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心底喜欢上了钓鱼。武先生说得不错,钓鱼的时候就坐在那里什么都不想,只放空思绪, 专心盯着水面,杂念便自然而然的消散了。
等鱼上钩被拉出水面,他便难得的感受到了满足。
他已经很久没有满足感了, 这种感觉比吃了神仙药还好。
刕鹤春开始痴迷钓鱼。英国公府可以给他钓的地方只有一个, 便是小花园里的荷花池。如今三月底, 荷花还没盛开, 但池子里的鱼却大了,他搬个椅子去, 一坐就是坐一天。有时候会带几本陛下曾经给他的书, 他也不翻看, 书里面的内容他是烂熟于心的, 他只慢吞吞的回忆,回忆陛下教给他的道理, 审问自己还有哪里没有想清楚。
但大多数时候是什么都不做,只随着日出日落。
一天总能钓上来一条鱼。
折绾一开始就拒绝吃他钓的鱼, 她上辈子吃够了。她让刕鹤春把鱼送去各房, “父亲, 母亲,二房三房……一天送一个地方, 也够你送好几天的。”
刕鹤春却不愿意。他觉得丢脸。
他是被关了才去钓鱼的,但其他人却各个都在外头做事, 就是小五也在国子监读书。哪个都看起来比他有用。
他落不了脸面。
折绾就笑起来:“好嘛, 你这可真是修身养性——”
刕鹤春:“随你怎么说。”
折绾不吃,他就自己吃。吃了五天, 闻见鱼味道就犯恶心。于是早上去钓鱼,晚上回来的时候就把鱼放了。鱼蠢得很,下次还上钩,他就来了心思,在鱼尾巴绑了红绳,一门心思等着看这苯鱼能上当受骗几次。
结果它三天两头的上钩。刕鹤春就骂道:“蠢货,蠢货,一点也不长记性!”
但突然对它也产生一些同情之心,“你为鱼肉,我为刀俎。我为鱼肉,人为刀俎。”
他把这条鱼养了起来,还专门取了个名字,叫做鸿鹄。
莹姐儿看见的时候还好奇,“别人都是养锦鲤,大伯父怎么喜欢养草鱼?”
折绾:“谁知道。”
升哥儿:“草鱼不好吃,刺多,我有一次还被卡住了。”
唯独川哥儿趴在大鱼缸前一言不发,良久之后才小声嘀咕了一句,“这是我之前差点钓上来的鱼。”
他认得的,这条鱼背上有个地方凸起来了。
要不是父亲突然出现把他骂了一顿,这条鱼就是他的了。
如今父亲自己抢来了,倒是不说玩物丧志了。等他再看见父亲钓鱼的时候,便又站在一边盯着看。他想:为什么父亲会不羞愧呢?
母亲就不会这样。
他不是很佩服父亲了。先生说,若是想让人服气,便要自己有德行。父亲有这般的德行么?父亲还养他的鱼呢。
川哥儿很迷茫,觉得自己不该这般,但还是忍不住去想。
英国公知晓刕鹤春沉迷钓鱼之后倒是将川哥儿叫过去宽慰了一番,道:“你父亲如今脾气大,颓靡得很,便对你不是很上心,你不要怪他,为人子女,势必是要多孝顺的。”
川哥儿闷闷点头。
英国公还想叫人挖一个大池子给刕鹤春钓,为此特意叫人去买了鱼苗。
刕鹤春听闻之后脸色却不好,回来跟折绾道:“父亲这是觉得……我要钓多久?”
挖那么一个池子!钓到古稀么?
折绾正要出门,她今日在醉仙楼请了漕运的王夫人吃酒,闻言道:“你既然有怨念,便去跟父亲说,何必要在背后抱怨呢?”
刕鹤春将鱼竿一放,“你何必激我。”
他哪里敢说。都快两个月了,他还是没出去。若他真出不去了,便还要靠着父亲和三弟,到时候他在他们面前是没有脸面的。
他沉着气坐下来,心绪又乱了,干脆拿着钓竿又出去钓鱼,跟折绾一块出苍云阁。
两人要一块经过小花园。刕鹤春忍不住问,“王夫人好生生的又回来做什么?可是王大人有调任?”
