人。’
我面不改色地编了个借口,逼他回答我的问题。
他最后说:‘可以,支持你和支持谢如君,对我来说没有太多的区别。’
见我很开心的样子,他有些不解地问我:‘你就那么想为皇帝做贡献么?’
我说:‘这叫政绩。还有我讨厌谢如君。’
他没问原因,只是盯着我的眼睛出神。
没了十三王爷的撑腰,谢如君的局势便急转直下了。
至于赵庆冉那一派,在赵庆冉去世之后,便自然而然土崩瓦解了。
后来赵忖当了刑部尚书,他和我素来关系好。
我派人找到了谢如君贪污的证据,在一次和他吃饭的时候把证据交给了他,他知道我的意思,什么也没说,只是让部下开始调查谢如君,又把调查的结果秘密上书给了皇帝。
再后来,以我的政绩,加上十三王爷和赵忖的支持,我便顺理成章地当了丞相。
谢如君最后落马,便是我的手笔。”
红娘听着停着,睡着了。
这一次睡着之后,她便再也没有醒来。
她在努力把这些事情用一种很轻松的语调说出来。
虞渔还幻想等红娘身体好起来之后,带着红娘在在上京认识新的良人,亦或者带她游遍北方的风光。
可是红娘似乎累了,她不愿意再在这个世界过多地停留, 所以躺在她怀里, 睡着了。
虞渔看着红娘安详的脸, 流下了两行清泪。
她在这个世界呆了很久,比虞渔计划的还要久。
她摸了摸红娘的脸,手底的温热逐渐淡了下去。
虞渔便才恍然,她来到这个世界太久了, 应该走了。
她没有成为顶尖的花魁,但是成为了权势顶端的人。
一开始的时候,虞渔并没有那样从容,但是她渐渐变得从容, 因为她的确在不断地学习。
这个世界与现实世界不太一样,可是人心都是相似的。
不存在现实世界通行一条规律, 而这个世界又通行着另外一条规律。
虞渔来到这个世界,不论是洗衣三月经历的身体上的劳累、亦或者是受人冷眼时的坐立不安,她都从一开始的不适应, 到后来慢慢接受了。
那时的虞渔想法便是:“不过是扮演另一个人”。
她很聪明地收起了自己原本的个性,也不再按照自己在现实世界的行为习惯行事,有时候她也会思索,若是成为了另一个人, 那还是她吗?但是渐渐的虞渔理解了——那是她, 只不过她在体验一种完全不同的人生。
然而在接受了红娘的委托以后, 虞渔便脱离了原本麻木的状态。
那三年并非如同毛笔的笔触一般, 写下一个字, 这三年便一晃过去了。
她的手因为弹琴和琵琶,破了无数次。可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并非痛苦本身,而是这段学习背后代表的含义。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她的腰和腿,也在跳舞的时候无数次地受过伤,她是医馆的常客,当她的身上扎满了金针的时候,她却并未感到痛苦和不值得:她的身材本身瘦弱、干巴,但是随着日复一日的练习,她发现自己的身形逐渐变得完美,若是放在现代,也算是美的标杆。而跳舞又使得她原本显得局促的体态,变得从容,也让她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美丽是可以通过努力练就的,然而努力却不能用美貌的价值直接估量。
那时候通过努力获得了太多东西,虞渔深刻地怀疑起所谓的不劳而获系统——现实中它是否正在腐化她的思想,使她逐渐变成一个不爱靠自己的实力获得成就的废物。
至于读书,这个世界上的字和现代的字并不相通,凭她那仅仅能通过高考的文言技巧学起这个世界科举要考的东西来实在是困难,但好在她的记忆力是十几年的义务教育培养起来的,在红娘的教导下她举一反三,逐渐养成了一套自己的学习方法。
若说在现实里,读书只不过是她闲暇打发时间的一种选择,但在这里,读书便成为了虞渔最大的大事,成为了她的生活。而尽管是古文,尽管有很多晦涩的文本文章,可在吃透之后,虞渔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知识的重量。
在三元及第之后,虞渔却并没有作为一个外来者的轻蔑和虚荣,也并未觉得这东西对她来说很简单。