折绾:“王夫人只是回来探亲罢了。”
其实是回来给小女儿说亲的。她还是想把女儿嫁在京都。
刕鹤春不信,折绾就道:“她跟着王大人去淮陵十几年都没有回来,就前两年因为于老夫人病重回来过一次,自然是念着家里人。”
刕鹤春抿唇:“王大人掌着漕运,是个厉害人物,你跟他的妻子相交要谨慎一些。”
折绾本走得好生生的,听见这话转身看他,“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相交两三年了,月月写信,哪里用你来说!”
她转身走了,留下刕鹤春在那里看着她的身影出神。
好一会儿,折绾走出了院子,他才怔怔坐在池子边放鱼竿。武先生本清晨陪着他已经钓过一场鱼了,结果刚回去,饭还没吃呢,又听闻他坐在了池子边。
武先生:“……”
武先生拿着钓竿跑来了。
他叹息道:“主家怎么也不歇会。”
刕鹤春盯着水面,面无表情的道:“先生,你看,我如今连门都出不去,便成了睁眼瞎,更要做个天聋地哑,什么都不知道才行。”
武先生大为头疼。这几天不是已经逐渐好了么,怎么又开始说这种丧气话。他问:“这又从何说起?”
刕鹤春抬头叹息:“我如今是连我家夫人也不如了。”
她今日去越王府说闽南茶叶,明日跟王夫人说漕运船只。她倒是成了在外头走的。
从前他忙着自己的事情,便也没什么感觉。如今他被关在府里,她这般四处忙碌,这种感觉便格外强烈起来。
他自嘲道:“再过一阵子,我怕是连小儿都比不过了。”
武先生还是要为折绾说一句话的,道:“大少夫人自来都是比别家的女子要强些,主家难道现在才知晓么?我听闻满京都的世家夫人们都夸少夫人聪慧能干。”
刕鹤春:“我也知晓。”
但确实是第一次感觉到。
他感觉自己今日在她转身就走的那一瞬间,莫名的矮了一个头。
这让他觉得惶恐。
“不过是出门罢了……”
明明什么都没变,只是他不能出门了而已。
却什么都变了。
他叹息起来,“等我将来要靠着小儿度日,怕是不知道要被欺负成什么样子。”
武先生:“……”
就很难劝。
算了,还是钓鱼吧。
折绾却已经到了醉仙楼。王夫人笑盈盈的拉着她:“可算是见着了。”
两人虽然少见面,且满打满算,见面的次数加起来一双手数得过来,但信件确实没停过。再者,王夫人是潘夫人的手帕交,于老夫人的女儿,因她们都跟折绾相交甚好,于是去信的时候也没少提。
如此就把生疏冲淡了,一顿酒吃得宾主尽欢。王夫人道:“趁着你的东风,我赚了不少银子。”
所以这次给折绾也带了不少的礼来。她道:“我们人走得快,箱笼还在后头呢,还要几日才能送来。”
折绾:“我很是喜欢你上回说的蜀州锦缎,夫人可给我带了?”
王夫人点头,“自然是带了的。”
又说女儿的亲事,“我是年岁大了生的她,恨不得给她挑个样样都好的,所以不亲自回来瞧瞧,我心里放不下心。”
折绾:“可有看中的人家?”
王夫人:“有,但我还不能说,八字没一撇呢。”
可见是满意的。
折绾就道:“我到时候去吃喜酒。”
等吃完了饭,说完了话,两人才说起漕运茶叶的事情。足足说了一下午,晚间折绾回去的时候有些醉熏熏的,睡到晚间才起床。
墨月就过来道:“黄昏的时候素膳姐姐来了,还说过两天崔娘子要来给您请安。”
折绾喝了一口水,“没说是什么事?”
墨月:“没说。”
折绾:“素膳也真是,叫醒我就行了。”
墨月笑起来,“她就是过来送账册的。送完就走了,急匆匆的模样。”
折绾只好道:“那我下次去看看她。”
但她这两天还有应酬。
王夫人的礼到了。不仅给折绾带了,还跟老母亲于老夫人亲自登门,给赵氏等人都送了礼,她拉着折绾的手道:“我们好得哟,这就是我的亲妹子!”
赵氏收了礼,也不能给两人脸色看,还要笑脸相迎,“以后要常来坐坐。”
刕鹤春在前院听闻了此事,倒是感慨,“她倒是哪里都吃得开。”
他还记得折绾最开始就是闷不吭声的性子,别人说什么,她反正不开口就是了。
结果现在左右逢源。
他做个旁观人,做个闲散人,做个在这府里出不去的人,开始承认她变了。
而且变得很好。
但她好,他却不好,这就让人难受。
他当天鱼也没去钓,只坐在书房里面颓然。
折绾晚上吃了鱼汤锅子。她跟莹姐儿两个人在别有人间吃的,刕鹤春闻见了味道,犹豫了半晌还是推开了门,道:“怎么吃鱼?”
折绾好笑:“想吃就吃了,难道还要看看黄道吉日?”
刕鹤春让墨月给自己加了一双筷子。他想给折绾说一说漕运的事情。
他怕她不懂。
他刚起了一个头,折绾就打断了,“——这些我都知晓。”
刕鹤春之前没具体管过她这些事情,闻言顿了顿,道:“你都知晓?”
折绾:“我若是不知道,我怎么运茶叶来京都?越王,袁大人,三弟,都帮着我跟王大人周旋。”
夫人有夫人的交情,官场有官场的做法。折绾于官场不精通,这些事情便着重请了刕鹤悯和袁耀去做。
他们都在江南一带,做起事情来是容易些的。
她还道:“闽南知州夫人这次还给我捎带了礼来。”
刕鹤春想起了王德山。
他就折在了全凌之上。
他半天没说出话来。折绾却已经不管他了,她开始给王夫人写礼单。
送礼嘛,自然是你来我往的,缺一不可。
她写得认真,没有抬头看过刕鹤春。刕鹤春便干坐了一刻钟后走了。
第二天,他听闻折绾没有出门,本是想问问她王德山夫妇的,结果她今日约了人。
刕鹤春:“约了谁?”
松亭小声道:“好像少夫人嫁妆铺子里的管事。”
刕鹤春:“她那个宝贝疙瘩?”
松亭:“不是,不是素膳。”
刕鹤春摆摆手,“那我等等。”
他干脆不出门了。
崔娘子早早的就来了。折绾一边看书一边等着她。见了她来,便笑着道:“你写了帖子来,说是有事,是有什么事?”
崔娘子气色很好,神色却带着羞愧,道:“少夫人,我可能要走了。”
折绾一愣,“去哪里?”
崔娘子:“还是在京都,但我做不了茶叶绸缎的生意,我想自己开个小馆子。”
她的丈夫是屠夫,肉就能自己供了。
折绾温声道:“这是你自己的主意?”
崔娘子赶紧点头,“是我自己的主意。”
她自小就会做菜。而且特别会做卤肉。这是家传的方子。家里是传男不传女的,可家里就那么大,她要是想学,只要偷偷的看父亲买回来的东西就懂了配料。
后头她就被卖掉了。
“买我的那一家喜欢清淡的膳食,并不喜欢卤肉,我求了厨房给我卤了块肉送给夫人姑娘们,但她们却不喜欢。”
这才去学了染甲。
她低声道:“少夫人和周掌柜对我这般好,我是不好意思走的。但我自小为奴,早就坏了身子,后头江南发大水,我在水里面泡了那么久,便更加不好了。”
“这段日子,我跟着周掌柜和素膳蝉月跑花草和茶叶,虽然没有出错,却晕头转向。我仔细想了想,一是不适合做这行,我到底不是那般聪慧的人,我做事还行,想主意却蠢笨,实在是勉强。二身子不好,年岁大了,不服不行。”
她把自己的情况跟周掌柜说了,她道:“我这般占着位置不好。”
还是个管事呢,好不容易周掌柜看中了她抬上来的。
她羞愧得不行。
周掌柜却和素膳等人给她想招,“那你以后想做什么呢?”
崔娘子摇头。
她还没有想到那一步。她只是觉得自己不能占着位置不挪动。
周掌柜她们其实也发现了,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太好的法子。
素膳就道:“那你就慢慢想,这又不着急。咱们一路走来都是互相扶持的,不必着急一时半会。”
崔娘子感激之余还真想出了自己想做什么。
她自小就想开卤肉铺子。
屠夫也是支持她的,“咱们这般的人,就跟猪崽子一般,一刀下去就被人吃掉了。既然能活好,能把自己养大养肥,那就都试试,吃什么不是吃?”