她感到非常的开心,发自心底的开心。而不是那种“这本就是我应得”的自大。
因为她所有的知识都是和这个世界所有读书人一样,通过寒窗苦读、秉烛夜读得来的。
之后,进入官场。
一开始的时候,虞渔并不习惯。
进入官场之后,她便不能再向应付考试一样,只需要每天拿着书和自己打交道便行,她必须得和别人打交道,于是仿佛一夜之间她便从一个单纯的世界进入另一个光怪陆离的领域。
最初虞渔牢记红娘教过她的——枪打出头鸟。
所以她时时保持谨慎谦虚,从不做出格的事情。
可是随着与人交往日渐亲密,她究竟该表现出怎样的性格在朝堂上行走便成了一个难题。
她甚至想过,以这副身体的模样,到底更加适合做一个扮猪吃老虎的存在,还是较为张扬一些的存在。
有一段时间,她举棋不定地想这些事。以致于她在升官和在皇帝面前留下印象的事上毫无进展。
后来她某天她“下班”回自己住所的时候,看到街边嬉笑打闹的孩童时,忽然想通了。
她想——首先她得是她自己,其次她才能是其他所有角色。
就算是换了一副躯体,也还是一样的。
不立人设并非一成不变,而是就算要成长为另外一种性格,她也应该以一种她感到舒服的方式去进行,而并非逼自己成为另外一个样子,当一个人经历了很多的东西之后,便会自然而然脱胎换骨,而不是为了脱胎环顾将自己硬生生按到某个固定的模子里,去成为某个固定的模样。
就仿佛世人对于花魁的理解就是长得最漂亮的妓女,然而看看红娘,便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
世人对于一个状元的理解是什么,她无需去明白和迎合,若是她有一天在这复杂的政治斗争当中走到了最顶端,那么人们记得的便是她做过的事、她的个性。
那时人们将不再以刻板影响去定义她,而是用她去衡量刻板印象。
但前提是她站到了足够高、足够影响所有人的位置上。
就如她现在成了汉国史上最年轻的丞相,创立了异才部,中途虽然利用了现代的很多知识,但是她却也的的确确让“上司”和皇帝对她信任有加,让政敌也对她佩服不已。
谁会说她像历史上的某个人?很多年以后,他们只会说某个人像她。
站到了极高点,真正鸟瞰这个世界的时候,人才会多出从未有过的信心。
所以便会生出所谓的魄力。
这种魄力并非来自于天生的勇敢,而只是因为你成功做到了某事之后,你所得到的“配得感”。
——我配堂堂正正地被人尊敬、被人喜欢。
——我有堂堂正正受人爱戴的能力。
——只要我想,我便能做到一切我想做到的事儿。
此种感觉,虞渔在现世从未体会过。
就算她在游戏里不劳而获得了瑶的大国标,又通过苏叠成功地获得了《醉花阴》里头重要的角色,这种配得感也从未出现过,最多只是——“我长得漂亮,这些都是我应当的”,而并非——“我值得,方方面面的那种,不仅因为我长得漂亮。”
而在走到了高位之后,虞渔对于所谓的不劳而获也从中途的怀疑,到了如今的理解。
在经历过诸多风风雨雨之后,虞渔理解:不劳而获也是一种本事。
就比如她让十三王爷成为她的后盾,让赵忖为她做事,再让翰林院的上上下下都对她言听计从,让顺王府的小将军从瞧不起她到很不得为她卖命……
这也是一种本事——这真的是一种本事。
若是她攀到高位上,却因为身家一穷二白无人做她的后盾而被朝廷左右两派打压至很凄惨的境地,那么对她而言,她所得到的结果便配不上她所付出的努力。且让这些人发自内心地支持她,她可并非只如同前世一样,用了美貌和动听的声音来迷惑他们,她打扮作男子,依旧让他们对她死心塌地,便说明了问题。
所谓的不劳而获,不过是当你表现出无可替代的价值的时候——那些能够帮助到你的人便下意识地对你心软。
世界上的话语权是一群人掌握的,你必须要那些人站在你身后,而不是站在别人身后,你才能站到顶端——这便是偏爱。这种偏爱一旦被得到,得到之人便是所向披靡的。
而若是没有,仅仅凭借实力,到达的位置终究有限。
在说得大一点,所谓的不劳而获——不过是众望所归。
就像那么多人成为她的支持者,而那么多百姓成为了异才局的拥护者一样。