卤肉铺子不行,那就开针线铺子,染甲铺子,都行。
他道:“够吃就行了,岁数大了,要看开点。”
话糙理不糙,崔娘子心里本就意动,便拿了家里的银子分成两半,“就算是亏,也有余粮。”
但还是要跟折绾说的。
折绾就笑着道:“原来是这般。”
这般就很好。
她道:“那你就试试吧,万一能成呢?”
但说起来,她还没有吃过崔娘子的卤肉。
崔娘子急忙道:“方子是我们乡下的,京都人可能吃不惯,我正在改呢,入乡随俗的好。”
折绾还宽慰她,“不要急。”
结果她第五天就送了卤肉来。
可见是不眠不休的在折腾。
折绾吃了一块,连连点头,“确实好吃。”
崔娘子一直盯着她看,闻言总算是松一口气,“少夫人说好吃,可见是真好吃了。”
少夫人是老饕餮了。她的舌头准错不了。
她信心十足,备足了肉,卤水,选了一个黄道吉日开张了。
折绾给她送了礼去。要送礼就要开库房,刕鹤春还道了一句,“你这是又要给谁送?”
折绾就指着他筷子上的卤肉,“给它——你送不送?”
这几天崔娘子送来的肉大多是刕鹤春吃了。
刕鹤春:“……也随二十两吧。”
比鱼肉是好吃的。
等折绾送礼回来,他的草鱼“鸿鹄”死了。
刕鹤春盯着鱼缸里翻白的鱼看了一天,连着三天没有出书房的门。
第83章 得无念得无名(12)
刕鹤春三天没吃东西。最先过来哭的依旧是赵氏。折绾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学的, 每次哭起来都是拿腔拿调的,扯着嗓子喊:“这怎么能行呢?三天了,人怎么受得了哦——”
她哭得眼睛都肿了起来。
英国公却觉得这是件好事, 只隔着门对刕鹤春说了几句宽慰的话。
见赵氏哭闹不止,他还劝道:“一切都要他自己看开才行。”
他反而有些欣慰,“鹤春之前还是没有落下来。”
人依旧是浮起来的。这得源于他从小就站得高, 人人捧着。要落下来还要磨一磨才行。
如今看着总算有些样子了。
赵氏却只记得儿子三天没吃没喝, 怕是要不好, 情急之下, 倒是将心里的怨气都朝着丈夫发了出来,“你说得好听, 却什么都不做, 我只求孩子们平平安安的, 你却想要他们富贵。一个送进了宫里去, 两个还要送进去——”
英国公一时不察,让她说了这话, 惊出了一身冷汗,马上厉声道:“胡说什么!还不快快住嘴!”
折绾就让其他房里的人走了, 只留下她跟宋玥娘在——宋玥娘扶着赵氏走不了。
折绾本是要走的, 但英国公不让, 他道:“老大媳妇,你劝劝鹤春, 好歹出来吃点东西。”
再是反省,再是伤心, 三天也够了。不然熬下去身子吃不消。他也是准备三天一过就来劝的。
折绾点头走向书房门口。她站得远, 去门口还要经过赵氏身边。
路过她身边的时候就觉得她身子颤抖得厉害。折绾还在想赵氏这回是真伤心了。
谁知还没有走过去呢,赵氏突然就大声喊起来, “你朝我发什么威风?有本事你朝着莺姐儿的坟——”
话还未说完,就被英国公打了一巴掌。
她脸被打得肿起来,不可置信的看过去,“你敢打我?”
“我为你父母守孝,为你生儿育女,你竟然敢打我?”
还是当着孩子们的面。
英国公:“你也不看看自己说了些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这么大岁数了,别叫晚辈看了笑话。”
赵氏气得都糊涂了,“有什么笑话不笑话的,我若是笑话,你不更是一个笑话吗?当年莺姐儿去世,你对太后和陛下说了什么你自己清楚,女儿都死了,你说那是她的命,是她福薄——”
英国公压着声音吼道:“不然你还要怎么说?像你一样大吵大闹吗?”
他就知道赵氏憋着一口气在。
赵氏也确实憋着气,从刚刚开始她就忍不住了,“当年你没有护住莺姐儿,如今你也护不住鹤春,你有什么用?你凭什么对我大呼小叫的?若不是我生出来的儿女,你能有今天?你当年可不受陛下待见,陛下还说你是庸才呢!你是不是都忘记了?啊?要不要我给你回忆回忆?”
她越说越激动,整个人都有些喘不上来气。
英国公彻底黑了脸,只觉得今日脸面都丢尽了,咬牙切齿:“够了!我念在你是为了鹤春,便不与你计较。”
他转身就走,赵氏却蓦然冲过去朝着他的脸就打过去,英国公猝不及防,虽然躲了一下,但还是被赵氏的指甲划伤了脖子。
他捂着脖子恼怒道:“你疯了!我明日还要去上朝的,你非得搅得家里乱成一团才行吗?”
娶妻取贤,果然是有道理的。
他深吸一口气,“你好好冷静冷静,看看你刚刚的话能不能出去讲!”
等他甩着袖子走了,赵氏便颓然瘫在地上哭起来,宋玥娘艰难的扶着她,“母亲,先回去吧。”
再不回去,她也没力气扶着了。
赵氏用帕子擦擦脸,轻轻嗯了一声,再次看向门口,刕鹤春却还是没有开门。
她呜咽道:“他是真狠心啊。”
等人都走了之后,折绾才对萱月道:“待会让人送午膳到门口放着就行。”
萱月:“大少爷要是没吃呢?”
折绾:“放半个时辰,没吃就端走。”
萱月哎了一声。
但刕鹤春这回吃了。
大鱼大肉吃不下,只喝了半碗粥。他面无人色躺在椅子上,让松亭请了折绾来,道:“我可能这辈子出不去了。”
陛下这回确实是厌弃他了的。
折绾哦了一声。
刕鹤春反而喜欢她这样的平淡。比起父亲的恨铁不成钢,母亲过分的关爱,折绾冷冷淡淡如同往日反而让他松了口气。
他仔仔细细看她的面容,发现她实在是平静得很,跟他散发着颓废之色不同,她的眉间眼里,倒是有一股活气。
他开始佩服她了,“好像发生什么,你都没有怕过。”
折绾:“你就想跟我说这个?”
刕鹤春摇了摇头。
他说,“如若我出不去,你怎么想?”
折绾:“你出不出得去,我都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也一直是这么做的。如今这般,以后也是这般。
刕鹤春咳嗽起来,半晌才道:“你能这么想也好。”
折绾笑笑没说话。
希望他以后也能这么说。
刕鹤春顿了顿,又道:“我这辈子,怕是真的只有川哥儿一个子嗣了。我出不去,就只有川哥儿能出去。”
“咱们得好好教导他才是。”
折绾:“这话说的,难道你心里明白自己之前没有好好教养他吗?再者说,父亲和弟弟们都在,还轮不到川哥儿。”
刕鹤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他们是他们,不是我们。”
他这一次是彻底看清父亲了。
父亲这个人,颇有些势利眼。但子不说父过,他不愿意对折绾说这些,他只道:“刚刚母亲说的,你也听见了,父亲……我听母亲说,当年阿姐刚开始是不愿意进宫的,但父亲却一定要送她去。”
可见父亲这个人心有多狠。
这次也是一样的。
不用猜他都知道,父亲肯定没有为他在外面周旋。一是不能周旋,二是父亲胆小。
他怕牵连到自己。
至于母亲……
他轻声说:“母亲爱护我,也爱护阿姐,但在三弟那里,我们都得让位置。”
“母亲现在还愿意为我哭,是因为我倒下去还没多久,等时日长了,自然有眉眼高低。”
至于其他人,“二弟内敛,三弟瞧不上我,四弟本分,五弟有些野心,却也当不得大用,我与他们虽是亲兄弟,但你也知晓,往日里并不多说话。”
他如今想起来也后悔,“我该多跟他们走动走动的。”
都是自家兄弟,为什么之前没有交心过呢?
刕鹤春不免很是后悔,唯一庆幸的是折绾还能在太后那边说的上话,“如此,我也不怕我失势之后你和川哥儿被欺负。”
折绾听了他这一番看着好像掏心掏肺的话,不免觉得有些可笑。
她还记得上辈子也是这个时候,他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突然看开了,把她和川哥儿叫进去,先是单独跟川哥儿说话的,说了有一个多时辰,而后才把她叫进去,肃着脸道:“你往后要多做少说,万万不可闯祸,不然我也护不住你。”
折绾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诚惶诚恐的点头。再问他有什么事发生,他就道:“不该你打听的别打听。”
她就不敢打听了。直到后来她才想明白:她哪里闯过祸呢?