甚至不知道是谁,据说是曾经和他一起参加过宴会的周成瑞,在一次喝酒时不小心说起她开过玩笑说“不喜欢女人”,这件事竟传到了很多人耳朵里,甚至出现了一些过分的试探。十三王爷甚至提起过,若是她,就算是男人似乎也能接受。同样的话术,赵忖某次和她吃饭也无意间提到过。
虞渔没有表明态度,也就是婉拒。
这又说明了问题——一个人的吸引力,综合起来看,并不仅仅是漂亮的皮相而已。
对于这一点,虞渔了解得很深刻。
有很多人曾经真心实意地夸她的眼睛很好看。
可虞渔知道,单论好看,这双眼睛比起她在现实中的那双眼睛,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可是仍旧有很多人会望着她的眼睛失魂落魄。
红娘也曾和她说过,一个人的眼睛是会说话的。
以前虞渔认为,所谓的眼睛会说话,是用眼睛来表达情绪,譬如喜怒哀乐怨。
现实世界的虞渔便是这样的。
她想要什么,她的眼里便会赤裸裸地流露出那种光,那种光很直白,容易让人心惊。
可是再多——也只是小孩子要糖吃的那种渴望。而并非她曾在红娘眼里看到的那种光。
红娘眼里的那种光彩,才是真正的漫不经心却又势在必得。
因为她将所有的环节,都由幻想变为了现实,只差最后一击了。
而如今的虞渔眼中的光彩,却和之前在现实中的有所不同。
当然,和红娘的也有所不同。
她经历的种种——作为高官手里所把握的滔天的权势、作为红娘的委托人始终如一的信念、作为一个外来者始终保持清醒的豁达,以及所有的成就聚集起来的一种厚度——都渐渐成为凝聚在她的眼睛里神采。
她已不再脑袋空空、一无所有。
“我已经完成了我的使命。”虞渔喃喃自语。
可她还有一件事没完成。
三天后,她广发请帖。
邀请很多熟人来到陈府一聚。
各方势力都有,他们只不过是承她的面子,才会同时出现在同一宴会上。
虞渔甚至连皇上也邀请了。
总之那天晚上,陈府灯火通明,很是热闹。
上京顶尖的权贵全部汇集于此。
因为来的贵人太多,外头里三圈外三圈全是侍卫把守,生怕出现任何的异常,这里面但凡有一个人遭遇了不测,汉国都是要变天的。
虞渔吩咐人做了好酒好菜,没有太奢华,但胜在食材新鲜,做法独特。
但是这里来的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本来以为是剑拔弩张的局面,却因为虞渔开场的一番话,而莫名和谐下来。
“我请大家来陈府做客,其实不是为了满足我做主人家的私心。”虞渔开了个玩笑,席上的人便也多少露出了点笑意。
“当然,也不是为了请大家吃菜,我这里的菜太普通了,只能垫一垫肚子。”
“只是我的姐姐,作为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人,就在三天前,由我送着亲自在上京西郊的某座山上下葬了。”
“这本是家事,不该在贵人这样多的场合提起。”
“只是今日若不提起,以后恐怕都没有机会了。”
“我的姐姐是个奇女子,她教我古琴、琵琶、跳舞,读书。”
“我想把我姐姐交给我的东西派上用场,结果成了读书人,其他的东西都废弃不用了。”
“这两天我想了很久,她的那些绝学,我既然学了,多少也要找个机会找些观众捧场,于是我便想到了各位贵人。”
“饭毕之后,请大家移步隔厅,我搭了个台子,各位正好当观众。”
“也了却了我阿姐的一生,我想与她做个告别。”
虞渔说到这里,是动了真感情。
她想到红娘,眼眶便红了。
她用袖子遮掩着擦了擦眼泪,袖子拿开,大家还是能看到陈鱼眼眶湿润的样子。
场面一时间寂静无声。
陈鱼在官场这么多年,哪怕最低谷的时候,也从没人见她掉过一滴眼泪,可今天提到她那过世的姐姐,她竟悲怮至此。不少人心思被陈鱼牵动着。
坐在左边第三位的小将军想,当时他把陈鱼差点压到天牢里,陈鱼都没露出一点怯色,更别说掉眼泪了,她的姐姐对她定然很重要。
于是向来行事雷厉风行的小将军问虞渔:“陈鱼,你姐姐叫什么,既然是这么厉害的女子,我们也应当知晓名号。”
虞渔听到这话,沉默了一下,紧跟着,她当着所有人的面道:“我的姐姐叫陈红玉,是冠绝江南的花魁,她叫陈红玉。”
她竟然是花魁的弟弟么?