她一直都是想要尽善尽美的。若不是婆母苛责,弟妹使绊子,她根本就不会出一点乱子。
她本来就很好。
可惜这个道理明白得太晚了。
她便对刕鹤春道:“你要是愿意教导川哥儿,你就教。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让武先生看了笑话。”
其他的话一个字没说。
她中午吃了饭出门去铺子里,周掌柜见了她就道:“巧了巧了,快,主家,你看看谁回来了!”
折绾心头一跳,果然就看见素兰从屋子里面跑了出来扑进她的怀里。
“主家!”
素膳探出一个脑袋,“那我只有把我家姑娘的怀借给你一会儿。”
折绾高兴坏了,“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应该还要一个月吗?”
素兰:“我是骑马回来的,累坏了好几匹马,比水路快。”
折绾拉着她坐下,“怎么没跟着茶叶一块回?”
素兰:“袁姐姐到时候送来。”
折绾诧异,“那闽南呢?”
素兰:“放心吧主家,咱们在那边三年多了,早有自己的路子和人脉。因这回是第一次送贡茶入京,怎么着也要稳当些。”
这倒是。折绾道:“你是想要快些回来,还是急着回来有事?”
素兰:“快些回来是一回事,但也想先回来通一通消息,信上面说的到底不齐全,我先回来垫着头,再让袁姐姐善尾。”
她道:“我从要快回来的那一日便辗转难眠——不仅是想着您,还有我家老娘,儿子,二郎……”
折绾赶紧道:“那你快些回去,你家的小老虎我上回还看见过,茗妈妈抱过来的,已经挺大个子了。”
素兰听见这话站起来就要走,她看起来好像还长高了一些,脸黑了许多,但精神头很好,言笑晏晏的,“主家,等我回去一趟再来。”
折绾:“不着急,先好好歇着吧,日子还长呢。”
素兰跑着出了门,她丈夫徐二郎早早地等在门口,见了她就笑:“快些,小老虎想你得很,我叫了个小的先回去让母亲准备酒菜了,等到了家就有你爱吃的。”
素兰重重的舒出一口气,“总算回家了。”
徐二郎逗她,“那你还去不去闽南?”
素兰:“去!”
她道:“不行你也跟着我走吧?那边都打点好了,宅子很大,银子也够用。”
徐二郎却要想想,“你才刚回来,咱们别谈这个。”
走不走肯定这两年定不下来。
等他们嘀嘀咕咕走远了,折绾就感慨道:“素兰面相是不是变厉害了些?”
周掌柜:“这是自然的,不然这么多年白白打拼了?做人嘛,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退的是庸才,素兰可不是。”
而后跟她道:“她还带了两个人回来。”
折绾:“什么人?”
周掌柜:“就是张掌柜入赘的那一家。”
折绾想起来了。她记得张掌柜入赘了一个寡妇家里,寡妇好像刚嫁了个女儿。
周掌柜:“素兰说这娘两可怜,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闺女的丈夫就偷了她们家银子跑了。她娘跟张掌柜也是面子情,但好歹在当地也是有夫妻名分的,便扯了张掌柜的名号做事,设计把她女婿给捉了回来送当地祠堂,然后就跟着素兰做事了。这回还带着女儿来京都,想要谋个差事。”
折绾:“不回去?”
周掌柜:“我问过了,她说人往高处走,她想来京都见见世面。”
素兰说人是极好的,也相处几年了,信得过。
周掌柜就道:“崔娘子走了,我正好就缺这样的人,况且咱们卖的是闽南茶,有个有本事的闽南人过来更好。”
“等我试试她们,可以的话就留下来,不会亏待了去。”
素兰带回来的妇人姓黄, 女儿原先姓宋的,如今也跟着她姓黄了。
娘两一来就在桂渊街买了宅子,先把家安下了。
周掌柜听闻之后诧异, 好奇问,“这也不便宜。”
若不是家里有大笔银子,便是用去了小半个家当。她看黄娘子的样子像是后者。
黄娘子就笑着道:“往后肯定更不便宜。”
如今能买肯定是要买的, 不买是傻子。
她说的是一口官话, 两年前跟着素兰学的, 没有一点口音。若不是脸一看就像是南边的长相, 别人不会猜她是外地人。