“我说出来,便不怕大家轻贱我,这世上各种人有各种人的活法,我从未为我的出身感到耻辱过,若是没有我阿姐,便没有如今的我,我的种种,都是她传授于我。”
“若有一天我的名字被写进了汉国的史书里,希望里头有我姐姐一席之地,她叫陈红玉,红色的红,美玉的玉。”
坐在末席的史官默默记下了陈红玉三个字。
虞渔说完,便请大家吃饭。
可大家都没有心思吃饭,虞渔便朝诸人说:不要把场面弄得太伤感,这本是好事。
“若是大家一脸沉重,我反而更伤心了。”
虞渔这番话一出来,大家吃饭的速度又快了些。
小将军和赵忖不对付,微服私访的皇帝和对面的十三王爷不对付,而曾经□□的大臣又和□□的大臣不对付,可虞渔游离在众人之中,既不冷淡这边,也不冷落那边,没一会儿,场面又和气起来。她这“左右逢源”的功夫,都是在这六年当中练就的。
等大家吃完饭到侧厅去等着的时候,虞渔回房间换了身红色的衣服。
等虞渔出现在侧厅搭建的小台子上的时,仆人已经准备好了古琴和琵琶。
看到虞渔一身红衣出现在台上,下头窃窃私语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平日上朝也好,私底下着装也好,虞渔穿的衣服都是素淡的,要么是青色,要么便是玄色,亦或者是白色。
除了六年前那次游街,虞渔从未穿过红衣。
而且是鲜艳的红,这红色衬托着她白玉般的脸愈发的白。
腰带紧束在腰间,有人惊觉虞渔的腰如此之细,细得让人移不开眼。
她面容是寡淡的,可是那双眼睛却破开了寡淡的面容。
令她身上有种动人心魄的风流感。
坐在很远处的周成瑞瞬间便回想起六年前,她骑着高头大马,穿着一身红衣,手里捻着一朵花多人群里的小姑娘笑的场面。他的心情如此灼热,甚至感觉清冽的茶也变成了烧人的酒。
虞渔弹了一首红娘最爱的古琴曲。
弹了一首红娘最爱的琵琶曲。
继而唱了红娘最爱的一首小曲儿。
最后跳了一支红娘最擅长的舞。
跳舞的时候,出来弹琴的是绿云。
在虞渔走后,红娘常常想她,于是便让绿云做了她的贴身丫鬟,没事的时候,也教绿云一些曲子。
如今红娘走了,绿云便跟在虞渔身边,成为了陈府的主事之一。
绿云在弹琴的时候,侧头看虞渔。
她脑海中忽然忆起很多年前,虞渔刚刚进入易春院的时候,她和她一起挤在柴房里取暖,晚上很晚有时候被冻醒来,她们便悄悄的在柴房烧火取暖,被烟熏得眼泪直流。
如今,她穿着一身红衣,跳起舞来,脚步转动,瞬间便让她想起了红娘,红娘跳这支舞的时候,也最喜欢穿着红色的衣裳,她先是跳得柔媚,逐渐便劲韧有力,只是红娘跳舞的时候,穿着的是女子的衣裳,而虞渔穿的是男式的衣裳,只是那水袖被她甩到空中漫天飞舞的时候,绿云也看得痴了,即便知道虞渔是女子,可绿云也没忍住红了脸。
谁看着她都会脸红的,无关性别,台下坐着的上京顶尖的权贵们,哪个眼睛不是如同黏在了她身上一样呢?
绿云尤记得那日见到虞渔时的惊讶。
当知道站在面前的是丞相大人陈鱼,也是当年和她住在一起三个多月的虞渔时,绿云震惊得半天没回过神来,天塌下来带给她的震惊也不过如此了。
绿云后来也听红娘提起过一些事来,她再看虞渔的时候,心情便充满了复杂。
很难想象虞渔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为了一个约定,她竟然真的从易春院那样的地方走了出去,来到了这上京最繁华的地方,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人,帮红娘报了仇,还得了皇帝的信任和天下的民心。
如今再让绿云回想,她已然记不起初见虞渔时虞渔那瘦弱狼狈的模样了。
看她如今在台上起舞,下头坐着的人,随便拎起一个出来,都能让汉国抖三抖。可他们如今在台下乖乖地看虞渔跳舞,目不转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